五更钟——钟晓生
钟晓生  发于:2012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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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问了一个困扰了他一年的问题:“那天,你是否装醉。”

韩诩之见他没有立刻动手,心情登时明朗了几分:“……半醉罢。”

江颜逸又问道:“第二天,你为什么离开?”

韩诩之被这问题难住了。

这问题江颜逸并不是第一个问他的。就好像当初他和御史公子秦小楼由纯洁的关系发展成为不纯洁的关系,然他每在缠绵之后

都将秦小楼哄睡了,自己却另找一处休息,秦小楼就曾三五次拽着他的衣襟问过类似的话。

但秦小楼的话中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谴责,是对下一次的要求,至于他到底为什么离开,对秦小楼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江颜逸却不同,他的问题是内心深处真真正正的迷惑。要的是韩诩之无法说出口的答案。

韩诩之道:“我……怕。”

江颜逸不由凝眉,想说什么,却又化作一声嗤笑。他道:“走罢。带我去找张浪德。”

两人出了星宿宫,韩诩之将江颜逸带到附近的王家村,走近一间空宅内。被点了穴道、昏死过去的张浪德狼狈地躺在乱草堆中

江颜逸也不多说废话,走上前一剑削下他的脑袋,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布将那圆滚滚的头颅包了起来——这东西他还要派人轮番

送去给那些背后支持张浪德的名门正派看看,以儆效尤。

他一边系着布,一边斜眼打量韩诩之的反应,却见他气定神闲,并没有任何不适。

江颜逸捆好人头后站了起来:“你不难受吗?”

韩诩之笑道:“我天性怕疼,只晕自己的血。”

诚如寒山老人所言,韩诩之确是筋骨奇佳,练武的好料子。可惜晕血怕疼两样就在他的习武生涯上狠狠断了一刀。然而韩门中

是不允许任何一个弟子不习武艺,且每一代中都会选出一个最合适的苗子继承青雪剑。

如今青雪剑出现在韩诩之手中,他究竟吃了多少苦,恐怕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很多年之后,当江颜逸问他的时候,他是这么答的:我当时想着,练好了武功,从此以后没有一个人再能令我受伤流血,这毛

病也就不成毛病了。

眼前,是江颜逸清冷地点了点头,缓缓将噬魂剑抽了出来:“我会兑现我说过的话。”

韩诩之目光随着他的剑锋晃了晃,缓缓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好。若你这次也杀不了我,你便答应,陪我到老。”

江颜逸没有回答,比韩诩之的嘴皮子动的更快的是他的剑。

第十四章

这一年多的时光里江颜逸勤学苦练,玄天剑练到第八层。韩诩之则调儿啷当,混得一天是一天,武功上丝毫没有任何进展。

原先江颜逸略逊于韩诩之一筹,如今已是胜负难分。

韩诩之只接下他第一剑就感受到对手的强大,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丝毫不敢懈怠,也没有再怜香惜玉手下留情。

江颜逸练的武功有套路,长期以来练剑式养成的习惯令他在与高手交锋时来不及做出主观判断,一招一式皆是下意识的反应。

而韩诩之学的武功极其庞杂,上一招还是青峰剑的招式,紧接着就用了白鹅剑的套路,用的得心称手,转圜间滴水不漏,渐渐

摸清了江颜逸的打法,再出手时就轻松多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韩诩之震飞江颜逸的噬魂剑,青雪剑的剑锋停在江颜逸的脖颈处,没有半丝缝隙,却也未伤到江颜逸毫厘

江颜逸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韩诩之笑得邪气:“我胜了。你的一辈子,归我了。”

江颜逸胸膛不住起伏,突然神色一凛,牙关暗暗用力。韩诩之却似早有准备,丢开剑一手握住他的下颌,扳开他的嘴,狠狠吻

了上去。

自柳州一别后,春秋代谢,这是韩诩之第一次再对江颜逸无礼。

江颜逸视死如归地闭着眼,一动不动地任他舌尖在自己口腔内翻搅。

韩诩之见他不动,闷笑一声,右掌突然一下拍上江颜逸的臀部,江颜逸僵硬的身子在他怀中一跳,果然恼怒地举起手,却被韩

诩之早有预料地握住了。

韩诩之松开嘴,就这么圈着他,附到他耳边暧昧地呢喃道:“我听说在你们星宿宫,每隔一段时间都可向上一层挑战,赢了便

可取而代之,输了就当刎颈谢罪……我又不是你们宫主,输给我,你顶多赔了一辈子,不用伤及性命。”

江颜逸气得浑身打颤,牙关紧咬,双目通红。

韩诩之略嫌遗憾地松开他,笑道:“思暇,只要你愿意,从今往后我只为你一个人而活。我是正经的,你不信我,我会用五年

时间证明给你看。我也不会强求你,若五年之后你还是想要我死,这条命便是你的。”

江颜逸冷冷地看着他,片刻后拂袖而去。

韩诩之便如他自己所言,在那日之后便成了一块狗皮膏药,时时刻刻黏在江颜逸屁股后头,甩也甩不开去。

伊始江颜逸还命手下七星宫星主联合摆了套朱雀阵法欢迎他,之后又拉来白虎使设白虎阵法埋伏他,奈何都被韩诩之孤身破解

了,只受了些许皮肉伤,脸上挂着两道彩,却镇日笑得比以往更灿烂。

白虎使曾问过江颜逸要不要找宫主出手,被他轻描淡写地以丢人的理由拒绝了。

星宿宫这偌大一个门派,竟容韩诩之一个外人进进出出了三年之久。

这期间蚀狐门与星宿宫有一桩关于生意的勾当,两个门派往来密切,白蔚就亲自走访了星宿宫好几趟。

当她看到青梅竹马的老友跪在朱雀宫外撅着屁股逗麻雀的时候,眼角狠狠抽了一抽:“你……韩诩之,你怎么在这里?”

韩诩之扭过头,姿势滑稽的像一只田园犬,可惜没有尾巴供他摇晃:“啊……我内子正忙,我闲……”

“砰!”一个石砚飞了出来,韩诩之就地一滚躲了开去,石砚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土尘。

白蔚目瞪口呆。

江颜逸身着金纹玄衣,头戴鎏金明珠冠,一身光辉流转,炫目难当。他的相貌还是一如既往的俊朗,许是因所练武功的关系,

眉间眼角多了几分妖娆邪气,白蔚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愣住了。

江颜逸没好气地看着地上脏兮兮的人道:“你又在练什么邪门武功?”

韩诩之无辜地摸了摸耳朵:“没、没有啊……”他被江颜逸犀利的眼神盯着,赧然道:“好、好吧,蛤、蛤蟆功……”

江颜逸嗤笑一声。

他转过头,这时候才看到站在一旁瞠目结舌的白蔚,突然皱起了眉头:“你是……”他沉吟片刻,猛地挑起了眉头:“是你!

白蔚抿唇,神色恢复漠然:“好久不见。”

江颜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你还记得我。”

白蔚只觉他与以前不同了。上一次见,分明冷的同冰石一般,这一回,虽还是拒人千里的感觉,眉眼却鲜活不少。她微微颌首

:“你也记得我。”

韩诩之好奇地听着两个面瘫之间高深的交流,眼睛眨巴,再眨巴。

江颜逸将白蔚领进宫去,继续把韩诩之一个人丢在外面练功。韩诩之跪了一会,从地上爬起来,拍去身上的泥土,神情却不再

是那般没心没肺的涎笑,竟有几分落寞的神色。

他跳上槐树,开始伤春悲秋地数起落叶来。

过了几个时辰,白蔚谈完了事情,从朱雀宫走了出来。

韩诩之跃下枝头,犹犹豫豫地开口:“你……”

话音未落,朱雀宫中传出江颜逸清冷的声音:“进来。”

韩诩之怔了怔,茫然地将视线投向幽深的宫殿,指着自己鼻子道:“你说我?”

宫殿里没有出声。

韩诩之迅速无声地用唇形说了一个时间地点,丢下白蔚匆匆进宫去了。

江颜逸将韩诩之叫进去却也没什么事,丢给他一本武功秘籍,自己则懒躺在太妃椅上看白蔚送来的资料。

韩诩之翻了翻,道:“这本练过了。”

江颜逸轻哼一声,道:“再研究透彻些。”

韩诩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丢开书本,涎着脸凑到江颜逸面前:“思暇,你让我亲一下,我就再研究研究。”

江颜逸迅速寒了脸,一掌将韩诩之推开:“作死!”

韩诩之倒在地上,笑得好不开心。

他在星宿宫中已赖了许久,寸步不离地跟在江颜逸身边。正如他的许诺,他每天眼中看着的都只有江颜逸一个人,仿佛存在于

世上就是为他而活。这些日子他虽曾言语上戏弄江颜逸,却再也不曾动手动脚,如此清心寡欲的日子这采花大盗竟也过下来了

入夜后,韩诩之照例在江颜逸床边的地上铺了铺盖,江颜逸道:“今夜我不睡,你睡床上罢。”

韩诩之正背对着江颜逸铺丝锦,闻言怔了半晌,深深蹙眉:“你……为什么不睡?”

江颜逸手中的书册翻得哗哗作响:“这些东西很重要,今日要看完。你先睡罢。”

韩诩之干笑一声:“你这朱雀使管的可真宽。”

待半轮明月在夜空中又划过了小半个圆弧,江颜逸渐觉十分困倦,放下手中书卷,走到床边。韩诩之呼吸静谧,睡的正香,如

同婴儿般毫无防备。

江颜逸嘴角弯了弯,食指的背部轻轻刮搔他的脸颊,叹息道:“我若这时候想杀你,你纵有百条命也活不过五年。”

他解下外袍,自去躺椅上睡了。

过了一会儿,韩诩之睁开眼,目光清冷,悄无声息地爬下床,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宫去了。

第十五章

韩诩之好容易赶到与白蔚相约处,已迟了一个多时辰。

难得的是白蔚没有一走了之,甚至在等到韩诩之之后,连黑脸也没有摆上一个,直接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他:“韩皖之的。

韩诩之皱起眉,恹恹地接了,也不拆,就这么捻着在空中一晃一晃。

白蔚道:“你三年没有回去了?”

韩诩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四年多了罢。”

白蔚叹息:“你还怪他?”

韩诩之“哈”了一声,不屑道:“怪他做甚?”他晃了晃手中的青雪剑,作势要丢给白蔚:“下次再见到我哥或家中长辈,告

诉他们我死了,青雪剑让他们另选人继承便是。”

白蔚见他口是心非,并不接剑,蹙眉道:“你自己还去。”

两人沉默地僵持。

江湖人只道韩诩之花心风流,知道他与易凌波一段情的人并不多,仅有二人的亲朋好友。毋庸置疑,韩皖之身为韩诩之的亲兄

长,对其中过往了如指掌。然终究是他娶了易凌波,易凌波嫁了他,至于他二人究竟是存了怎么个念想,韩诩之一点也想不明

白。

许久之后,白蔚缓声道:“你和江颜逸……”

韩诩之不等她说完便道:“对,没错。”

白蔚默然片刻,又问道:“你心中还有易凌波吗?”

韩诩之愣了一愣。

若白蔚问的是他喜不喜欢江颜逸,只怕韩诩之不须任何迟疑便可点头;若白蔚问他是否想得够透彻,他亦可含笑颌首。独独这

个问题,他不能承认,无法否认。

依白蔚清冷的性子,她今日问了这些已是反常。待她再问一句为什么是江颜逸的时候,韩诩之终于反击道:“他那般人物,连

你都上心了,为何我不可觊觎?”

白蔚猛地蹙眉,却没有反驳。

两人不欢而散。

待白蔚走后,韩诩之盯着手中的信纸,直将它捏皱了,才恹恹地拆开。

读了不到两行,他猛地变了脸色。

翌日午时。

江颜逸朦胧转醒,朱雀宫中尚有未散去的迷香气息。他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从怀中掏出一枚药瓶,拔开塞子凑到鼻下嗅了嗅

,片刻后体内残余的迷香终被解去。

他不悦地命人在朱雀宫中找了一遭,没有发现韩诩之的影踪。

江颜逸负手走到殿口,刺目的阳光使他微微眯起眼,心底好不郁愤。

他冷哼一声,拂袖自言自语地怒道:“走了就别回来!”

过了两日,韩诩之没有回来。

又过了五天,韩诩之依旧不见影踪。

江颜逸手中持着一卷书,一整日没有翻过一页,终于将书册一丢,道:“来人!”

鬼星主闻声上前。

江颜逸秀眉紧锁:“派三十名弟子去打听韩诩之的下落!若是找到了,把他给我……给我……”他咬了咬唇,没好气道:“给

我带回来!”

韩诩之的踪迹不难找,江颜逸派出去三十个,那三十个牵动江湖上的关系又有几百个,本想掘地三尺才能将一个人翻出来,没

料到那鬼星主没绕什么弯子,派人到韩门一问,韩诩之竟是回去了。

一个多月后,江颜逸派出去的人带着伤回来了。

人是韩诩之伤的,因为那几人奉了朱雀使的命令一定要将韩诩之带回去,韩诩之不肯走,一时急了眼就打起来了,韩诩之虽手

下留情没有杀人,孰料有一个人在赶回去的路上因没有及时就医而伤势恶化,竟送了命。

江颜逸看到几名手下身上的伤,气得狠狠一掌拍碎了桌子,对其中一人道:“你去通知井星主,墨凉镇那件事不用他办了,我

亲自去。”

翌日,江颜逸佩着噬魂剑,单骑向墨凉镇驰去。

韩门在墨凉山上,墨凉山下方圆百里都是墨凉镇的地盘。其实这次江颜逸要办的事和韩门有些关系,他原本为了避嫌,也为了

不让韩诩之知道,才动用了两名星主去办事,自己则垂拱不沾。如今揽到自己身上,每天除了赶路还要看手下呈上来的密折,

真真是心力憔悴。

等半个月后他赶到墨凉镇,本想先着手办事,只是心里实在气不过,便搁下手中的公事提着剑往山脚下去了。

韩诩之正坐在院子里面发呆,忽见一个家仆慌慌张张冲了进来,手里攥着一块朱雀纹银牌,嘶哑的嗓子压低了声音唤道:“七

少爷,又来了一个。”韩门的排行是将同辈人排在一起,韩诩之虽只有一个亲生哥哥,加上堂兄弟,恰好排名第七。

他不悦道:“又来了?我都让人回去告诉他……”他顿了一顿,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一个人?”

他这时才看清家仆手中的牌子,劈手夺了过来,惊讶道:“难道是他亲自来了?”他将牌子收入袖袋中,匆匆忙忙向外走,低

声道:“别惊动别人。”

家仆忙道:“小的知道。”

韩诩之赶到山门口,只见江颜逸遥遥骑在马上,一袭金凤黑衣,形容好不肃杀。江颜逸的衣服不是黑的便是白的,自韩诩之认

得他后,他已很少再着白衣。

韩诩之微微蹙眉,上前几步,正待出声,却被江颜逸抢先了话头:“韩诩之!你定的五年之约只怕不必等了!”他亮出手中的

剑,狭起眼冷冷道:“今日我就取你性命。”

韩诩之叹了口气,隐约有些不耐烦之色:“我又哪里得罪你了?你做的好事,我还没同你算账。”

江颜逸正欲纵身飞上前开打,听他这样一说,不由怔了怔,动作也放缓了:“我做了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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