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诩之被二十来个白狼帮的人围着,大约是中了迷香的缘故,他动作很迟缓,莫说出手,连招架敌人的攻击都显得有些捉襟见
肘。
江颜逸尝试运走真气,发现这迷香十分厉害,软筋效果极佳。他捻起一根针猛扎自己右手合谷穴,又快速倒出一枚药丸压在舌
下,提剑攻了上去。
他的功力只恢复了两成,但对付这群乌合之众却绰绰有余。江颜逸一剑一个劈出一条血路来,白狼帮弟子见状,纷纷丢下韩诩
之来对付江颜逸,只剩下白狼帮帮主一人和韩诩之单打独斗。
韩诩之的额上渗出汗水,他咬紧牙关,勉励横剑接下白狼帮帮主的一劈,手中的剑竟被折断,臂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江颜逸一咬牙,从白狼帮弟子手里夺过一把刀,将自己的噬魂剑丢给韩诩之:“接着!”
韩诩之反应迟缓地伸手,剑却在半空中被白狼帮帮主截了下来。
江颜逸杀红了眼,漫天银针飞出去,地上立刻多了一片尸体。
他大喝着冲到白狼帮帮主的身后,那帮主却防也不防,只拼尽全力要取韩诩之的性命。
“噗……”
噬魂剑破开韩诩之的肌肤,破瓜一般刺进他的心脏。
江颜逸的瞳孔急速收缩,手里的刀从背后对准了白狼帮帮主的心窝刺进去,却在关键时刻手一抖,刺偏了。
韩诩之心口插着噬魂剑直挺挺往地上倒,白狼帮帮主退了两步,歪歪斜斜地跪地,扶着墙根没有倒下。
江颜逸的手指抖得厉害,他走到韩诩之身旁蹲下,却没有抱起他,而是在他耳边摸索。片刻后,他找到马脚,一把揭开那人脸
上的面具——白狼帮帮主!
他以极缓极缓的速度转过头,只见跪在墙根的那人笑着伸手抚上自己的脖颈处,揭去人皮面具。
“思暇,你看,这世上没有人能认出我,连你也不能……”
江颜逸跌坐在地上,用微不可见的声音一字一字地问道:“为什么?”
韩诩之吐出一口黑血,笑容却愈发灿烂,恍惚和十六年前一口一个“美人”的少年的脸重合在一起。
“白蔚是什么时候被你收服的?”
江颜逸眼珠一错也不错地看着他:“我助她当上蚀狐门门主……”
韩诩之笑意温柔地摇了摇头:“这不是她想要的。”
“对……她喜欢我,哈,那个蠢女人……韩门是我指使她带人剿灭,墨凉山的地图是我给她,迷药也是我亲自下的……我敬他
们是你的亲人,处处留情,他们却憎我害我……他们不死,你的心永远不会只在我一人身上!”
韩诩之向他抬起手,江颜逸颤抖地握住了:“所以你故意让我亲手杀了你……”
韩诩之勉力膝行到他身旁,将头搁在他肩上,轻声道:“抱我……抱紧我……”
江颜逸伸手圈住他,却怎么也抱不紧。
韩诩之的手绕到背后,用力拔出插在自己身体里的刀,鲜血溅了数尺远。
他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抚上江颜逸的脸,温柔地笑道:“以前我装死你不信。如今我死在你怀里,可否断了你所有的念想?”
江颜逸抱着他,将唇贴在他眼角,口中满是他咸涩的泪水:“韩诩之,你不要太自大了。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不会再爱上别人
么……”
韩诩之阖上眼,笑着说了他今生最后一句话。
“愿你此生幸福美满,与人白头偕老。”
十一年后,当韩子凡将剑插入江颜逸的心口,他又想起当年韩诩之说的这句话来。
早在二十七年前,一个流里流气的少年从树上跳下来偷袭他的时候,就已定下了他一生的命数。而他此生的幸福美满,早在与
那人相爱相守的十六年里耗尽。
原来一剑入心,也不是那么疼,比起十年的虚无,竟是一种解脱的快感。
进了鬼门关,走过黄泉路,眼前就是忘川河了。
他在忘川河边驻足,押送他的鬼差问:“舍不得这辈子?”
他许久不答话,忽又笑道:“没什么舍不得的,只想……再看一会儿。”
忘川河河水是血黄一片,腥气扑鼻,他不知不觉就想起当年韩门的惨状来。
鬼差在他耳边道:“像你这样的鬼我可见得多了,十个有六个都舍不得走,宁愿做孤魂野鬼也想赖在凡间。你说何苦呢,入了
轮回道,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何必缠在这一生不肯放手?”
他笑着应道:“是啊。”
鬼差又道:“十一年前有个人下来,也舍不得走,在这一赖就是十一年。他本事大,油嘴滑舌的,咱哥几个都被他忽悠的一愣
一愣,还真舍不得他走。他三不五时就溜回阳间看看,每次回来都是唉声叹气的。我问他既然不高兴,为何又要回去看,他也
不肯说。”
他显得漫不经心:“噢?”
鬼差道:“他上个月又溜出去了,刚刚才回来——唔,就是你来之前没多久吧。他一回来就到处找地方藏,我问他干甚么,他
说一会儿大约有个故人要来,是个他没脸见的故人——呶,你看,就那块大石头下,他就躲在那后面。”
鬼差一指,才发觉他的目光其实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那块石头。
鬼差举着手尴尬地愣了一会儿,讪笑着揶揄道:“哎,兄台,你不会就是他的那位故人吧?”
他收回目光,释然一笑,没有回答。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大约是韩诩之死后的第三个年头,他一个人躺在京城的明月楼中,数过更声数过漏声也数过雨声。到了
五更,远处佛寺里钟声响起,诸街鼓承振,坊市门开启,清冷的街上终于又有了人气。
新的一天,到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