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圣殿，压在头上的是带来无形威严与沉重的大穹窿顶，支撑顶部的支柱要四五个天使才能合抱，巨大的壁画处处可见，就连最细微的纹路与天使的身体相比都显得巨大沉重。

走在这仿佛横向看不到边际，纵深只带来沉默森严与压力的大殿，路西菲尔总想，无论是谁走在这里都只能感受到自己渺小吧？而神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谁在他的面前都要感受到自己的微薄，不允许有任何反抗，虔诚跪拜在他脚下将他奉做一切。

来到本堂，巨大的彩色玻璃投下漂亮但寂寞的光影，很长的一条通向神御座的通道已经站了七大天使。天使跪拜的方向，御座被帘布围得密不透风，只隐约看到又高又宽的椅背，和神隐约的一个轮廓。

路西菲尔走到神御座前跪下，神的手从帏帐里伸出，路西菲尔双手接住，七天使陆陆续续退出。

“你已经考虑好了？”那嗓音像是千千万万的语声混合在一起发出的，很混沌还有些重叠的感觉，在整个本堂里回荡。

“是的。”路西菲尔回答。

“我相信你。你是我最爱的孩子，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依然跪着，微微低下头。

从圣殿出来，几乎没意外地碰到站在不远处，深深凝视这庞大华美建筑物的七天使之一，雷米尔。

路西菲尔遣退了随从，走到他身边。“都多少年了，你从来没有变过。”

雷米尔仍旧凝望着美丽的建筑物，没有反应。

路西菲尔也不介意，笑笑道：“昨天我让天使传话给你让你来我宫殿一趟，你有收到吗？贝利亚的事，谢谢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明明不认识他却帮他，但他确实是个我不想失去的好孩子。我想介绍他给你认识。”

雷米尔说：“我没有变吗？”

完全风牛马不相及的一问，路西菲尔柔声回答，“没有。”

“不，我也变了。”雷米尔低下头，明亮得几乎会发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伤难堪，“殿下，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神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路西菲尔只是皱眉，说实话虽然和雷米尔认识已经很久，几乎从天国之初就开始了，他多少也了解这男人的想法，却始终无法更深地明白他。

“我只是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而已。”

“我会去的，殿下。”

看着他没有起伏的语调和淡漠的表情，路西菲尔心里叹口气，“你恨我吗？”

“为什么，殿下？”

“……因为我有神几乎所有的爱。”

“也许吧，我不清楚，殿下。”

路西菲尔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走了。

“诶，他这么喜欢神吗？”范文江坐在地上，并不是没地方坐，只是他习惯这样而已，将盘子里外形和葡萄很像，味道也相差无几的水果咬进嘴巴里。

路西菲尔点点头。

“为什么？神很美吗？”

“我没有见过他。”

……那估计别人也不会见到了。

范文江转了个身背靠到床架上，刚才听了路西菲尔说了雷米尔的事，相当惊讶。他对雷米尔的印象其实挺深刻──金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仿佛透明的皮肤，喜欢穿白色衣服，范文江从没见过天使可以干净明亮到他这样的地步，像是会发光一样。而这样一个发光的天使，性格却相当冷淡沉寂，每一次六个天使围绕在路西菲尔周边的时候，只有他一个安静沉默地在一边。

这样一个洁白到发光，内敛自持似乎对一切都淡漠的天使，竟然有喜欢的人，对象还是神，这份感情竟然是在他诞生之初就产生，一直持续到现在。那需要多少勇气和毅力？

38.

“他怎么做到的？一直喜欢着神，神知道吗？”

“知道。”

“那他的回应是？”

“神当然不会答应他。”

“……”

“怎么了，小江？”路西菲尔看他表情忽然怪怪的，伸手摸了摸他脑袋。

范文江只是笑，“神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忍受情爱的折磨那么久？”说完后抿住嘴，多少察觉到自己说这话带有私心。他是怕他日后对路西菲尔也付出很多，却得不到他的回应。

“……神……应该不懂得爱情吧。”

“可是……”刚开口，雷米尔就到了。

“殿下。”雷米尔行礼。

路西菲尔点点头，拉着没规没矩坐在地上的范文江起来，“雷米尔，谢谢你上次救了这个孩子。”拉拉范文江的手朝他暗示。

范文江会意道：“谢谢。”

“没有关系。”雷米尔的反应完全符合范文江对他的印象──没有表情，冷淡，声音迟缓没有起伏。范文江本来就觉得他外表亮得像只会反光没有生命的玻璃瓶，本身性格又这样……

雷米尔没过多久就告辞了，事实上就算他留下来也只是静静坐在沙发上像摆设。

范文江忍不住想，这个天使心里在想什么？

路西菲尔叹气，“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的？”

“会哭，会笑。”

……那确实和现在很不一样。现在这个雷米尔，根本没有给他活着的感觉。

“都是神的缘故。”

“……”原来这是万恶的源头。

范文江清醒过来的时候周围没有太大改变，甚至时间也没过去太久。路西菲尔依然站在身前，牢牢抓着他的手，智天使长则景仰地站在他身边，一直偷偷打量路西菲尔。

“感觉怎么样？”路西菲尔柔声问。

范文江点点头，说实话当站到礼堂中央，被路西菲尔牵起手的一刻，心里确实有些惊跳。毕竟从力天使到智天使，别说一般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成长，就算有，也必然需要他无法想象的漫长时光吧？

然而需要这样漫长时间练就的一个过程，路西菲尔却要一瞬间就给予他，类似于神创造天使，路西菲尔改造天使的身体，他给予他一个智天使拥有的力量以及可以容纳这力量的身体。

范文江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期待，也好奇这是一个怎样的过程，事实上不亲自体验的人一定没有办法体会这样的感受。当暖暖的温度从路西菲尔手上流过来，范文江一瞬间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似乎还被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舒适地包裹着，抚摩着，意识也很朦胧，轻飘飘地像在云端。

“小贝，有什么感觉？”萨麦尔也关心好奇地看着范文江。

“很舒服的感觉。”

“看看你的新翅膀怎么样？”路西菲尔提议。

范文江用力点点头，就着路西菲尔的搀扶站起来，头转到背后伸开翅膀。

纯白的六翼张开，很细腻很柔软的模样。

路西菲尔伸手摸摸，“像小贝的头发一样的手感。”

范文江避开他手，“还有萨麦尔。”想想，又警戒地看着他，“真的，这么做对你身体没有什么影响？”

路西菲尔笑得甜，“当然。”这个爱操心的家伙，不过给他操心真的是种很温暖的感觉。

等萨麦尔也有六翼后，路西菲尔披上披风带他们离开。走出教堂，看到门口排得一长串的天使，各个脸上兴奋雀跃，不停张望队伍长度，就盼着能快快轮到自己增加翅膀。

范文江难得有些愧疚，他作弊了啊。

一下子从低级的力天使变成最高的智天使，三对幼翅变成六对丰羽，别说萨麦尔连范文江也有些兴奋。虽然说他以前来过第八城，但那时是倚仗了路西菲尔的荣光，当然现在也是……只是他到底是智天使了，马上要住到这里，心态自然有所不同，和萨麦尔一路看许多东西都会新奇感兴趣。

“这条项链好好看，可是为什么摆在道具店里呢？”不大但装设得很精致很有魔法氛围的店里，萨麦尔奇怪地拿起一条五芒星阵的项链。

路西菲尔笑笑，虽然被披风遮住大半张脸，但线条优美的嘴唇勾起笑容仍旧十分好看，“这是魔法辅助器，至于具体的作用……”手指朝五芒星中心一点，只见到本来空心的星阵里划过一道波光，一只巨大火鸟从小小的星阵里猛然窜出，带着翻滚的烈炎和扭曲空气的灼热。

店里众天使看到这一幕都惊呼起来，本能躲避这只看上去极有攻击力的火鸟。火鸟翅膀猛烈一扇，几乎可以听到燃烧的声音还有热流扑面而来，紧接着火鸟深深俯身飞出，扑向范文江和萨麦尔，因为范文江和萨麦尔知道路西菲尔的底，所以即使觉得这鸟看上去很危险也没有躲，当然他们是没有估错，火鸟并没有攻击他们……只是它张嘴叼住了范文江的鼻头！

39.

路西菲尔对萨麦尔继续说：“你看见了？就是把魔法稍稍提一个等级，也可以省去咒语只在心里默念。像我刚才那个其实就只是初级幻术。”

萨麦尔看看包得谁都认不出的路西菲尔，又看看啄着范文江鼻子，所谓初级幻术产生的看上去攻击力极高，其实也真的散发无穷热量的巨鸟，打心底相信初级幻术能出这样的效果真的是路西菲尔殿下本身太强的缘故，和这条项链没有多大关系。

“解释完了？”这时候范文江可以说温柔地开口，并且温柔地看向路西菲尔，继续温柔地说：“可以让它消失了？”

路西菲尔点点头幻象就散了，刚想说什么就看到范文江满脸温柔，温柔得都有些狰狞，或者说，是真的慢慢从温柔转变为狰狞。

萨麦尔小心翼翼地咽下好大一口口水，就怕范文江冲动对殿下做出什么不敬的事。

还好范文江最后什么都没干，在脸彻底狰狞之前，哼一声走了。

“萨麦尔，我们什么时候搬到第八天？”路上看到别致好看的小洋房，范文江问。

萨麦尔总算从刚才道具店受的惊吓里提起些神，“殿……”看看周围天使们来来去去，硬生生改口，“既然路要帮我们和学院院长打招呼，明天就可以去学院学习，自然越快搬越好。”称这天使叫路真要了他不少勇气。

路西菲尔转过头，“你不和我一起住？”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住？”简直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路西菲尔抿抿嘴，撇开头。

萨麦尔又一次咽咽口水。

路西菲尔又转来头，“真的不回第九天？”

“不去。”

“……”路西菲尔再转开头。

“我要好好学习啊。”三个人沉默一会儿，范文江忽然又说。

路西菲尔看他。

“我实在没有什么本事，不可能为你做什么，但既然说要追随你了，至少不能太拖累你。另一方面，你做出那样的决定，自己也有很多事要忙吧？”

“那好吧。”路西菲尔拉了拉披风的连帽，这才不执着住处的问题，被连帽遮住大半的脸转向别处时，透露温馨笑意。

范文江一直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和萨麦尔在第八天天使城找了房子搬进去学院也报道过一切步入正轨后，简直夜以继日地开始钻研魔法。考虑到是为圣战做准备，范文江选择比较灵巧可以做“缓兵”之用的风魔法，以及攻击力不高但易上手咒语也短的雷魔法。至于近战兵器科，因为比不过那些人高马大的时间又紧迫，所以只做辅修，理论科目则完全放弃。

相比范文江，虽然萨麦尔也诚心追随殿下也想为改变现状出力，但显得轻松很多。白天魔法课理论和实践都很认真，晚上则和雷到处逛逛，偶尔也会和范文江一起钻研。

至于路西菲尔，范文江自那天加了翅膀后就没主动找过他，倒是他自己找来很多次，每次看到范文江夜深了还亮着灯研究魔法书，总有本事连哄带骗把人弄上床休息。

范文江几次对他抗争失败就懒得再和他争了，路西菲尔说什么就什么吧，反正他又不可能天天来。

“你啊，都出黑眼圈了，这样让我怎么放心，萨麦尔呢？”

范文江扫开路西菲尔点着自己眼眶的手，刚刚明明很清醒的，现在和路西菲尔躺床上还真有点困了……

“和雷出去了吧，就是他的新朋友。他又不是我保姆，干吗关心我要扯进他？”

“我也想自己看住你这让我不省心的小家伙啊。”

“再喊我小家伙我对你不客气，你太久没给我捏屁股了是不？”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范文江打了个哈欠身体软绵绵地靠在路西菲尔身边，一点都没有气势。

路西菲尔失笑，将他抱在怀里抚摩他头发。

“你这边怎么样了？”强忍着困意范文江问。

“因为是神支持的，自然进程很好。而且天使军团本来就由我统领。”

“这样就好。路西菲尔，你打算做到哪一步？是打败神占领天国，还是带领不腐败并且愿意争斗的天使安于叛变者的身份只求离开神的桎梏？”

路西菲尔微微叹口气，“打败神……应该不可能……”想着什么他表情有些出神，但随即又露出温柔的笑脸，“如果我死了，你就去地狱吧。”

范文江本来眼皮都有些搭了，听到这话又一下子清醒，瞪路西菲尔，“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如果是来让我睡安稳觉的就不要说不安稳的话。”

“是是，小江殿下。”这位天国唯一的殿下明显调侃范文江来着。

范文江不悦地胳膊肘捅他。

可惜路西菲尔是谁？那血量的厚度可不是摆着看的，当然不会把范文江的“挠痒”放在眼里。

40.

第八天相较于其他几天算是比较和平安稳的地方，拼命往上爬的风气也不严重，当然，这跟他们几乎没有再发展的余地也有关系，毕竟神御座周围的大天使可不是随便就添一位的。

所以第八天可以说除路西菲尔和七大天使之外，最为清醒自重的一阶，对于下级盛行的糜烂堕落的风气十分不齿，在神的暗中协助下，加上路西菲尔本身在天国无比尊荣的身份，叛乱的波潮首先是在第八天浮出表面的。

萨麦尔和范文江走在学生餐厅里，学院现在围绕的诡异气氛他们不是今天才发觉的，相反因为他们是路西菲尔身边的天使，知道天国将面临怎样一个浩劫，比普通天使对于这慢慢掀起波涛的过程更加敏锐。

看到偌大的餐厅里有许多堆天使围成一桌桌窃窃私语，还时不时留心周围有什么其他天使，萨麦尔和范文江相视一笑，坦然找一桌坐下来。

周围两桌天使看到他们，立刻拿出平常的样子聊起天。

“慢慢开始了啊。”萨麦尔说。

“嗯。”范文江舀一勺子酱汁肉泥到嘴里，看上去很平常，心里却想着要更加抓紧时间加工魔法。

“殿下。”七天使里脾气要说比较直藏不住话的，原本有加百列和米迦勒两个。只是现在米迦勒渐渐改过这冲动劲，会这么不经思索说出口，口气也不斟酌的就加百列而已。

加百列步伐匆匆赶上已经快出第十天大门的路西菲尔，让追在身后想拦也拦不住的拉斐尔相当头疼。

“怎么了？”见到加百列的表情路西菲尔猜测到对方要说什么，脸上却是很平常淡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