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贝利亚没有说错，他们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虽然认识的时间对于路西菲尔来的生命来说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可是贝利亚给了他很多。

他没有向任何天使表露过自己内心最深最脆弱的一处，甚至米迦勒。可是他告诉了贝利亚，他那时候心里其实很忐忑，神是创造一切的伟父，每个天使都伏拜在御座下，他担心贝利亚知道他的异心后会愤怒。可是他没有，他甚至有些难受地看着他说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那一刻有多少感动欣喜，知道贝利亚是神派来后就有多少愤怒难过。

如果不是雷米尔告诉他贝利亚的现状，他有可能再也不见贝利亚。

微微抓紧手里贝利亚纤细的胳膊，原本是真的恨……可是，看到本来在自己身边，会打趣他会笑会跳的少年变得奄奄一息，好象下一刻会消失一样，路西菲尔感觉更多的还是不舍。

转过头看向那些欺负过贝利亚的天使，天使们这才回过神，一脸惊惧纷纷跪倒在地上哆嗦。

路西菲尔只是看着他们，却想到自己其实也就是这样。他们跪他怕他，而他跪神怕神。那么生贝利亚的气，最根本的原因其实也就是因为他软弱。

对，他软弱，他惧怕神，所以即使有异心也只敢藏在心里很深的地方，但它藏得太深太久了，偶尔能晒出来一次就会觉得无比的快乐舒畅。而对那时的他唯一的浮木就是贝利亚。

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惧，即使在圣殿里敢于在所有天使面前顶撞神，那也是因为仗势神的宠爱，知道他不会杀自己。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原来时间腐蚀的不仅是这个他渐渐不满的天国，还有他本身，他的心。

“你可以自己回去吗？”

萨麦尔惶惶抬头，慢慢镇定下来，目光落到贝利亚身上。

“他我会照顾的。”路西菲尔也看着怀里一身狼狈的少年，“你可以自己回去吗？”

萨麦尔点点头。

路西菲尔没有给予那些天使任何惩罚，只是抱着贝利亚，展开他六对圣光翅膀飞走。

31.

范文江睁开眼睛，光线像捣糊了一样模糊斑驳地映在眼中，眨一下，再眨一下，才慢慢清晰。

原本以为意识清醒的一瞬间那些疼痛也会席卷而来，可是等了半天身体一点感觉也没有，范文江疑惑地抬起自己的手，也是这时候注意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坐起来看着周围和自己离开时没有差别的布置，范文江微微有些发怔。直到巨大的双开门被打开，路西菲尔仍旧那样风格的打扮，踩着厚而柔软的毛毯走过来。手里端了个托盘，盘上食器长得有些像单耳大茶杯，开口很大还像怒绽的花朵一样微微向外翻，刻满了精致繁复的花纹，光亮得甚至清晰倒映出范文江的脸。

路西菲尔把托盘往前递了递，范文江沉默一会儿，才从托盘上端下那碗食物。用银勺搅了搅，乳白色莹润浓厚的液体里放了许多半透明米粒大小的圆珠，还热和散发浓郁的香甜。

“身体感觉怎么样？”路西菲尔好一会儿才开口。

“嗯。”

“……”路西菲尔看着范文江喝了一小口，神情很平淡，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食物很好吃，虽然范文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路西菲尔拿出来的肯定是名贵的。如果以前他还会很有兴致地研究一下，现在就没那心情。以后，也不会有了。

“不喜欢吗？那我再让他们做别的。”看范文江只几口就放下餐具，路西菲尔说。

“不是，只是吃不下。谢谢殿下款待。”范文江淡淡的，“当然，更应当感谢的是殿下救了我。”

“……”路西菲尔看着少年有些淡漠疏冷的表情，心里一刺，眼睛转开。

“我回去了。”范文江下床走过路西菲尔。路西菲尔情急一下抓住他，范文江回头看他，他又不说话。

“殿下还有事吗？”也不急着挣脱路西菲尔的手，虽然他抓得他有些疼。

路西菲尔不说话，只是看着范文江，范文江也看着他，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凝神的时候显得温润缠绵，那么专注，就像在看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范文江失笑，他还真不会吃教训，歪过头又轻巧地问：“殿下？”

路西菲尔松开手，“对不起。”

“什么？”

“那天，伤了你，对不起。”

“没事。”

“你继续留在这里吧。”

“不了，我还是想回学院。”

“你在生我气？”

“不是。”顿了顿又说，“殿下不是讨厌神吗？留我在不好吧？”

“……你真的是神的天使吗？”

“是怎么不是又怎么？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过一会儿路西菲尔才点点头。

“这样啊……那真谢谢殿下抬爱。”范文江笑笑，“我走了。”

这一次路西菲尔没再拦他。

回到第五天，不只学院，连第五天天使城里一般天使都在观察他，并不是单单恶意那种，还带了好奇，探究，甚至有的是羡慕。

回到学院继续上课，导师也不会再为难他，有的忌惮他有的只是当他不存在，那些学生天使们也躲他远远的，也有一些会主动搭讪他。

刚赶走一群别有目的来搭话的天使，萨麦尔拉着范文江走出教学楼，“真烦死了那帮子天使！受不了！”

范文江只是晒着暖洋洋的日光吸一口气，觉得全身舒爽。虽然他全然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他也不在意什么排斥，但给时刻盯住的日子毕竟不好过，现在又感受到久违的宁静平和。然而短暂舒爽的感觉一过，心又冰凉冰凉难受起来。放下本来为了舒展身体尽情伸直的手臂，想到路西菲尔……一瞬间许多画面都从脑海里闪过，全关于他的。坐着也好，读书也好，无措也好，悲伤也好……

他们认识的时间实在不长，就算是人类世界这样的时间也不能确立什么……何况是天国？他和米迦勒一起五百多年……五百年啊，这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无法超越的回忆？

“小贝？”萨麦尔看范文江有些恍神甚至怅然的表情，立刻关心道：“你怎么了？又有谁欺负你？”

范文江笑着摇摇头，“你那天的伤没事了吧？”

“没事没事。”萨麦尔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这两天认识一个朋友。嗯……虽然他有些行为很奇怪，到哪儿都披黑披风，不过我还挺喜欢他的，感觉挺单纯。我的伤也是他帮我治好的。他魔法也很厉害呢！”

“好了就好。”范文江还记得那个黑披风的天使，更记得他的黑色眼睛，像混沌一样没有边境。

“下次带你认识认识他。”

“好。”

32.

大概快过了一个月，每天就和遇到路西菲尔前的生活一样，学院、打工、图书馆，不断重复三点一线，虽然贫乏但也够充实，如果不是天使们因为路西菲尔对他的异常态度，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认识过那个天使──或许真的是这样，也或许只是自我欺骗。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对路西菲尔究竟什么样的感情，应该是喜欢……空闲的时候忍不住会想到他，虽然不会太痛苦，但心里总空空的觉得缺少什么。和他决裂的那天也难受到几乎哭出来……这样想哭的冲动记忆中只有小时候还天真的时候才有过。

如果不是这次突然决裂，这样的喜欢，甚至完全没有被他发现……所以应该不是很强烈吧？只要离开他身边，时间总会将它消磨掉吧？不说路西菲尔真心爱着米迦勒，就算他没有，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做什么。这个，是贝利亚的身体。

从打工的店里出来，心情不是太好，店主不断旁敲侧击他和路西菲尔的关系，原本不会太过分，甚至有些忌惮似乎怕惹他生气，可是今天店里的天使都缠着他纠缠这个问题，店长也就胆子大了。在天使心里路西菲尔几乎与神等同，他在学院里露面那一次，不仅第五天，其他天很多天使也都知道了。

路上买几个最爱的太阳饼消消气，咬一口却发现还是路西菲尔宫殿里的食物美味。这可不行，他俩阶级差别太大，可不能在他那儿养了两个月就娇了，他可没这个资本和金钱。

推开自家门有些疲惫地摔到床上，躺了一会儿一个激灵又猛坐起来，看着窗边。还以为自己眼角出现幻觉，原来没有。

窗边确实站了一个人，哦不，天使。修长的身形闲意地倚靠在窗边，手肘微微搭着窗框，目光遥远地望出去。而此刻似乎感受到范文江的注意，又悠悠然地转回来。

“你怎么在这里？”范文江不管心里如何想，反正脸上是没有表情的，满不在乎地躺回去翻个身朝墙。

路西菲尔过一会儿，也爬上床。

范文江没有赶他，也不同他说话，两个天使就这样沉默地睡了一晚。

之后路西菲尔就隔三岔五来范文江这里，范文江从没有拒绝对方，却也没多搭理，一开始总是沉默以对，到很久之后，才开始渐渐说话。

“你和米迦勒彻底断绝关系了？”

路西菲尔玩弄团团果的手指一顿，随后更用力地折腾起这个软软糯糯像面粉团起来一样的水果，“嗯。”

“怪不得要来找我。”

这句话的后果是他两个月之后才又在屋子里见着路西菲尔。

再见到路西菲尔的那一刻，范文江的心情可以说很复杂的──每一天回到自己屋子门前总会忐忑不安，路西菲尔在不在，然后失望，隔一天再重复这样的过程，直到打开门屋里终于出现这个天使的身影，那颗心才真正定下来。察觉到自己这样的心境，范文江也实在不知道是怪自己犯贱好还是……

路西菲尔翻着他堆在桌上的书，“为什么看这些东西？这些书天使升阶考试中都不涉及，所以很少有天使关注这个。”

范文江顿了顿，也不知道什么心态，说：“我实话告诉你好了，其实我不是天使，我是人类。”

路西菲尔不掩惊讶地看着他。

范文江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心里有丝怪异，随后又感叹。明明是他为了保护自己故意疏远冷待路西菲尔，也不能怪路西菲尔虽然一直来找他却也拘谨冷淡。何况他知道路西菲尔多少可以说是脸皮子薄的人。

然而这一刻又看到路西菲尔露出很真实的表情，他竟然觉得欣慰而欢喜……明明一开始决定放弃这个人，却在他不出现后每天七上八下盼着他出现，现在又为了他一个表露心声的表情感到欣喜……

范文江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他一点都不喜欢不干不脆。

“怎么了？”路西菲尔见范文江一直不说话，有些试探地问道。

“你相信我说的吗？我不是天使是人类。”

“……”路西菲尔抿着唇，想了一会儿才慢慢点一点头，看出来有些迟疑。

范文江又问，“为什么觉得我是神派到你身边的，还来找我？”

“……”这一次，沉默了一会儿，“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是吗？”范文江听不出意味地哼笑一声，“不是相信我不是神的手下的缘故？”

路西菲尔听着微微皱了眉，头低着，片刻后有些郁闷地小声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文江看男人几乎可以说别扭的反应，心里告诉自己不可以笑场，绝对不可以笑场，一旦笑场之前一直故作的冷脸就白费了，可是还是没忍受得住，想到被大家奉若神同等的路西菲尔竟像小孩似的委屈郁闷样，最后还是笑出来。

听到范文江笑声，路西菲尔有惊又有喜地看着他，等范文江笑完了，路西菲尔已经是羞愤了。

33.

范文江看着他心想，还是算了吧，与其自己摇摆不定地挣扎，还不如顺其自然听之任之，反正路西菲尔已经和米迦勒断绝关系不是吗？只要他一直陪着路西菲尔，一起叛乱，一起去地狱……他也是有机会的。

就算没有，就算被路西菲尔拒绝，虽然一定痛苦，但是他不是会轻易倒下去的人，他一定会站起来的。

“贝利亚？”看着范文江凝神想着什么，脸上慢慢浮出坚毅的表情，路西菲尔又叫唤他一声。

范文江终于下了决定，连日憋屈的心一下子舒畅，打从心底露出真心的笑容，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是人类，生活在2010年。人类的世界……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是在天国和地狱的当中。我那一天发生点意外，应该受很重的伤也可能……死了，可是醒来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具身体里，我原来的名字叫范文江，不是贝利亚。”

“……人类现在就制造出两个，亚当和夏娃，现在安顿在以生命之树为中心的伊甸园中，为什么会在天国与地狱之间呢？难道堕落了？”路西菲尔好象很平常地和范文江交流，实际却是心里一块一直悬着的石头落地了。他能感受到贝利亚的变化，先前这个天使是一直排斥着自己的，现在却又像以前一样向他表露真心亲近的一面。路西菲尔很高兴，表情和口气都更加柔和了。

范文江耸耸肩，“这我不知道，而且，这不是重点。”

路西菲尔走到他身边将他抱住，下巴抵在他肩上，“对，重点是你会回到我身边吗，小贝。”

范文江觉得他怀里舒服，也就安心窝着，靠他胸膛上，“不要叫我小贝。叫我真正的名字。”

“好，小范？”

……怪怪的，总有种公司里老年人叫同事的味道，什么小张老王啦那种。

“不行。”

“小江？”

“这可以。”又偏离重点了，无语，“我以前是人类，不是什么神的手下，你都明白了而且相信我了，嗯？”这是很关键很重要他很在意的事，范文江又推开路西菲尔，转过身很严肃地戳他肩，那声“嗯”虽然不是太狠，但也颇有警告意味了。

路西菲尔看范文江拽拽很有架势的小模样，觉得相当可爱，于是摸摸他头，露出可以用甜美来形容的笑脸，顺从地点点头。

范文江挑挑一边眉毛，嗯……如果忽略现在在自己头上捣弄赶也赶不掉的手，路西菲尔这模样还是挺讨他喜欢的。

“人类是不是都像你这样？”路西菲尔疑问。

“什么？”

“都不敬爱神，也不惧我。”

“这个……”终于把头上乱搞的手打下来，范文江一边理理头发一边也算认真地思考然后回答，“也不能这么说吧……宗教供拜的都是神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那位神而已。”

路西菲尔不满，什么叫“你那位神”？

“至于你嘛……”范文江拿商店里挑货物的眼光上下打量路西菲尔，末了还算勉强认可地点点头，“也不赖，如果出现在游戏里一定是大BOSS。”只不过注定被主角解决掉的，悲剧性存在。

“大BOSS？”

“嗯。”

路西菲尔一咕噜将“地狱用语”吞回去，眼珠子转了转，难得抓到关键地方，“那你……想回去吗？我不知道2010年是哪年，你知道天国都不怎么纪年的，因为都活得时间很长，只要记住几次大事件是多少多少年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