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该死了心。”
“你第一天认识我?”方棠先是媚笑,尔后正色轻叹。“我想回家。”叹息虽轻,意志坚决,苦涩也是浓重的。
武芾的心脏为之抽紧疼痛,仿佛方棠已经不在他的怀里,他再也摸不着,看不见。下意识地越发紧密地牢牢抱紧方棠,不舍不忍,但说不出口挽留。
在异乡为异客,再如何融入终究比不上自己的家,那一份疏离隔阂是根深蒂固斩杀不掉的。
“我想你随我一同走。”方棠比武芾坦白得多。“抱歉,我自私强求了。”但对于武芾的了解使他紧接着发出自嘲。
“是我抱歉。”
“唉……我正承受的痛苦没理由强迫你一同承受,可我是真心的。离不开你,亦不敢想象离开你之后,会有怎样的境遇落到你身上。你为皇帝老子卖命,皇帝老子只会为了他自己要了你的命。”
“别再说这些犯上忤逆的话。”
“他是你的皇帝,不是我的,我想说便说。何况,你无法否认我说的是实情。”
“睡吧,你若真心疼我,就别再让我为你担惊受怕。”
“你若真疼我,也该为自己好好考虑。你死了,我会难过。”
“难过一阵子就过去了,我相信你可以重新展开新的生活,更好更快活。”
“这倒是。”
“你……”武芾不禁嫉妒起方棠离开他之后享有的快活,有一瞬间甚至狠心的想扣住方棠,让他连死都随自己一起。
“我真的想回家了。”
“即便我让你进去,未必你就能找到回家的法子。”
“不试试,总是不甘心。”
“你……不该招惹我的,我居然有些恨你了。”
“恨也好爱也罢,记得我就行。不过,你也说了,未必我能回家。”
方棠回给武芾苦笑,再次揪疼了武芾的心,背过身无声无息浅浅勾起了唇角。
人,胸中憋了闷气是要生病的。
武范病了,病得急病得猛,倒下了就给高烧逼入昏迷。幸而府中有元萧这位自诩神医、不是大夫的大夫,开了几服药熬了服下情况逐渐好转,恢复了意识。
元嚣急坏了,不眠不休陪护在武范床前,伺候武范吃药吃饭。武范起先严重到因为高热打摆子而牙关紧咬,灌不进药喂不进粥食。狠下心强行撬开武范嘴巴之后,元嚣又担心呛到武范,害他更加难过受罪,便口对口,用嘴巴给武范喂药喂食。武范醒了才作罢。
元嚣晓得武范脸皮薄,绝口不提用嘴巴哺喂武范的事,也勒令其他人不许泄露,免得武范旧气未消新气又生,复又加重病情。
武范虚弱时还好,慢慢有了些力气,又跟元嚣别扭开了。药不喝,饭不吃,双眼一闭作势等死,这样一闹元嚣急火变怒火,恼了。砸了碗,撒了药,倒了饭,摔了武范房内所有能摔了,吼令谁也不许管武范死活,遂了他的心愿让他病死饿死渴死,锁了武范的房门,走了。
坚持不到一天,到了晚上,心里骂着自己犯贱,也确实犯贱地又开了锁,回来武范房内。
武范还是那副不理不睬的冷硬样子,元嚣的火气又冲回了脑顶。
方棠这回看得真切,人的确是一点一点淹没在脚下这一方土地。
踩踩,跺跺,好像和旁的地方没有异样,试着摸索四周的竹子,围了自己这一圈的哪一根都不放过。
突然,脚下动了。
随着土地松动,一条向下延伸的密道逐渐呈现眼前,极其幽深地隐没在地下的黑暗之中,仿佛经由此道可以通达地府。
方棠没有犹豫,顺延暗道向地底探索。
两边石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处放烛台的一掌见方的凹槽。烛火无所顾忌地燃烧,表明氧气充足。偶有凉风自更深处袭来,不晓得是不是也有心理作用,使得方棠额头、后背全都汗湿了。汗水冰凉冰凉的,害得手脚也变得冰凉。
方棠并不恐惧,但极其紧张。每迈出一步都极尽小心,不敢踩得太实,以便踩中机关时能够尽量迅速地做出反应。
还好,走了大概三层楼的距离未遭遇任何机关,且隐约见到再向下不知多远有微弱的亮光,有别于石壁暗藏的烛火发出的光芒。
向那亮光步步探寻,越是迫近心跳越是剧烈,呼吸越是急促。然,极力压抑,一呼一吸,一迈腿一落步都控制到轻巧无声。所幸,作为一名舞者做到这样的控制轻而易举。
贴着墙体,防范危险又不能触及,极缓慢地终于到达最后一级台阶,眼前就是那光亮的源头,因为接近而不再微弱,更像点了满室的灯,通明。
方棠不敢贸贸然往里闯,只屈低身子,借由墙体遮挡向内窥探——
施工现场。==
这是方棠第一个直观感受。
一间极大的房间,或者该说是大殿。挑梁很高,由于此时入地很深,恐是已经远离府宅的竹林范围,难以推断穹顶上方对应的地面是什么地界儿。总归出不了乌龙县。
大殿大抵是个规整的四方形,除方棠藏身处,四面墙各有甬道两条,不知通向哪里。
照明的不是火把,是一根根柱子似的烛台,由方棠这方看去每一根约莫都有一人环抱那么粗,高度有一人多高,一人的标准是姚明。烛火很是粗壮,随着火苗跃动似乎散发出一种陌生而诡异的气味,充斥整座大殿。不过,既然里头那么多人都没事的话,说明这种气味理应无害。
里头忙碌的貌似都是一些工匠,或敲敲打打,或在墙壁上涂抹作画精雕细琢,还有发掘勘探?几名监工样的人物在其间巡视,各个面容严厉手执皮鞭,倒是未见暴行。
施工营事方棠不关心,引起他注意的是大殿正中三级高台上停放的棺樽。
他这个角度只看清黑漆漆一口,是否如书中所言分出几层不得而知,却是打开的,三名穿着打扮明显不同于那些做活的工匠的技术人员(?),围着那口棺像在挑挑拣拣些什么,抑或是向内填充。
石级上歪斜着一具干尸?!衣着早已破败,无人理睬。方棠脑海中立即浮现出盗墓小说中的情节,推断那具干尸可能是棺樽的主人。生前风光叱咤,死后荣华厚葬却招来盗墓之灾,落得有棺躺不得暴露风干,尸身尽毁的田地。
方棠怀疑这些人忙碌的或许不单单是开启宝藏或者盗墓,很可能还是……
方棠想法形成的过程中,武芾突然从大殿另一端甬道中走出,手中摊开拿着一张图纸似的东西,边看边与大殿中进行的一切相对比。身侧跟随一名老者。
白发白须,面容很有几分慈祥,青衫一袭,颇有气度,该是身份不凡。看举止却是对武芾些微忌惮。
老者不知在武芾耳旁说了什么,武芾忽然神色大变,与其说是惊诧不如说是惊惧,另含愠恼。
老者也是面有惧色,焦急凝重。
武芾忽而收起图纸,旋身折回甬道之中,老者即刻尾随。两人出现到走开都未对大殿内的工程造成任何影响,工匠们始终各行其是,不知是装聋作哑还是真聋真哑。
屈身待得久了,方棠腰酸了腿麻了,精神也比开始时懈怠不少,吁了口气,就听得——
“谁?出来!”
鞭响落地。
再说元嚣,被武范气得火冲脑门子,蹚蹚蹚,几步跨到武范跟前,“扑嗵”一声,跪了。
88.下坠
男儿膝下有黄金。
元嚣如此一跪,武范惊吓了,“咚咚”后退两步,险些脚拌脚折仰过去。
站稳脚步,稳住神魂,武范一本正色道:“大人,你这是作甚?”
“下跪不行我再给你磕头,算是为过去那档事向你赔礼道歉,你能不能别再别扭,坦诚接纳我?”元嚣仰望武范,甚是挚诚。
“大人尽管跪到死吧。”惊慌尽退,恢复了愠恼。
“你到底怎样才能坦率面对内心,接受我?你说,我做。”
“何必呢?学生对大人本就无意。”
“胡诌!放屁!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你对我有意无意我都看不出,我白活三十年了!”愠火提气,元嚣利落起身,凭借身高优势将武范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凶暴低吼。
双目喷火,情火更甚怒火。大咧咧向武范进攻,唯恐烧不疼武范。他火烧火燎心疼得要死要活,没理由放任武范逍遥快活。既然他决定与武范做对比翼鸟,就请武范此刻便开始学习与他祸福与共、甘苦同尝,先做并蒂苦莲。
“大人是瞎子也是傻子,否则不会将学生对大人的厌恶错当成情意。”
“厌恶,是么?好,有朝一日若我永远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你别后悔!”
“求之不得。”比狠,谁还会弱了不成?武范现下就怕不够狠,伤不了元嚣。伤元嚣越深越重,他便越快意越舒坦。
“不过,就目前来看一时半会儿恐怕你还摆脱不掉我。总归厌恶,不如干脆让你厌恶我到底,最好恨我恨到恨不能嚼碎我骨头,这样也等于你把我刻进骨头,想忘都忘不了,也算我没白白喜欢你一场。”
倏地,元嚣勾起邪笑,笑得武范恍惚错觉寒风一阵刮过内心,刮起他心惊胆颤。
“大人,请自重。”
“你已然当我是畜生,我还何必把持做人本分?”蓦地拽住武范手腕,将武范扯向床榻。
狠狠一丢,纵身一扑,武范便在了他身下,全身僵得可以,活似石块裹了一层冰。元嚣是豁出去了,反正化开了冰还是一块大石头在等着他,即便弄不碎,好歹让这块石头浸了血,沾了他的颜色。不就是个闹,不就是个疯?谁不会?
压制住武范的身子,罩下吻。
不缠绵不悱恻,欠缺柔情,十足进犯,完全掠夺,更有发泄愤恨。唇瓣的厮磨是残酷,舌头的搅动还是残酷,还嫌不够就用牙咬。不狠咬,一点点啮咬一点点啃噬,让他痒让他疼,让他体会他心里的感受,看他还能不能冷硬,敢不敢漠视。
“畜生……唔……”
元嚣的唇齿才离开分毫,武范便迫不及待地骂开,然后,更快速的又给更凶猛的惩罚堵住嘴,承受更令他窒息的唇齿侵犯。
武范想,元嚣气疯了,想要他的命。不掐死他,用这样的行为夺取他呼吸的同时侮辱他的尊严、践踏他的意志。或是自暴自弃或是抵死反抗,只有这两条路摆在他面前。他不稀罕为元嚣送命,又着实不够抵抗的实力。最可恨的是他的身体,居然寡廉鲜耻的滋生出可憎的冲动,妄想元嚣的行为更加放肆荒唐,意欲从中获取更多他难以启齿的东西。
意志的坚强与身躯的薄弱共同发威,让武范的挣扎成为诡异的诱惑,不配合的扭动与其说是躲闪不如说是施媚,每磨蹭一下便激发更多的火星。
“你倒是很享受嘛……”
“下作……唔嗯……”
又是吻。
猖獗、癫狂,还有些嗜血。
武范不耐烦了,不晓得元嚣要折磨他的嘴唇到什么时候,他的嘴很疼,已然尝到自己的血腥味。体内还有个不满的呼声,抗议元嚣为何不展开进一步攻击。
“想我更进一步么?”
“无耻……嗯……”
“咬我?咬我也罢,好过硬邦邦像个死人。”元嚣将冷哼送入武范口腔,连同自己的血液一起。
武范气结。觉得自己会在被元嚣抢光呼吸,气绝之前先被元嚣活活气死,被自己羞愤死。
“啧啧,拧个什么劲儿,明明很想要嘛。”元嚣再抬头,一只手却是覆在武范坚硬起来的某个部位上,笑出讥诮。
武范的脸本来就给连绵不断的吻憋得通红,此刻益发红得想要溅出血。
“混账,畜生,你想怎样就赶快随便怎样,再说这些龌龊话,我就……”
“怎样?急不可待了?那可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想把你怎样,就想这样亲你。以后每晚都这样亲你,倒要看看你的定力强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宁可这儿疼得爆掉也不肯坦白正视你身体里那个淫荡的自己。”元嚣说着,恶意狠抓了武范那里一把,迫使武范无可遏制的发出气弱的呻吟——唤疼,也像是呼吁他再多多照顾他那儿一会儿。
“混账,畜生……”
“四喜,翻来覆去你就会这几个骂人的辞令?那怎么够用,用不用我多教你几个?绝对够劲儿,我听着也带劲。”
“住口!我不想听你说话,一个字都不想!”
“你认为你把我逼成这样,还会在乎你想不想么?”
武范别过脸,双颊鼓胀。
元嚣轻笑着哼了两哼,暂且移开身子,把武范往床铺里侧推了推,自行在武范身畔躺下,扯起被子,扯起被子盖住彼此。
“滚出去。”
“你不是说随便我怎样?我想和你睡。”
“你……无赖!”
“还是让我教教你该怎么骂人吧?”
“不必!”武范气哼哼背过身,胯下胀得生疼,但不屑抚慰,绝对不肯叫元嚣恶劣的心思得到满足,夹紧双腿咬牙隐忍。
凝视武范倔强的背影,元嚣勾起坏笑一把将武范揽入怀,亲密抱搂。过分地抬起一条腿搭在武范身上,大咧咧让武范无可躲避地感受他为他燃起的火热。
他怎么不想要武范?想得要死。可比起惩戒武范的快感,渴望似乎不算什么了,至少可以勉强忽略。
“拉不下脸碰你自己那儿?那来碰碰我这儿如何?咱们可以互相帮助。”在武范耳旁吹气,热气。
没得到武范回应,只感到怀里的人在瑟瑟发抖,约莫是气的,也可能是忍的。不管哪个,都让元嚣心情好极了。
越发恶意的顶顶武范屁股,怀中颤抖益发激烈,元嚣窃笑得肠子快要打结。想说,大功告成的日子不远了。
鞭子抽打地面的那一声响,单单听入耳就觉得肉疼。
方棠心脏抽紧,抑住呼吸,只恨自己没有遁地的本事,手不小心随便一抓,只觉身形一震,紧接着眼前一黑,气流在耳边急速滑过,将他的心脏快要提升爆出胸腔。
方棠知道自己正在急速下坠,但就仅只知道的这一刹那,后背即触碰到坚实的类似地面的触感,重重的,说是撞击更为准确。
疼痛。
自后心窝延筋脉向周身扩散,直散步到足尖指端。喉咙一热生出一股腥甜,冲出口腔。
四周漆黑,方棠看不到冲出口的液体的颜色,占据口腔的味道告诉他是血,紧接着,他的眼前就真的黑了,坠入不知何时才会苏醒的黑甜乡。
一只手,衬着黑暗向他摸来。
89.突厥VS虫子
黑暗的尽头总是影影绰绰的灯火一点。
方棠觉得自己的双脚在漆黑之中踩入泥潭,每向前一步都无比艰难,必须用莫大的力气将脚从泥中拔出,再以莫大的勇气落脚再踩入,整个人被拖拽得异样沉重,极其缓慢地向光点跋涉。
可是,光点那么遥远,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好像没法接近分毫。毅力备受考验。
不能放弃不能气馁,止步就意味着永远被黑暗禁锢。
举步维艰奋力前行,忽然顺延后背向上直达后脑传来刺痛,好像谁掀开他的皮肉,抽起他的筋把玩,疼得他手脚发麻。
“啊——”疼醒了。
“嘘——小声点儿。”
伴着颇有印象的嗓音,一张熟悉的脸孔借着荧荧烛火呈现面前。
“你……突厥?”方棠尝试撑起身子,引发一阵咳嗽,自胸腔内蹿升出血腥味道,亦或许是之前弥留的,很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