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元,看你挺缺心眼,没想到你不缺,你是心眼太多,想得太多,物极必反,淤了。”
“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吧?”
“没骂你,也没夸你。咱谁都保不齐今天晚上闭眼躺下,明天早晨是不是还能再睁眼起来,何必想那么多?我是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原则,活着一天就决不让自己受一天委屈,就得快活一天,不然哪儿对得起人生苦短?”
“你还挺想得开。”
“想得开是一天,想不开还是一天,哪个合算?”
“有一天,咱真能回去,他俩咋办?”
“我当然希望他跟我回去,可他的父母根基都在此地,将心比心,强求不得。可你也不该为了没影儿的事,误了当下的心意。我可提醒你,过后可没卖后悔药的。”
“你觉得我喜欢四喜呗?”
“不是我觉得,是你觉得。”
“唉……我是挺喜欢他,那种喜欢。可他一门心思要走,咋办?”
“你喜欢他就好办。”
接收到方棠眼底精明的闪亮,元嚣心里有底了。
元嚣贼头贼脑摸进武范房里,武范看见他甫一抬手,元嚣立即心有余悸的抱住脑袋,缩成一团。
“稍安勿躁,等我把话说完再打也不迟!”
片刻之后,没有东西砸来,元嚣小心翼翼的放下胳膊,站直身子面向武范。原来武范不过是将书本收入书箱,元嚣这才完全放下心。
“你当真要走果然要走,无论如何都要走,是吧?”
武范看也不看元嚣,默认。
“那你就走吧。我想了想,强留你确实没意思。这边有五福、糖糖帮我足够了。今后你自己一人,万事小心。”元嚣说完,恋恋不舍的看了两眼武范,转身走了。
武范缓缓望向元嚣先前站的那块位置,蹙眉沉思。
赏月饮酒,吟诗咏情,谈理想抱负,话平凡琐事,间或高歌一曲,兴起抚琴舞蹈,享的是愉悦,谋的是欢畅,哪里有离愁别绪?
方棠是最耀目的焦点,散发的光彩连月华都黯然羞涩,自愧不如。哪个还会留意角落里的暗影?
武范出来如厕,隐约听到花园中高谈嬉笑、琴声悠悠,好奇之间前来窥探。只见元嚣,方棠,武芾聚在湖中心的凉亭中把酒赏月,好不欢畅,寻不到一丝一毫落寞离愁,更像是庆幸某个融不进他们,尽是扫兴的人识趣离开。
既是如此,武范觉得他这个不合群的某人还是该落实行动,尽早滚蛋的好。哪管元嚣突然改变态度究竟是动了怎样的心思,酝酿怎样的阴谋。或许,纠缠是假,逼他滚蛋才是真。
“哎呀,武师爷,既然来了,何不与我们同欢?”
武芾正欲悄悄走开,才旋过身子,方棠那仿佛总是带着讥诮嘲弄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音量算不得十分大,足令花园中每个人都听个清楚。无论是他们四个,还是偶尔过往的仆役。
“多谢方公子盛情,武某并无此等风雅闲情,只怕误了气氛,坏了你们雅兴。”微一拱手,迈步。
“也对,武师爷着急远离我们,又怎会赏脸与我们为伍?是我自讨没趣了。”
武范清楚,当下立即走开才是明智。但方棠话里话外的讽刺和挑衅逼得他挪不动脚步,只想与其对峙。
“武某即将离开此地,自是再无资格与你们同乐。武某现下就是去打点行囊,别过。”
“据方某所知武师爷近段时间日日都在打点行囊,怎还未打点完?武师爷的行李究竟多少?该不是准备把整个府邸搬空?武师爷这单薄的身子可是搬得动,用不用方某助一臂之力?还是……本就无意走,无非做出个样子拿乔摆谱儿,其实另有目的?”折扇掩口,方棠笑得很是轻浮,说话间视线特意溜向元嚣,做出你懂我懂大家懂的了然样,挑拨武范的脾气。
假使武范听不懂方棠嘴里的另有目的所指为何,顺延方棠的眼神,看了方棠的神情,心底也便通透了答案,难以自持地叫愠火染上了身。
“武某听不懂方公子话中玄机。不过还请方公子放心,武某对这府衙内的一切皆无兴趣皆不留恋,不会带走分毫。武某明日一早便启程离开,不会赖在这里落人诟病。慢聊,多有打扰。”
“原来这些日子的相处并不值得武师爷留恋,方某真是自作多情了。”
正话反话都让方棠说了,武范无处置喙,无从辩驳,只得迈步疾走,尽快出了这花园。免得再生直接招来更多不快。
“四喜,别走这么快,等等我。”
武范很快出了花园,亦带出一个——元嚣。
“四喜!”元嚣大步追上武范,扯住武范手臂,拖住武范的步子。“你生气了?糖糖没有恶意,他也是不希望你走。”
“学生可看不出。不过,学生走不走与他无关,用不着他希望。”
“你怎么这么喜欢闹脾气?”
“大人哪只眼看出学生闹脾气?”
“那你为何不跟我们一起喝酒聊天,为何这么着急走开?”
“学生刚才已经说明,大人听不到或没听懂学生也懒得再重申。他们还等着大人把酒言欢,请大人放手自重,让学生回去把行李打点完,明日一早好上路。”
“这么走,当真不留恋?”
“留恋什么?”讥笑。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楼一阁……还有……人?”迟疑着,但着重地,元嚣咬出一个人字。凝视武范的目光异样灼热。
武范刻意无视那燎人的灼热,抱持淡漠。“不曾留恋。”
“我……我呢?丁点儿不留恋?”
还以轻笑,满含嘲讽。
“我、我喜欢你。”
笑容自武范脸上消褪,近乎仓惶,绝对慌乱。看似平静的外表掩饰不住内心的震撼。从元嚣的拉扯中抽回自己的手臂,一步退两步退步步退,终于逃离。
头也不回,怕身后有鬼。
85.走不了
天刚蒙蒙亮,武范便背着书箱行李打厢房出来。
整夜意乱心烦难以成眠,使得面容苍白憔悴,略显病态。晨露正重,显得湿凉,武范不由得缩缩脖子,打个哆嗦。最后看一眼住了近三年的厢房,幽幽叹息,轻轻闭合房门,掉头离去。
以为天色尚早,不会惊动什么人,怎料后门早有人把守,听闻他的脚步便抬起头,见是他便迎上来。
“真要走?”
“大人以为学生在说笑?”
“我昨晚说的话……”
“大人昨晚说了什么?学生不记得了。”
“我说我喜欢……”
“大人保重,学生告辞。”
“武师爷,还请留步片刻。”
武范脚步都没迈开,方棠便带着几名仆役走来。
“以防万一,武师爷不介意让他们检查一下行李吧?”
“糖糖!你这是干什么?!”元嚣明白方棠有他的小算盘,却仍忍不住认为这样的行为太过分太伤人,连忙开口制止。
“武某明白,请仔细检查。”武范倒是不以为忤,放下行李由着方棠命仆役翻查。
理所当然没查出什么,
“多有得罪,望武师爷莫见怪。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武师爷一路小心。有我和武捕头帮衬元元,还请武师爷多放心,莫惦念。若他日有缘再见,盼武师爷能赏脸一同饮杯清茶。”
“定然。方公子多保重,望与舍弟相互提点彼此照顾。有缘再见,别过。”
抱拳道别,走出衙邸后门。
半步不缓。
穿大街走小巷,武范很快出了城,官道漫漫,一望似无尽头。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乌压压厚重的阴云便伴着电闪雷鸣压境而来。几声闷雷之后,雨点无情砸来。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官道两旁就是半人高的芒草,武范抬袖挡雨,快步疾行。
暴雨到来往往有大风陪衬,风力作用雨丝斜打,力量恁的大,打在身上鞭子抽一般的疼,砸在地上就是一个坑。走得越急,感觉到的风势越猛,砸在身上的雨点也就越凶悍,没跑几步,身前基本湿透了。隐约瞧见破庙一座,紧跑慢跑进去躲雨。
喘几口气,拭去头脸上的雨水,武范细一打量,岂不正是那日下乡出访回来路上躲雨的那间破庙?进了里间屋,上次点燃篝火的痕迹仍在,还有很多未用完的木枝,武范确定就是那间破庙。
重新铺了铺土炕上的杂草,燃起篝火脱去湿衣服,一并拿出行李里的衣服书本借着篝火烘烤。过了一会儿,湿冷寒意稍稍得到驱散,武范依稀听见外间有动静,想必同是赶路躲雨的人便没去在意。
谁料,窸窸窣窣的声响越发靠近,那人进了里间。
“四喜,咱真有缘分。”大大的笑容令武范的心情比外头的天色还要阴沉。
不顾武范脸上明显的警告,元嚣径自来在篝火跟前,坐在武范身畔。武范往旁边挪,躲他,他则跟着挪,让武范无处可躲。
“咱俩同选一个方向出城,同在一个破庙躲雨,这么深的缘分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所以,你还是随我回去吧。”元嚣一边往武范身上欺近,一边诱哄。
武范的回应是一再躲避元嚣有意无意的碰触,坚决不给元嚣正眼看。缘分?分明是跟踪!
“别固执了,你逃不出我的手心。”元嚣的贼眼在武范身上打转儿,极为不安分,说话的腔调亦不避讳的朝流氓方向去了,调戏花姑娘的词全出来了。“依了我吧。”
“大人自重。”武范冷声警告,眼光冷冽。
“这间破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你我再无别人,自重给谁看?”像是为了证明贼胆恁的大,元嚣放肆的益加贴近武范,近到武范可以清晰感觉到他面颊的温度。
“滚!”低沉深刻,言简意赅。
“要滚一起滚。你心里清楚的很,逃到天边都逃不掉那一次留在你心里的印记,何必逞强?”
“别逼我。”语气愈显冷冽。
“你也别逼我!”像是故意和武范作对,元嚣的态度越发强硬。
武范猛然对上元嚣的眼,恶狠狠冷冰冰的目光直直射进元嚣眼瞳,逼迫元嚣了解他此刻的愤怒。元嚣则还给武范不示弱不动摇,一定要让武范屈服。
“咔啪”武范折断手里的树枝,收回目光,旋身远离这一方篝火。
元嚣紧随而上,拦腰搂起武范干脆扔到土炕上,欺压在自己身下。
“你是我的人,你不从,我就强化一次你的印象,直到你从了为止。”元嚣咬着牙,露出凶狠。如果惧怕能令四喜屈服,他可以狠下心努力做到。
惊恐从武范眼中一闪而逝,随即令双瞳染上更深邃的冷。
“畜生!”
“你把我逼成畜生的。”
“放屁!”
“扯下斯文面具了?不如我帮你展露更多更真实的你。”
“士可杀不可辱,大不了一死。”
“你就这点骨气?寻死觅活,连无知妇孺都不如。你可以死死看,看我会不会放过你。”
“你到底怎样才肯罢休?!”
“我要你。”
“仅此而已?”
轻扯唇角,武范好似一下子卸去重负,整个人都放松了。
武范不在抵抗,元嚣也放轻了抱拥的力道。让武范得以将他推开。元嚣伸手欲重新抱拥武范,下一秒即被武范的行为惊呆。
但见武范敞开仅着的内衫,露出白皙胸膛,以请君享用的豪放姿态直面元嚣。可,脸儿冰冷,目光更冷。
“随便你怎样。但,过了今夜,你我再无瓜葛,就当从未相识。”
无论是武范的误解还是武范的态度,元嚣都恼火了,压根儿受不了自己在武范心里就混了个这么个形象。
怎么着?合着他就为了下半身一时舒爽?那他何必百般纠结痛下决心执着于他?就算不屑嫖妓,至少还有双手万能,犯不上这么死皮赖脸死乞白赖。他总叨念他羞辱他,这回切实是他侮辱他,侮辱他满腔热忱,赤诚心意。
他不乐意接纳男男恋情,他就那么心甘情愿么?在他面前不光同性这道关卡,还有乱入时空的恐惧,甚至克服了不知何时何地分离,相隔时空不能相见的悲戚。真心诚意到这地步,凭啥还要遭践踏?他不过是较为粗暴的压了他一宿,凭啥就此认定他是个龌龊之徒,连同他的感情都是肮脏?
可恶!想他元嚣过去在情场上也算无往不利,一个小小的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有啥了不起,咋就这么难搞定?
“你以为我就想要你身子?你当我元嚣是什么人?!杀人不过头点地,四喜,别把我逼急了……”
“再下作的事你都做过,你以为我还对你存有任何为人的指望么?”冷讥。
“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畜生。”
“自谦了,我早在你身上见个透彻。”
“说来说去,你就是饶不过那一晚。我道歉认错,你还想咋样?你以为我想那么干么?拿别人的无心之过斤斤计较,娘儿们都没你小心眼!或者我换个理解,那一夜叫你食髓知味、欲罢不能,领悟性事玄妙,勾出你的饥渴贪欲,才念念不忘,反复提醒。如此一说,倒吻合了你那一夜的表现,表面道貌岸然、孤高淡漠,骨子里根本是个放荡浪货!渴望我滋润你就直说,老子绝不含糊!”
武范给元嚣的荤话气得嘴唇颤抖浑身哆嗦,袒露在外的白皙肌肤染上愠怒的红,意外的诱人。纵然元嚣正在火头上,也难以抵制这样的视觉冲击,鼻管中荡漾出温热,某种液体似乎随时从中喷涌而出,点画朵朵红花。
深深吸口气,隐忍住爆鼻血的冲动,元嚣再度出击,压制住武范。双手触及柔滑的肌肤,凶狠的力道不由得变为指尖的温柔,在轻缓的揉扶中发散开来。
心也跟着柔了,愤怒有了溃散迹象。
“我知道你不是放荡角色,可你了解我么?我若是畜生,与往来时,随便怎样都可以强要了你,但我没有。我尊重你,所以不愿亵渎你,不愿再加深你对我的误解。而你却如此轻易地亵渎我的心意,我怎么可能不急不气不恼?说出一些气话,令你觉得受辱,实非我愿。”
“倒全都是我的过错?”
“对!是你诱惑我,害我不知不觉对你动了心,为你动了情。”
明明是元嚣倒打一耙,武范的意志却不得不为其挚诚的眸光、深沉的语音、坦率的告白而动摇,顽强的壁垒恍惚间松动了。愤怒的红成了羞恼的红,比前一刻更艳。身子也由抵抗的僵硬趋近妥协的柔软。
“听你胡言乱语,既然没那层意思就赶快放开我,滚得越远越好。”
“怎么没有?你听不懂么?我要你,整个人,从身到心。”
“浑话。”
“你怎么才能相信?”感觉到武范态度的软化,元嚣虽急迫依旧,却也不再穷凶极恶。言语间多了几分调情味道。
“混账说的浑话听都嫌污了耳朵,遑论相信。”
“信一次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威逼成了诱哄,气氛完全扭转。
反常而诡异的平静和谐中,武范听到自己的心跳偏离了他所了解并熟悉的频率,跳得疾,跳得慌,隐约还有些欢欣。如此陌生,令他不安,恐惧他某种他本能抵制但无法操控的转变中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