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魍罗也不是重离。”云出岫说,“即使是你们的思念所化,但在离开你们的那一瞬间,我和他也成为了新的个体。我和魍罗的相识与相知,与你们完全不同。我所想的,是离开重离后成为全新独立个体的魍罗。”
“你真能分得如此清楚?”句芒笑了笑,“既然如此,在黄泉之门与重离相逢时,又何必如此痴狂?”
“那个时候刚刚回想起往事,自然会有些不清不楚。句芒大人不会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与重离的接触而来兴师问罪的吧?”
句芒向云出岫走近几步,“我想来看看你。”
“那么,你已经看到了。”
“天雷问心,地火炽心,百鬼噬心。”句芒提起了三劫之事,“以你现在的素质自然能够渡过三劫,但其中的痛苦却非凡胎肉体能够承受。
“句芒大人是来传授三劫捷径的?”
“只是我的一点私心,”句芒说,“你本就是我的一部分,我把元魂分给你,你就能直接成为神族,不必经历三劫之苦。”
云出岫一笑,“条件呢?”
句芒想了想,说,“除去魍罗后跟我回天界。你不用去继承那个虚无的昆仑神位,也不必耗费自己的修为替人类打开天界之门。天神早已抛弃了人类,他们太过强大,若是再得天界真气,总有一天会成为天界的敌人。”
云出岫挑了挑眉,“在我的记忆中,你可不是对人类如此无情的神明。那个将生命之树种在人间的生命之神,难道只是记忆中虚构的吗?”
“人类会成长,会从经验中吸取教训,神族也是如此。”
“你为你的所作所为后悔?”云出岫逼近一步问道,“你为认识重离而后悔了吗?”
句芒没有回答,只是别过眼,不看云出岫。
“但重离没有后悔。”云出岫悲伤地说,“纵使只在黄泉之门外见过他一眼,我也能知道,他从未后悔过!”
句芒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他的痴等……正是因为知道,我才后悔了。”
“你是觉得,如果你们从未相遇,重离也不会有如今的痛苦,人界也不会被冥妖之患所困扰?”
“难道不是吗。”
“但如果你们从未相遇,重离永远只是冷漠无情的重离。没有痛苦,亦没有快乐。他的无悔,是不因伴随着快乐而来的痛苦而悔,但你的后悔,却是因伴随着快乐而来的痛苦而悔!”
“没错,”句芒说,“你是我的一部分,既然你知我因何而悔,又何必步我的后尘呢?我不想看到你和我一样痛苦,我不要让这种事再在你身上重演!云出岫,你就是我,如果你现在执迷不悟,总有一天会尝到我如今的痛苦!”
“我已经尝到了……”云出岫摇摇头,“但我不悔!”
句芒轻笑了一下,“我不是来跟你谈这个的,我只要你放弃重开天门跟我回天界。这个人世负你良多,连天界都放弃了人类,你又何必自讨苦吃?”
“我留在人世,并非为了人类,”云出岫说,“你不是说我就是你吗?难道你也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难道……?!”
“我不会放弃,也不会后悔。为了这一天,我负了许多人,做了一些天理难容之事。我云出岫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拦,即使是你也不行。”
祁岭前线,人类的战士们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祁岭深处的障气越来越重,这预示着冥妖之王即将出现。
“传令全军向祁岭方向进行,进入山区后收缩战线,不要漏了一只冥妖!”
风行传令后,大炎军队开始了行动。祁岭聚集了大量冥妖,要到达妖王所在之地,必需先有一场冲破冥妖防线的大战。
阴云卷血,尘沙带腥。冥妖如同涌在山峦间的黑浪一般与人类战作一团。一向习惯冲在前面的风行头一次站在后方,从高处俯瞰整个战场,激烈的厮杀令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青鳞。
大炎军的战线在缓慢推进,冥妖虽然数量众多,但有大量术士辅助的人类军队势不可挡,脚下的大地被冥妖紫色的血液染得乌黑。
沈烟月的脸色有些不好,毕竟头一次见这样的场面,除了云出岫以外,还没有人能够第一次上战场就气定神闲。风行握住他的手,沈烟月脸上一红,想要抽回,但风行的力气可不是一般大。好在将士们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战场上,沈烟月也就任由他握住,心下也安稳了许多。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今日战线最多推至南峰。”云出岫淡淡地说,“前线到南峰下就原地驻扎,让士兵们休整。”
沈烟月问,“只到南峰?以我们这边的形式来看,应该能将战线推过南峰吧。”
“士兵们要做的是清理低级冥妖,高等级冥妖自南峰以后会开始部署,自南峰以后让镇冥军前锋营打头阵。”
即使沈烟月接任了镇冥军,但云出岫的话仍被他视为圣典。士兵们在南峰下开始整顿,镇冥军被调到前锋。第二日,镇冥军开始作为主力缓慢向南峰挺进,士兵们则形成包围圈,拉长战线将整个祁岭围起来,一边清除低等级冥妖,一边向祁岭中心收缩战线。
这些年来在云出岫的训练下,镇冥军的威力在这场战争中完全发挥了出来。冥妖的高级将领一个个死在镇冥军的法术之下,大炎军士气大振,普通士兵们的战斗也愈发激狂。
战斗进行了七日后,云出岫下令大炎军与镇冥军全部停止进攻,原地驻扎休整。
对于云出岫第二次强制停止进攻,沈烟月开始感到了一丝疑惑。但风行也极力赞成,士兵们经过数日的激战后已是身心疲惫,虽然胜利带来的激情使大军的士气异常振奋,但体力消耗过度对于后期的大战而言却是一道致命伤。
沈烟月向云出岫询问过,云出岫的回答和风行差不多。但沈烟月并不觉得云出岫说的是实话,比起休整一说,他更像是在等一个未知的时机。
“云,大军已经原地休整了三日,除了偶尔被冥妖袭击时防御以外,这三日内我们没有发起哪怕一次小的战斗,”沈烟月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低级冥妖的数量虽然已经锐减,但仍有不少游离于祁岭之中。我觉得士兵们在休整之际可以派出小队轮流清扫周围的低级冥妖,以保存士气。”
云出岫淡淡地问,“风行也这么认为吗?”
“倒也不是……”沈烟月早已问过风行这个问题,“他说这些失去将领的小妖不成气候,用不着我们花精力去清扫。”
“虽然镇冥军已经杀死了不少冥妖高级将领,但真正的恶战却在其后。”云出岫拉过沈烟月坐下,“冥妖中有个叫魑落的高级将领,是妖王的心腹。他的能力在冥妖中仅次于妖王魍罗,并且诡计多端。我军数日以来屡战屡胜,将士们对冥妖的忌惮也产生了松懈,容易就此轻敌。”
“那……”沈烟月想了想,“你是说在休整时静观其变,偶尔的小失利也是给我们的士兵提个醒?”
“这是一方面,另外,按目前的情况,我想再过两日,魑落就会亲自现身。”
“如果他现身,也就说明冥妖大军打出了最后的王牌?”
“没错,”云出岫微笑着揉了揉沈烟月的头,“比刚来时长进多了,半年前一个字的兵法都没读过,现在却能开始揣摩敌军战心。我果然没看错人。”
被夸奖的沈烟月开心地笑起来,但看云出岫定定地看着他,被自己的心上人如此注视,少年很快便红了脸,羞涩地别开视线。
“烟月,”云出岫一脸凝重地对他说,“你这几日要做好准备。魑落现身后,由你去对付他。”
“我?!”沈烟月有些心惊。虽然他对自己的力量一向有着过高的自信,但毕竟没有亲自对付过将领级的冥妖。
“别担心,”云出岫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你的力量今非昔比,解开封印后也十分稳定,断不会因过度使用力量而暴走。用你的全力去对付魑落,我在这里,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帮你的。”
“云……我……”
“你行的,我云出岫的关门弟子,对付一个魑落绰绰有余。”
“嗯……我一定手刃魑落首级!”
云出岫对他笑笑,垂眉顿了顿,又说,“烟月,我要取一些你的血。”
听到这个不太寻常的要求,沈烟月心中突然有些慌乱。
“血……我的血,要做什么用呢?”
云出岫微笑道,“我自有用处,不会太多。”
“可是……”
“怎么,烟月还怕痛不成?”
“不是的!我只是……”
沈烟月想起以前云出岫对他说过,他的血是人类和冥妖通婚产生的强大血脉,是联系三界的关键。虽然云出岫并未细说他的血究竟有何作用,但沈烟月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个时候要他的血,又不说明用处,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云出岫拿出一个小竹筒打开,沈烟月突然感到,云出岫一定是要去做危险的事。
“云,我的血到底……”
“烟月,”云出岫抬起他的下巴,眼中笑意盈盈,“你不听我的话了?”
“不是的……”
在呼吸彼此交错的地方,沈烟月心中慌乱,满脑子都被云出岫那贴近的浅粉色嘴唇所占满,再也无法思考其他。
真是卑鄙的手段啊。当云出岫吻上他时,沈烟月心中闪过这个抱怨,但又马上沉醉在了甜蜜的吻中。
唇齿纠缠之间,云出岫单手执起沈烟月的手,用气刃割破他的手腕。鲜血滴落在小竹筒中,一会儿便将竹筒装满。云出岫这才结束了漫长的一吻,将气喘吁吁的沈烟月搂到了怀里。
“云……”
眼神迷离的沈烟月紧紧地靠在云出岫怀里,双手死死地抓着云出岫的衣服,生怕他突然不见。
“今晚陪我……好吗……”
“好。”
云出岫淡淡地应了,将竹筒仔细收好,然后再次吻上了少年嫣红的嘴唇。
第六十九章:假作真时真亦假
祁岭北峰是祁岭地区最高的山峰,山峰之下有一处极阴之地,正是冥妖之王魍罗的居所。云出岫当年正是被囚于此,也因此而得知,在此洞穴的最深处,有着连接人界和妖界的蛀洞。
只身一人,云出岫隐藏了自己的气息,独自潜入了曾涉足其中的洞穴。之前用使魔探查过,魑落此时正在南峰,没有那个诡计多端的将领在此,魍罗应该也在妖界补充元息。
一路上躲过了巡逻和守卫的冥妖,云出岫再次来到了那时被囚的正殿。寒气袭人的玄冰床依然被鲜红的华盖罩着,隐隐透着靡靡之气。云出岫不禁想起了自己与这张床相伴的那段日子,心神顿时有些恍惚。
叹了口气,云出岫来到连接妖界的洞口。怀中的小竹筒染上了体温的热度,他将竹筒打开,把里面的血液全部洒在了蛀洞边界,然后默默地念起了咒文。
在此施法是相当危险的,外面的小兵也许不会马上反应过来,但魍罗一定已经觉察,不知何时便会赶回。云出岫迅速念完咒文,其后立即原路返回。经过玄冰床时,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将床帘掀了起来,云出岫无意间瞄到帘子里面那一抹似乎带着血色的黑发,心下大惊。
“……魍罗?”
他鬼使神差地停住脚步,试着叫了一声。但玄冰床上的人却没有丝毫反应。云出岫心下一片悲凄,五味陈杂。察觉到洞外的冥妖正在向此而来,云出岫隐去身形,从另一条小路潜出了洞穴。
“王,属下刚才发现有一股异样的咒力在此出现……”
“没事,退下。”
帘帐之中,魍罗血红的双眸盯着云出岫消失的地方,深思片刻之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你一大早跑去哪了?”
还没回到大营,云出岫便被独自骑马出巡的风行捉了个正着。
“去查看了下祁岭北峰的形势,”云出岫淡定地说,“冥妖最后一员大将魑落已经到了南峰,这两日间定会有场恶战。”
“兄弟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巴不得恶战早点来呢!”
听出风行话中夹着的火药味,云出岫解释道,“欲速则不达,天时亦是重中之重。”
“你昨晚干什么了?”
话题转换得太快,云出岫一愣,反问,“什么?”
风行阴着张脸,“你昨晚一整晚都待在烟月那……早上我去看过他……”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风行一股火憋在心里又不能发,“你既然不喜欢他就别乱出手啊!可恶……”
“你想到哪里去了,”云出岫淡淡地说,“我只是陪着他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只是陪着而已,你怎么陪的?!”风行怒道,“只是陪着的话烟月身上怎么会有吻痕?!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云出岫疲惫地说,“我跟他之间什么也没有,我要回去休息了,你也快回大营吧。”
看他敷衍的样子,风行无明火顿起,老拳立刻向云出岫脸上招呼过去。云出岫不躲不闪地让他打了个正着,嘴唇磕出了血,挂在白净的脸上,触目惊心。
没想到云出岫居然不躲,风行也有些慌,刚才还带着狠劲的拳头此时竟微微颤抖起来。
虽然昨晚之事自是风行误会,但云出岫却并不想多作解释。此时他的脑中还留着刚才在妖王正殿看到的那一幕,心中百转千回,还在念想着没有回应自己的妖王。
这也是不能和风行说的,要是让这个火药脾气知道他去了那样的地方,后果只会比沈烟月这事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何况这一拳也该他受。昨夜他虽未与沈烟月有鱼水之实,却也极尽了体肤缠绵。少年一时情动,拉着他不让走,云出岫本就对沈烟月有求必应,便依他所欲陪在他身边。早上离开时沈烟月还睡着,料想风行进去时看到的必是一片春光,这才顶着火气出来找他算帐。
正在二人尴尬之时,南峰处突然传来浓烈的血腥之气。风行警觉地上了高处向南峰望去,云出岫也跟上他,说,“是魑落的军队。”
云出岫用瞬移符把二人传送回了大营。魑落的军队已经开始发起了攻击,大炎军也不示弱,休整多日后养精蓄锐的将士们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与冥妖军作战。
“这就是冥妖的主力了吧,”风行感叹道,“果然不同于以往的冥妖军队,无论是从列阵还是战术,都与人类军队无异。”
云出岫却皱起了眉头,“不,魑落不在那里。”
“不在那里?你不是说他是主将吗?”
“所以才奇怪,”云出岫问道,“烟月呢?赶紧把他找来!”
“怎么了?既然魑落不在冥妖大军中,我们还暂时不用动镇冥军吧?”
“冥妖主力的大军虽然经过高级将领们的训练,行事与人类军队无异,但魑落行事诡秘,不能用常理来判断。按他以往的战绩来看,冥军主力只是掩护他行动的烟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