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梦为蝴蝶也寻花
神武大将军风行,这个名字在当今的西炎一说出来,必定是为男人所敬佩,也为女人所钦慕。身为汉阳风家的独子,西炎最年轻的将军,却是屡建奇功,更是在当年的祁山一战之中重创魍罗。当然,这一战的功劳有一半是国师云出岫的,然而身为术士,人们在谈到国师时更多的则是敬畏,甚至将之神化。而风行则不同,无论是哪朝哪代,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英雄总是为人们所喜爱,而在江湖之中,征战沙场的将军的故事更是能激起男儿们的热血与激情。
其实在青鳞刀拔出之时,众人心头便对那个名字呼之欲出,而在听到风行亲口说出之后,全场则是一片惊叹。先前众人面部的猜疑统统都化为了仰慕,而在看到如此统一的众生相之后,风行松了口气——那证明这些人还是买他的帐的,沈烟月皱了皱眉——真不知这人原来还这么爱现,而百里千秋则是抹了把冷汗——惊叹是好现象,这下可不至于激起江湖众怒来拆他百里山庄的房子了。
看到青鳞刀时,杜若非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从未想过此人竟会是重创魍罗的西炎的英雄(江湖中人一般都将功劳全部算在风行头上),而事实摆在眼前:青鳞神刀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的,神刀在此人手中华光大放,说明他便是青鳞的主人。
“不知是神武大将军,草民多有不敬,还望将军海含。”
杜若非说着便要跪下,却被风行拉住。
“前辈无需多礼,说起来却是风某擅闹只接纳江湖人士的天下大会,倒要请各位多多包含才是。”
见杜若非都对风行见了礼,众人更是纷纷喊着神武大将军的名号对风行行礼。客套了好半天之后场面才终于被控制住,那些武夫倒是对风行十分钦佩,但评审台上的术士们则不怎么买帐的样子,一个个脸拉得老长,像风行欠了他们十万俩银子似的。
一个术士站起来向风行开口道,“风将军此次前来必当是重任在肩,只是我等方外人士,不便参于朝廷与江湖的是非,只愿求得逍遥自在,恕在下先行告辞。”
见有人开了头,其他术士也纷纷站起来故作客套地见了礼,这便抬脚要走,风行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面对这些性格一个赛一个古怪的术士,他可不是行家。
好在沈烟月及时站起来,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诸位且慢,”沈烟月大声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虽说我等皆为方外之人,但若是这天下不得安宁,何处又是我等的净土呢?”
那个最先站起来的术士道,“听沈公子之意,莫不也是朝廷的帮手不成?话说回来,听说这位风将军便是与沈公子一路同行,方才能够进入百里山庄的天下大会。”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开始非难起沈烟月来。
“修习之人本当清心寡欲,你沈烟月倒好,先是跑去接了沈宏的家业,现在又要在朝廷里参一脚不成?”
“怎么说也是沈凌的儿子,‘紫云烟月’可是号称天下第一术士,只修身而不修心有何用?”
“……”
听到众人的非难,沈烟月镇定地说道,“的确,对于我等修行之人而言,国家与民族皆是大同天下,对此淡泊一些无可厚非。可是我要提醒大家一点,我们修习之人的本源为何?”
一个术士接道,“修习的本源为自然万物。以自然之气为根本,借此修身养性,以求超脱方外。”
“不错,自然之气乃是我等修心之本源。那么我再问各位,冥妖为何时?”
另一个术士答道,“冥妖由黑暗而生,地底冥府之气为其所养,由黑暗之物幻化而来。”
沈烟月道,“黑暗之物与自然之气相克,若是被黑暗之物掌握了凡间,自然之气便会不断流失,到那时,我等之力又以何为凭依?!”
见有人还想开口,沈烟月又说,“当年祁山一战确是重创魍罗真元,但魍罗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世间可治真元之伤的药物却并非没有。若是冥妖之王卷土重来,凡间必当陷入一片混沌。到那时,自然之气为冥妖所污,又何来修道之说?”
见术士们皆无话可说,沈烟月便道,“眼下我们的共同敌人并非外族,也不是国家内乱,而是异域的冥妖!冥妖一日不除,我等便一日不得安宁。此战并非只关乎风将军的军队,若大战来临,打头阵的必定是镇冥军!”
此话一出,众术士皆是两眼放光。镇冥军打头阵代表什么?代表着术士将成为军队的主力。而镇冥军的领袖云出岫则是天下所有术士的目标,只是当年轰动世间的祁山一战,虽然云出岫与风行功劳各居一半,但在这个术士依然为少数流派的世间,人们往往将风行夸成是上天入地全能天神下凡,风行的光辉将国师云出岫掩了下去,此事纵使是淡泊名利的术士也不依的。
更何况,术士中对名利不是那么淡泊的人,也不在少数。
见一提到此事,众人都来了兴致,虽然术士们并不会像那些武夫一般把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沈烟月却知道这事大概就这么成了。于是伸手从衣领中掏出了鳞骨,高举在阳光下,鳞骨更是华光四溢,丝毫不亚于青鳞的光彩。
“那是……!!”
见有人认出此物,沈烟月便高声道,“此乃国师信物,上古神龙的遗骸鳞骨!国师公务繁忙,不便到此,特许我鳞骨以为证!此战国师与镇冥军必当将魍罗一举歼灭,保我人间永世太平!”
在决战之上这么一闹,风行与杜若非的对战是打不成了。天下大会便这么不了了之,风行是朝廷的人,自然不能担当武林盟主一职,杜若非便顺理成章地接下了印章。
天下大会虽然结束,但众人皆徘徊于百里山庄不肯离去。那些仰慕神武大将军已久的江湖男儿们从早到晚都挤满了风行住的地方——当然,百里千秋给他换了个单独的小院,否则被人说是冷落了神武大将军可怎么得了?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风行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在军营中便经常和部下们打打闹闹,也算快活。不过这几日来,那些来访的人手中多了些东西,要么是这家未出阁的小姐的画像,要么是那家待字闺中的中的女儿的描红。而带了家眷到百里山庄来的那几家,更是直接将自家千金领到了风行面前。
向来女人缘不佳的风行这回可是走了彻底的桃花运。那些江湖女儿并不像京城汉阳的官家小姐那样扭扭捏捏,个个都是落落大方,被家长直接领来相亲也不见羞赧,更有甚者还主动找风行攀谈起来。杜若晴却并未像那些女子一般围在风行身边。反倒是远远地坐着,偶尔眼神对上了,也只是阖首轻笑。她倒不是害羞,也并非矜持。不论是家世相貌品行,在这江湖中她杜若晴自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这些情敌倒也不被她放在眼里。她相信,如果风行要从江湖豪门中选新娘的话,便非她莫数。
只是,若风行却不从江湖豪门中选呢?
将军夫人这个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若是想要在官场上对风行有所帮助,自己的家世首先便得门当户对。从这一点上来讲,她们这些人就个个都不在名单之内。就算风行真从她们中选一人作将军夫人,只是已经习惯了纵横天下的江湖女儿,这回要放下身段在家相夫教子,还要面对自己所并不熟悉的官场风浪,谁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能行。
更何况,若风行要为自己的前程打点的话,就算娶了她们中的一个作妻子,将来也免不了要纳几个出身富贵的小妾,甚至还可能因为需要而收几个平妻。到那时,在汉阳那个随便丢块石头都能砸到个王侯的地方,风行又常年带兵在外,这风府的家中做主的,还不一定是自己。更甚者,说不定论勾心斗角或争宠之事,自己远不如那些官家小姐呢。
杜若晴从来都是自傲甚至自负的,但在那个地方,约束自由与埋葬爱情的地方,她却真的不敢对自己的未来做任何想像。
所以现在即使父亲让她一定要去争取,她却仍然坐在离风行远远的地方,冷眼看着平日里一同嬉戏玩耍的姐妹们为一个男人争奇斗艳,相互排挤。
相比之下,沈烟月的住处却是比风行那边要冷清许多。只不过这几日里,那些术士也都挤在他屋里,说冷清也只是相对而言。一来参加天下大会的术士只是作为评审,人数稀少,一共就那么二三十个,二来术士们也比那些大嗓门儿的武夫要有礼得多,不会随意吵闹。
在这些人中,有一部分纯粹是抱着对云出岫的敬意来向沈烟月打听国师的想法,另一部分就没这么高尚,目的不纯,沈烟月也讨厌,只是不好赶人。还有一小部分纯属观望状态,无聊八卦来的。
沈烟月跟他们客气了几天,便找了个借口告辞而去。传达国师旨意的事便交给了这群无所事事的术士,让他们在民间向所有术士们告知国师招安一事,并约定了日子一同齐聚汉阳。之后,沈烟月便只和百里千秋打了声招呼,告辞离去。术士们也纷纷散去,将国师招安一事传遍天下。
术士们散得快,风行却是在沈烟月走了两日之后方才得知。一听说沈烟月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风行立即跳脚,也道了别,不顾所有人的挽留,向百里千秋问了沈烟月的去向,便勿勿策马而去。只是最终他却并没有追到沈烟月,失去了沈烟月的行踪,云出岫虽然找到,却又被他溜了。不过得到了归期一到必然返回的承诺,且不管这承诺是真是假,风行便独自返回了汉阳。
沈烟月走得不快,也并未走远。那张留给百里千秋的告别信的信纸上,云出岫用他的术气写下了凡人看不见的留言。按那留言上的时间地点,沈烟月再次返回了遥郡。在靡江的傍晚,残霞晚照之时,芦苇丛中那抹云蓝色的人影晦涩难辨。不过沈烟月却知道,那便是自己要找的人。
不必叫出声,只是轻轻靠近,云出岫便认出了沈烟月的气息。这气息如此独特,世间只有着那样的一个人,神奇的,将要决定这个天下去向的人。
几只残蝶不知从何处飞来,堪堪围在了云出岫身边,翩舞嬉戏。这梦一般的美景让沈烟月一时间几乎以为他马上就要化为一缕云烟,随着蝴蝶们飞走。
然而云出岫却转过了头,惨白如雪的肌肤在残阳的照射下增了些红晕。沈烟月的视线一下子恍惚起来,那夜禁忌的情素再一次在心头泛起,烧得他全身火热。
“你来了。”
云出岫露出虚弱的笑意,这个笑容虚弱得仿佛再将唇角扯开一点,他整个人便要立刻脆掉。沈烟月的心一下子绞了起来,痛得无法呼吸。他不顾礼仪与面子,一下子扑到了云出岫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帮你!告诉我!”
云出岫没有作声,只是轻轻地将他搂在怀里,安慰地抚着他因哭泣而激烈起伏的背。
“我喜欢你!从小时候一直喜欢,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时就喜欢你!可是……可是我从来都只是给你添麻烦,让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对于你来说我却一点用处也没有……云……告诉我怎样才能帮到你!我不要看到你这么痛苦,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来保护你好不好?所有想要伤害你的,无论是人还是冥妖,由我去杀了他们!”
“烟月……”
云出岫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按住了向他大声哭诉的红唇。
“别说这样的话,术士是不可轻言杀戮的……”云出岫叹了口气,轻轻地擦着哭花的脸,“不要为我难过,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的眼泪。也不要轻言喜欢,值得你喜欢的人,是不会让你哭的,而我,你看,不是就把你弄哭了么?”
沈烟月拼命摇着头,死拽着云出岫的衣襟,“不是的……不是云弄哭我的……我喜欢你……相信我碍……”
“好好,我相信,”云出岫哄着沈烟月道,“我知道,烟月是真心喜欢我的。只是烟月,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哪一种‘喜欢’,你想过吗?”
“……哪一种?”
沈烟月的脸一下子通红。他怎么说得出口?怎么能告诉这个自己痴心恋幕的人,自己想着他时做过那样龌龊的事?
云出岫却只当他迷惑不解,宠溺地笑着说,“我相信烟月是真心喜欢我的,但是烟月啊,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只怕连神明都参悟不了其中的奥秘,又何况你我?所以烟月,‘喜欢’是不可以轻易说出口的,轻言‘喜欢’的人,总有一天会悔不当初。”
沈烟月仍然摇着头,却因哭泣而气息不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云出岫让他靠在怀里,像安抚小猫一样轻轻地顺着他乌黑的长发。只是在那双望着就要坠入靡江之中的如血残阳的墨眸里,却是一片凄然。
喜欢我吗?那么,就更喜欢一些吧。喜欢到为了我可以放弃一切,喜欢到让你的灵魂任我摆布。对不起,烟月,为了我的愿望,请你为我牺牲。
若有来世,我云出岫把我的所有都赔给你。只是像我这样的人,怕是连三魂七魄也会腐化为残渣吧?
而今生我所能给你的,也只能是一个美梦而已吧?
——第三部·蝴蝶梦·落花时节又逢君·完——
第四部:黄泉路·两处茫茫皆不见
第三十八章:莫道黄泉不归路
用一生的时间,来换三年的自由,值得吗?
坐在金翅大鹏神的背上,云出岫透过层层云雾望着下方越来越小的汉阳。离开了,脸上却撑不起丝毫的笑容,心里甚至还被压得喘不过气。这是三年期限的第一日,但他却像是看到了最后一日的绝望。
离开了又如何?迟早还是会回来。
得到炎帝的应许之后,云出岫匆匆赶回郦山行宫,简单地向亲信下属交待了几句,然后便乘着鹏鸟离去。没有向唯一算得上是朋友的风行告别,也没有和常年跟在自己身边的最信任的柯木智说明去向。就这样离开,抛下一切。
三年,到底又能做些什么?
当汉阳彻底消失在了云雾之中,云出岫这才架着鹏鸟飞向了昆仑的方向。他曾以为他再也不会重返这个冷得无情的地方,但他还是来了,昆仑神山,圣峰上的那间古旧得几乎快要倒塌的小木屋,依然在此。
只是木屋的主人却已化为了岁月的灰烬。预言之神敛尘,据说他是在上古术士一派刚刚兴起时便羽化成神,也是至今为止术士中唯一一个羽化之人。他渡过了将无数的术士化为焦土的三劫,居于昆仑之颠,是这世间唯一的一位人类的神明。
不过昆仑预言神终究并非真正的神明。经过了千万年的岁月,仍归于尘土。
可是他临去时那封信却让云出岫困惑。看那信上之意,竟是要让云出岫接替他来成为下一任的昆仑神。敛尘那时神力已尽,如何就能断定他云出岫一定能够平安渡过三劫,羽化飞升?再则,他已知自己死后,门下无徒接应,天门便将永远对凡人关闭,即使云出岫渡劫羽化,也不能再算是神明了。
另一件诡异的事,则是身边这只笨鸟。明明傲得对凡人不屑一顾,却又听了敛尘的话,乖乖成为目前还只是个人类的云出岫的坐骑。平时变成一只小白雀跟在他身边,只不过没有术力的人却是看不见它的。
远远地看着那间几乎被埋葬在冰雪之中的小木屋,云出岫叹了口气,整了整衣裳向它跪下,行了师徒礼,却没有再进去,而是伸手招来一阵风,卷着昆仑的雪,让它彻底变成了一座坟墓。
“当初你知道的吧?那个梦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