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项雪晖是真的明白。许佰时其实也是无辜地，唯一他可能犯的错误，就是当年没有抵挡住诱惑和季敏敏有了进一步的关系，而他已经受到了惩罚，并且这样的惩罚可能还在继续。项雪晖不知道季敏敏曾经是不是真的也纯真过，只是爱着许佰时，所以做了那样的事情。而现在的季敏敏，现在的许太太，就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人物。“这次就麻烦爸爸把嘉鹏和嘉鸮都带去看爷爷吧。”

“好，我一定把他们带去，不让他们单独和你留在家里。”

到第二天下午出门坐飞机，项雪晖都没有和许嘉鸮见面。许嘉鹏临走前去敲了他的门，项雪晖犹豫了会儿才开的，没有让人进来，就那么门里门外站着。小佑拿着画笔站在窗前，也一直盯着两个人看。

“嘉鸮被我和爸拖出门了，爷爷也电话过来特意要他过去。这几天你和小佑在家，吃的用的都不要省。我知道爸爸已经跟你表过态，嘉鸮那边的情况你也懂，至于我这里……”许嘉鹏很少见的，没有直视着项雪晖的眼睛说话。“现在这样挺好的，我不信什么人格分离，你就是嘉鹤，不是吗？……其实说到底就是我这个大哥太可恶太懦弱，做错事不愿意面对，还给自己找各种借口逃避责任。对不起，虽然可能晚了。”

“我被你带回许家，那几天所发生的事，你跟我道歉，我接受。”项雪晖说道。“至于之前的，我没有权利。”

“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是知道自己是另外一个人格，不是原来的嘉鹤，对吗？我查到的资料说，一般人格间是互相不认识和不知道彼此存在的。当然有些情况是只有主人格不知道自己还有其他人格，而别的人格却知道。还有一种情况是主人格无法应对某些事情，所以自主分裂了一个人格出来帮助自己。不管哪种最合理，我想问的是……你出现那一刻，有……见到嘉鹤吗？你……后来还有再见到嘉鹤吗？你出现后所有发生的事，说的话，嘉鹤还可以感受到和听到吗？”许嘉鹏躲开了项雪晖的视线，却没有来得及隐藏自己脸上表现出的深深的悔意。确认现在许嘉鹤的身体里是另外一个自主意识，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就承认了原来那个许嘉鹤的死亡。而那次的意外，没有明说，又心知肚明的，有自己一部分责任。所以也可以说，许嘉鹤确实是被许嘉鹏和许嘉鸮间接地杀死了，也可以说，原来的许嘉鹤在早几年前，就被他们兄两人杀死了。

“他再也不会在这个身体里出现了。”项雪晖没有办法回答许嘉鹏的问题，就陈述了一个事实。

“所以他也不知道我们忏悔了，是吗？”许嘉鹏的声音里出现了明显的哽咽。

“当许嘉鹤在医院里醒来，他就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我在这个身体里出现，这不是你可以控制的事，它就那么发生了。”项雪晖其实早跟许嘉鹏说过他是另外一个人，第二次，他又理解错了。

“我理解为什么嘉鹤不愿意作为原来的自己醒过来。”许嘉鹏红着眼睛侧过头，深吸了口气，把眼眶里的泪水又逼退了回去。“从现在开始，嘉鹤，大哥会保护你，大哥再不会伤害你。我会为你做任何的事。”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我要的只是一点点正常范围里的尊重，就像……对一个亲弟弟一个对我。”

“我会的，嘉鹤，你不知道……我多么高兴，你还可以再醒过来。你还活着，别的都不重要了。”

许嘉鹏和许佰时都明白，以许嘉鸮的性格是不会就那么放弃的，项雪晖也清楚这一点。虽然大家现在似乎都知道许嘉鹤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但附属人格和别人的人格那是有本质区别的。许嘉鹤的人格，不管是哪个出来他都是许嘉鹤，而别人的人格总归是别人的。项雪晖不能在这个时候全部点穿，因为他知道底线。

你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做一切，因为是家人，所以最后终会被原谅。但是外人，没有这样的特权。

062 哲学命题

陈守垚比预期早了一天回来，把东西放下后就直接过来找项雪晖。陈守垚目前还住在蔡家，本来想搬出来在附近找个房子租，蔡老先生没答应，还以为是蔡家待遇不好，陈守垚是变相要加薪。其实蔡老先生这个人还是很好相处，也是非常合作的病人，所以陈守垚最后还是在他软硬皆施的态度下暂时搁置了这个计划。

小佑见陈守垚过来，就断断续续地开始告状，还没等项雪晖阻止，陈守垚就知道项雪晖被欺负了。当然小佑话也不会说得很明白，就说许嘉鸮是坏人，欺负小晖，然后愤愤地举起拳头。

“他们都知道我不是许嘉鹤了。”项雪晖在自己的书房招待陈守垚，泡了壶新茶。茶叶是许佰时给他的，自己就泡过一次，只觉得很香。“把我当作许嘉鹤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

“怎么会突然这样？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接受人格分离这样的事情，他们一下子就都接受了？”

“许佰时和许嘉鹏可能知道一阵子了，他们说接受现在的我，让过去的许嘉鹤就那么过去。许嘉鹏跟我说他上次窃听了我和孙之溏在他诊所的对话，而且他师母是一位著名的心理医生。许佰时应该是从许嘉鹏那里知道的。至于许嘉鸮……”项雪晖捧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很安静地坐着。“他想把许嘉鹤叫出来。”

“就跟孙之溏一样？”陈守垚说这话时，也有扫一眼在边上乖乖坐着的小佑。

“是的。而且有可能就是孙之溏给他的信息。”项雪晖没有避开小佑。“当然也不是百分百的肯定。”

“小晖。”小佑往项雪晖那边挪了挪。“之溏怎么样了？之溏……对小晖，不好吗？”

“许嘉鸮知道项雪晖的事，他可能会去找孙之溏帮忙，用一样的办法把原来的许嘉鹤找出来。其实我挺好奇他是怎么做的，说不定这样……我能回到原来的身体里。”项雪晖转头揉揉小佑的头发。“如果我真的可以回到我们的身体里，小佑，你要勇敢地做主导，知道吗？我就在边上看着你，保护你。”

“小晖。”小佑并不太懂项雪晖的意思，却能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不安。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将计就计？”陈守垚对于项雪晖这种消极的态度并不认可。“或者说听之任之？”

“守垚，我……妈妈那边怎么样？孙之溏有去过我家吗？”

“你妈妈还跟之前差不多，过年一热闹，注意力是分散了些，但人一走，就更空了。至于孙之溏，他是有去看过你母亲，但好像还没有提到接受心理咨询这个事。他和你姐姐姐夫的观点一样，想你母亲接受你已经不在了这个事。”陈守垚现在和孙之溏也算是认识，两个人见面会打招呼，但不会坐下长谈。

“小晖，守垚。”小佑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跟小佑说，之溏……有错做事吗？”

“孙之溏对小佑很好，对吗？”见小佑立马点头，项雪晖继续道。“那这就是小佑应该知道的所有了。他不会伤害你，其实……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说，孙之溏唯一做错的，是没有让妈妈知道真相。”

“小晖，你不该那么想。”

“看到许佰时跟我说那些话时的神态，会想到妈妈有时看我的样子。她可能是觉察到了什么，而且和许佰时做出了一样的选择。”项雪晖抿了口茶，神情黯淡地望着窗外。“只要身体还在，这个人格那个人格，都是这个身体本身的，都是他们的孩子。孙之溏应该也知道，所以他没有告诉妈妈，私自行动了。”

“那么我呢？我在你眼里，我算什么？”陈守垚第一次，用了一种不太友好，甚至带着愤怒的语气跟已经状态不佳略显消沉的项雪晖说话。“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一个完整的人。你让我觉得很亲切，所以我们成为朋友。我帮助你，是因为我喜欢你的性格，你的为人。你踏实，稳重，乐观，有自己的想法。你是一个再完整不过的人，为什么到了现在，你却要开始自己怀疑了呢？”

“因为我不再那么确定自己是谁了。守垚，你不是我，你不会懂我现在的感受。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哪些东西是真实的。当他们看着说，说他们爱我，关心我，会保护我，眼睛确是通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守垚，我真的……真的很难受。”项雪晖忽然站了起来，有些情绪失控。“他们越是对我好，越是给出承诺，我就越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是许嘉鹤，或者项雪晖的附属人格。我很高兴自己被承认，那一瞬间真的很幸福，可是下一秒那样的空虚就变得更加强烈。我找不到自己在哪里，到底我是谁。”

“小晖，冷静，小晖，嘘。”陈守垚过来，毫不犹豫地将项雪晖抱在怀里，用力地用手臂怀抱住他。

小佑也在边上站着，又一次红了眼睛，似乎知道自己不该那么不争气，又飞快地用手背把眼角的泪水给擦干净。项雪晖这两天其实睡得都不太好，半夜里会醒过来，小佑是知道的。项雪晖高兴，不高兴，小佑都会有感觉，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小佑不聪明，他应付不了那么复杂的事。

“许佰时跟我说‘爸爸会保护你，不再让你受伤害’时，我真的很高兴。我又有爸爸了。而许嘉鹏，虽然这个人有些让人讨厌，但我知道他忏悔了，他跟我说话，就像……姐姐小时候欺负我闹着我玩后过来跟我道歉。当然这两者并不完全相同，但那一瞬间，我感觉到的是一个兄长所特有的关爱。然后我转身又看到小佑，健健康康快乐的小佑，他也有自己的感情归属，只差一步，回到项家就完整了。”项雪晖闭着眼睛靠在陈守垚身上，似乎用尽了力气一次把自己心里积压的话说完。“守垚，我不过是一个副人格，可以这样完整地拥有一个人生，我不该有什么抱怨，我应该烧高香才是。对的，我是太高兴了，才会这样。”

“我喜欢你，小晖。”陈守垚忽然小声地在项雪晖耳边说道。“我喜欢项雪晖，我知道他是谁，我喜欢他。”

项雪晖的身体一僵，立刻挣扎着要从陈守垚又抱得更紧的怀抱里出来。

“送回小佑，我带你走，去任何地方。小晖，听我说完，你不用接受我的感情，仍旧当我是朋友，当有一天你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我会祝福你们。但是……你一定要明白，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或附属。”

原本还在挣扎的人一下子又不动了，就那么靠在陈守垚的身上，低着头，埋着脸，安静地一动不动地站着。

“小佑，保护自己。小晖，要开心。”小佑似乎有些听懂陈守垚的话，赶忙表态。“小晖记得，回来看小佑。”

“走不了的，守垚。”项雪晖忽然一使力，趁陈守垚不备，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向后退开几步。“有期待和牵挂的人都是走不了的。以后我会去许佰时给的那套房子里重新生活，每个月回来看他一次，也回去看妈妈一次，就当……我父母分居了，有了自己的新生活那样。我有哥哥有姐姐有两个弟弟，只是大家都已经长大了，都有自己的生活，不会像小时候那么亲密。……守垚，这才是最应该的，不是吗？”

“和我刚刚说的差不多，只是你把我撇开了而已。”陈守垚无奈地笑了笑。“孙之溏，许嘉鹏，还有许嘉鸮爱一个人的方式可能让你怕了，让你对感情产生了抵触。没有关系，小晖，我会让你知道爱一个人还有其他的方式。而目前你要赶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去应对许嘉鸮和孙之溏这两个人。他们太像了，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不择手段，除了那个他们爱着的人，其他所有的人都可以被利用和忽略。”

在小佑耳里，陈守垚确实是在背地里说孙之溏坏话，但他又知道，这个人是在为自己的小晖打抱不平。一个人的好坏，可能真的是相对的，对于这个人，对于那个人。只有选择了一个立场，才会得出结果。

许嘉鸮被带在国外过年的这几天，闭门不出，一个人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确认许嘉鹤的状况后，就可以对症下药，许嘉鸮也不是一个没有脑子只会使用暴力的人。在国外，人格分离的研究要比国内成熟很多。

成功把人格重新整合的案例不少，但像孙之溏那样把附属人格消灭，唤醒弱小躲避的主人格，让他重新掌控自己身体的案例到真不算多。许嘉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阅查找了很多相关资料，其中就包括孙之溏的几篇论文。要和孙之溏达成交易并不难，许家有一枚很重要的砝码，而且孙之溏一定会点头。

许老先生不太可能知道自己大儿子家里的那些不能出门的丑事，对于许嘉鹤这个安静的孙子，印象还是有一些。是他所有孙子里头长得最好看的一个，长得像他那个妈妈。也是，如果他妈妈长得不好，许佰时也不会出轨。在许老先生的眼里，蔡家是最合适的亲家，蔡经雅的学识相貌品性也完全配得上和控制得住许佰时。所有出现季敏敏那一档子事，只可能是因为对方外貌上的优势，让许佰时一时鬼迷心窍。

“什么时候，也让嘉鹤来看看我，怎么说，也是许家的孩子，别真弄得跟多区别对待一样。”

“我知道了，爸爸，我会抽空带嘉鹤过来看看您老人家。”

许嘉鹏在边上陪着，也不会主动插话。许太太和许佰强许佰晟的夫人一起配他们奶奶逛街去了。

说好的行程被缩短了两天，许佰时一家是最先告辞回国的。差不多同一天，孙之溏也过完年回来了。他的诊所会在元宵后开始正常营业，在这之前，他会先去许家拜访一次。要把小佑再次接回来，归入自己的管辖范围，孙之溏那么聪明的人，知道就现在的情况，还是不太可能的。

给许嘉鸮送去消息，并不全是孙之溏一个人所为。孙之溏手里的证据并不充足，对于许嘉鹤现在的情况也大概是个猜测。还有人和他一样，想给许嘉鹤带去一点麻烦。不管这个人是谁，什么目的，只要不是跟他抢小佑，孙之溏根本就不会关心。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推论。

许嘉鹤在年后跟着他现在的父母回家，带走了他之前收集到了所有许氏非法交易的证据，特别是许嘉鸮手里的那一些。至于这些东西要怎么用，要达到什么效果，许嘉鹤还没有完全做出决定。许佰时确实是一个好父亲，许嘉鹤不会想他将来老无所依，也不会想真的摧毁他多年的苦心经营，让他那两个野心勃勃的伯伯坐收渔翁之利。许嘉鹏和许嘉鸮固然可恨，需要被惩罚，却绝不是许嘉鹤最无法原谅的人。

项雪晖说许嘉鹤说的没有错，有的人重生了，获得了新的机会，可以重新开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还是放不下过去，把怨恨带进棺材又再带出来，就那么牢牢地跟自己捆绑在一起。很愚蠢，许嘉鹤自己不会不清楚，只是有些事情，他根本不能自己控制。感情，就是其中最明显的一项。

063 那懵懂的爱意

许佰时一行从回国后的第一顿晚饭，气氛有些尴尬，大家都各自吃，连眼神交流都很少。特别是许嘉鸮一直低着头，吃饭速度也极快，就跟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样。项雪晖才吃了一半，就听到对面筷子搁在桌子上的声音。许嘉鸮说他吃完了要先回房间，准备过几天上班要忙的事。大家都听得出，这是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