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戈，也就是许嘉鹤，在那几天里又变回那个只知道弹琴的小孩，每天在琴房呆6个小时。蔡宇珂没有再来许家，倒是许仕群来过一次，一半时间粘着赵戈，一半时间粘着项雪晖，对小佑态度比较冷淡。

项雪晖最早开始年假，就在家陪着小佑，或带他出去买东西看画展。隔三差五地也陪许佰时下盘棋，小佑会在边上安静看着。小佑其实也聪明，他会画画送给许佰时，甚至还有许嘉鹏，许嘉鸮和许太太，因为那是小佑唯一有的值钱的东西。尽管许佰时对许嘉鹤这个忽然多出的会画画又不太聪明的朋友有些疑惑，但看着这样一个听话安分懂事，模样也讨喜的孩子在家里，也是很让人舒心的事。

许嘉鹏大致跟许佰时讲了小佑的情况，也很诚实地说出了自己对于许嘉鹤行为反常的猜测。许佰时听完后沉默了很长时间来消化，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可除此之外，又没有更好的解释。

“嘉鸮也和你一样认为吗？”

“我不知道，这个想法，我没有跟谁说过，嘉鸮……可能还是以为嘉鹤只是单纯受到刺激失忆了。”

“孙之溏尽然会是那样的人，你妈还想宇珂嫁给他，我看这个人太可怕。不能惊动警方，就按我们自己的方式办事吧。这个小佑，似乎对稳定嘉鹤现在的人格很有帮助，在我们想到处理办法前，就让小佑先在家里住着。至于你和嘉鸮那个龌龊的念头，迟早给我嚼碎了吞到肚子里去。”许佰时现在只要一想到家里背着他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那火气就直往头顶蹿。特别是项雪晖陪他下棋时，偶尔占了先机那副得意的孩子气模样更是让他心疼。他的嘉鹤，是他三个儿子里最温和好最贴心的。长得像他妈妈，脾气也像。

许嘉鹏没有去和许佰时争论，所以他在这个问题上保持了沉默。许佰时和他一样，对于两个完全不同性情的许嘉鹤有着自己的顾虑。真实的许嘉鹤，分裂出的许嘉鹤，到底留下谁更好，这需要时间来衡量。

私自为自己的儿子，为自己爱的人，进行最好的选择，是很多人会做的事，许佰时和许嘉鹏也不会例外。

“你们小的时候我没有尽到责任，嘉鹏，这次，我不会再犯一样的错误。”

“爸，爱一个人从来没有错，错的只是我们没有用对方式。”

许家父子三人问题的核心，也就是现在的项雪晖，正准备着和小佑过他们一起的又一个新年。

陈守垚从老家给项雪晖打了电话，说是看过项妈妈，气色好了很多，那副画她非常喜欢。陈守垚还给他们发了两张项家全家福，照片上的项雪晖还很小，大概5，6岁。项爸项妈项雪晰看着表情差不多，就项雪晖不一样。一张照片上表情有些羞涩，另一张笑得跟朵小花儿一样。项妈妈跟陈守垚解释说，孩子那次开始还不想拍照，后来慢慢就习惯了，人也放开了。他的孩子，和别的孩子比，对新事物适应的会慢些，不过适应后就和其他孩子一样。而且这也是在项雪晖小时候，到了小学高年级就几乎不会再这样。

陈守垚和项雪晖都明白这是因为什么。而项妈妈，在看到陈守垚赠送的画时，眼睛忽然就亮了，仿佛她在等待的事情都发生了，成真了。社区举办的这个活动，报名做志愿者的医生是有，像陈守垚这样的资历的极少。即使送礼物，也是挂历那种新年很多见的礼物，只有项妈妈，收到了一张油画。

“时间仓促，本来想做成挂历送来，结果只有这么一张。”

项妈妈红着眼睛，抖着手小心地将画翻过身，右下角的老地方，幼稚地写着“小佑”两个字，还有一个几天前的日期。小佑的字，还是跟小学生一样，还是大大的，一笔一笔写得很认真。

“如果你喜欢，可以印成挂历。阿姨，请……不要放弃希望。”

“我知道他还在，我知道。”项妈妈伸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整个眼眶都溢满了泪水。“阿晰不相信我，但我知道，我是妈妈，我会有感觉，我知道我的孩子还在。但是他们说……每个失去孩子的母亲都那么想。”

“这是我的名片，汪海是我的朋友，阿姨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找我。不过现在……我没办法跟您解释太多。”

“小晖很懂事的，我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难处，我理解他，不怪他。”项妈妈说到这里，已经完全哽咽。

“阿姨，画……是小佑画的，不是小晖。”

在一旁的汪海并不理解陈守垚和项妈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隐约觉察到项雪晖的死可能另有蹊跷，只是为什么陈守垚会关心，为什么许嘉鹤会关心，他就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小佑。”项妈妈用抹了泪水的手扶上那片金灿灿的油菜田，以及上头的小人。“我跟孩子他爸说，孩子有些不一样，他说是因为小晖长大了。……小晖小时候特别安静听话，胆子又小，身体也不是很好。……我们叫他小佑，是希望他可以得到庇护和保佑，可以健康长大。……我可怜的孩子。……”

项妈妈的状况自从项雪晖出事后其实一直都不太好，虽然已经不再坚持说总觉得项雪晖还活着。项雪晰想搬过来跟她住，分散一些她的注意力，被项妈妈回绝了，因为她不想自己女儿的生活也被打断。项妈妈变得很喜欢客人来访，如果他们愿意听，她就会跟他们讲项雪晖的事，这在项雪晰看来是异常危险的行为。

汪海得到这份兼职除了他自身确实胜任外，那真就是巧合了。陈守垚一开始也不知道汪海找到的家政工作有一份是在项雪晖家。项雪晰是看着找汪海的地方正规，手续都全，人又瞧着老实本分才答应的。至于这次社区的活动，她还不知情，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跟一个陌生的医生有过那样的一场对话，收了那样一份怪异的礼物。对于陈守垚有什么目的，项妈妈已经不再计较，她喜欢他送的礼物，喜欢那份希望。

“其实我也不知道伯母到底是不是知道，她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汪海说你姐姐有打算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恐怕是你担心的那样，有可能就是孙之溏。毕竟你们两家的关系那么好，他这次回去，一定会去见你母亲。我会让汪海留意的……小晖，你想我跟汪海说实话，还是编个理由骗他？”

“说实话吧，他会信的，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如果妈妈……有很认真地问你，也说实话吧。”小佑已经搬回自己的客房，不过隔天就会来项雪晖卧室跟他挤，白天也基本就呆在他这。新买的画板到后，是直接搬到项雪晖书房的。项雪晖跟陈守垚打电话，并不会避着小佑，哪怕说到孙之溏也一样。“至于孙之溏……”

小佑的脑袋立刻从画板后探了出来，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项雪晖。

“介于他对小佑的感情，我担心他会要妈妈彻底放下……”项雪晖看着小佑笑盈盈的无辜的脸庞，心里头更加不是滋味。“放下我还活着的念头。”小佑的表情一下呆了，慢慢向项雪晖走过来。

“小晖。”小佑过来用空的手拉拉项雪晖的衣袖，很迷茫地看着他。

“我不会放下你的，小佑，别担心。”项雪晖咬了咬下唇，给了小佑一个安心的笑容，继续对电话里等待着的人说道。“孙之溏不仅想要杀死项雪晖，他更想要清空他的整个存在。……我会在他准备那么做前让他知道我的存在。一封邮件，一条短信，就够了。把这个难题交给他，让他来想办法怎么把小佑送回项家。”

“你想让孙之溏以为你在……小佑的身体里再次清醒了？”

“是的，我要让他知道，项雪晖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打败。”项雪晖用额头轻碰了下小佑。“我不会把孙之溏送进监狱，但他必须把我……把小佑，送回家。我想过了，守垚，小佑回家，他也是关键一环。”

项雪晖挂断和陈守垚的电话，用许嘉鹤的电脑登录自己的邮箱，给孙之溏发了一封邮件。他和孙之溏认识十几年，太多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事情可供选择。孙之溏或者会怀疑有人冒充，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开始担心了。这个新年，孙之溏让项雪晖回不了家，项雪晖就要让回了家的孙之溏过不了好年。

小佑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忽然得意窃喜的项雪晖，轻轻叫了声。“小晖？”

“担心你的之溏吗？”项雪晖笑着揉揉小佑的头发。又粗又硬，是个倔脾气的孩子。“小佑相信小晖吗？”

“担心之溏。相信小晖。相信。”小佑似乎怕表达不够，连着重复了一遍。

“小晖不会让小佑难过的，你高兴了，我也会高兴。”项雪晖叹了口气，抱了抱傻站着的小佑。你到底有多喜欢孙之溏呢？什么时候喜欢的？在我做主导的时候就偷偷躲着喜欢了吗？傻小佑，小佑真傻。

项雪晖重生之后还是有些过于单纯，对于孙之溏的理解依旧没有怎么加深。项雪晖只知道孙之溏不像他认为的那么友好，却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坏。收到邮件那一刻孙之溏确实有些慌乱，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孙之溏找朋友查了发件方的IP地址，确认了大致地理位置。孙之溏才去的那里，不会有仇人，他去，是为了和小佑开始新生活，甚至都没有朋友。邮件里说的事，只有他和项雪晖知道这点他可以确信，而小佑躲着可能看到，可能告诉了别人。小佑现在在许家，许家最莫名其妙好像跟他有仇一样的人，就是许嘉鹤。

“如果你自己的事情也忙不完，我看你还有那个闲工夫管我和小佑。”

孙之溏随即翻出许嘉鸮和许嘉鹤在他那里的咨询记录，重新坐下分析了一遍。既然收容了小佑，也知道项雪晖的事，许家兄弟应该是多少了解了人格分裂的。如果他们也知道了，会怎么做？孙之溏盯着许嘉鸮的那份记录，嘴角挂上了抹极不易察觉的笑容。会比我当初知道时更加疯狂吧，把原来的嘉鹤找回来。

现在的许嘉鹤是不是失忆，孙之溏一直都保留着意见，现在也顺便验证一下。

孙之溏虽然辅修了灵学，成绩也不错，但至今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人的灵魂可以在肉体消亡后继续存在，还匪夷所思地进入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重新存在下去，更别说是一个附属人格。

060 崩塌

这个新年，许老先生没有回国，于是按照惯例，每家都会带着自己的子孙过去看他，在外团聚。孩子们小的时候是每个都去的，后来长大有了自己的应酬和圈子后，有一人代表就可。在许老先生眼里，孙子辈的其实都已经分生了，又不在自己身边长大，每个儿子带一个过去看看他，对他来说就足够了，反正红包每个人都不会少，而且都是厚厚的一个。许嘉鹤在许嘉鸮出生前到年年会过去，由保姆抱着。许嘉鸮出生后他就去了两三次，保姆在家里照顾他。许嘉鹏不过去时，就会被叫到蔡家，一待就是一天走不开。

项雪晖这个时候很想自己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好在他不是唯一的孙子和外孙。小佑也会想他们，晚上钻进项雪晖的被窝，会跟他讲自己记得的事。那些小佑偶尔占主导时发生和看到的事。外婆隔壁的阿婶到现在就说项雪晖小时候是多么的文静，给他吃颗糖小脸就红得跟番茄一样，那个自然是小佑了。

其实项雪晖到很希望许家那四口人一起去，留下他和小佑，还有小鬼看家。女鬼趁着过年回了次自己原来的家，看着季慧慧住在自己的身体里，坐在她的位置上，替她孝顺她的父母，非常神奇。

“我要在家陪嘉鹤。奶奶说不定给约了好几户人家的闺女等着，还是大哥先去挡着吧。”

许嘉鸮过年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神情有些异常，对着项雪晖时常常会盯着他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被项雪晖发现后投去质疑的目光又会很快躲开，躲开不到几秒又重新转回来，继续盯着看。那眼神里到没有让项雪晖害怕的东西，反而特别的可怜，就跟被主人关在门外忍饥挨饿的猎狗一样。

去许老先生那的日子定在初五，可能要住上几天才回来。初一照例去了蔡家，除了项雪晖。项雪晖和小佑就初二中午出了太阳时，去公园走了走。小佑不喜欢写生，他喜欢画自己脑子里的东西。许佰时他们从蔡家回来时还是给项雪晖带了个蔡老先生给的红包，说孩子没结婚都是孩子，红包不会断。许佰时初一那天也给了小佑一个红包，说给他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小佑小声跟项雪晖说，小佑喜欢的，都有人送了。许佰时听到笑了起来，又给了小佑一个红包，说一个存着，一个给自己喜欢的人买他们喜欢的东西。小佑捏着两个红包，脸颊粉粉地，眼珠子一转，猛点了下头，然后眼睛一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初二的那天晚上，项雪晖就穿上了小佑买的礼物，一套可爱的新睡衣。

“以前在店里，见过，差不多。那件……找不到了。”小佑点着项雪晖睡衣上的小猫，咧开嘴笑了。“小佑想着，好可爱，穿小晖身上。可小晖……选了件，都是格子。……小晖，喜欢吗？”

“自己喜欢，怎么不自己买了穿？”项雪晖隐隐约约想起了那次购物。项雪晰买了条粉红色的，他挑了件蓝色格子的。那件小猫图案的睡衣似乎就在边上挂着，好像项雪晰说了声好可爱，他没注意。

“喜欢。喜欢小晖。所以，给小晖。”小佑的话还是说得很简洁，表达的意思项雪晖是明白了。因为他喜欢项雪晖，所以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给项雪晖。自己喜欢的人，用自己喜欢的东西，很简单的思维。

“那只小熊……被我送掉的那只小佑喜欢的玩具熊，我很抱歉。”

“没事。”小佑贴在项雪晖身上取暖，把手都塞进项雪晖的睡衣里。“小晖做小熊，一直陪小佑。”

初三那天，赵家人如约过来拜年，赵先生带了厚礼，借着春节，为答谢那几天款待他们的宝贝儿子。赵戈穿得像个小王子，非常可爱。赵妈妈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儿子，而且是满眼的骄傲。

“这是爸爸妈妈的谢礼，以后我要送上自己的。”赵戈很老成地说着，恐怕只有项雪晖当回事。“我现在还小不跟大人一样送这些，我送自己可以送的东西。我给许伯伯做首曲子，献给你，合适的时候。”

“哎呀这小家伙，实在是太让人喜欢了。”

大人们乐哈哈，许嘉鹏在边上附和着。许嘉鸮还是呆呆地盯着项雪晖看，旁人说了什么，他似乎都不在听。

项雪晖坐着无聊，自发去厨房拿水果，赵戈很“懂事”地跟过去帮忙。过年家里的佣人数要少一半，对项雪晖来说区别是不大的。不在饭点，厨房里一般也没有什么人，水果都已经备好了，端出去就可以。

“有话跟我说吗？”

“前阵子忙着练琴，后来过年了，想着也不是特别有必要和你单独谈什么，对吧，嘉鹤叔叔？”

“我没告诉许太太，你可以永远不再和许家有任何瓜葛地只做赵戈。为什么离开了还说要再来？”

“你应该谢谢我，不是吗？不然你就真的死了，真正的死了。是我给了你第二次机会。……这个世界上要复仇的方式很多，杀人，不过是其中最低级的一种。活着，才更有意思，才能接受惩罚，才会痛苦。你给了一个人希望，让他借着活着，以为自己有了第二次机会，就在他觉得又可以到手时，忽然……啪一声什么都没有了。……就跟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一样，你说……是不是会很痛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