騂,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夜色。
熟悉的疼痛惹得南宫逸一阵痉挛,眼角滑下晶莹的泪水,带着低低的呜咽和轻微的呻吟。景騂一点一点吻着南宫逸的泪
,咸涩,却甜蜜。这是他的眼泪,而这眼泪,只属于自己。
景騂,只愿你把这身子揉碎了,烧成灰,化了烟,便是天涯海角,南宫逸也当跟了你去。
三十一
一夜春光旖旎,风华无限。南宫逸枕着景騂的手臂,毫无睡意。缎子般的头发铺散在枕上,姿态撩人。景騂常年习武,
天皇贵胄,身子远非南宫逸可比。麦色的皮肤泛着光泽,是太阳初升的色彩,温暖而耀眼。南宫逸贪婪的呼吸着,这份
温暖,这份味道,他要将这一切深深刻入自己的灵魂,在这之后的无数个白天和黑夜,用这份情义,了度残生。景騂也
醒了,看着南宫逸泛着水色的眸子,轻轻落下一吻,道,“怎的心思这样重。”
南宫逸微微别过头,道,“景騂,若是这场梦终究要醒来,你只记住,把南宫逸烧成灰,天涯海角,南宫逸化作青烟,
常伴君侧。”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只盼你忘了今日种种,不必为我。
景騂一愣,坐起身子,抱着南宫逸道,“怎的说这样的话,便是被发现了,不过一起死罢了。”
南宫逸闭了眼,轻叹一声,忽而笑道,“今日不是要去市集么?怎的还赖着不走。”
景騂见南宫逸笑了,便不再计较,笑道,“你舍得我么!”
南宫逸一把推开景騂,嗔怒道,“越发没个正形儿,原先竟觉得你儒雅,非是瞎了眼不可!”
景騂涎着脸笑道,“现下知道,晚咯!”说着,便下了床,拿过衣裳穿上,又对南宫逸道,“时候还早,你且歇着。今
个儿若是走运,能弄来马尾,便给你做一尾瑶琴。”
南宫逸笑着应下。景騂帮着掖好了被角,便推开帘子出去了。
待得景騂走远,南宫逸便起了身,拾起衣物穿了。
南宫逸正煮着茶,却听得外间儿道,“路过舍下,能否讨口水喝?”
南宫逸轻轻一笑,该来的终于来了。放下手中的物什,南宫逸撩开帘子,笑道,“郁大人别来无恙。”
郁白一身灰色的袍子,面色凄清,颇有深意的望着南宫逸,笑道,“不请自来,唐突了。”
南宫逸四处一望,一揖道,“既是故人来访,何不进来喝一碗清茶,南宫逸也好尽些地主之谊。”
郁白犹疑道,“不欲叨扰,只请公子移步一叙。”神色有些闪躲。
南宫逸浅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郁白同南宫逸缓步走着,行至屋舍后的小河边,南宫逸站定,道,“此处隐蔽,郁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郁白揖道,“郁白以故人身份来访,公子不必客气。”
南宫逸一笑,道,“现下是故人,晚些时候,便是郁大人了。”
郁白笑道,“片刻解语,未为不可。”
南宫逸略微颔首,道,“也好。”
郁白神色微变,问道,“他……可好?”
南宫逸轻叹一声,笑道,“郁公子难道不知?”
郁白微微一笑,垂首道,“我,只是未料到。”未料到他不顾伦理纲常;未料到他舍弃帝位江山;未料到,他竟真的,
跟你海角天涯;未料到,他弃自己于不顾。
南宫逸背过身子,负手道,“莫说你,我亦是如此。”景騂,你做了一个让太多人愕然的决定。
郁白只是一笑,沈声道,“公子也是识大体的……”
南宫逸插话道,“郁公子不必如此,南宫逸自知何去何从。”他肯给了我这样的梦,便够了。
郁白幽幽道,“公子还需小心一人。”
南宫逸转过身,点点头。不过是景隳罢了,而今太子离朝,他岂会毫无动作。
郁白凄然一笑,道,“我不懂,你究竟,在乎什么,想要什么。”
南宫逸却不回答,只望着远处,连绵山峦,白雪覆顶,好一幅水墨画。
郁白道了告辞,便转身走了。南宫逸也自回了屋,刚到门口,却见景騂已然回来。南宫逸微微皱了眉,转而一笑,道,
“怎的这么早?”
景騂见了,只闷闷进了屋,道,“身子有些不爽利,便回来了。”
南宫逸过去扶了景騂,道,“不如歇会儿,我烹着茶,就快好了。”
景騂只点点头,便脱了外裳睡下,南宫逸拖过棉被给景騂盖上,心里一阵酸楚,郁白,你竟连道别的机会都不给我。
日头西沈,霞光映在南宫逸脸上,阴晴未定。外间儿突然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压的很低,有心避人耳目,南宫逸一
笑,看着茶叶在杯中缓缓散开。
忽而火光一亮,又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南宫逸置若罔闻,专心致志的饮着杯中的茶水。闻得一人沈声道,“你们好大的
胆子!竟敢加害太子殿下!”
另一人道,“郁白郁大人,不巧得很,你们来晚了。”说着,火把一掷,顿时火光冲天。
郁白亦是笑,缓缓道,“你们看看这是谁?”说着,外间儿便响起杀伐声,还有水淋在干柴上,吱吱的声音。
半晌,待得外间儿恢复了平静,南宫逸行至榻前,一探,那人却已死去多时。南宫逸轻笑一声,随手捡了件披风穿上,
推开门,出去了。
领队的是司马晋,郁白则在一侧,火光映红了他的脸,愈发冷峻。茅屋边还有烧了一半的干柴,上面隐隐是些火油痕迹
。
见了南宫逸出来,便有两个士兵上前,南宫逸看了郁白一眼,郁白便示意士兵退下,道,“我等特来请风清候回去。”
南宫逸一笑,走了过去,行至郁白身侧,南宫逸轻声道,“他呢?”
郁白朝后边儿的车驾努努嘴,微微点头。南宫逸只是一揖,便上了马车。
一路上,南宫逸并不说话,吃吃睡睡,仿佛没了时日,眨眼功夫,便到了邯城。进了宫,南宫逸被两个士兵架着上了殿
,却见景騂也跪在面前,神色疲惫,眼眸却闪着光,见了南宫逸进来,正欲上前,却被身后的士兵押住,不得动弹。景
赫高坐在龙椅上,微微笑着,高深莫测。
南宫逸刚跪下,景赫便下了龙椅,扶起南宫逸,笑道,“逸儿辛苦了,此番能全奸乱党,将景隳绳之于法,逸儿功不可
没。”
南宫逸一笑,好妙的计策,既保全了皇家的脸面,又将景隳的叛乱之罪坐实,顺便儿,还能断了景騂的念想。因道,“
为皇上分忧,是臣分内的事儿。”
景赫闻言,笑得愈发开怀,只震得人心发颤,扶了南宫逸坐到自己身侧,对着景騂道,“你也累了,便退下吧。”
景騂只觉五雷轰顶,浑身酥麻,连规矩都忘了,颤声道,“这……可是真的?”
南宫逸自然知道景騂所指,只替景赫斟了茶,笑道,“皇上,想必太子殿下受了惊,该遣太医看看才好。”
景赫亦是一笑,遂道,“来人,伺候太子回去,顺便寻来太医问诊。”
景騂甩开宫人,嘶声笑道,“好!好!儿臣,谢主隆恩!”
南宫逸依旧笑着,却避开了景騂的眼睛。郁白粗略禀报了一番,便告退了。临走瞟了南宫逸一眼,颇有深意。
南宫逸一笑,景騂,我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棋子罢了。平日,你只道景赫不在意你的死活,却不知,他生怕你有半点闪失
。景騂,你有心思没有!
打发了众人,大殿内便只剩下景赫同南宫逸。南宫逸离了座,跪在景赫面前。
景赫已不复当初的神色,面色沉静,却仍旧笑道,“逸儿,好本事。”
南宫逸只是冷笑,我的本事如何,你不清楚么?
景赫附在南宫逸耳边,淡淡道,“念着你今日之功,朕免了你的死罪。但……”景赫摩挲着南宫逸的下颔,接道,“死
罪可免,这活罪,却免不得。”
南宫逸其人,活着便是受罪,还有何活罪可言。
景赫见南宫逸不动声色,也不动怒,只笑道,“既然逸儿这么喜欢勾引男人,朕,便让你去伺候男人,如何?”
南宫逸扑哧一笑,道,“皇上竟也不嫌脏么?”
景赫朗声笑道,“朕可不吃这套,都是男子,难不成还要学那深闺的姑娘,讲究贞洁?”说着,又低声道,“逸儿怕是
忘了,你的第一次,还是朕的呢。”
南宫逸只是一笑,闭了眼睛。
景赫缓缓道,“如此,便委屈逸儿,去军营里伺候几日了。”说罢,一挥手,南宫逸便被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架了去。
三十二
疼痛,黑暗,污秽,淫乱。
南宫逸在这样的黑暗中醒来,睡去,如此反复,永无止境。目之所及,一张张被欲望涨的通红的面容,带着血丝的眼睛
,野兽般的鼻息惹得他一阵发麻。身子怕是不能再看了,疼痛已然麻木,血腥的味道填满了所有的感官,南宫逸只是毫
无知觉的躺着,身若浮木。没有恨,恨需要力气,而他没有。爱呢,可曾记得那人擦着汗,笑吟吟对他说,这是我们的
家。景騂,你怎的这么傻!南宫逸是什么人?也配有家么!
当侍卫将南宫逸架上软轿时,南宫逸只是浅浅一笑,晕了过去。
睁开眼,昏黄的宫灯,身上的衣物已经换过。
闻得南宫逸醒了,景赫便踱步进来,笑道,“逸儿感觉如何?”
南宫逸冷笑道,“死不了。”声嘶力竭。
景赫双眼微眯,道,“这事儿便过去了,那些个人,朕自会处理。”
南宫逸不再说话,只闭了眼假寐。过去了,未免便宜了自己,只累得无辜之人。南宫逸,你究竟要造多少罪孽!
扶着南宫逸靠上软垫,景赫接了张宝儿端来的清粥,悉心喂着。南宫逸心下作呕,却只得勉强咽下,如此作态,也亏了
他。
郁白进来时,面色甚是苍白,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般,唇色灰败。景赫因问道,“何事慌张?”
郁白跪道,“太子殿下终日不饮不食,臣等无法,只得禀报皇上。”
景赫瞟了一眼南宫逸,笑道,“还是个痴情种子。”
南宫逸一咬牙,向景赫一揖,道,“让臣去见见他吧。”
景赫微微颔首,命人抬了南宫逸,往东宫去了。
行至东宫,南宫逸甩开了搀扶的宫人,勉力行走。郁白见了,便上来搀扶,低声道,“有劳侯爷。”
南宫逸冷笑一声,甩开郁白,自己走了进去。
景騂窝在太师椅内,眼神黯淡,见了南宫逸,猛地扑上去,嘶声道,“为什么!我用心如此,你怎能弃如敝履!”
南宫逸本就行走不便,被景騂一拉,只跌坐在地上,笑道,“南宫逸感皇上厚恩,无以为报……”
还未说完,景騂猛地扯过南宫逸的衣襟,触目一片青紫痕迹,一愣,道,“这是怎么回事?”
南宫逸推开景騂的手,拢了衣衫,垂首道,“太子,见笑了。”
景騂忽而大笑,指着南宫逸道,“我还道与你一同死了,便是黄泉路上,亦可相伴!却是我被人蒙了心去!南宫逸,我
看错了你!”
南宫逸挣扎着起了身,笑道,“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太子怎的忘了。”景騂,这份爱太重,不必你来背负。若是恨能
让你好受些,便恨了,又能如何。
景騂猛地一掌掴过去,南宫逸再次跌坐在地上,嘴角渗着血迹。景騂怒道,“你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南宫逸笑着擦去嘴角的血迹,扶着桌案起身,缓缓道,“臣,告退。”便转身走了出去。行至外间儿,却见郁白愣愣的
看着眼前的一切,神色凛然。南宫逸行至郁白身侧,微微一揖身,便闪身上了软轿,朝了昭和殿去了。
景騂,南宫逸便还了你这份恩德,此后,你我互不相欠,我不必为你,你也不必为我。
南宫逸没有再回云清阁,景赫命了人收拾了些东西,便让南宫逸长居昭和殿。景隳没了消息,仿若世间蒸发,不留一丝
痕迹。南宫逸也曾留意,却只闻得宫人私下议论,道是景隳王爷在太子回宫之前便畏罪自杀,七窍流血,甚是惨烈,只
终不得验证。那些个事儿,景赫亦未提及,仿若从未发生一般,竟让南宫逸,有几分亦幻亦真之感。张宝儿不知被遣去
何处,而今在南宫逸身边的,都是景赫贴身的奴才,南宫逸便只在勤政殿与昭和殿之间往来。日里抚琴烹茶,偶尔调制
些熏香,晚间,便是些不堪入目的床帏事罢了。日子过得久了,心也倦怠了。掏空了过往,只剩了眼下。
冬去春来,眨眼的功夫已是三月,南宫逸不出宫阁良久,竟连何时换了节气都不曾察觉,只宫人送来崭新的春服,方才
惊觉。早年,南宫逸颇为淘气,这个时节,时常与一些王公大臣家的公子相伴出游,饮酒对诗,指点江山。每每乐而忘
归,惹得父亲责骂,大哥便在一旁回护。而今,这份情义,已化了灰飞,随风逝去。
景赫踱入内殿,闻得琴瑟之声,恍若春游之喜,却隐隐有些物是人非,寂寞非常。便挥手命宫人退下,不给通报。
见景赫进来,琴音便停了,南宫逸离了席,跪道万岁。
景赫扶起南宫逸,在榻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了。南宫逸便跪在榻前,给景赫按摩腿脚。
景赫眯着眼,神情舒适,像极了慵懒的猫,遂道,“这些日子,闷着逸儿了吧。宫里要办喜事儿了。”
南宫逸一愣,手法滞了滞,景赫毕竟上了年纪,后宫之事亦是淡泊,难不成看上了谁家的小姐。便道,“不知是哪家的
小姐,讨了皇上的心。”
景赫睁开眼,玩味的打量着南宫逸,笑道,“逸儿莫不是吃醋了?”
南宫逸只差冷哼,堪堪忍住,笑道,“臣不敢。”
景赫便一把搂了南宫逸,缓缓道,“不是朕,是騂儿。”
南宫逸略有些滞,遂笑道,“如此,是太子殿下大婚?”
景赫一笑,轻声道,“騂儿早该大婚,只朕光顾着国事,耽搁了。”说罢,掐了南宫逸一把,揉搓道,“还多亏了逸儿
,朕才觉着这事儿不能耽搁了。”
南宫逸垂首道,“臣,恭贺皇上,恭贺太子殿下。”
景赫坐直身子,笑道,“宴会那日,逸儿也来,到时当面恭贺,岂不更好?”
南宫逸略微避开景赫,跪道,“臣领旨。”你既想看这样的闹剧,便让你看个够罢。
三十三
太子大婚,宫里自然忙成一团。各部各处的奴才主子都得用了心打点,虽说平日里皇上不怎么宠这个太子,可一旦大婚
,便是真正的皇储,一朝皇权在握,抬举谁打压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打听着送礼的人多了,乱七八糟的关系便被
挖了出来,避之不及,让人头大。好在天威当头,也没人敢当着南宫逸的面儿说些什么,南宫逸既不越雷池,便是眼不
见为净。
大典在日里举行,景騂穿着大红的袍子,龙飞凤舞,好不精神。景赫亦是红袍,却暗些,喜庆中透着沉稳。应付了繁琐
的仪式,到了晚间的宴会,大伙儿都有些乏了。好在宫宴不比朝堂,身子随意些,脑子候着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