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按时间顺序设想着一天的活动，这也是他一向保持的习惯，充分利用时间，不管是学到更多的东西，还是赚更多钱，都要有计划地进行，最好一条不通的时候还有备择选项。

所以徐晏城穿好一身的衣服再拉开门之后就看到男生一脸极其认真表情，垂着的眼睛左转转右转转，两只手箍着双腿膝盖，脚紧抵着沙发的庄重模样。看到男人走出来，还在调整领带的手停在颈处，陆琛眨着眼睛，拎着双肩包站起来，上前一步，还没等说话就被拽住了衬衫的前襟。

“老师……”陆琛脚下被茶几下的毛毯绊住，整个人向前倾倒。不知道是怎么被男人抓住的，极快的失去平衡之后，就是被堵住了嘴。

短暂的唇齿相交之后，才发觉被男人一只手搂在背上，一只手禁锢在臀后。

“反正院里也不管你们毕业班，还像以前一样，跟同学说我这边课题忙不过来，你收拾一下过来帮忙。”

“诶，为什么？”刚刚被吻过，脑子里飞快闪过的各种心思还没捋顺的男生再次眨着勾人的杏眼问。

“我是说，你搬过来住。”指令，还是言简意赅好。

第9章

活了三十多年一向自喻理性的徐晏城再次说出了看起来极为一时冲动的话，十几分钟前他还在考虑陆琛毕业之前减少这样私下独处的机会来压制自己越来越有失控趋势的想法。想和这孩子一直在一起，想把他绑在身边，想让他在自己的视线内安稳地成长，大概就是称之为独占的欲念吧。

“老师……”男生犹自平复着呼吸。

最终这个提议还是没有成行，学校里毕业前要做的事情逐渐繁多起来，而学期中间挑大梁带本科生的徐晏城也忙得的确没有太多时间和陆琛见面。

陆琛回到院里找辅导员销了假，中午在食堂偏一些的地方遇到了带着儿子吃饭的张肇明。这次张桐小朋友的盘子里是一个已经啃掉了一般的卤鸡翅，看见他端着凉面找座位，清脆的童声远远低喊：“陆陆哥哥！”

“怎么样？”等到陆琛坐下来，张肇明一脸热切地问。

陆琛知道他在问去B市复试的事情，但拿不准他问的是哪方面的“怎么样”，老老实实地回答：“还好，最后进去了，不过面试的时候材料翻译还是挺难的，而且有些细节以前从来没注意过，即使是面试也很长知识。”

张肇明点点头：“的确是，不过，对本科生的要求本来也不用那么吹毛求疵的。”大概是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话说得不好听，又接着说：“不过嘛，G大那样的严格要求才能出人才嘛，你们这群本科生在Z大是惯坏了，以后要深入还是脚踏实地好。不过嘛，你是让人放心的好孩子，好好跟着刘老师，手脚勤快的男生很吃香的。我和徐老师当初其实成绩也不是多好，但是男生嘛，总会占些便宜的。”

陆琛看着张肇明一脸得意的表情，跟着点头。在一旁的小张桐见机插话：“老张，什么叫‘吹毛求疵’啊？”

张肇明抽出张纸巾给孩子抹了抹脸蛋上的油花，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陆琛看着只加了点芝麻酱和两片番茄几根胡萝卜丝的凉面忽然觉得没什么食欲，在B市的几天开销不小，虽然能够要到发票的一部分饭食和住宿都被LLM以能够报销的理由包了，但出门一趟总是要给舍友带点特产之类的东西，接下来还是要压缩生活成本一阵子。

“前几天我和刘老师通电话的时候说起来你的情况，他可是看中了你的专业课成绩不错，而且你之前的国家级创新课题拿出来看也很有光彩，但是……徐老师肯定也跟你说了好多次了，英语很重要，多加油。”张肇明吃掉了盘子里最后一口，抬起头来说。

听到他这么说，陆琛心里大为惊讶了一下，张肇明竟然和自己未来的导师联系过了。

他想起来接到复试通知那一天和徐晏城一起吃饭的时候，徐晏城就一直叮嘱他，去了G大被问起来就说是张老师的学生，如果说是因为毕业论文是张肇明带的也就罢了，可国家级创新课题的那个论文是发了核心期刊的，算是他整个本科最大的成果和收获了，虽然他是第一作者，其他的作者全是挂名的同一个小组的同学，但一直尽心尽力不厌其烦地帮他的是徐晏城，他却全然不让他跟未来的导师提起来。可这些不能当面问张老师，大概是电话打到了院里，院里可能以为他现在跟着张肇明就把电话转给了张肇明，于是这次和刘老师接触、帮他说好话的是张肇明，去问人家为什么不是另一个老师，实在是太过失礼。

可这些疑惑压在陆琛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对不上。但是总归是一切顺利地回来了。

毕业班的课相当松散，偶尔有两节课，也都大概是院里随意安排的和隔壁班一起上的气氛相当轻松的咨询或是应用类的课程。其余时间都可以轻松支配，临近五月份的时候，已经有同学开始收拾行李，把夏天用不到的厚重衣物和一些书本处理的处理，捐赠的捐赠，寄回去的寄回去。

陆琛也在做毕业论文之余收拾了一阵子，他的衣物本来就不多，最多的是书本。除了自己的教材、笔记，还有很多事徐晏城借给他的连图书馆都没有的书。因为很多是近些年引进的精装书和原版书，他借来时都用报废的问卷仔细地包了书皮，一本一本摞在一起看着相当整齐。

不知不觉已经读过这么多了……

陆琛叉着腰看着堆在箱子里的书感慨着。等到毕业再还回去一定相当混乱，也不安全，最近该找个时间送回去了。当初是一本两本地接过来的，等积攒到快毕业，已经是两大箱子了。陆琛是相当爱惜书的人，又是徐晏城借给的专业书，打车送过去要搬到校门口，而且也进不去徐晏城家的小区，想来想去也只能让徐晏城开车过来取一下。

陆琛想着，爬上床铺发起呆来。

又要麻烦他了……虽然这么说的话，男人大概会揉揉他的头发说：“不许这么想。”

可师生关系摆在那里，出了有时暂时住在他家里，有那么一点稍亲密的动作之外，陆琛还是觉得怎么看两个人的关系中都是师生情分多一些吧，所谓亲密，也只是有时男人出其不意的浅吻，就像是那天他建议自己搬过去时那样。平时也都是被轻描淡写地亲一下额头或是相当自然地摸摸头发。

但若说只是关系极好的师生，也是不可能的，那些看似顺遂的搂抱或抚摸，是明显过了界的。陆琛觉得这样想是被吊在了半空，说不出的心里不踏实。可是还贪心什么呢？

一直以来都是单方面接受着男人的扶持和宠爱，这样的状态像是绷着一股劲儿一样持续着。冷战之后是徐晏城先打破了事实上谁都不好过的僵局，现在，还有几个月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一旦变成两地分隔，他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儿，一时过界的师生关系，也可能因为疏远而回到原本才是“正常”的位置上去。

但是这样……不甘心。

考到那么远的地方，最初的动机只是成为更成功的人，更好的立足在陌生的城市，对那个被他一次次唤作“老师”的男人产生了隐秘的情愫之后，想要变得更优秀的愿望更加强烈，甚至带着自我强迫，想要更快地追上他，所以暂时的远离也是必不可少的，但这期间会发生什么，是无法控制的，陆琛想象不来如果徐晏城找到了另一个值得他去照顾的人，自己会做出什么挽回的动作。软弱，被动，患得患失的自己，不想放开那个主动靠近过来支撑着自己的人。

过几天把书还回去的时候，就可以再见面了。看到他，就心里踏实多了。

那么，要把心意……明确地说出来么？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陆琛自己羞得把脸埋进了叠成一垛的被子。

这样……会不会很幼稚呢？还有太多的事情不够了解，不知道徐晏城的过去，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不敢妄想未来。

陆琛把头全部塞进被拽乱的被子，翻了个身撅起屁股把后裤袋里的手机抽出来。

四月的最后一天，天气一点也没展现出对摩拳擦掌打算读过美好五一长假的人们的一点祝福。从早上起来就是阴天，一副随时会下雨的样子。难得舍友们都组团去了短途的景区，抓紧大学里最后一段悠闲时光。虽然不是晾晒衣物的好日子，但陆琛还是洗了床单被罩和积攒起来的衣服，刷了两双鞋，还有宿舍的窗帘，一个人晾出来的东西占领了整个阳台。一直到了下午四点半才穿好衣服，用了两趟把要还的书折腾到宿舍院门口。

门口的值班大爷看到他用胶带绑得严严实实的箱子，以为他是在等着快递来取件，上身趴在值班室的窗台上和他聊起越来越发达的快递来。

大爷听他说这不是要寄回家的东西，而是老师借给他的书，先是惊讶了一下竟然两大箱子都是书，又说起来现在对学生这么好的老师可不多，大学扩招，人一年比一年多，学费一年比一年涨，好好读书的娃越来越少，多读书总是好的之类的话。

他点头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大爷的话，一直等到和徐晏城约定的五点，还是没有见到人。这个时间本就是天色渐暗，天上的黑云也越压越多，眼看着就要落下雨的低气压，这个时候院门口没什么人经过，几只麻雀跳着脚来来去去不知啄着地上什么。大爷也说累了，进屋等着来交接班的人，只有陆琛一个人站在树下，想着徐晏城说下午有些事情要办过之后才能过来，守着两箱书没由来的心里慌慌的。

陆琛低着头研究柏油路上裂开的痕迹，忽然路面陡然明亮了一瞬，接着几秒后远处天空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抬起头，竟然开始掉下来雨点了，他正要把箱子往男生院值班室的墙檐下搬，就看到徐晏城那开了有几年的黑色丰田开到院门口了。

徐晏城还是西装衬衫，但领带是极为清素的深蓝色，头发也看得出是打理过的，不像平时上课那样随便。

“老师……”陆琛看他下车，用膝盖顶了一下快要在手上控制不住的箱子。

“等多久了？不是说让你接我电话再下来么？”徐晏城打开车后备箱，轻松接过陆琛费力抬高的箱子。

“上下搬了两次花了一点时间，幸好早下来了。我怕你等……”

“先上车。”

关上车门，陆琛坐在副驾驶座上，揉着手臂上被箱子边缘卡了一下的地方。

“疼吗？”徐晏城一只手打着方向盘，一手伸过去轻轻拂过明显有些紫红的印记。

“没事，过一会就恢复了，只是箱子顶到了一下。”

“下午去有事跑了一趟教委，回来又堵上了，这破天气也那么多去逛街的，真是……幸好这才开始下雨，不然你就被淋了……”

视线里刚出现了校门口，徐晏城的电话就响起来。徐晏城空出一只手来拿着手机看眼屏幕上的名字，车子突然一个刹车靠在路边，他向陆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喂，您好，徐晏城……”

陆琛知道即使没有避着自己，但做出旁听姿态也不妥，转过身去看打在车窗上的雨点聚集在一起淌下来的水流。玻璃摸上去……冰凉凉的，像是要黏住皮肤。

他忽然觉得，这个雷雨交加的傍晚，好像有什么要发生一样。

当然，他希望是好事。

第10章

徐晏城把车调了头往回开，陆琛一时不明白为什么，坐直起来张望着前方，又转头看徐晏城。

车窗外已经是豆大的雨点打在地面上，树叶上，也拍击在车窗上。除了开了雨刷的前挡风玻璃，外面的世界都是一片模糊。

车突然停了。

“老师？”陆琛看到兀自挥舞的雨刷停下来，唯一清明的前玻璃也立刻模糊起来，“怎么了？是碰到什么了么？”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有点事还没弄利索，我得回趟院里。”徐晏城转过身来，和陆琛疑惑的眼神对视。

车里一片昏暗，陆琛却能看见男人眼睛里深得见不到底的黑色。在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杂色的世界里，最为深邃的黑。也许会被斑斓的世界吸引，但最终包容了所有颜色的，是不会反射任何光线的纯黑。不管那里面是什么，想要被吸进去，想要被包裹，想要……投身其中。

短暂的沉默之后，陆琛沉不住气了，有些不安，吸了口气，可刚发出了半个音，看到男人把食指伸过来。

放在他的唇上。

陆琛感受到那从方向盘上松开的食指是冰凉的，可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却是让人压抑，烦躁，像有什么挣扎着破土而出的灼热。

“今天天气这么不好，还要还书，是找我有事要说，是吗？”

男生点头，半张着嘴，呼吸不自然地急促起来。

“嗯，有……重要的事情……”

男人视线转向车外，又收回来，“你看这天气，咱们不去外面吃饭了。”

“但是……别让我回去……”

“我知道，我知道。等我，回家再说，好吗？”

男生用力地点头。他知道，男人也周身笼罩着急躁的情绪，这不像他，不像那个一向从容而随性的男人。

被摩挲的唇瓣，像是被封存了什么就要破茧的东西，紧紧地闭上了。

陆琛看着徐晏城又转回去把手放到方向盘上。愈是不能说的时刻，愈是心跳如鼓。

他，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么？

如果说表达心意的话，男人大概是对他说过的。

“以后……我照顾你吧。”这样的话，是说过的。他说的是照顾，是代表了从那一刻开始延伸下去的“以后”，是未来……但此刻不安的心情，叫嚣着想要更多，想要更清晰明确的未来，想要让彼此更安心踏实的……约定。

他，也是这样想么？

车子快开到地方的时候，突然又停下来。

“估计半个小时就能完。你是在车上等我还是进去找个自习室呆着？”

陆琛原想了想，稳着自己的声音对他说：“我在车里等你，我不急的，不急，你事情做完了再说。”

徐晏城嗯了一声，扭着头观察了一下四周，把车停到了与教育学院斜对面，由于最近学校进行中的绿化规整工程四周几乎没有什么树木的化学院楼下。

男人握了握他的手，推开门走进雨水交织的空间。陆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停到还有近百米的地方，只能看着他压着头快步走到楼门口，消失其中。

密封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徐晏城下车前打开的暖风吹出来的声音和每一次都深深的，深深地呼吸。一道有一道或大或小的闪电打下来，照亮了车窗外灰白色的墙体，墙上有黄黄的印记，顺着向上看，是金属在常年雨水的冲刷下蜿蜒着红棕色的锈迹，再向上看，是安置空调的铁架子和排风扇的金属框架。这一面五层以上都是安装了排风扇和通风管道的实验室……

陆琛坐在车里，扭着身体继续向上看，由于车顶的阻挡，看不到顶楼。

眼看着雨水打下来，被挡风玻璃阻挡在眼前。人造的钢铁机器，强大地包裹着最为脆弱易损的生命，还有只有恰当的方式和力度就能随肉体的失去而消逝的灵魂。

思维不受控制地飞快运转，陆琛已经拉开车门，走到了记忆中的站过的位置。

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平安夜，也是这里，就在这栋楼下，这根路灯下。

自从前一年在徐晏城家过了春节之后，陆琛和徐晏城的接触越来越多。

最开始是课间的交流，慢慢的每节课之后只要两个人都没有课，从教室到停车场的路上就是陆琛交流问题的时间，徐晏城喜欢陆琛考虑问题的逻辑，尤其是体现在实验设想上。那条边走边讨论的路毕竟长度有限，两个人意犹未尽的时候，就站在杂草丛生的偏僻凉亭说话，后来，每每走回停车场都不经意地选择了最绕远的贴着学校院墙的一条小路。话题刚开始只是专业相关，后来徐晏城关心的越来越多，和同学的相处是否融洽，各门课考试顺不顺利，甚至也会问到有没有交到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