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洋芋鱼鱼
洋芋鱼鱼  发于:2012年0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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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天然洞穴了,其工程绝不会比一座帝王陵寝寒酸,一定费掉不少人工,然而这些隧道去往哪里,互通还是死路,煞

费苦心的用途,又或许仅仅是一座窑厂,他无从知晓。

走得久了,隧道仿佛能把人的知觉慢慢拉长,拉进你看不见的某个地方,你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拖在身后,变得浑沌而

敏感,脚却机械地动,从空间到时间在一点点静默下来,像在走,又像原地踏步,那是种不可思议的体验。

叮呤。

一声银饰轻响,在静默中,像一根细细的线,从耳朵直钻入脑里,谷生抬头,前方石壁上有一扇铁门,陈旧但厚实,开

着一条门缝,门缝中伸出一条白嫩的藕节似的小手臂,腕上挂着一串银链子。

小手一摇,链子叮叮呤呤。

被卡住了吗,还是想让我过去呢,谷生想,朝门口走去。

这时,小手扒住门边,把门推开了,一个小男孩走出来,水灵灵的,招人怜爱,他笑盈盈回身招呼,又一个虎头虎脑的

男孩跑出来,接着,陆续有数十男童从那门缝鱼贯而出,蹦蹦跳跳,欢天喜地的模样。

谷生仿佛也被感染了,脸上不觉便挂上了笑容,心情好极了。

这群孩子,手拉起手,开始往前跑。

他们快乐的样子像磁铁吸引着谷生,他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喜欢小孩,如向往一件快乐的事情,他想抓住它,于是脚就跟

着动了,他跟在他们后面跑,像在童年的某个午后,和邻家孩子们玩耍,踩过水洼,跑在金灿灿比人还高的田野里,开

心得快要飞了。

又或者不像飞,只是脚下轻飘飘软绵绵,他总也追不上他们,总是很弱,又不愿显露出来,他有些急,努力,想抓住最

后那个孩子,他伸出手。

然而猛然间,他发现自己没有手了,不,是看不到自己的手了,明明能感觉到在向前挥舞,可他身前一团漆黑,像手臂

被涂了墨一样。唯有那群孩子前方是亮的,出口一般的光亮。

不可能,谷生脑中一激灵,即使临近出口,这边也不可能这么黑,连石英反光都消失了,火捻是小蝉拿的,至少背后该

有光,脚下该有影子。

他低头,惊愕地发现,没有,不但脚不见了,整个身子都不见了。

小蝉,小蝉呢,火呢,不对,自己的两只手现在空着,也就是说,自己已经不再背着小蝉了,怎么可能,什么时候放手

的,怎么毫无印象。他急了,心怦怦狂跳,情绪一如现下的处境,瞬间跌入了无边的黑暗。

没错,无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朝四周看几乎以为自己瞎了,他最害怕的事成真了,被困住,被困在这个盘根错节

漆黑一片的大山深处,没有照明,没有指引,没有食物和水,鬼知道还会有什么。

惊慌与恐惧海啸般袭来,他开始大口吸气,才发觉这里空气湿冷如锉刀刮擦鼻腔,一切来得太快,快得无法承受,这不

是真的,他无意识的喃喃自语,不是真的,一遍遍停不下来,无法思考,脚尖似乎碰到了死亡的边缘,他动不了,不敢

动,那声惨叫就在喉咙口,等待着他的崩溃。

可突然,他停止了,一动不动,他混乱的思绪霎时冻结。

如果有什么比彻底的黑暗更可怕,那么就在此时此刻,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贴附在自己脸上,紧贴在大睁的双眼前

,眼睛却看不见。

他大叫一声,胡乱扒脸,那东西从额头跨过眼角,盖住上半张脸,他脑中过电般想到蝙蝠、巨大的昆虫,更甚是诡异深

山中根本没人知晓的生物,但惊恐使他顾不得受伤,一把抓住那东西,拉扯下来。

接着,眼前亮了,就像摘下黑色的眼罩,像一下从梦中睁开了眼,谷生脑袋立刻清醒了。

他发现自己站在原地,面前,依旧是那条长长的隧道,前方石壁上,依旧有一扇陈旧铁门。门虚掩,静静的,他不由退

了一步。

“谷生,我的手。”一个声音自背后传来。

谷生一转头,看到了小蝉的脸,原来小蝉仍爬在他背上,一手举着火捻儿,而另一只手……谷生低头,心骤然一动,小

蝉的另一只手,正被自己攥在手里。

他记得刚才确实从脸上扒下了一个东西,很用力,抓得很紧。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他怔愣,脑海中朦朦胧胧,好似做了场梦,醒来却记不清了,也没什么感觉。

“我们到啦。”小蝉说。

谷生迷糊,“到哪里?”

“你说要看河,便带你来啦。”

“哦……”

在小蝉指挥下,谷生推开那扇铁门,一阵凉气呼呼涌出。里头是近二十平米的空间,像仓库,较高,几条铁钩从顶上垂

下,空荡荡,铁钩下的地面有些猪油样的白色凝块。

但谷生一眼注意到的,是正对面墙上,开着一个天窗洞,自然光照进来,新鲜空气,还能望见一小片天空。

推来只箱子垫脚,他扶在窗口,结果白蒙蒙只看着些远山轮廓。

小蝉说这不行,得爬出去。

谷生探头出去,只见四方刀削般的岩壁,窗旁一架粗木长梯,直上直下,雾气缭绕,木桩都钉在岩壁里,看来结实,“

往上爬?”

“对,”小蝉道,“爬到顶就能看见河。”

谷生也好久没闻着这么清冽洌的空气了,干脆上去看看吧,回身对坐箱上的小蝉道:“一起上去吗,我背你。”见小蝉

愣着,他倒不好意思起来,“没关系,你又不重,这点力气我还有的。”

他背好小蝉,道:“抓紧了。”小心地爬出天窗,横跨上梯子,一步一步往上攀,干燥的圆木发出一种类似鼠叫的吱吱

声。

谷生因为没办法回头,一直问“看到河了吗,看到河了吗”,小蝉搂着他的脖子,腿荡呀荡,像只布娃娃。小蝉说还没

,再爬高些,再高些。

谷生觉得自己都爬了五六层楼高了,俯视早已不见那个天窗,这时他才有点抖乎,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硬着头皮。

不久,上方出现了一片黑影,爬近才看清是一大片浓绿树荫,穿过茂密的枝杈,梯子逐渐水平弯折过来,谷生舒了口气

,因为小蝉说:“到了。”

那是一片树林,向前爬一点,撩开面前的薄雾,长梯如一座架在空中的铁路,跃过树冠群。周围罩在一层纱笼里,头顶

是天空,却朦朦胧胧。

现在他猴子似匍匐在梯子上,下面枝叶重重叠叠看不到地面,也找不到地方下去。

小蝉指示着,一前一后在横杆上坐下,脚尖蹭着树梢,谷生还是有点儿紧张,坐那儿,手抓得紧紧的,这儿很静,有点

冷,雾还是很大,能见度不足十米,更别提什么河了。

小蝉望着某个方向,道:“等等,马上就来了……来了。”

话音刚落,四周的雾气开始急速的后退,是风,起风了,忽然间一切都动了,树冠沙沙摇摆,发梢吹得飞舞,小蝉的斗

篷咧咧作响,谷生眯起眼睛,风很大,浓雾几乎霎那被吹散。

当雾散开后,谷生惊讶地张大了嘴。

天空湛蓝,他看到了山,很多很多山,重峦叠嶂,山脉蜿蜒盘桓,如走龙蛇,野绿连空,望不到尽头,就算他在山里长

大,也从未见过这么令人赞叹的景色,那些深峡长谷,还不时传出几声鸟兽乍响。

他知道那些必然不是百家堡范围了,他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很高,居然是山顶,他回身依稀看见百家堡的高墙。

他发现这座奇特的木梯,在围住百家堡的山峦上时隐时现,拱起如云海中龙的脊背,不知到底多长,不知去往哪里。

“谷生,看那里。”小蝉抬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远的,谷生注意到一处含烟抱石的山坳,那儿有一条河道,有一片青滩。

因为离得远,河看来细如丝线,在谷生眼中,不过是处深山中不起眼的野水荒湾。

小蝉幽幽道:“河神,就住在那条河里,今晚的大红祭,我们把河神请出来,求他保佑来年风调雨顺,百家安康。”

谷生自然是知道不存在河神的,他问:“今晚要去河那边?就是说要出百家堡?所有人?”

小蝉点头,“内城的,外城的,女人和小孩,都必须去迎河神,一年只这一次。”他笑望谷生,“你想来吗?”

“可以?”谷生颇感意外,他原本并没指望参加这个大红祭。

“嗯,到时你跟着我,别乱跑就行。”

谷生倒是有了些期待。

尔后良久无话,风势渐猛,树叶飞起来,小蝉的斗篷灌了风,蓬蓬的,谷生真怕他会给吹跑,刚想提议下去,忽地听小

蝉道:“糟糕,快下雨了。”

万里无云,谷生奇道:“怎么会呢?”

小蝉敲敲膝盖,“腿开始酸痛了,每回这样都要下雨。”

“我爸也是,比天气预报还准。你的腿是怎么回事,一点都不能走么?我爸每次疼都有个办法,这样揉……”他手指尖

刚碰上小蝉的腿,小蝉触电般一缩,他赶紧收回手,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刮,他只是想教小蝉减缓腿疼的办法,谁料一时

兴起举动便冒昧了。

他连连道歉,小蝉却也满脸歉意,低头,“我的腿一直如此,习惯了,除非这次河神保佑……”

谷生想河神怎会保佑呢,也许小蝉也像昨晚那个孩子,病入膏肓了也不治疗,腿才落了残疾,当下有些惋惜。

山里天果真变化快,片刻,天边起了积云,越积越多,黑压压海潮般涌过来。

“该走啦。”小蝉道。

谷生背起他,“对了,那个……既然这里是山顶,那我们刚刚爬上来的地方,离地面……”

“七、八十丈吧。”

谷生吁气,还得爬,“那这梯子能直通到地面吗?”

“年久失修,往下的都已经断了,到不了地面的。”

10.大红祭

窑口站着许多人,起初谷生以为跟小蝉乱跑闯了祸,其实那帮人是来找冯三爷的。

冯三爷赤膊坐着,脖上挂条汗巾,面朝窑火,背对众人,手中托个茶盏,不动,也不讲话。他不用讲,因为一切由地虎

代劳了。

地虎人高马大,几乎是横在三爷与众人之间,“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来的那些人明显比地虎年长,地虎

口气却很硬。

那些人猴着腰,简直要跪下了,诺诺地,“三爷,孩子们这回病得很重,都下不来床了,吃食也见底了,您还让每晚在

门口摆贡品……”

“你说啥?!”地虎瞪圆了眼,“三爷叫你摆贡品那是害你吗,啊?!那是打发水鬼收了香贡,好不进你家门,不祸害

你家娃!”

来人忙不迭点头摇手,“不、不,三爷您晓得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可孩子们都病成那样了,眼瞅着撑不

过今晚上,大伙儿意思是……是……您能不能先分点河神肉……”

“你再说一遍试试!”地虎怒斥,“年头分得好好的,是你们自己不省着用,现在倒来求了,你以为三爷会徇私给自己

多留点儿,三爷是那种人么!”

那些人一个劲地拜,“三爷救急,三爷救急……”

外头谷生问小蝉,“他们说的什么?”

小蝉悄声,“来的这些人家里孩子全病倒了,向三爷求河神肉,吃了河神肉,什么病都能好,可是三爷也没剩河神肉了

。”

谷生琢磨河神肉是个什么玩意儿,大约也就香炉灰一类吧。

角落水藤默然削着草签,挺热,窑连着高阔的洞顶,小窗里窑火翻腾,冯三爷汗津津的上身,一面朝向通红的火光,一

面在幽蓝的阴影中,好似缠裹上一层妖丽的绸巾。

地虎连呼带喝地赶人,回头骂骂咧咧乌鸦和兔子又死哪去了,门不守,让群闲人跑进来。

人走后冯三爷直了直脊梁,一副累坏的样子,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去准备吧。”

地虎说:“三爷您呢?”

“放心,吴娘会送行头来。”

地虎水藤应了,走出去正好撞见谷生和小蝉,水藤抱过小蝉,地虎说他先去找乌鸦兔子,谷生能觉察出地虎对自己也不

大友好。

天色又暗了,不知道是因为那片巨大的雨云,还是真的晚了。

快到冯万回家门口,水藤说小蝉得去更衣,谷生只好自己回去。高处隐隐有种呼啸声,空气闷起来,他知道上头在刮风

,但吹不进这里。

就在临近门的一处巷口,他看见一团火光,墨绿色的光,从巷口照出来,他走过去,以为是冯万回。

巷子里是十几个小孩,谷生不清楚是不是他见过的那群孩子,因为他们都化了妆。

男孩戴着兽头帽,女孩艳色罗裙,眉额编一圈朱络小辫,围拢着,每人手中举一支硕大碧绿的荷叶,像伞,叶顶中央立

着一根矮蜡烛,烛光冉冉,透过叶面,映绿了兽头帽和罗裙,还有孩子们涂得年画般的脸孔。

谷生不知道他们围在一起看什么,只听到微弱的动静,他走上前探头。

一圈荷叶灯的中间,蹲着一个小男孩,躺着一只猫,男孩以膝盖压住猫的项颈,正用一支尖锐的木钗,捣蒜一样,疯狂

地捅着猫的肚子,发出噗叽噗叽的声音,猫毛绒绒的肚皮上仅有一个深红的小洞,血从身下淌出来,四爪抽搐,但没叫

谷生骇然,“你们在干嘛!快放开它!”他认出,这只正是前天引路的大花猫。

男孩抬头,漆白的小脸儿,将钗子往猫肚皮上重重一戳,拽起猫尾巴就跑。

他一跑,那群孩子便跟着跑,又闹又叫,就像追着一个拖玩具的,可他拖的不是玩具,是一只失去反抗能力的老猫。

谷生急了,地上是一条长长的血痕,他拔腿追了上去,他明白这很不妥,他对这里地形不熟,况且天色已黑。他高声呼

喊着希望孩子能停下来,但他们跑得飞快,烛火划出条条光线,荷叶上下翻飞。

谷生在想那只猫是否还活着,它肯定活不下来了,它的尾巴根都快断了。

该回头,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猫的血量好多,拖了这么久全没干涸的迹象,成为一条引路的血带。

忽然谷生眼前一亮,前方远远的,高墙下有一位妇人,腆着肚子,背影步履蹒跚,显然是孕妇。

“吴娘!吴娘!拦住他们,那群小孩!”谷生高呼。

妇人果然一撩手,孩子们在她身前停下。

谷生赶上去,气喘吁吁,那妇人回过身,谷生一愣,原来不是吴娘,是位陌生女子,只是同为孕妇,体态相仿。

妇人掩嘴而笑,上下打量谷生,谷生不好意思,欠了欠身,转而去寻那帮孩子。

哪料妇人一把揪住了他的手腕,他忙解释自己是要去救猫,别无恶意。

可不管他怎样说,妇人双眼含笑,仿佛就没看见血淋淋的猫,揪得死紧,谷生也不好甩手,怕把她摔着,眼看那男孩将

猫提在半空抡,血点飞洒,谷生急得出汗,不由怒喝。

“他们,只是孩子。”妇人总算开口。谷生讶意地望着她,因为在她脸上,仅有一种嗔怪爱怜之情,好像孩子犯的是不

当心掉了筷子这样的小错。

谷生使劲抽出手腕,那帮孩子立马又逃跑。

也顾不得那孕妇,谷生赶紧追上。他快要记不清经过多少弯道岔口了,那帮小鬼,简直像拐着人跑似的,每过一个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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