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冯万回摊开双臂,“这里可不止有我一个人呢。”
只见冯万回身后,渐渐走出了许多衣衫褴褛的男人,个个面有菜色,眼中却含着怒气,这样的人在冯万回身后越聚越多
,黑压压一片,竟显得骇意十足。
他们全是外城人。
在这帮外城人中,谷生忽然认出了老闻,就是那个与吴娘私通,被地虎当头一棍的可怜家伙,现在他头上留有道大疤。
没想到内外城人马,就这样在门的两边碰了头,对峙着,而且显然都来者不善。
“谷生,”冯万回突然道,“告诉老闻,那个女的怎么样了。”他嘴角挂着叫人困惑的自信满满的笑容。
“那、那个女的……”谷生一愣,“你说吴娘?她……她已经死了。”
“她被三爷杀死啦。”冯万回说。
只听老闻暴怒般狂喝一声,两眼通红,拔腿冲进城门,冲向水藤带领的内城众人。随着他一声大喝,其他人登时紧随其
后,如潮水般气势汹汹直冲进去,水藤喊了声“上!”,双方人马已迎面冲在一起。
谷生知道这是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他急忙朝外城奔去,此时外城人已经全部冲了进去,他不忘小蝉的提请,回头
将朱漆大门用力关上,锁咔嚓一下锁好。
他退后几步,转过身,就在前方的路上,他看到了一只猫,一只端坐着的,老态龙钟的大花猫,它在雾气中眯缝着眼,
望定谷生。
谷生知道,接下来的路,可以跟着它走了。
水藤没有发他的箭,也没有拔他的刀,在内外城城门重重关上的那一刻,他就停止了一切行动,他没有在厮杀的人群中
看到冯万回。
百家堡第一次如此嘈杂,如此混乱,每一户家门,每一条巷子,到处都是火和血,都是抢夺食物和奸淫女人。
三爷在哪里呢,水藤尽量慢慢的走着,避开那些发狂的人,三爷会什么都不顾,第一时间赶去祠堂。
水藤也知道,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守在三爷身边了,地虎死了,冯爷,冯爷其实也死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冯爷早
就糊涂了,没有意识了,与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三爷啊,您又何必呢,您从来没有过真真实实的威信,您除了培养像
我这样的打手,就只能耍下三滥手段假传冯爷的旨意,不是很可笑么,您以为人家有多怕您。
水藤这样慢慢的走着,两手把玩着小刀,这柄漂亮的小刀,原本是为三爷削草签儿编蛐蛐笼的,如今,它很快就要没用
了吧。
他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那是他的勋章。我很快也要没用了吧,他这么想。
走出巷子,开阔的圆环形广场上,一地狼籍,到处是外城人跑来跑去,祠堂仍在广场的中心矗立着,原本这里不是随便
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这里是属于三爷的地方。
现在却连祠堂的大门,也史无前例的彻底的敞开了。
他走进祠堂,看到了三爷,三爷正被他曾信任或鄙夷的人们压在地上,轮流污辱着,乌鸦高高座在一大堆牌位中间,幸
灾乐祸地嬉笑,嚷嚷着下流的语言。
猜也知道,这帮人都是乌鸦召集来的,乌鸦想必等这天等很久了,他清楚乌鸦的想法,还有什么地方比在祠堂这儿强暴
三爷更有趣的呢。
22.尾声
祠堂门开着,光线好了很多,空气也好了。
三爷大概是有过激烈的反抗,现在全身是伤,胸膛大力起伏着,也许还因为疼,他的下身正流出很多血,但他紧抿住嘴
一声不吭。
水藤站着,看着他,他也看着水藤,一眨都没有眨。很久以来,水藤都想这么毫无顾忌地,直直地看着三爷,三爷是不
会避开目光的,三爷骄傲得不允许自己避开任何一种目光,水藤觉得,他甚至比三爷自己都更了解三爷。
水藤走进去,绕过那群家伙,将乌鸦从灵堂上拽下来,然后扯下悬挂在两旁的魂幡,手臂一掸,魂幡布轻飘飘的,轻飘
飘的落在堆叠的牌位上,牌位被盖了起来。
这样蒙住祖辈们的脸,免得他们看见眼前这些罪孽而生气,事到如今,三爷唯一希望的也只有这样了吧,水藤朝后堂望
了一眼,冯爷的尸体在那里躺着,脖子扭得很长,冯爷是被勒死的,三爷干的吗,来得及的话三爷一定会这么干的。
他站在那里,耐心的看着那些家伙把该干的全干完了,才一个个又得意又紧张的离开,好像一群冒险寻刺激的孩子。三
爷仍是一动不动的,搞成这样,也根本动不了。
“我们快走吧。”兔子一边低声说,一边小心地拉着乌鸦挪到门口。
“喂,只有你们不能走。”水藤道。
“为什么?”
“三爷大概觉得你们更该死。”
“不是!”兔子紧紧握着乌鸦的手,“不是,是冯万回,是冯万回让我们这么做的,不关乌鸦的事!”
水藤无所谓的哼了一声,持起小刀。
“快跑!”兔子大喊,一把推开乌鸦。
乌鸦瞪大了眼睛,看着兔子被水藤拽住,像杀鸡那样被强迫着昂起头,利刃在他脖子上用力的深深的割了过去,血喷涌
而出,喷在乌鸦脸上。
水藤手一松,兔子两眼翻白,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乌鸦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冲向水藤。
水藤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全是乌鸦的。
他丢掉了小刀,来到三爷身边,“真难看……”他一边说,一边打横抱起三爷,哦,其实三爷并没有想像中沉呢,“其
实说到底,你也只是与我们同辈啊。”
三爷闭上眼,无力的干笑了两声。
“哦,我不是说我看不起你。”水藤自顾自的,就像自言自语,“我啊,其实花了不少工夫去做小蝉那张轮椅,挺好看
吧,你连一句话都没说。不过不要紧,跟小蝉在一起比较容易经常见你嘛,地虎死的时候,那个唐冬死的时候,我也忍
不住高兴了一下,我屋里挂着很多很多蛐蛐笼子,你不知道吧,我啊……一直都很爱你。”
三爷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的呼吸着,像睡着了一样。
水藤把他放在灵位前,让他背靠着,然后拿起蜡烛,点燃了蒲席幡布桌案和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然后回到三爷身边坐
下,看着火苗开始熊熊燃烧。
火苗顺着梁柱一直窜出了屋顶的瓦片,很快,整个祠堂笼罩在了火海中,滚滚黑烟升腾起来,升得比百家堡的围墙还要
高。
小蝉睁开眼,就看到了滚滚的浓烟,他觉得外面有些刺眼。
然后他就看到了冯万回的脸。
“哟,你还在呐,太好了。”冯万回蹲在他脑袋边。
“你也还在。”小蝉仰面躺着。
“你这个小骗子,”冯万回说,“你还是没把事实说出来,你对那小子隐瞒了我和唐冬的事。”
“至少说了他该知道的那一部分……”
“不够!”冯万回大叫,“不够!那我呢,我呢!和唐冬一起离开的应该是我!不是你!唐冬在乎的是我,要带走的是
我!”
小蝉虚弱地笑了一声。
冯万回收起怒容,整理情绪,伸手拨弄小蝉的头发,道:“不能什么都是你的对不对?”他抬起头,望着那些跑来跑去
的孩子。
“你看他们,”他说,“有一天他们也会被放进水缸埋在河底,可是你呢,你却不用,只有你不用,因为你是三爷的孩
子,冯爷的孙子,你说这算不算不公平?”
“爷爷……的确是背着三爷放我和唐冬走的,爷爷说他老了,要多放生……你还在生我的气,就算我现在变成这样,你
还是不肯消气。”
“是的。”冯万回说,“你毁了我离开的机会,要不是你,唐冬就能顺顺利利带着我去外面的世界了。”
“可是冯万回,”小蝉说,“你那时已经死了啊,你刚刚生下来就死掉了,唐冬是偷偷把你装进背包,他只是想把你带
回去做成……你忘了吗……”
“骗子,什么都是你的了!连一点点机会都不留给我们,我们都得去死,只有你配活着?”
“对不起……当时我太慌张,把你丢在了那里。”
“你闭嘴。”冯万回说,扯开了小蝉胸前的衣领,他愣了一下,“钥匙呢,钥匙在哪里?”
“给谷生了。”
“我是说另一把钥匙!还有一把钥匙呢!”
小蝉用力抬起脖子,凑近冯万回的脸,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笑容,“谁告诉你有两把钥匙了?”
冯万回狠狠一巴掌,扇得小蝉歪过头,吐出了两颗牙。
忽然间一切都变得轻松了,小蝉望着冯万回,嘴角还留着笑意,说:“好了,城门被谷生从外反锁了,谁也出不去了,
陪我一起留下吧……鬼哉哩。”
冯万回神情复杂,强压着怒火,简直咬牙切齿,他一把揪起小蝉的头发,在地上拖着小蝉往广场中心走,一边气呼呼地
扯起嗓门嚷道:“喂!都过来!都来看看这个贱人!”
那些内城的孩子,外城的汉子们纷纷围拢过来。
冯万回撕扯掉了小蝉身上的每一寸衣物,孩子们欢呼起来,外城人看到那去势的下身,发出了惊异而讥讽的哄笑,他们
龇开满口黄牙,唾沫飞溅,笑得那么肆意,指指点点,前仰后合。
“最后送你件礼物。”冯万回在他耳边悄声说,然后把一支染血的木钗,用力插进了小蝉的左眼,小蝉的喉咙里发出了
一串空洞的抽气声。
“好,交给你们了!”冯万回宣布。
孩子们一拥而上,用小手这里一把那里一把地揪起小蝉长长的头发,跑着,向前拖着,在那些人的哄笑声中,让小蝉赤
裸的身躯,残折的双腿,在百家堡湿冷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一道血痕,拖向无尽黑暗的甬道。
谷生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长很长,也很累,这个梦醒来的时候,他站在太爷爷的坟前,坟上还压着湿漉漉的青石。
他低下头,怀中小小的婴儿还在沉睡,传来微微发暖的体温。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他皱着眉头,却好像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伸手进口袋,掏出了一叠发黄的纸张,以及一把
精致的钥匙,摊在眼前,这些是什么。
唉,怎么办,该去哪儿呢,他抬起头,眺望着远方云遮雾缭的苍茫群山,我该去哪儿呢,他这么想着,想着,转过身,
向着群山走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