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 上——楚枫岚
楚枫岚  发于:2012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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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痛嘶一声,脚下踉跄,手里刀光顿时乱了,未几被一名侍卫抽冷子一剑削断右臂,倭刀落地。侍卫们一拥而上将他压

伏在地上。危机消除,那边裕王业已镇静了神色,一壁沉声喝令道:“留得活口!”一壁奔下石阶,疾问景王:“四弟无

恙?——快传医官来!”

此时周边各席间躲在桌下石后的宾客们也纷纷围将上来,慰问殿下安好;景王半跪在地,只垂目凝望着怀中人——林迁双

目紧闭,脸白如纸,伴了匆促凌乱的呼吸,殷红鲜血从左胸汩汩涌出,瞬时白衣染尽。

他慌忙用手紧紧捂住那伤处,可黏稠灼人的血,却仍是从指缝中流逝而出,掩之不绝。

正如他此刻的生机,急速流逝,教他救之不及。

9.常棣之华鄂韡韡(下)

“……嘉靖四十年二月十九,府内行家宴,景王并京内诸官至。席间现刺客,伤侍从十数人,乃被擒,咬药自毙。二王及

众宾客无恙。”

一场惊心动魄的行刺事件,落在裕王府典薄笔下的行至录上,不过如此不动声色的数十字,未几便又被删除;而当王府长

史将一切过往如实写成奏章上报内阁,便被直接转呈御览,霎时激起了一席滔天巨浪。

先是司礼监传来中旨,温言抚慰了遇险的二王,又以“靖宁府宅”确保二王安全为由,将二王府侍卫全部撤下,令司礼监

首席秉笔太监黄锦领了锦衣卫,接管裕、景二王府戒卫事,并将裕王府侍卫仆从一应人等一并缉禁讯查。东厂亦在京师内

开始暗缉,筛子过砂般盘查城中各色人员,但有可疑,无分老少妇孺贫富贵贱当场逮下……昨日还是繁华富贵乡、风流安

乐地,一夜间俨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于是见惯了各色风波的京师百姓在惊恐之余,实也不乏几许观火看戏的猎奇兴

奋,乃至幸灾乐祸之心——待看那王府大院里的贵人老爷们,该如何收场兜揽!

闲人只怕事无惊。但身处这漩涡中心的人,焉得不焦心煎怀?裕王当场便因惊忧交加,引发痰喘旧疾,连夜召太医入王府

诊视;一并急唤太医的还有景王府,却是为医林迁刀伤。于是一时间把个幽静宁和的太医院翻作热闹道场,时运好的便急

忙忙赶往裕王府,伺候那生被吓出病来的王爷用安心丸定魂散;而被扯到景王处的医官则只有大叹倒霉——为何偏是自己

来医这活死人呢,岂不是平白把性命丢到这个狠绝皇子的刀尖上?

也难怨医官认定林迁已无救药。这一刀中在左胸,虽未中要害,不致当场毙命;但也重创脏器,每一喘息,便带得伤处血

流不止。止血药散敷上去,便如投沙入江,未几便冲个干净。眼见林迁面色益惨,气息渐弱,景王脸上也阴霾如晦,一副

要杀人殉葬的神色。最终一太医孤注一掷,战兢兢以金针连刺伤处周遭十余处关窍,终于勉强止住了血;众人才松一口气

,忙着上手包扎伤口,孰知林迁突然浑身一个抽搐,神色剧变,一口血便猛地从口鼻中喷了出来!

景王站在榻边不远,几点腥热鲜血直溅到脸上;他心头一紧,一把推开身前太医,扑到榻头急唤:“林迁,林迁!”林迁

已神智渐散,胸臆起伏如潮,呼吸零落浅促,眉间紧扭,面色潮红,翕张的口唇却隐隐发青。众太医只讷讷地束手而立,

景王见此情状,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无救了——他是要死了!”胸口被砸了记闷心锤似的,一时沉痛欲窒;他伸出

手轻轻抚上林迁脸颊,低声对太医道:“不需治了……教他安乐些走罢。”

他声音低缓,却并不宁和,沉甸甸水银泻地也似,只压得人透不过气;众太医闻言正在惊惶,忽然身后门幕一掀,却见宁

安公主带了个人急促进来:“王兄!李太医到了!”待看清来者,众人顿觉救星下凡,长长舒一口气:“若是李时珍也救

他不活,王爷也无可怪罪了!”

景王抬头一望,阴沉脸色略有分和缓;李时珍也不及见礼,径直冲到榻前,伸出二指一抚林迁咽喉,转眼看到他伤处情形

,竟怒斥道:“——庸才!”跟着指落如电,飞快撕开伤口包裹,拔去金针,又从随身医箱中取出根细长银管,一端接了

长长一节柔韧皮管,寒声发令道:“取盆净水来!”一侧侍女慌忙将水盆端来,李时珍示意将其放落在地,把皮管一头低

垂浸在水中,一手捏稳另一端的银管,闪电般刺进林迁鲜血淋漓的伤口里!

景王大惊,喝道:“你做什么?!”李时珍冷冷晙他一眼,亦不答话,只又微微调了调手中银管;一股暗红血流忽的顺着

皮管流下,殷殷浮散在盆底水中。林迁喉中动了动,呼吸登时和缓了许多,李时珍略舒了口气,才开口道:“刀伤触肺,

内积淤血,喘息间不断带血实因血凝气阻,不经导引就用针闭住血脉——是要闷死他么?”

众太医脸色讪讪。李时珍待导出血流渐渐转为鲜红,便拔去银管,自箱中取出一双薄如蝉翼的皮质手套戴上,又从一个小

银匣里拿出一柄柳叶小刀,将伤口又割开分许,命两个太医上前按住林迁,用银针穿了种极细的丝线,探入伤口密密缝合

。如此大施针石,本该先用麻药减消痛苦,但此时情形哪还来得及用药?林迁本已渐趋平缓的呼吸复又急促起来,身体在

二人按压下仍微微颤动,显是极为吃痛;忽然面色一红,喉中咯咯作响,口唇又抽搐起来。李时珍凝神一看,急道:“喉

中有淤血,快吸出来!”

原来人之咽喉不似别处伤口,最是柔软幽曲,是以不能用方才银管,只能他人对口吮出。这话一落众人面面相觑,瑾菡对

一旁侍女喝令道:“快去!事毕将你与他!”那侍女畏缩上前,俯下头还未触及林迁面颊,便失声哭了出来;景王情急,

将其一把推开,低头附上了他口唇。

他唇舌僵冷,血腥弥横,景王屏息吸吮移时,一股浓郁咸腥便冲进口中;直待觉得林迁口唇微松,气息顺畅,他方抬头起

身,将一口淤血吐到地下盆里。侍从忙递上茶水与他净口,这时听得李时珍淡淡道:“无妨了。”

景王向榻上人望去,见他虽仍是脸色煞白,双目紧闭,但呼吸已然平缓,眉目间神色也舒展了些,情知他这性命终算是被

李时珍从鬼门关上生生拖将回来。紧绷的心弦一时放松,这才觉得自己业已冷汗溽身,只淘得身子发虚,头脑懵浑。

他抓起杯盏将残茶一饮而尽。周身虚恍混沌间,只余唇间舌底的知觉还尖锐醒着,那血腥咸腻掺了酽茶清苦,反兑出一股

郁结的辛酸滋味,从舌根沉甸甸直通心底。

10.满城春光宫墙柳(上)

待这个无眠夜终于过去,林迁病症终算平稳;景王见他已无性命之虞,一昼夜的接连惊变不眠不食,委实也觉得疲惫,何

况有些事已不能再拖延不理会;有李时珍在也觉放心,便遣走了众太医,对李时珍道了声:“有劳先生”,便使个眼色,

与瑾菡一起去往枫晚楼。

此时天已大明,晨曦微薄,春寒料峭。一路上瑾菡察他颜色,只觉那神情亦如这早春寒晨般阴霾冷峻;而待他们甫一踏进

枫晚楼,他强抑的情绪便再难收敛,几乎对那等在暖阁里的人全扑将出来:“你来做什么?!”

这被他呵斥的不速之客,却正是曹妃。昨日她见丈夫徒然遭刺,惊急之下当场昏厥,好半日才复苏。醒来后得知景王无恙

,心头犹自后怕担心,又哭又呕折腾了半日。可等了半夜也不见丈夫前来探视,又委屈懊恼不已,便径直来了枫晚楼,空

落落坐等到早晨。却没想景王当头喝了这么一句,一时刻痛悲气恼羞五味俱全,满心当场发作出来,又耽于瑾菡在场,只

能强忍着,低声回了句:“放心不下,来看望殿下。”

“我劳你看望什么!”景王半眼也不瞧她,一壁自顾往暖阁里走,一壁冷冰冰抛下几句:“你顾好自己,理好家事是本分

!早说过,此处旁人不可擅入,你倒头一个当我的话是过耳风——除了与我添乱,你道你还会什么?”

他走到书案前坐下,一抬眼却瞥见曹妃眉头微颤,泪光莹然,自己也觉得话说得忒重,便放缓口气,又道:“成了,我无

事——不是说你也难过了半日?早回去歇着罢。”

“殿下原来也知,妾为您揪心难过了半日!”不提尚好,这话一入耳,曹妃满心的委屈酸楚便滚水沸鼎似的,再也盖不住

,“殿下倒守了不相干的人一夜,半句话不曾递与我!”

景王冷笑道:“不相干?真亏你说得出这话——若不是这个不相干的,你还有福分与我斗气?现下披麻戴孝,给我哭丧守

灵才是正经!”

曹妃给他刺得幡然无辞,登时眼泪夺眶而出,哽了移时,才嘶声道:“夫妻列在五伦,就是我此刻死了,殿下怕也少不得

先与我抚棺,再给别个浆奠。”

景王怒得一掌拍在案上,压低声音喝道:“再少来‘一哭二闹三寻死’的把戏!你趁早收了声,老实回去!”他一指门外

,“现下外面都是宫里派的侍卫,这话若叫他们听去,君父倘以为你我夫妻失睦,是该问我不孝,还是该责你不贤?!”

曹妃此刻话也说不出,只掩面哀然低泣;瑾菡见状忙道:“都何必说这样的狠绝话?王兄此次有惊无险,倒自己家人闭门

怄气。”她向曹妃走进两步,柔声道:“王兄此时又烦又累的,教他清净刻不好?有话过了今日好生说,这心意他领会得

……我在这里,阿姊放心,回去歇了罢?”

曹妃之父,原是瑾菡生母曹端妃的胞兄,两人乃姑舅表亲。此时不称“嫂”而称“姊”,实有安慰袒护之意;曹妃借势,

由她一路温言送将出去。待到瑾菡回来,进门便摇头微笑:“王兄又是何必?她亦是关心则乱。何况‘背后教妻’,这么

当了外人斥责,她如何能受落得下!”

景王苦笑叹道:“你本也不是外人,在你跟前我连戏也懒怠与她做。她处事从来只想自己委屈,几时是真体贴我?”瑾菡

道:“她无非是巴望王兄对她略好些颜色,就不能略纵她些儿?”景王冷哼道:“我还不够纵她!我几时和她认真计较过

?——你问问她,前年刘选侍是怎么病死的?教她理家,这几年是越发铺张靡费,阃内阃外,约束无方。贴身的使唤人能

跟应门小厮私奔了去,叫顺天府捉了送回来,野种差点生在府门口!满京的人看了都掩口笑,这脸面丢得还不够?”瑾菡

闻言笑道:“这种事提它作甚?哪家哪府没有?门扇大了防不住耗儿……三王兄府里还入了刺客呢!”

景王斜睨她一眼,道:“怎么,你还真当昨日那刺客是外来的?”瑾菡略一怔,低声道:“还不至于罢?”

其实那个念头她也不是未动过。实际上,乍起事时,她头一个念头便是怀疑裕王要置景王死地,然后未几便又否定。倒不

是太过相信裕王品行,而是认定以他一向的温懦性格,断不会冒险出此绝杀。再者嘉靖一直未对太子之属露过态度,严嵩

瞄准了景王,裕王后头却站着徐阶高拱一干人,两下也算平手,他又长景王一月,还生有一子,说来还算略占上风,委实

不必行这破釜沉舟的伎俩。何况,即便真要害景王,手段尽多得是,何必要在自己府院,周遭又围了满朝臣属时动手?因

此思来想后,倒越觉不该是裕王主使。

她将心中思量合盘与景王说了。景王听了一笑,道:“这些道理我不是没想过,可越不像自家做的,岂非越该去做?”他

身子向后略仰,靠在椅背上,缓缓道:“你都这么想,别个也会这么想,父皇更会这么想。事情出在裕王府,那刺客头一

个刺得是我,老三干系最大;可因他太有嫌疑,反越不像他做的,显见是别人陷害栽赃。而老三背了这个嫌疑,于谁最有

好处——可不就是我么?”

瑾菡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景王继续道:“现下你明白了么?这一场行刺案下来,略有脑筋的想想,都会觉得是我演了场苦

肉计,故意构陷他的。偏这等没头冤我又分辨不得,背上去却是永世不得翻身……”他冷冷一笑,道,“三皇兄这一计‘

欲擒故纵’,以假乱真,使得何其高明!”

瑾菡咬牙道:“那便彻查!锦衣卫与东厂手段在此,上天入地,刨根究底,不怕不水落石出!”景王淡然道:“凭他们是

查不出来的。这事情老三岂会亲自去做?你就查出一两个操线木偶,有什么用处?反显得自己着急撇清。再者,我很疑心

事情也未必全是老三自己的意思,或者是下头的人越俎代庖也未必。”他闭上眼睛,深深吐了口气:“还有一处——瑾菡

,你知道么?那刺客是倭人。”

“倭人?”

景王低声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在丰和楼,我用湛沪剑斩断了胡宗宪拿出的倭刀?那刺客使的就是那种刀,他招式又极诡

异,决计不是国朝人物。据说东夷有种亡命刀客称‘忍者’,擅隐遁,通异术,专为窥探行刺的勾当。一旦事败便自戮,

绝不肯出卖背后金主。岂不是最好的杀手?”瑾菡道:“可是通倭……是灭族之罪啊。”景王寒笑道:“可见此番为伤我

陷我,已然破釜沉舟,若不成功,便宁愿九族殉葬了。天下之大,名利无数,可除了至尊神器,还有什么值得人如此孤注

一掷!”

瑾菡疾道:“那么王兄更该小心才是!”景王摇头微笑道:“无妨。他们不过是要陷我,一次就尽够了,并非真要害我性

命。何况如今满府都是锦衣卫,他们也决不会这般明目张胆。只是,我现在却不能轻动了,丁师傅也不能见……因此,瑾

菡,你去替我办三件事。”

瑾菡应了一声。景王合了眼,背靠在椅上,缓缓道:“第一,你去吕公公那里,要他留心父皇心意,每日说了什么话,看

了什么本,见了什么人,我都要知道。”

“第二,知会丁师傅、严世蕃和鄢懋卿,教他们看住御史言官。如果真是老三的人要陷我,此事一出,他们必然大造声势

,将祸水引将我身上,我等不能不有个应对;黄锦那里也要提点,让锦衣卫东厂一干人看死那帮言官日常动向,但有勾结

串联蛛丝马迹,立时回禀圣上!”

瑾菡低低道声“是”。景王又道:“第三件,便是你速以密信知会胡宗宪,要他勘查东南的倭人‘忍者’中,可有与两京

人物有勾结的——这一桩,也只他能办到。”

瑾菡迟疑了下,问道:“王兄……怎的,您丝毫也不疑心胡宗宪?”景王闻言,睁睛望着她,轻笑道:“傻妹妹!这和我

方才说三王兄一个理儿,你若是胡宗宪,肯不肯用倭人行刺,教人立时便疑心到自己身上?”说到此处他语气一顿,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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