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头的长秋。
寒竹抬起左手,红火的扳指就从宽大的衣袖中露出来,他知道撑着师傅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等着刘钦丧命,而这次他
为了陌裔、为了自己和长秋,竟连这最后的期待也放弃了,不会有比这再惨烈的牺牲了。所以,林寒竹从老掌门手中继
承的不只是他一生的心血,还有他一生的遗憾,复仇子报,天经地义,刘钦,后会有期。
既然已是掌门,寒竹自然不能继续住在幽篁苑,明知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寒竹还是孩子气的把物品弄得乱七八糟,想
尽办法拖延着搬走的时间。
荷塘的另一边,烛尘过来给长秋添茶,却发现茶杯还是满满的。见长秋没在忙什么,烛尘就和他聊起了天:“大公子,
不,掌门那边好像快收拾好了,一想到他和绮珑姐要搬走,心里还真是有些空落落的呢。”
长秋不语,烛尘也不在意,她早就习惯长秋闷闷的样子,想来他此刻心里也不舒服。
“虽然明知只是搬到后面的主院,却总觉得像要久别一样。只怪这么多年来住的太近,想见面了走几步就能见到,人都
给惯懒了。以后大家离得远了,就算心里再想恐怕也会因为路程变远而少见面吧。不过没关系,只要心里惦念,祈祷他
们一切顺心,这样即便不见面也不会难过了。”
烛尘没读过书,字认识的也不太多,但就是这么一个女子竟然有如此豁达的胸襟不禁令长秋刮目相看。于是沉寂了一天
的长秋说:“没想到烛尘竟和庄子的看法不谋而合啊。”
烛尘最喜欢听长秋教他学问,连忙追问道:“真的吗?怎么个说法?”
长秋一笑,娓娓道来:“从前有两条鱼,因为泉水干涸而困在陆地的小洼中,为了一起活下去,两鱼用自己的唾沫滋润
对方,可它们给予彼此的呵护再尽心也比不上原来的生活,所以与其忍彼此痛苦的厮守,倒不如逍遥自在的天各一方。
这就叫【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相忘江湖……?”长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无声的唇语:“相濡…相忘…”
烛尘看长秋的样子,识趣的悄声退了出去。反正长秋这边用不着自己伺候,烛尘干脆去幽篁苑帮帮忙。
刚进院子,绮珑的吆喝声就传了出来,弟子丫头搬着东西像蚂蚁一样进进出出。烛尘找了半天才看见厢房的墙根下的寒
竹。都是当掌门的人了,还这么不知形象的蹲墙根,烛尘忍不住噗嗤一笑,款款走到他跟前:“掌门怎么在这里休息,
如果觉得乱,去我家公子那边就好了啊。”
寒竹有些惊喜的抬起头,试探的说:“是长秋让你来找我的吗?”
烛尘哭笑不得,便用哄孩子的口气说:“掌门去公子那边何时用得着请了?”
寒竹知道烛尘不是长秋遣来的,刚才的劲头全没了,泄气的坐在地上。
“烛尘妹妹,我记得你们那里有个短梯是吧,能不能先借我们用一下?”绮珑已经焦头烂额,从院子的另一头朝这边喊
。
“当然了,姐姐找个人和我过去取吧。”
一听这话,寒竹噌的站了起来,拉着烛尘就往外走:“还找什么人,我去就好了!”
迈进望朔轩的一刻,寒竹觉得心跳都停了,他尽量平静的走进来,低低干咳了一声,不出所料没人来应。烛尘去找梯子
,寒竹便假装无意的蹭到长秋的窗下,快速的往里探一眼,好像没人,然后他又往里探了一眼,果然没人。
“烛尘,长秋不在?”
“刚刚还在的,这会可能出去了吧。”
寒竹失望的踢开脚下的石子,扛起烛尘手里的短梯,悻悻的回了幽篁苑,这趟腿跑的,太不值了。
天擦黑的时候,幽篁苑里的东西也搬的差不多了,绮珑先行到主院去打点,就剩下寒竹在这里度过最后一夜。沐浴后的
寒竹窝在床上,可能是天气越发凉了,一个人竟然会觉得透心的寒冷。不敢奢求那个人的体温,寒竹翻身下床准备把窗
子关上,可走到窗口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窗子那头,长秋正歪头看着自己,眉目弯弯,浅笑吟吟。
上次见到如此温暖的长秋,好像已是盘古开天时的事了,寒竹就怕眼前的不过是自己的幻像,便呆呆的站在原地,贪婪
的凝视着。
“哥,还不给我开门?”长秋好笑的问寒竹。
“啊…。”寒竹晕晕乎乎的点点头,小跑着打开了房门。
进到明亮的屋里,寒竹这才发现长秋竟然穿着一袭火红的衣衫,简直和平日里一身素白的他判若两人。
“长秋,你怎么穿成这样?”寒竹看着近乎妖艳的长秋,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不喜欢吗?”不但穿着变了,长秋连说话也变得大胆起来,一路妩媚的笑着,缓缓逼近寒竹。
“怎么会不喜欢…只是,新奇罢了。”寒竹不由自主的后退,呼吸变得越来越快。
终于,寒竹别逼迫着跌坐在床上,长秋像过去无数次一样轻轻捏起他的下巴,鼻尖几乎和他顶在了一起:“没骗我?”
闻着越来越浓的专属长秋的气味,寒竹顾不上腹中隐隐的抽痛,用力吻上长秋的嘴唇,起誓一样说道:“再也不了。”
长秋认真的回应着寒竹,反手用掌风熄灭桌上的烛火。薄黑的夜色里,朱红的锦帛垂挂在长秋的小臂,冷月洒在他袒露
的胸膛上,反射出晶莹的光芒。
寒竹放下床幔,顺势把长秋放倒在自己怀里,在嘴唇触到长秋耳朵的一瞬,寒竹轻轻的说:“周长秋,我…爱你。”
黑暗中,长秋的眼睛闪闪烁烁,清亮的像甘甜的泉水。他轻轻捧起寒竹尖尖的下颌,仰头咬住他的下唇。
“妖精…。”寒竹含糊的笑道,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片杏花香味的薄雨中。
第廿三章
精疲力竭的寒竹搂着长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开始有萤火虫飞进他的视线里,忽明忽暗,流光溢彩,可
爱的就像在在家乡池塘看过的一样,却又比那时更加璀璨,恢弘的犹如打散了的星空。
梦里面寒竹虽已是长大的模样,手里却还提着小时用来抓萤火虫的粗布口袋,没心没肺的追着小亮点儿到处跑。跑啊跑
,跑啊跑,一直跑到了陌裔的后山,远远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正往树上系东西。寒竹放慢脚步靠过去,借着萤火虫的光
亮,终于看清那人的脸。寒竹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可是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人微笑着不动,寒竹却怎么走也走不
到他身边。
天上的萤火虫四散远走,浓重的黑暗开始了温柔的吞噬,眼见那个素白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寒竹急的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张开嘴用力的喊,喉咙几乎扯出血来,周遭却还是寂静而安详。终于,那个浅笑的面容人像闭合的书本,倏地消失在
一线之间。
萤火虫不知怎么又飞了回来,杏树还是参天茂茂,愿签依旧无骨由风。寒竹狠狠的攥紧手中的布口袋,终于发出了声音
:“等等我!长秋!不管去哪都等等我!”恍惚间,那道光线再度初现,走出来的却是蹴雪绝世的容颜:“林寒竹,我
早就说过,除了周长秋,再没人容得下你,他等了你二十年,你就不能等等他吗。”
“胡说!长秋才不舍不得我等,他哪都不去!”寒竹猛的坐起身,原来是被自己的梦话吵醒了。晃过神的寒竹赶紧往床
里看,长秋仍旧安然的躺在自己身边。
听到动静的长秋睁看眼,轻轻把寒竹拉了回来。寒竹和他面对面的躺着,感觉自己就是个患得患失的傻帽。
“说起来,你好像从来没说过要永远在我身边。”
“你也没说过。”长秋轻轻的回答,手指拨开寒竹挂在睫毛上的碎发。
“现在就说,我林寒竹发誓这辈子都对周长秋不离不弃,你呢?长秋,长秋?”很遗憾,在寒竹难得坦率的时候,长秋
却睡着了。寒竹一笑,拉拉被子闭上眼,其实这样很好,该说的说了,又避免了一次尴尬。
不知几更,沉沉睡着的寒竹被腹间袭来的剧痛生生疼醒,挣扎着睁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胸中第无数次有温暖的液体向
上翻涌,离痰盂只有咫尺距离,寒竹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唯恐吵醒了身后的长秋。血液已经从嘴里汩汩而出,没办
法,寒竹只得赶忙将热乎乎的血液尽数吐在明黄的铜盂里。
这时,微凉的手指抚上寒竹嘴角,蹭掉残留的血迹。
“你最擅长的除了撒谎就是逞强。”长秋让寒竹侧身趴在床上,轻柔的压住他钝痛的下腹。深秋的早晨很凉,秋风一波
波吹皱了床幔。紧贴着长秋的胸口,寒竹觉得疼痛不再那么猖狂。
“你这么一揉立刻就不疼了,真该早点告诉你。”
长秋眼眶有点酸,他用力的眨下眼把额头靠上寒竹的肩膀:“我昨天去找蹴雪兄了。”
寒竹立刻紧张起来,却又不知爱怎么开口,这时,长秋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放心,我没有伤他,只是去问些事情。”
“长秋,师傅根本不相信任何人,他该不会用什么作为你杀蹴雪的要挟了吧?”千帆过尽,寒竹对他们的师傅有了更深
的认识,不过养育之恩重如泰山,他自觉没有立场去评价师傅的为人。
长秋点点头,接着说:“这个以后再谈。我们先去找下蹴雪兄,他有好消息。”
寒竹胸腹一抽,又是一口鲜血,寒竹看看沾上血点的床单,苦笑道:“我还真想听点好消息。”
长秋把寒竹抱的再紧一些,轻轻的说:“我知道。”
清晨的陌裔半睡半醒,除了打扫的弟子还没什么人活动。长秋像上次一样把寒竹揽在怀里,带着他蜻蜓点水般掠过琼楼
小林。
“这可比骑马舒服多了。”寒竹惬意的把头靠在长秋肩上,享受眼前掠过的景色,可过了一会他又叹了口气:“唉,我
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长秋笑吟吟的答道:“可是这样让我觉得踏实。”
寒竹讶异的抬起头,鼻子差点磕上长秋的脸,他一直以为不安的只有自己,看来还是太粗心了。
到了蹴雪门前,寒竹靠着门板不紧不慢的砸门,随着门板“吱呀”一声,寒竹一个不稳摔了进去,一片淡青色的衣袂便
摇曳在寒竹眼前。
蹴雪难得好脾气的扶了他一把,寒竹立刻心情大好:“听长秋说你有话要告诉我?”
蹴雪抬眼看了看长秋,转过身子说:“先进来吧。”
流楫是随后到的,他一看见歪倒在软榻上的寒竹,便“小声”对蹴雪说道:“扶容,看他这脸色估计昨晚相当放纵啊,
亏得周公子还能行动自如。”
给寒竹递水的长秋尴尬的僵在原地,蹴雪皱着眉狠狠的横了流楫一眼,他最嫌弃流楫这副看热闹的嘴脸,所以很多事懒
得和他说,可是关于寒竹这件事,他也只能和流楫商量了。
寒竹也有些挂不住,接过长秋递的水杯说:“干嘛扯些不相干的事,再说流楫,你这分明就是五十步笑百……”
蹴雪冷冷夺过寒竹的水杯,说:“闭嘴。说正事。”
一盏茶过,蹴雪将寒竹内伤呕血的原因仔仔细细的告诉了他,寒竹满脸的错愕茫然。他虽早就猜到自己每况日下的身体
与打脉有关,但万万想不到导火索竟是他和长秋有了爱慕之情,如今想来刚开始时自己的每一次发作果然都是动情之时
,而后来每每和长秋有过亲密之举,呕血便会更加频繁,也更加剧烈。
“林寒竹,如果早些说出你和周公子的关系,你就能早些悬崖勒马,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寒竹笑:“这种事情怎么悬崖勒马,即便现在我们知道也不会分道扬镳,是吧?”寒竹自信满满的看向长秋,手却紧张
到冷汗直冒,他早就拿不准长秋在想什么了,不论长秋此刻选择挥剑断情还是生死相依,仿佛都是情理之中。
长秋将手放上寒竹的肩膀,低下头说:“不会,当然不会。”
寒竹的心“嘭”的掉回肚子,腹中隐隐的钝疼也似乎好了很多。他一时高兴得像个孩子,盯着长秋见牙不见眼的傻笑。
长秋是个死心眼,认准的事绝对一条路走到黑,寒竹知道如果长秋动了不连累自己的脑筋,那就算天崩地裂他也不会再
回头了。
“这么说你就打算死在周公子怀里,连恩公的仇也不报了吗?”流楫看着寒竹,一脸的调笑。
寒竹闻言一惊,错愕的看向蹴雪,蹴雪也是一愣,同样错愕的盯向了流楫:“你刚刚说什么?”
流楫的笑容霎时凝固在脸上,半晌才尴尬的说:“林公子,你要替恩公报仇的事是你喝醉酒自己说的,可不是我想听的
啊。”说道这里流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把蹴雪拽进怀里:“你不会想杀我和扶容灭口吧!扶容,我对不起你,不
该让你听见的!”
蹴雪板着脸推开流楫,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寒竹。寒竹知道蹴雪的意思,就像他说过的:如果他和长秋报仇不成,未必是
因为他们的功夫不足,倒可能是因为自己这张嘴。
“你和蹴雪都是自家兄弟,为了我的事情又如此奔波,我本就不该有事相瞒,又怎敢再有这等想法呢。”流楫和蹴雪不
同,他可是个真江湖,论城府其余三个加一起也比不上他,所以寒竹只能安抚,何况他也找不到不信任流楫的理由。
流楫气色平和下来,说:“既然如此我们就摊开了说,恩公对你和周公子犹如再生父母,他的事就是你的事,他的仇就
是你的仇,所以手刃敌人之前,不管是武功还是小命你都没不得。”
寒竹完全同意的流楫的话,默然点了点头。
“所以,你和周公子还是分……”
“这不可能。”寒竹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可笑,但是放弃长秋,对不起,他连想都懒得想。
“你还真是鱼和熊掌都舍不得放啊!”刚正经一会的流楫又换上一脸坏笑。
“行了。”蹴雪有气无力的说,“别再说废话了。”
流楫知道蹴雪真的不耐烦了,虽然蹴雪把自己宠的像皇子,但他也不敢恃宠而骄。
屋子终于又安静下来,蹴雪缓缓的说:“林寒竹,本来除了废武功和断私情,你就只剩下等死的份儿了,只是算你命硬
,昨日我与周公子闲聊时突然想起师傅曾经提过的事,他说春夏秋冬四季是造化运转的不同阶段,由生到盛,由胜到衰
,由衰到死,却又再死而复生。他的一个挚友便是从这自然变化中悟出了人体在一年四时中的变化,并且钻研出一套借
时令之气使人万象归元的奇术,所以如果能找到他,应该就能助你回到打脉前的样子。”
寒竹只一喜,转而轻笑道:“公子扶容,你可是言之凿凿的说过这经脉一开就再回不去了,现在怎么又蹦出这等奇术?
难不成你是怕我自寻短见才编故事安慰我?”
蹴雪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扔在寒竹身上,一脸不屑的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