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欢公子?”长秋狐疑的问。
“水莲公子,你,你身后……”
长秋的确感觉身后不对,怎奈不敢运真气,便皱眉转过了头。
电光火石般,只一瞬,长秋感觉有什么朝着他的脸径直扑了过来,出于本能,长秋奋力向一侧闪过,却还是跌坐在地上
。定定神的长秋顺着黑影向身后望,一直金尾的苍鹰扑扇着一人长的翅膀,呼啸而过。
原来是只飞低的老鹰,长秋摇摇头站了起来,瞬间有些想念流楫养的小白,同样是鹰,小白简直温顺的像只鹦鹉。
吓傻了的玖欢也跑了过来,不可思议的看着长秋:“水莲公子,你刚才一下跳了好远,好像在飞。”
长秋突然意识到刚刚一着急竟然使出了轻功,他知道自己的身形有多灵盈,肯定会引起大家议论了。
“情急之下也不知自己在干嘛,可能太害怕了吧。咱们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鹰?”
玖欢点点头说:“哦,我们藐云阁的高级武士和术师都养有苍鹰,应该是通讯用的吧,不过想刚才那只不仅身形大而且
尾巴还是珍贵的金色,大概是位高权重的长老所养,所以就算被他吓到也只能吃哑巴亏了。”
长秋点头欲走,玖欢突然拉住了他,呆呆的说:“完了,水莲公子,你的脸,伤了……。”
玖欢一说长秋才反应过来,刚才似乎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了自己的左脸,只是速度太快一时没感觉,现在还真是觉得
从左眼内眼角下一直到耳根都火辣辣的疼,长秋伸手一摸,细细的血就渗了出来。看来伤口并不宽,但一定不浅啊,果
真不一会,肉渐渐松开,更多的血流了出来。
练武之人受伤是很平常的事,磕磕碰碰的就更是难免,光是寒竹因为打猎每年就要伤上个几次,所以长秋并不在意,和
玖欢打了招呼就要回房处理,却被玖欢一把拉住。
“玖欢公子?”长秋不解的看着玖欢,脸上的疼这回明显了很多。
“水莲公子!你伤在脸上了,脸上!过几天就是来仪酒席了,你还怎么见掌门啊!”
长秋一愣,转而笑道:“不妨事,男人又不同女子,脸不过是张皮罢了。”
说罢长秋转身离去,剩下呆若木鸡的玖欢看着他从容的背影,嘴里念到:“男人……?”
果然像玖欢和长秋分析的一样,用了止血散凝血后的伤口虽然在愈合,但是留下一条虽然细但是很明显的疤痕,横穿了
长秋的整张左脸,更险的是,如果长秋再稍微躲晚一点,那鹰爪估计抠的就是他的眼睛了。
来仪酒宴设在日入之时,正是夕阳西照的前曲,虽然初冬的草木比不上盛夏的繁华,但是孤枝零木别有一番浑厚的雄浑
。出发之前,玖欢来到长秋房里帮他看脸,左右端详了半天说道:“虽说现在天短,不一会天色就会暗下来,但是水莲
公子这道伤还是能看得出来,不如我给你打些水粉,好歹遮盖一下吧。”
长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眼前浮现出烛尘在窗前上妆的样子,难得夸张的说道:“水粉?玖欢公子别打趣了,哪有男
人用这种东西。”
玖欢沉默,然后说道:“我们偶尔都会擦一点,毕竟有很多类似今日的场合……”
长秋扶了额头,缓缓的说:“水莲语失了,玖欢公子海涵。”
玖欢没有答话,却用手轻轻抬起了长秋的下巴,似乎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么张好看的脸却得不到主人的重视,倒不如
给我好了。”
除了寒竹,长秋根本无法接受别人对自己动手动脚,特别是肩膀以上,根本就是男人骄傲的禁区,若不是亲密的伴侣,
随便对着个大男人的头发或者脸巴揉揉捏捏简直就是太过失礼了。
长秋轻轻捏住玖欢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脸上拿开,浅笑道:“玖欢公子过谦了,时候不早,咱们还是走吧。”
玖欢也为自己轻佻的行为感到后悔,连忙应了一声跟着往外走,却再出门时又叫住了长秋:“水莲公子,你就穿这样?
”
长秋低头看了看自己素白的长衫,正是他来这里的第一日穿的,衣袂如云,长袖似风,烛尘的女红总是一等一的水平。
于是长秋一笑,对玖欢扬了扬头,示意他跟上,玖欢一愣,扁着嘴小跑追了过去。
来仪会的地点就定在后园的“曲水流觞”,四十八个各具风韵的少年按照自己所属的院别分成八个两列三排的方阵,呈
扇形将“曲水”围起来,只在东方留有一片开阔,那里就是鸿旧衣的席位。
依照水坎院的地位来讲,长秋自然和玖欢坐在了最后,不论从哪个角度,鸿旧衣几乎都不会注意到他们。
众人席地而坐,不久开始有往来的侍者端些吃食上来,虽不是什么珍馐,但也精致玲珑。鸿旧衣未到,大家便小声的交
谈着,玖欢也把头转向长秋,金黄色的夕照从他们左侧打来,落在长秋微垂的睫毛上,毛茸茸,隐隐约,玖欢的心不禁
停跳了一拍,他慌忙眨眨眼,小声对长秋说到:“水莲公子,你的画我已经打点妥当,掌门势必会看到的,放心。”
长秋也笑,说:“多谢玖欢公子,不禁给我机会出头,就连画作都帮我设计妥当。”
玖欢灿然,道:“你我之间何须此言,鸿掌门最喜莲花,而这也正好应了水莲公子的名讳,所以只要呈上【富贵莲鲶】
图,水莲公子一定会让掌门另眼相看的,再说这样对我也好嘛。”
正在这时,众人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却变得无比躁动,所有的视线都齐刷刷的投向东方缓缓走来的一列人,最前方的便
是当今武林排名第一,坐拥天下第一门派藐云阁的现任掌门,鸿旧衣。
长秋的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填满了整个胸腔,一瞬间竟然有了想一死了之的冲动,不过他也
知道这是遥远的夙愿即将实现前的不安和逃避,他才不想死。
尽管长秋尽力压抑,但在起立行礼时还是有些晕眩,等到在落座时长秋才发现他的位置不仅不会被鸿旧衣看到,也根本
看不到鸿旧衣。不敢有太大动作的长秋尽力扭扭身子,也只看到鸿旧衣浅紫色的衣角和长袖。
来仪的内容很单调,不过是大家敬酒后就由各院向鸿旧衣展示各自的才艺,一番歌吟舞袖过后,鸿旧衣始终没有说话,
长秋也就连他的声音都不得闻见。掌门不吃不语公子们自然也不吃不语,所以整个酒会严肃冷清的像个冰窖。终于到了
书画两房呈递作品的时候,书房在前,画房随后,果然按玖欢所说,鸿旧衣只看了看最上边的一幅书法,又及其随意的
将余下的一翻,目光却早已不在了。
长秋只能透过缝隙观察鸿旧衣的一点动作,玖欢则能看到更多,突然他把手放在长秋小臂上,轻轻一握,长秋明白他的
画该是被看到了,便又尽力探了探的身子。鸿旧衣的袖子此刻并没向刚刚看书法时那样摆动,反而稳稳的停在那里。
“水莲是哪个?”一个略显纤细的声音从人墙外传来,不欢喜也不嫌弃,听不出什么情绪。
一时间,公子、侍应、丫头、武士,几乎所有的视线都朝长秋射了过来,只有玖欢缩回手,底下了头。
“小人就是水莲。”长秋紧紧握了握腰间的核桃坠儿,不急不缓的站了起来。素白的长衫半染夕晖,及腰的长发倚着衣
帛,在飒飒秋风下斯文招展。
凌驾于众人之上,长秋终于看见了鸿旧衣,不,是刘钦的真容。在过去的半年里,这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就像空气一样充
满了长秋的生活,从日出到日落,时时刻刻都在纠缠着、低吟着、摧毁着,一丝一缕的将他从亲人和爱人身边扯远,变
成如今的孤家寡人。
事实上,鸿旧衣在长秋的脑海里有过千百种样貌,却还是没料到眼前的真人会是这样。年过中年的鸿旧衣身材还如少年
般单薄,整个人在宽大的衣衫下甚至显得有些孱弱,完全看不出他本是个绝顶高手。记得师傅曾说鸿旧衣和先皇关系匪
浅,长秋便不由仔细端详了他的样貌,说不上多好看,但年轻时应该算得上清秀,尽管知道他就是那个曾令无数人痛恨
的贪官、弄臣大混蛋,但是长秋不得不承认,他身上带着一种很压人的气质,这种气质与外貌、地位、财产都已无关,
而是一种由阅历和往事堆砌起的厚重,长秋现在明白鸿旧衣为什么不说话,因为他根本不屑取悦或贬低脚下这些轻如微
尘的摆设。
鸿旧衣扫了扫长秋,便继续翻看其他房头的作品,完全把长秋晾在了那里。这是长秋始料未及的,一时不知该站还是该
坐,直到鸿旧衣身边的那个该是和玖欢交好的武士冲他使了个颜色,他才悄悄的坐回去。
接下来的酒席长秋简直就是如坐针毡,直到曲终人散鸿旧衣也没再提及或者注意过自己,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场梦。
懒得理锦华他们的冷嘲热讽,长秋默默的回到房里,不想洗漱,也不想点烛,只是低着头坐在床边。深秋的夜风吹进来
,凉飕飕的。
其实自从打马转身的一刻开始,长秋就已经开始想家了,此番毕竟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独自离开陌裔远行,途中路过山
山水水却根本没留下半点记忆,酒馆驿站,马不停蹄,长秋似乎是故意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可是有时在偶尔惊起的昏
沉睡梦中,他还会错觉自己仍然睡在望朔轩的床榻上,这总让他不自主的想起家乡熟悉的人和物,却惟独不包括那个人
。谁的劫谁清楚,不要说音容相貌,仅仅是那个名字,也足以会让长秋紧绷的意志土崩瓦解。
草木有情草木灰,无往不胜和一蹶不振间相差的不过是一场情动。于是当怯懦被思念唤醒时,长秋就会想象自己有朝一
日被鸿旧衣传到近前的场景,不管后话是喜是悲,他都能够轻松的走完剩下的路了。可如今他大概已经失去了这唯一的
一次机会,那么,他的逗留还有什么意义呐……
这早的鸡鸣格外的刺耳,考虑了一夜的长秋最终还是决定走一步九死一生的险棋,既然不能以男宠的身份接近鸿旧衣,
那就干脆做个刺客算了。他一生做事都是这样,绝不允许坐以待毙、全不争取。反正已经抛下一切来到了虎穴,死也要
拉上刘钦垫背,便是杀不了他至少也要伤了他的元气,这样等到寒竹他们动手时也就能更有胜算,长秋有一个想终其一
生去实现的夙愿,所以他不想死,可是如果真的要死他也绝对不能枉死,否则那个小肚鸡肠的男人一点不会饶过他,这
样就算到了地府也要费神哄他。
正在长秋打算养精蓄锐之时,玖欢却来到了他的门前,一边激动的敲门一边喊:“水莲公子快起来,掌门派人找你来了
,快起来啊!”
长秋一惊,完全没了考量,难道老天连多一夜时间都不留给他了吗?不行,要冷静,福祸已有定数,如今只能兵来将挡
了。于是长秋扶了扶腰带,换上轻快的表情,慢慢开了门。
“玖欢公子,你说掌门派人找我?”
玖欢从没笑的如此开心,拉过长秋的小臂就把他带进了外院。锦华、常洛、秦栾和紫玉已经在等在了那里,门口站着一
个魁梧的男人,他在来仪酒会上出现过,想必也是鸿旧衣的身边人。
那人见长秋来了,扬扬头说:“掌门昨日说你画画的不错,颇有灵性,有意亲自指导指导你,今晚就会派人来接你去主
院,你自己好好收拾收拾,拿捏好分寸。”
听了男人的话,长秋脑子“嗡”的一声,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锦华他们三人果然向长秋投来嫉妒和愤恨的目光,却只
是一扫,最后反把目光定在了玖欢身上。此时的玖欢笑容还僵在脸上,有些呆傻的眨了眨眼,突然冲过去抓住那个男人
的袖子,不可置信的问:“王大哥,你确定掌门说的是画的不错?你确定掌门要的是他!?”
那个王姓男人显然和玖欢交情不深,皱着眉扯出自己的袖子,后退一步说:“掌门的话我怎么可能传错,他要的就是水
莲。还有,玖欢,你还是自重一点。”说完,男人扭头走出了院子。
长秋也随后转身要回屋去,他突然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很多很多,一刻也耽误不起了。
“水莲公子!”没想到锦华突然叫住长秋,看着长秋的侧脸说道:“在下房里还有些上好的熏香,不如一会给你送去吧
。”
长秋摇摇头,甩下也正要开口的常洛等人,径直回到了房中。
这一天是长秋来到承云后过的最平静的一天,既没有锦华“碰巧”经过他门口时的指桑骂槐,也没有玖欢不时的嘘寒问
暖,日子好像回到了赶路的那段时光,天大地大却只有他和炭烬,干净又舒心,而长秋的心情也找回那时的状态,充满
了信心、笃定和刚强。
这晚的晚饭是主院的厨房亲自从来的,都是鸿旧衣喜欢的味道,长秋谨慎的检查了一遍,然后饱饱吃了一顿。离接自己
的人来还有一段时间,长秋便就着烛光,用一条长长的布条缠绕着那颗从不离身的核桃坠子。
寒竹说过,这核桃上的每一竿竹都是他一刀一刀刻下来的,而里面的黄虎眼就是他的眼睛,不管何时何地都代替着他看
着长秋,这样自己就不怕找不到长秋了。
反反复复不知缠了多少圈,长秋看着小馒头一样的坠子,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他明明知道里面装得不过是颗石头,却还
是不想让“它”看到自己一会的样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寒竹真的因为这个和他发脾气,那就不划算了。
“水莲公子心情真是大好啊。”
长秋一时忘情,竟然没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赶紧抬头看去,原来是玖欢。
玖欢精致的脸映着红烛,款款的朝长秋走来,也不等让,便径自坐在了他对面:“水莲公子,恭祝你今朝得宠,日后平
步青云了。”
长秋不语,有些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怎么不说话?难道有什么觉得难以启齿的事?呵呵,水莲公子不必遮掩,我那个朋友已经告诉我了,他说你署名的那
幅画根本就不是什么莲花鲶鱼,而是洋河新柳!枉我拿你当朋友为你出谋划策,却没想到根本就是狗拿耗子,你压根就
不稀得!”
玖欢的脸因为激动涨的很红,长秋扬起脸垂眼看他,睫毛就在脸上落下长长的影。
玖欢一愣,接着一把捏住长秋的下巴,几乎是喊叫着说:“亏你长这么一张出水芙蓉的脸!根本就是个无耻的货色!那
天的鹰真应该抠瞎你的眼,看你还拿什么迷惑人!”
院门有错落的脚步,长秋料想是接他的人来了。不想再和玖欢纠缠,长秋便轻轻拨开他的手,几番犹豫开口道:“玖欢
,相识便是缘分,你我还是给留些体面吧。”两排宫灯照亮了窗户,长秋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擦过玖欢肩膀时轻轻的说
:“玖欢,我只是个过客,你仍然是这里的主人。”
零散的脚步伴着窗外通明的灯光远去,一支红烛的房间突然显得格外暗淡,锦华和另外三人在长秋走后小心翼翼的走进
他的屋子,望着仍旧坐在桌前的玖欢的背影说:“玖欢公子,这,这如何是好?”
玖欢不答话,静静的坐了良久后突然抓起面前的茶杯,狠狠的砸到了地上。大大小小的瓷片顷刻碎了一地,残渣溅到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