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又是长命锁吧。”寒竹看看长秋,磨叨着打开袋子,拿出一块刻着突厥文和汉文的长方形银牌,突厥文看不懂
,汉字却清清楚楚——卡兰密札。
按蹴雪的示意,寒竹将手指按上一推,牌面竟然就滑了上去,这原来是个中空的小盒子,里面收着一张折好的绢帛。这
张绢帛看上去应该是幅地图,仍是突厥文和汉文并有,仔细的标志着些地名。
“我家师傅总说我懒惰成性,学艺不精,刚教会我打脉就开始担心我会微此捅篓子。于是他把这个留给我,说要是哪天
他咽了气,而我又遇上收拾不了的烂摊子时,就按这个图去找他那位朋友,一定能柳暗花明。”
寒竹哭笑不得的看着手中的地图,他虽早已知道公子扶容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连他师傅都这么看不起他,蹴雪以
前到底是有多靠不住呐?不过转念一想,蹴雪的师傅就算是面对这么个没出息的弟子,却也连百年之后的退路都给他铺
的平平整整,这也是蹴雪的福气了。
寒竹摇摇头,问:“你是说让我去找这位前辈?”
蹴雪说:“老掌门突然暴毙,陌裔上下已是人心惶惶,你作为新掌门怎么能在此时下山,再者说就你现在的身体,没等
找到前辈你就先客死异乡了。”
寒竹已经猜到要发生什么,但他无力阻止。果然,长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蹴雪兄说的不错,还是我去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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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望朔轩,天早已大亮。烛尘红着眼睛收拾了早饭,躲在屋里偷偷的哭。
长秋的卧房里,寒竹靠在床头看他收拾东西。
“……干嘛这么急,非得今天走?”寒竹用力捏着膝盖,手心湿湿的。
“蹴雪兄是说复原之术需借用春天万物复苏的活气,前辈住的地方与我们路途遥远,如果不早些启程,恐怕会耽误了时
日。”
“那就明天一早走,再多呆一天。”寒竹手上的青筋凸了起来,眼眶胀的难受。
背对寒竹的长秋眨眨眼,说:“早去才能早回,最多四个月。”
四个月?长秋可是连四天都没离开过自己,寒竹不知道看不见长秋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只怪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
天。
“三个月,回来一起过年。”寒竹觉得自己是混蛋,长秋是为了谁去长途奔波,他居然还有脸和他讨价还价。
“那更要即刻启程了,我一人怎样都好,就怕那位前辈行动不便。”
“尽量早点吧,最好能喝上烛尘的做的腊八粥。”
收拾衣物的长秋没再答话,寒竹也没再开口。
为防再出纰漏,长秋决定从后山外出。摇摇欲坠的寒竹和长秋走到杏树下时,长秋坚决不让他再送了。
长秋拉着炭烬,微笑着盯着寒竹,现在的每一眼都太过珍贵,他不想浪费哪怕分毫。
寒竹身体果然虚弱了,春天的新做单衣现在却显得空荡荡的,一阵风过,好像坠地的风筝。
“多吃些补品,不要再瘦。”长秋甘愿把自己的血肉转到寒竹身上,可惜他不能。
“知道。……出门在外不要委屈自己,银子有的是。”寒竹不想哭,但他也已不能笑。
长秋点点头,两人相对无言。
该来的逃不掉,长秋拍拍炭烬,翻身上马。因为在马厩里关的久了,炭烬一下就兴奋起来,撒开腿要就往前冲。
只一瞬,寒竹和长秋几乎同时拉住缰绳,两人的手也恰好握在了一起。
舍不得,终究还是舍不得。
寒竹看看相握的手,笑着舒了口气,他仰起头,长秋果然也在笑着看自己:“早些回来,我等你……过年。”
“狡猾。”长秋的声音很轻,眼睛还是湿了。
炭烬抻了抻脖子,缰绳上下晃动,寒竹连忙把手抓的紧一些。眼里的人已经模糊,手上的温度却还清晰。
犹豫越久就越犹豫,长秋横心抽出手,对着寒竹施以一礼:“长亭十里,终有一别,就此与兄长别过罢。”
寒竹微怔,拱手回礼,泪过眼角全不自知:“君此一去,马到功成。”
长秋笑,扭头重重给了炭烬一鞭,马儿嘶鸣,一骑远走飞尘。
左掌代五湖,右拳攥四海,胸前一抱揽天下入怀。
三山桀骜,五岳逍遥,云升浪蹴秋水滔,不及箫郎一笑。
第廿四章
怕烛尘寂寞,寒竹也把她带到了主院,寒竹以前总觉得师傅一个人却要那么多下人太过奢侈,可是现在他明白了这么多
人的作用,不为干活,只是填填院子罢了。
午饭备齐,绮珑气鼓鼓的抱怨:“这掌门住的院子也太大了,从厨房到你屋居然隔了两个池塘,以后你还是给我去厨房
吃饭吧。”
自从寒竹成了掌门,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多少有些变化,除了三个人:蹴雪、流楫还有绮珑。寒竹有时看着更加谦卑的烛
尘和依旧嚣张的绮珑,总会想象长秋如今看到自己时会是什么样子,他肯定不会像子规那样规规矩矩的给自己行礼,也
不会像绮珑那样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应该会和自己离着几步的距离,坏笑着看着自己,然后淡淡的说上一句:“见
过掌门。”
看着自顾自呆笑的寒竹,绮珑忍不下心催他动筷,冷天里一道道热气腾腾的新菜很快就成了冷冰冰的残羹,绮珑觉得连
自己也有些难过了。
“林大掌门,吃饭了。”长秋临行前只交代绮珑一件事,那就是看着寒竹吃饭,多吃饭,多多吃饭。
寒竹晃过神,赶紧扒了口米饭。
长秋下山也快半月了,除了无处不在的想念,日子过得也还算安详,寒竹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蹴雪还是一副不咸不
淡的样子,却尽心的照顾着寒竹,寒竹偶尔觉得蹴雪沉稳的像个兄长,但绝大多时他仍然是个一无是处的江湖骗子。
在长秋离开的几天后,流楫也下了山。他这次倒不是去找什么奇奇怪怪的果子,而是回龙爷爷的山谷看看,那里是他们
在中原的家,每年过节他们都会回去,只为点亮屋里所有的灯烛。
流楫临走前,寒竹请他来院中小酌,酒过三旬,寒竹说道:“本来蹴雪该陪你同去的,都是因为要照顾我,对不住了。
”
流楫拜拜手说:“扶容身体才刚恢复,我本来也不忍让他舟车劳顿,反正只是去暖暖屋子,走个形式罢了。”
寒竹笑:“一直觉得流楫兄你血里有风,没想到也会恋家。”
流楫也笑:“年少轻狂时自然可以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但到了垂暮之时还是要有个落脚的地方,毕竟叶落归根。”
“此话不对,流楫兄你的老家不是在突厥吗,归根也该归到那里啊。”
流楫干了杯中酒,有些苦涩的说:“老家已经回不去了。”
“怎么讲?”
“我杀了村里的乡绅。”
寒竹惊讶道:“你离家时也不过十几吧,怎么会这样?”
流楫说:“自从师傅被人掳去,我和扶容就成了孤儿,那个乡绅是我老家最德高望重的长辈,就是他在那时收留了我们
。呵呵,我本以为命好遇上了救星,却没想到他总是在私下对扶容动手动脚,刚开始我以为是我多心,可一天晚上他竟
然跑到我们的屋里迷倒扶容,企图带他出去。我一着急就放黑无常咬了他,他马上就死了。”
“黑无常?那是什么?”
“一种只吃毒物的毒蛛,除了天吴,无药可解。被他咬后死相奇丑无比,恶心到连苍蝇老鼠都不碰,所以村里人都被那
混蛋的尸体吓坏了,说我是魔鬼,恨我又不敢动我,就跪成一片求我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说道这里,流楫自嘲一笑,世人宁愿相信一个孩子是莫须有的魔鬼也不去怀疑假善人的面具。
“我当时也吓的要死,生怕他们反悔去报官,所以赶紧就跑。等到快出村口时,我竟然听见扶容在后面叫我,然后,我
们就一起走到现在了。其实我一直都在拖扶容后腿,那时几乎全村人都愿意收养他,而他选择那个混蛋就是因为只有他
同意也把我留下。”
寒竹没想玩世不恭的流楫竟有这样的过去,喝了口酒,说:“我倒觉得蹴雪跟着你是应该的,毕竟你是为他才走到那步
田地的。”
流楫摇摇头,说:“他那时早就被迷昏了,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扶容一直太单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混蛋曾对他动过
那种心思。”
“你居然也从来没告诉过他?!”寒竹的下巴都快掉进酒杯里。
“这有什么好说的?!”流楫的下巴也快掉进了酒杯里
寒竹一愣,转而大笑起来。蹴雪流楫根本就是自己和长秋,这种分不出你我的情分,哪还用得着些虚言呢。
硕大的太阳又转到西山,寒竹例行公事的来找蹴雪。也不敲门,寒竹大步流星的走进屋子,自从天气转凉,蹴雪几乎不
再到院子里活动了。比如此时,他正裹着斗篷,歪着软塌上看书,听见寒竹进门,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烛尘烙了肉饼,待会一起过去吃吧。”寒竹掩掩外敞,也翻身到软塌上舒服。
“恩。”蹴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蹴雪,说真的,流楫走了这么多天你想不想他?”自从和流楫的谈话后,寒竹突然格外好奇起他和蹴雪的关系。
“废话。”
“扶容公子,你倒是真是不害臊啊!”寒竹使劲忍着笑,转过头看蹴雪。
“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害臊的。倒是你这种遮遮掩掩的性格,除了长秋都得跑的远远的。”
一提长秋,寒竹心里像洒进暖洋洋的夕晒:“唉,真想早点过年啊。”
“难不成还指望有人给你压岁钱?”
“什么话,我只是想过年时大家好在一起吃团圆饭,只是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蹴雪晃了晃神,突然把书放到一边,说:“吃饭去吧。”
于是寒竹和蹴雪并肩往主院走,突然看见几个弟子站在路上正聊的风生水起,众人一见寒竹过来,赶紧和他问好。
寒竹有些好奇的说:“在聊些什么,连饭都不去吃了。”
一个弟子答道:“回掌门,张师兄今日下山时听说崆峒的杨长老在京城办事时被人毒死了。”
寒竹一惊,转而叹到:“杨长老侠义正直,在江湖中一向很有威望,怎么会遭此毒手呢。”
那弟子看看四下,鬼祟的说:“听说杨长老在聚贤大会时曾当众说鸿掌门生活不检,大概是因此跟鸿掌门结下了梁子,
所以就……”说到这,弟子在脖子上比了个杀的手势。
“行了行了,没根没据的别再瞎传,快去吃饭吧。”提起鸿旧衣寒竹就头疼,摆手把几个弟子打发走了。
众人散去,蹴雪问寒竹:“那个杨长老是何许人啊?”
寒竹满脸鄙夷的看这蹴雪,说:“公子扶容!你好歹也算是个江湖中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蹴雪气焰不减,不咸不淡的说:“我可淌不起江湖这么深的水,我有几斤几两你早就心知肚明。”
寒竹撇撇嘴:“不管你有没有真本事,公子扶容这名号早就被江湖的水浸透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帮派像把你收为己用
,又有多少人想置你于死地?你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真是多亏了流楫。”
蹴雪听了再没说话,寒竹便也转移了话题。
天气越来越冷,葱郁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寒竹像往日一样席地坐在后山的杏树下,长秋不在身边心里总会莫名
的慌张,可只要碰触到大杏树坚实的树干,寒竹就会觉得踏实很多。
正在寒竹闭目养神之时,大师兄子规找到了后山,一路小跑来到寒竹身边,神色凝重的说:“掌门,昆仑派刚刚送来讣
闻,齐掌门死了。”
寒竹猛睁开眼,惊讶的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齐掌门本是在承德会友,却没想到在客栈被人算计了。”
“怎么个死法?”
“中毒。”
寒竹皱皱眉头,念道:“又是中毒。算上崆峒派的杨长老和麒麟帮的崔帮主,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子规点头,说:“是啊,短短几天接连有武林名士被人毒害,江湖上已是人心惶惶。有传闻说这几件事都是藐云阁下的
手,原因就是这三位前辈都曾在聚贤大会上对鸿掌门出言不逊。”
寒竹说:“可这几位也不是泛泛之辈,除非下毒人实在技艺超群,否则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就中招。”
子规赞同道:“掌门所言极是,可是并没听说过藐云阁有这号用毒高手啊。”
寒竹探口气,心中七上八下。江湖总是险恶,人人都有秘密,但愿长秋和流楫能够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傍晚时,寒竹打算陪蹴雪一起吃晚饭,虽然不确定蹴雪有没有听说山外的事情,他还是不想留蹴雪一个人,或者说,是
他不想一个人。
蹴雪还和往常一样看不出什么喜怒,寒竹反而放下心来,酒足饭饱后,寒竹对着滚落的烛泪自言自语道:“唉,真想早
点过年啊。”
在一边看闲书的蹴雪犹豫了一下,有些慎重的开了口:“林寒竹,我能不能问问,你们师傅到底和鸿旧衣有什么过节,
竟连赔上这么多性命都在所不惜?”
寒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压抑了太久,也许是有所不甘,也许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蹴雪这个人,他竟然不管不顾,
把所有的事情对蹴雪合盘托出。
第廿五章
日夜兼程数日,长秋终于进了藐云阁的地界,此时已是深更,只剩头顶闪烁的星河。炭烬似乎受了凉,“噗嗤”打了个
喷嚏,长秋被吓了一跳,转而轻轻的抱住马头,温柔的捋顺他额前的毛发,自打下山炭烬就没饱饱睡过,真是难为它了
。
长秋牵着马走进一片密林,这里是断云山的后方,再往前走有一条隐秘的小路,一直通向藐云阁的后山门。长秋把炭烬
拴在树上,自己也靠着树坐了下来,再过几天都就入冬了吧,夜里还真不是一般的冷,长秋想运气逼走体寒,却因为想
到什么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从包袱里拿出一件略显宽松的袍子披在了身上。
这还是清明时候寒竹硬塞给长秋的,即便现在回忆起自己穿着这件鲜艳的袍子招摇过市的情景,长秋还是觉得有些脸红
。想来距离那时不过才半年光景,此刻竟感觉恍如隔世,记得那会儿他才刚刚和寒竹互通了心意,每天心里都乱糟糟的
,特别是看着寒竹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几乎都要怀疑寒竹对他到底是不是那种感情。在扫墓的前天晚上,长秋怎么
也睡不着,于是就跑到客栈的屋顶看月亮,以往的那个时候总是有寒竹陪他,可那一次他只想一个人。好笑的是,寒竹
最后不但还是找了上来,还强装镇定的说他们是爱人,其实长秋当时觉得寒竹的样子简直是在骗姑娘,但心里真的变的
很踏实,男子原来和女子一样,都对承诺这东西耿耿于怀。
长秋裹着袍子浅浅睡去,再醒来时天空已经泛白了,炭烬真是累了,依然呼呼的睡着,偶尔也会蹬两下蹄子,不知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