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边城(出书版)BY 流水潺潺
  发于:2012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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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听尘道:「我喂你喝。」

「我自己来。」桑卓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左听尘一笑:「还是我来吧。」

扶起桑卓,让他靠在床头。怕他靠得不舒服,又拿了只枕头垫在他背后。

桑卓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面对的是左听尘,「谢谢」二字说什么也出不了口,反倒憋得自己脸颊通红

左听尘舀了一匙粥,细心地吹了吹,这才递到桑卓嘴边。

桑卓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张口。

左听尘道:「张嘴,啊——」

桑卓怒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赌气地把粥吞了下去,因为吞得太急,一时呛住了,大声咳嗽起来。哎,平常心,怎

么一看这人就又忘了?大病初愈,这一顿咳嗽真是要了老命,桑卓心里懊恼极了。好不容易咳停了,又见左听尘给他捶

背顺气,道:「我不要你来卖好,先前服侍我的人呢?让他们来就好。」

他咳得满脸通红,眼睛也湿润了,泪汪汪的瞪着左听尘,这话不像是赌气,倒像是撒娇了。看得左听尘都忍不住想要在

他苹果般红润的脸上捏一把,可这样一来,他恐怕更要气得仰过去了吧?于是摇摇头,把这念头抛之脑后,道:「那些

军士粗心大意,我怕他们伺候不好。」

桑卓哼了一声:「你就好了么?你又没伺候过人。」

左听尘悠悠地道:「关心所至,就能做好。」

他说这话时,幽黑的眼眸看向桑卓。看得桑卓心里一跳,慌忙闭了开去。

此后两人都没有说话,桑卓虽然一脸不情愿,还是一口一口地把粥吃个精光。

「我还要。」桑卓道。虽然有点丢人。

左听尘笑道:「看你胃口这么好,我也放心了。不过你大病初愈,不能吃太多东西。」

桑卓道:「为什么不能吃?我现在饿死了,一头牛都吞得下!」

「乖。」左听尘在桑卓脑门上一拍,「听话。」

「不要把我当小孩!」桑卓哇哇大叫,面对这个人,保持平常心还真不容易。

「是,是!」左听尘笑应,口气一听就是在敷衍。

桑卓气哼哼地:「等我有了力气……咦?」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惊叫起来:「谁给我换的衣服?」

「是我。」

桑卓的脸瞬间又胀得通红:「谁、谁准你换的?」他显然很紧张,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左听尘笑道:「你又不是大姑娘,还怕人家看么?」

桑卓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我、我的衣服你凭什么给我换掉?」

左听尘越发好笑:「你的衣服?你几时投诚到我南军营下了?」

桑卓这才想起,那晚为了方便出逃,跟陆敢当换了衣裳。他一时无话可说,便开始耍赖:「总之,就是不行!」

左听尘叹了口气,坐到他跟前,柔声道:「你不让我换衣服,是怕我看到这个吧?」他手上拿着一根红绳,红绳下面坠

着一物,望之晶莹如美玉,然而仔细一瞧,不过是块石头罢了。

「给我!」桑卓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伸出手去抢,怎奈动作迟缓,早被左听尘让开了。

左听尘神色越发温柔:「那天我说起这块石头,你说扔了,我还惆怅了好一阵子。想不到你一直戴在胸前,连外出打仗

也不离身。」

桑卓脸上火辣辣的,只恨不能找个地缝躲起来。兀自嘴硬:「谁说是你那块?这是我后来自己捡的!」

左听尘也不揭穿他,淡淡一笑:「师弟,你可知道,为何那时我明明讨厌你,还要送东西给你?」

「我怎知道!」桑卓想了想,忽然惊道,「难道这块石头是什么诅咒的邪石?你想用它偷偷置我于死地?怪不得我这么

倒霉,你太歹毒了!」

看不出桑卓的想象力还挺丰富,左听尘啼笑皆非:「你才说这不是我给你的那一块。」

桑卓大叫:「原来你套我的话!呼,阴险,呼,歹毒!」大眼瞪得浑圆,两腮胀得鼓鼓的,不住地呼气,看来气恼至极

凭良心说,左听尘本来真没这个打算,奈何桑卓自己硬往套子里钻,实在是……左听尘只得摇头:「我可以对天发誓,

当初送你这块石头,绝无一丝一毫歹心。」

他的神情至诚无比,桑卓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嗫嚅着道:「没有就没有,发誓赌咒什么的太女人气了。」

左听尘一笑:「这块石头虽然不是名贵的东西,当时却是我的心头宝。我把它送给你,是因为我要送给我最珍惜的师弟

、朋友。」

桑卓一时没反应过来,楞楞地道:「你说是我?」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骗你说我得了不治之症,要千年人参才治得好。」

我自然记得,桑卓闷闷地想。

犹记那时,自己急得都哭了,还吵着要左听尘带自己一起去寻千年人参。那一天也不知走了多少山路,终于左听尘指着

一棵草对自己说:

「那就是千年人参了,不过这东西成长千年有了灵性,会走会跑。我要回去拿个网子罩住它,就跑不了了。你留在这里

等我,记住一定要盯紧它,不要让它跑了。」

那时什么也不懂,信以为真,就乖乖地守在一旁,站累了就蹲着,蹲累了就坐了,一直等到晚上也不见左听尘回来。夜

晚的猛兽好多啊,那叫声让他毛骨悚然,可他还是傻傻地等着……

「我本来以为,你不见我回去,一定会哭着回来。可足直到后半夜,外面下起了雨,你还是没回来。」

桑卓想起当时的凄苦,神色忿忿。

左听尘接着道:「那时候我终于有些着急了,你还那么小,万一有个不测……」

桑卓哼了一声:「你怕不好跟我师父交代嘛。」

左听尘也不否认:「最初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可是当我赶到山上,看到你被雨水淋得全身湿透,你却只顾得兴奋地对我

说;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的心就好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他接着道:「你还记得我问你,为何不找个地方躲雨,你是怎么说的?」

桑卓别过头:「那么久的事,谁会记得。」

左听尘道:「可是我记得很清楚,直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你跟我说,你怕千年人参趁你躲雨的时候跑掉,就没有药能

救我了。」

桑卓闷闷地道:「我还说过那样的傻话么?真是蠢极!」尤其越长大,越想起当日情形,愤怒之余,心也跟着隐隐作痛

「从那时开始,我就决定今后要好好待你,可是谁知第二天师叔出了关,怒气冲冲将你带走,一刻也不肯多留。」

左听尘把红绳重新挂在桑卓颈间,将那块石头藏进衣领中,再将衣领整理好。

一整串动作轻柔而细致,那双白晰修长的手灵活而忙碌,桑卓像是被什么魔咒捉住了一样,眼睛追随着那双手,无法移

开。

没有一丝言语,空气中蔓延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整理完毕,左听尘柔声道:「那晚我见你躺在雨水里,仿佛十二年前的情景再现,当时我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待你。虽然

晚了十二年,你还受了伤,可我真的很庆幸上天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眼睛能传情,想必说的就是左听尘的这双眼睛了。幽深得如一潭春水,水面却荡满了柔波。似乎多看一会儿,就会一脚

陷进这柔波里,再也拔不出来。

桑卓连忙别过头,心虽然已经动摇了,嘴里兀自不肯服输,哑着声音道:「你若真想对我好,就趁早把我放了,咱们战

场上见真章!」

「你现在行动不便,等你的腿好了,我一定放你走。」

桑卓楞了一下,没想到他如此爽快。这人说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自己却早已被他搅得心乱如麻。「你……你先出去,

我要睡了。」

「也好,你现在身体虚弱,又说了这么多话,是应该休息了。」左听尘说着,将枕头放平,扶着桑卓躺好。

桑卓闭上眼睛,一会儿又睁开:「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左听尘道:「你睡吧,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再走。」

桑卓不知这人在想什么:心想你赖着不走也没用,我装睡不理你,看你几时走。

他的身体委实虚弱,闭目假寐一会儿,居然真的睡着了。

青菜,青菜,还是青菜。左一盘右一盘,看得桑卓的脸也绿成了青菜。

「我说过了,我不吃青菜,我要喝酒吃肉!」

伺候他的军士硬着头皮道:「可是大夫说,王子病体初愈,饮食要清淡。」

桑卓道:「这是哪个庸医说的?我们塞北的英雄,喝酒吃肉,伤口才能好得快。」

「这是我说的。」左听尘说着,走进帐篷。

一见是他,桑卓立刻怒火中烧:「你存心拿这些东西恶心我,是不是?」

「好好好,莫生气。」左听尘示意那军士离开,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来,「你

不肯吃青菜,尝尝这个如何?」

打开食盒,里面整齐地放了几个小点心。点心本不稀奇,稀奇在这点心居然是绿色的,一

个个翠色欲滴,玲珑可爱。

桑卓身在番地,虽然归为王子,也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饮食,瞪大一双猫儿眼,道:「这是什么?」

左听尘笑道:「你尝尝看。」

桑卓将信将疑地拿起一个放进嘴里,眼睛陡然一亮。

「好吃么?」

「马马虎虎了。」话虽这样说,桑卓却拣了好几个扔进嘴里。

吃得差不多了,桑卓才道:「这东西怎么做的?等回去也让我的厨子做些出来。」

「其实也不难,无非是糖、油、面粉三样,比较花工夫的就是要将青菜捣成汁,揉进面

里,颜色才能如此鲜丽。」

说到「青菜」二字的时候,他悄悄将头侧过一边,果然下一刻就有一只碗飞了过去。

桑卓怒极:「你又诈我!」

想找点有杀伤力的东西扔过去,不料一动却牵动了伤腿,疼得他冷汗直冒。平常心,平常心你在哪里?

左听尘连忙坐到他跟前:「跟你说过不要乱动,骨头错了位,又要重新正过。」

桑卓哼哼两声:「不用你管。」

左听尘温声道:「你现在受了伤,要想快些好,就要饮食清淡。酒肉都是发物,对你的伤不利。你也不希望一直躺在床

上,是不是?」

见桑卓沉默下来,左听尘又道:「你不喜欢青菜,其实只是菜叶的形状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而不是讨厌青菜的味道,

适才那青菜团子你也说好吃了?」

桑卓嘴硬道:「谁说好吃了?只是不难吃。」

「是,是,不难吃。」左听尘笑道,「在你伤好之前,我一直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桑卓一怔:「你亲手做的?」

见左听尘点头,连忙别过头去,不让眼里那丝感动被他发现。嘴里别扭地挑着刺:「总吃一样,腻也腻死了。」

左听尘笑道:「我向你保证,天天有花样,绝对吃不腻。」

谁也料想不到,腿断了也不吭一声的桑卓王子,居然最怕吃药。

见左听尘直摇头,桑卓瞪眼道:「你不要以为我不肯吃药,是像小孩子一样怕苦。」

「那又是为何?」

「我们草原上的男儿生病也好,受伤也好,只要有酒有肉,百病全消!至于吃药这种事,是女人和孩子才做的,是懦夫

的行为。」

左听尘想了想:「原来如此,不过你现在腿断了,倘若不吃这药,要三个月才能下地,吃了这药,只消半个月就好。你

不想做懦夫,就要多两个半月躺在床上了。」

桑卓听了,怦然心动。然而一瞧那碗黑乎乎、冒着剌鼻味道的汤药,立刻又皱紧了眉头。大义凛然、掷地有声地道:「

我是无论如何不做懦夫的!」

左听尘倒也干脆:「既然乌兰国风俗如此,我也不好说什么了。」

等到左听尘出了帐子,桑卓才算松了口气,暗赞自己:桑卓啊,你真是太聪明了,既骗倒了师兄,又保住了自己英明神

武的名声。

——不知从何时开始,连他都没有发现,他在心里已经称左听尘为「师兄」了,一如两人最开始相遇时。

又过了两天,桑卓身上开始长出一片片的红斑,让他搔痒难耐。最可恨的是,这些红斑越挠越痒,面积还在逐渐扩大。

左听尘叫来军医,那医生看了看,道:「王子整日躺在帐篷里,恐怕是得了湿疹。」

桑卓道:「那可怎么办?」他不怕疼,可这搔痒实在让人难以忍耐。

「王子勿虑,我有家传灵丹,只需吃上一粒就可止痒。」

桑卓急道:「你还不快拿出来?」

那军医拿出一粒丹药,正欲交给桑卓,却被左听尘半途截获。「你是无论如何不做懦夫,这药自然是不能吃的,是吧?

这一刻,桑卓终于明白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桑卓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藏在锦被下的那只手懊恼得直捶床。

左听尘把药丸随手一扔,桑卓的双眼就追随着那药丸去了。眼看它在空中慢吞吞划了一道弧线,然后掉落在地上,接着

又弹跳起来,再落下,再跳起来……终于式微,往床边滚落。

停下来,停下来!桑卓用上全身力气死死盯住那药丸,恨不得从眼里射出钉子来,将它钉在地上。老天保佑,那小东西

在将入未入床底之前,堪堪停下。桑卓这一口憋着的气终于长长的吐了出来,悄悄擦了把汗,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总保

持一颗平常心,关键时刻才能如此镇定。

因为他太专心关注那药丸了,所以没注意左听尘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回过神来,只听左听尘问:「王子不能吃药,有没有别的办法?」

「若王子能忍耐几天,这些红疹自己就能消下去了。」

桑卓抖声道:「忍耐几天?」

「少则半月,多就不知道了。」

桑卓在心里呻吟了一声。

左听尘道:「多谢大夫,我送你出去。」随着军医一同出了帐篷。

这时帐中空无一人,桑卓叹着气,眼睛却不自觉地往地上瞟:那颗药丸就滚落得很是地

方,就在桑卓触手可及之处。静静地停着,似乎散发着无限诱惑。

——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比钝刀子割肉还难受!

——师兄就算回来,也不会留意到地上的一粒药丸。

想到这里,他连忙拾起药丸,往嘴里一扔。

「师弟,你……」时间分毫不差,左听尘正好走进帐来,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桑卓的脸一僵——被抓了个正着,就算有一百张嘴,也没法狡辩。别别扭扭地道:「好吧,我实话实说,那药太苦了,

我不想喝……不许笑!」

左听尘敛颜正色:「我没有笑。」

桑卓道:「你嘴里没笑,心里也在笑。」

左听尘叹道:「你既然这样要面子,喝苦药和丢面子比,你选哪一个?」

桑卓又惊又怒:「你要说出去?」

「我没打算说,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桑卓有点委屈,小猫一般可怜巴巴的看着左听尘:「那药很苦。」

左听尘安抚地摸摸他的头:「良药苦口,我也希望你早日下地,不要终日躺在床上,像个病猫一样。」

桑卓怒道:「别摸我头,我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你才是病猫!不就是一碗汤药么?拿来我喝!」

等到一碗热腾腾的汤药端上来,桑卓又打了退堂鼓。「一定要喝?」

左听尘道:「英雄好汉连死都不怕,还怕吃药?」

桑卓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端起药碗啜了一口,皱成苦瓜的脸慢慢舒缓起来:「咦?这药也不是很苦,苦里面还有点甜

。」

左听尘宠溺地一笑:「知道你怕苦,我特地叫人在里面多加了蜂蜜。蜂蜜爱沉,你越喝到底下越甜。」

桑卓一口口喝着,低声道:「嗯,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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