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摩里顺口纠正了一句,就见殿下那双猫儿一般的「虎目」瞪了过来,连忙缩了缩身子。
桑卓深吸了口气,默默对自己说:「平常心……平常心……」
又走了一段路,桑卓想起一件事来,问,「刚才观敌台上,是不是还有两个穿白衣的人,没有着南朝官服?」
摩里挠头:「只顾看那饶舌的家伙,没注意到别人。」其余一千人也纷纷摇头。
桑卓叹道:「但愿是我多心了。」话虽如此,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回到自己的营帐,将马匹交给小番牵着。哪知那小番才一接手,缰绳便无缘无故断了,小番道:「邪门,邪门!」
桑卓进了帐篷,又听一个小番道:「奇怪,奇怪。」
「又怎么了?」
那小番道:「我们听说王子回来,特别摆了美酒果品,哪知王子最心爱的金杯竟忽然裂开。」
桑卓道:「什么东西都有坏的时候,换一个便是,不要大惊小怪。」
众小番围在他身边,有人送上擦脸手巾,有人服侍他更衣。桑卓随手扯一斗篷,不防一物也跟着掉落在地。
「王子随身带的平安金牌也断了,这可是不祥之兆啊。」诸般怪事连在一起,几个小番议论纷纷。
桑卓心里一阵莫名烦躁,喝道:「出去,出去!」
摩里道:「殿下,平常心……」
桑卓把那擦脸手巾扔在他脸上,用很「平常」的语气道:「出去。」
渤州城外荒僻的山道上忽然热闹起来,大车小辆,连绵不绝,每辆车边都配有押车的军士,尽着南朝甲衣。一个将官模
样的人吆喝道:「大家抖擞些,早早到了将军大寨喝酒吃肉去!」
众军士听了,精神不由一振,纷纷加快了速度。
前方道路越来越狭,眼看行到山路拐角处,忽然一声炮响,一骑骑兵杀了出来。与此同时,后面的队伍也是一阵骚乱。
「是北军,快,保护粮车!」
压粮官慌忙大喊,举枪迎战,被当先一员敌军小将挥刀砍落马下。
那小将将身上大红袍一抖,喝道:「儿郎们,给我杀尽南军,烧了他们的粮草!」
众骑兵纷纷领命,杀向粮车。
就在此时,粮车上的「粮草」竟然动了起来,盖在粮车顶上的稻草四散飞落,车上哪有什么粮草,竟是一车车装束整齐
、甲亮刀寒的南军将士。
一个大汉率先跳出车来:「桑卓王子休走,陆某等候多时了!」
「将军,将军,大获全胜,大获全胜!」
百里通明正在帐中等候消息,陆敢当兴冲冲地冲了进来。
「怎么个大获全胜?」
「桑卓王子,连同他那五百骑兵,一网成擒!」
百里通明一怔:「这王子行事也忒冒险,五百骑兵就想劫我军粮草?我知道了,定是传说中他手下神勇无比的虎策军。
」
陆敢当笑道:「正是。」他见左听尘坐在一旁悠然品茶,忍不住问,「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先生如何料到小王子定来劫
粮?」
左听尘见百里通明也投来期待的目光,道:「其实不难,这位小王子的脾气暴躁,你们也见识过了?」
陆敢当笑道:「见识了,那天他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我看他以后不要叫塞北猛虎,干脆叫『塞北小花猫』好了。
」
左听尘一笑,接着道:「奇门四象阵虽然厉害,却只能守不能攻,以桑卓王子这等脾气,又怎是守的住之人?我这两天
勘察地形,发现一条小路,于是猜想这位小王子会不会打了劫粮车的主意。」
百里通明叹道:「这位小王子也算有勇有谋,怎知遇到了先生,竟如遇到了天生的克星一般。」
陆敢当笑道:「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左听尘笑而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远远传来阵阵叫嚣声,百里通明问:「什么声音?」
陆敢当一撇嘴:「小花猫被绑住,正在喵喵叫呢。」
「咱们且去瞧瞧。」百里通明招呼一声,不忘叮嘱陆敢当,「管好你这张嘴。」
「遵命。」陆敢当兴冲冲的去了。
左听尘和百里通明在后面缓步跟着。左听尘悄声问百里通明:「捷报传来,将军好像并不很高兴。」
百里通明一怔,苦笑:「果然瞒不过先生。」
「将军是烦恼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位小王子。」
「正是。」百里通明叹了口气,「我看这位王子性子固执,只怕难以劝降。如果放了,又怕将士们心有不甘,更会影响
士气。我跟北军统帅都涅打了许多年交道,此人性格坚忍凶狠,断断不会因为小王子在我们手里就退兵。说不定还会想
方设法激我们杀死桑卓王子,好加深我们跟乌兰的矛盾。」
左听尘接着道:「乌兰位于冼狼背后,倘若我们能笼络了乌兰国,一前一后牵制冼狼,我北地边境便可太平无忧了。」
百里通明:「不动刀兵,自然是上策,可惜啊。」
左听尘微笑道:「将军若是信得过在下,桑卓王子就交由我来处理,不知可否?」
百里通明神情肃然:「我请先生下山,共谋平虏大事,先生之计,敢不听从?况且这几日畅谈,深知先生的见识谋略,
交给先生处理,某绝对放得下心。」
说话间,已经行至关押桑卓王子的偏帐,就见崔希乔一脸悻悻然地出来。
陆敢当问:「怎么了?」
「说我是奸诈小人,不跟我说话。」
陆敢当笑道:「没说错啊。」
被崔希乔瞪了一眼,于是摸摸鼻子:「我去看看。」
一进营账,记起百里通明的吩咐,先唱了个大喏:「桑卓王子……」
桑卓王子把头一昂:「我不跟无名小卒说话。」
陆敢当不怒反笑:「不知是谁被无名小卒擒住了?」
桑卓王子睨他一眼:「五千人对五百人,也敢言胜?你们南军都是这么厚脸皮么?」
陆敢当咬牙道:「真想揍他一顿。」
崔希乔跟进来看热闹,这时闲闲地道:「被俘的王子也是王子,将军说了,要以礼相待。」
两个先行官都碰了钉子,百里通明只好亲自出马。一进帐,见桑卓王子双手被反绑着,大剌剌坐在地上,明明是个战俘
,看起来倒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没等百里通明开口,他倒先说话了:「百里通明,我一直当你是个人物,想不到你却
用计引我上钩!」
这就叫贼喊捉贼。百里通明叹道:「桑卓殿下劫粮草之举好像也不太光明。」
桑卓哼了一声:「我懒得跟你废话,我只问你,到底是谁料到我来劫粮草?你们是不是有高人相助?不要说是你猜中的
,你们这一营都是草包。」
陆敢当怒道:「将军,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立马结果了他!」
崔希乔接口道:「我虽然不会杀人,但我可以帮你磨刀。」
百里通明的涵养也真是了得,依然不恼不怒,老老实实地道:「实不相瞒,出谋划策之人,是我新拜的军师。」
军师?桑卓觉得这几天以来纠缠着他的不祥预感更加强烈了。「是谁?」
左听尘走进帐子:「师弟,多年不见,你长大了。」
第三章
一声「师弟」,叫得所有人都呆住了。
崔希乔喃喃地道:「看来咱们这回真的找对了人。」
陆敢当道:「久别重逢,你看小王子的表情好像很激动。」
正在说话间,就见桑卓一跃而起,脚尖直取左听尘的咽喉。
百里通明抢上前去,一只手托住桑卓的脚腕,轻轻一扭,桑卓的身子便被这股力量带着旋了一个圈,重重摔在地上,发
出一声闷哼。
百里通明踏上一步:「殿下,你没事吧?」
桑卓叫道:「不要过来!」百里通明生生止步。
陆敢当有点傻眼:「不是刚认了亲,怎么转眼就要命?」
崔希乔白他一眼:「呆子,你看桑卓的神情也不像认亲啊。」想到适才的险况,他兀自出了一身冷汗,就如那日在城楼
一样,若不是将军亲自出手,后果不堪设想。将军虽然待人温和,平日寡言少语,却是个值得依靠信赖的统帅。
左听尘向百里通明道:「我和桑卓王子之间有一些误会,想单独谈一谈。」
百里通明有些为难的看了桑卓一眼。
左听尘知他心意:「放心,我应付得来。」
陆敢当随百里通明出了帐子,问:「将军,这样好么?那个王子好像对左先生怀有很深的敌意。」
崔希乔道:「而且他们居然还是师兄弟,我有点不安。」
百里通明道:「我答应过先生,桑卓王子的事交由他处理,我信得过他。」
崔希乔和陆敢当对望一眼,崔希乔道:「人是我请回来的,我当然也相信他。」
陆敢当喃喃地道:「只要别有人来通知我收尸,怎么都好说。」
桑卓王子伏在地上喘息了好一阵,这才挣扎着坐了起来。一坐直身子,就立刻把腰板挺得直直的,下巴抬得高高的。
左听尘柔声道:「师弟,你现在很有王子的尊严,跟小时候大不一样。」
桑卓冷冷地道:「我们小时候也不过相处了几日,你不必师弟长师弟短套交情。我还记得,那几日相处,还是我师父去
找你师父斗法。」
左听尘叹道:「可惜最后师叔含恨离去,我还记得那时,你被师叔拉着小手,一步三回头。」
「有这样的事?我不记得丫。」
「师叔一向可好?」
「回去没几年,郁郁而终。」
左听尘「啊」了一声。
「不过现下你出山了,以前是两个老的斗,现在就由我们来斗一斗吧。这一阵是我输,输在不知对手是谁。不过就算你
擒了我,也未必能破得了师父留下的奇门四象阵。」
左听尘道:「不错,这阵法果然玄妙至极,看得出是师叔呕心沥血之作。」
桑卓冷笑道:「你准备如何处置我?对了,我的虎策军呢?」
「百里将军扣下他们的铠甲马匹,将他们放了回去。」
桑卓想了想:「放他们回去传播消息,动摇我军军心?不过都涅是个老滑头,未必会顾及我的死活。我留在这里,说不
定非但不是制胜筹码,反而是个大累赘。」他扬眉一笑:「我谅百里匹夫不敢杀我,你们还是趁早放我回去。只要你能
破了我的阵,我军自然不会再打渤州城的主意……你看着我做什么?」
左听尘轻笑:「师弟,你这般神采飞扬的模样,真叫人喜欢。」
桑卓脸上一红,怒道:「不要叫我师弟!」
「是,桑卓王子。」左听尘也不生气,「百里将军当然不会加害你,不过他吩咐下来,要请你在营中多住几日。当然,
我们会以上宾之礼相待。」
桑卓哼了一声:「你们所谓的上宾之礼,就是将我绑在这里?」
「失礼之处,不要见怪。」左听尘竟然真的过去给他解开了绑绳。
双手一获自由,桑卓的右手闪电般伸出,锁住左听尘的咽喉。
左听尘不知是真的不怕死,还是被吓呆了,居然纹丝不动,连神色也无半点改变。
「你胆子不小,知不知道我只要微微一用力,就能掐断你的脖子?」
左听尘笑了,这一笑如清风吹过春天的湖水,看得桑卓一怔。
「我知道你不会的。」
他那只修长的、白皙的手,轻轻搭在桑卓的手上。
于是,那只原本蓄满力道的手开始软化,慢慢地垂了下去。
「来人,来人!你们南朝的酒都是馊的,肉都是臭的么?」紧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摔碗摔碟声。
两名军士收拾了碎碗碎碟从帐篷里出来,一个劲儿摇头叹气。
「真是的,好好的酒肉,咱们兄弟们都没得吃,就让他给糟蹋了。」
另一个道:「明明是个俘虏,倒比将军的架子还大,我看他分明就是存心找碴,将他扔进牢里饿两天,保证什么毛病都
没有。」
「这话也就私下里说说,将军吩咐了,要好好照管,不许怠慢。」
两人边走边聊,迎面正走来左听尘,见状问道:「桑卓王子发脾气不肯吃东西?」
两人点头。
左听尘想了想:「交给我吧。」
桑卓王子的心情很烦躁。烦躁的原因不是他做了俘虏,而是那天为何他不能下手杀了左听尘。虽然他一个劲儿跟自己说
要「平常心」,但是这颗心仍然跟煮开锅的水一样沸个不停。
我不是不忍心杀他,只不过杀了他,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当然,我也可以将他劫为人质,不过看他的模样似乎也没有什么实权,百里通明未必肯买账。
可是……他一说我就手软,好像被他吃定了一样。
这种感觉很不好。
俗话说:输人不输阵。桑卓觉得自己人没输,阵先输了。
所以看左听尘走进来,他立刻警觉起来,绷直了身子,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死死盯着左听尘。
如果他是一只猫,那么全身的毛也该炸起来了。
「塞北小花猫。」想起陆敢当的话,左听尘不禁想笑。
在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有酒有肉,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
「你来做什么?不怕我杀了你?」
左听尘将托盘放在桌上:「你那天既然没有杀我,现今就更不会了。」
桑卓哼了一声:「一介书生,杀你怕坏了我的英名。我不想看到你的脸,滚出去!」
左听尘道:「要我出去不难,听说你这两天没好好进食,这样对身体不好。你把东西吃了,我就出去。」
桑卓道:「我一天到晚被关在这个帐篷里,憋也憋死了,哪有胃口吃东西?不吃!」
左听尘微笑道:「也巧,我正想着,只要你肯吃了这些东西,我就带你出去走走?」
「当真?」桑卓眼睛一亮,暗自盘算,只要能出了这帐,就有逃走的机会。即便不能,将这营盘里的明哨暗哨,兵力地
形看个清楚,以后也必然有用。
左听尘把筷子递到他手上:「吃吧。」
桑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顿不吃,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每次看到食物便扔,就是怕受不了诱惑。如今坐在这里,
酒肉的香气扑鼻而来,哪里还忍得住?起先几口还吃得斯文,很快就狼吞虎咽起来,左听尘给他的筷子,也早就扔到了
一边。
「慢些,慢些。」左听尘见他吃得满身满脸,伸手去擦。
桑卓脸一侧,避开他的手。怒道:「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可惜他口中塞满了食物,嗫嗫嚅嚅地说出来,听不出怒气,倒像猫儿叫。
「是,是。」左听尘忍住笑,拿起筷子夹了一箸青菜,「不要只顾吃肉,也要吃些清淡的。」
桑卓立刻露出厌恶的神色,毫不客气地伸手推开。
左听尘叹道:「我记得你小的时候,也是只吃肉,让你吃口青菜,就像吃毒药一样。」
桑卓的手一顿,囫图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敛颜正色道:「你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
「我记得那时你总对我爱理不理,可是有一天你居然主动给我夹菜,我当时开心地咬了一大口,才看见剩下那半口里有
截虫子尾巴在动。」
他瞪大眼睛看向左听尘:「我小时候确实不爱吃青菜,可是从那次起,我看到青菜就恶心。」
左听尘笑容一僵:「有这样的事?我不记得了。」
桑卓道:「这种事,也只有被作弄的人才记得清楚。」
他站起身,「我吃饱了,你答应带我出去的。」
两人一同出了营账,看守的军事本想拦着,可见左听尘挥了挥手,又想起将军的吩咐,于是退到一边。劫空一直守在帐
外,这时跟了上去。
桑卓一看劫空的穿着,心里已然明白,问左听尘:「你新收的跟班?」
左听尘点点头:「他叫劫空。」
桑卓冷笑一声,忽然一掌以无与伦比的速度拍出。劫空侧身一避,反手去勾他手腕。
但听「劈啪」几声,电光石火问,两人已经交手数招,各自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