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边城(出书版)BY 流水潺潺
  发于:2012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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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甜在嘴里,心里面,更甜。

第五章

在桑卓养伤的这段时间,左听尘日夜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但正是这种关怀,让桑卓开始害怕起来。

与左听尘多相处一天,对他的敌意和憎恨就会减去几分,更可怕的是,桑卓发现自己正不知不觉被左听尘牵着鼻子走。

说也奇怪,左听尘这人半点武功也不会,脸上总是温温和和,从没见过他发怒。可是每当两人意见相左,无论桑卓大吼

大叫也好,拍桌子也好,最后事情总是会按照左听尘的意愿发展,从没一次例外。

以前在气势上就输了一截,如今更是被人攻城掠地,这可怎么得了?

桑卓下定决心,一定要扳回一城。

于是这一天,加了蜜糖的药汁端过来,桑卓却不肯喝。

「怎么,难道今天的蜜糖放少了,药太苦?」左听尘自己尝了一口,「还好啊。」

桑卓扬起下巴:「没胃口。」

左听尘有些好笑:「这又不是吃饭,有胃口要喝,没胃口也要喝。」但是心里已经明白,桑卓老实太久,要找点麻烦了

对桑卓,威逼是没有用的,利诱比较快些。「今天太阳很好,等你喝完药,我带你出去散散步。」

「当真?」桑卓眼前一亮,他是真的憋坏了。转念一想,不行,这样岂不又要如了左听尘的愿?也该让他知道,他不是

永远都能占上风的。「算了,我今天不舒服,不去也罢。」

看来小王子是下决心耍赖到底了,左听尘道:「你乖乖喝了这碗药,我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一言为定?」

「绝不食言。」

桑卓眉开眼笑,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叫进来一名军士:「去厨房拿一罐盐来。」

那军士直挠头:「殿下要盐做什么?」

「让你去就快去!」

那军士看向左听尘。左听尘倒想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军士取了盐放在桌上,退下去了。

桑卓得意地看向左听尘:「答应我的事你若做不到,就把这罐盐吃下去。」

左听尘此时有些明白了,不禁哑然:「师弟,我所说的『食言』是指不遵守诺言,失信于你,不是去吃盐。」

闹了个笑话,桑卓脸上一红,嘟囔道:「你们南朝的话真是奇怪,盐能吃,说出的话哪能吃?真是一点儿也不合情理。

左听尘忍住笑:「是是,师弟说得是。」

桑卓自觉失了面子,端起药碗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这才长吐一口气,道:「现在我喝了药,答应我的事你可要做到。

「师弟请说。」

桑卓往后一靠,懒洋洋舒展了身子,道:「我在帐篷里憋闷了,你唱个歌儿给我听啊。」

左听尘一怔:「唱歌儿?」

看到左听尘为难的模样,桑卓暗自得意,他还记得小时候与左听尘同榻而眠,他央求左听尘唱歌,后者从来都不理不睬

。「我们塞北无论男女都会唱歌,你这般多才多艺,唱歌儿肯定是难不倒你的。」

左听尘叹了口气:「唱歌我实在不拿手,不过我带来一张古琴,弹奏一曲给你听,如何?」

桑卓摇头:「你们那什么高山流水啊,我实在听不明白,我就要听你唱歌。你百般推托,是不是想食……反悔啊?」

左听尘无奈,只得命人去取自己的古琴:「我唱一首古曲给你听,好不好?」

「好啊。」桑卓心想,你如此不情愿,想必歌唱得不好听,不妨多找几个人来,让你在人前失了面子,以后见了我也要

矮上三分。

于是将帐外守卫的军士都招了进来。

左听尘调好了琴,拨弄几声,但觉琴声清越,于是轻拢琴弦,弹奏起来。

琴声转到低回处,左听尘唱道:

「凤兮凤兮离故乡,出深谷兮求其凰。

有佳人兮见难忘,见难忘兮思如狂!

今有幸兮得相将,藉绿绮兮诉衷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顽兮共翱翔!」

桑卓自幼喜武厌文,虽然因为师父的关系,对汉学有些略了解,但诗词歌赋上面就一窍不通了。所以即使左听尘的这首

歌歌词浅白,他也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觉得古韵悠然的琴音配上左听尘清朗却低沉,又略带空灵的声音,竟是说不出的

舒服好听。而歌声中的绵绵情意,就算听不懂歌词,也是感觉得出的。

一曲唱毕,余韵悠悠,左听尘抬起头,看向桑卓。

面对那双眼睛,桑卓竟然不知所措,不敢直视,却又不忍移开。

被叫进来的军士不约而同拍掌——他们或许不懂音律,却也能领略到那分美好。

桑卓被掌声惊醒,一时面红过耳,吩咐道:「你们出去吧。」

等到众人都走了,左听尘把琴放在一边,坐到桑卓跟前:「师弟,你可知我刚才唱的什么曲子?」

不知为何,两人之间这样近的距离,让桑卓觉得很不舒服,好像呼吸都有些困难,勉强答道:「你们南朝的曲子,我怎

会知道?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你唱了什么。」

左听尘一笑:「这是古曲《凤求凰》,我把词稍微改了一改。讲的是一名男子离开家乡,去寻找他心仪之人,可是找到

了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将心中的爱慕表露出来,只好借着琴歌诉说心意。」

桑卓不自在地道:「既然是《凤求凰》,你就该找个女人去唱,在这里唱好生奇怪。」

左听尘道:「这里人虽多,我却只想唱给一人听到。」

「是谁?」桑卓心中怯怯,既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

左听尘凝视着他:「你知道的。」

留下目瞪口呆的桑卓,他一掀帘子,出帐去了。

「军师。」守卫的军士躬身送他离开。

等他走远了,守在帐口的两名军士议论起来。

「想不到新来的军师不仅会弹琴,还会唱歌。」

另一人道:「就你就不懂了,弹琴唱歌,那叫什么名士风流,跟咱们这大老粗可不一样。可你觉不觉得,刚才的情形有

些奇怪。」

「是有些奇怪,可是我又说不清哪里奇怪。」

两人正在苦思,就听帐子里桑卓一声大叫,紧接着就是「砰咚」、「当啷」的声音。

「殿下!」两人凛然一惊,一起闯进帐中。

一只铜壶滚落在他们脚边,转了两转,然后停下。不远处,桑卓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只有那只夹了板子的伤腿还挂在

床边。

他的表情,似乎受了天大的惊吓,又似乎听到了天大的喜讯。于是,惊也不是,喜也不是,眼睛瞪得极大,嘴角上扬,

诡异而僵硬地抽动着,反反复覆只念叨着三个字:「平常心,平常心……」

两名军士对望一眼:「王子是中了风,还是中了邪?」

左听尘再一次出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提。他不提,桑卓也就当没有发生过。可是两人之间相处的氛围却明显改变了。

桑卓的脾气收敛了许多,不再无理取闹到处挑刺,就连百里通明来看他,他的态度也温和多了,不再恶语相向。

而且他的心情也似乎好了许多,那些服侍的军士经常看见他无缘无故就哈哈笑了起来,有时是对着一个碟子,有时是对

着一个壶。

总之,一派和乐融融的气象,只除了两个人。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崔希乔在自己的帐中来回踱步,忿忿不已。

「算了,他摔断了腿,也算报应来得快。」陆敢当劝道。相比之下,他的态度冷静得多。

崔希乔狠狠地道:「你一提这个,我更生气。明明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伤,怎么也怪在咱们头上?」

他和陆敢当不听军令私自行动,因而间接导致桑卓王子受伤,令百里通明很是气恼。但念在寻到左听尘有功的分儿上,

功过相抵,被罚闭门思过十天。如今十天之期刚满,陆敢当就一头扎进崔希乔帐中。

这就是无理取闹了,陆敢当忽然发现崔希乔在某些地方跟桑卓王子还是挺相像的。叹了口气:「要不然这样,趁他睡着

的时候,你在他左脸上画一只猫,右脸写上『塞北小花猫』,如何?」

「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陆敢当摸摸鼻子:「再不然这样,我先去给你探探敌情,然后咱们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从崔希乔那里离开,陆敢当施施然在军营里转了一圈,又从酒窖里拿了两坛酒,这才往桑卓的帐篷里来。

大概是因为桑卓的腿受伤的关系,对他的监管也松懈了许多,陆敢当到的时候,帐篷前居然没人把守。他扒开帐篷门往

里一瞧,见里面也只有桑卓一人,正想进去,脚步移了移又停下。

只见里面的桑卓先是鬼鬼祟祟四下打量,然后撩开床围子,从桌上端起一只碗来,一俯身将碗里的东西泼入床下,然后

又将空碗放好,端端正正坐回床上,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陆敢当暗自纳闷:他该不会是把药倒了吧?这又对他没什么好处。

正自想着,目光一转,见两名看守的军士正有说有笑地走回来,见了他都是一脸惊讶。

「陆将军,您这是……」

陆敢当把脸一沉,先发制人:「你们两个不好好伺候王子,跑到哪里去了?」

那两人一脸委屈:「我们是奉王子的命令去……」

「算了!」陆敢当摆摆手,「好生照看着,万一王子要用你们,找不到人怎么办?」压低声音道:「万一让他跑了怎么

办?」

那两人连声应是,这时自然谁也不敢再问陆敢当为何而来,又为何在帐外偷窥了。

陆敢当一掀帐帘,走了进去。「桑卓王子,近来可好啊。」

桑卓早在外面听见他训斥那两名守卫,他对崔陆两人都没什么好感,绷着脸道:「多谢你的关心,不过你是关心我的伤

势,还是怕我跑了呢?」

陆敢当有些不好意思,打个哈哈:「自然是关心王子的伤势。」

桑卓淡淡地道:「这倒也是,没有你们的帮忙,我想跑也不容易。」

这个小鬼,分明得了便宜还卖乖!陆敢当恨得牙直痒痒。

桑卓又道:「对了,那个一脸尖酸刻薄,长得像狐狸一样的家伙怎么没跟你一块来?你们想找我报仇,尽管放马过来,

不过就怕没那么容易。」

陆敢当暗想:说到刻薄,小王子你这张嘴也不遑多让。口中道:「王子说哪里的话,陆某是敬佩王子酒量过人,英雄了

得,特地前来探望。」

根据陆敢当的经验,对着酒鬼夸他酒量好,没有不开心的,这一招万试万灵。果然,桑卓王子的眼睛亮了,胸脯也挺高

了许多,先前的戒备一扫而空,想笑又故作矜持忍得很难受的模样令人不禁莞尔。

陆敢当趁热打铁,把酒坛放到桌上:「王子请看,我连酒都带来了。咱们像上回一样,一醉方休……不,王子怎么会醉

呢?要醉也是我醉。」

几句话说得桑卓浑身舒坦,对陆敢当好感大增:这家伙识英雄重英雄,而且酒量又好,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况且他们上

回已经被自己揭穿,没有人会笨到同样的招数用两回吧?

望着那两坛酒,桑卓暗暗吞口水。说起来他都好久没喝过酒了,师兄说什么养伤期间不宜饮酒,害他大鱼大肉吃不上,

连酒也不能喝了,这不是要人命么?可是看到师兄那温柔关切的模样,就不自觉按他说的做了。

想曹操,曹操到。只听门外军士说道:「军师来了。」

桑卓一惊:「快,快把你的酒藏起来。」首先想到的地方就是床底下。

陆敢当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见桑卓已经拉开了床圈子,连忙配合着将两坛酒放到床下。

一靠近了,一股药味儿扑鼻而来,陆敢当心想:「他倒的果然是药!」

等到左听尘进来,这两人已经收拾停当,假作聊天。

左听尘有些惊讶:「陆将军也在。」

陆敢当道:「我……」

桑卓抢着道:「他来找我聊天。」

「想不到你们还很有交情。」左听尘笑了笑,问桑卓,「药吃了吗?」

桑卓努努嘴,示意他去看药碗。

果然左听尘看到药碗空空,嘉许地点了点头。

桑卓就像个受到夸奖的孩子,下巴扬得高高的,一脸得意。

陆敢当看着这两人,惊讶得连嘴都阖不上了。桑卓王子最初看到左听尘那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的模样,他还记得很清楚

。怎么几天不见,这王子就听话得如同左听尘豢养的一只小花猫?看桑卓那模样,就差往左听尘身上蹭蹭,再喵喵叫两

声了。

左听尘忽然皱起了眉头:「我怎么好像闻到酒味儿?」

这鼻子可真灵,酒还没开封呢,陆敢当暗想。却见桑卓脸色一变。

桑卓急中生智,一指陆敢当:「你晚饭喝了多少酒?怎么一身的酒气?」

陆敢当只得顺水推舟,道:「只喝了一斤烧酒。」

左听尘这才把眉头放开,正要说话,就听门外有人道:「军师在吗?大将军有请。」

听说是百里通明找他,左听尘不敢怠慢:「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两人几乎是屏息「恭送」他离开,桑卓长长吐了口气:「好险。」

陆敢当趁机又小拍了一下桑卓的马屁:「真是好险,幸亏殿下遇事不慌,沉着应对。」

桑卓得意洋洋:「知道我为何如此沉着吗?那是因为我时刻保持着一颗平常心。」

「咳、咳咳,是啊,是啊。」陆敢当擦把冷汗,不太明白桑卓这分自信是哪里来的,天下还有比他脾气更不好的人么?

「我看这酒我还是带走吧。」陆敢当把那两坛酒从床底下拿了出来,一手夹一个,就要往外走。

「为什么?」

陆敢当意味深长的一笑:「不然左先生回来了,殿下岂不要遭殃?」

桑卓脸上一红:「我为何会遭殃?他能把我怎样?你先把酒放下!」

陆敢当眨眨眼睛:「这样不好吧?左先生好像不太希望王子饮酒。」

桑卓的脸更红了,梗着脖子,粗声道:「本王子想喝就喝,怕谁来着?」

「好!」陆敢当豪气干云,「我们今天就痛痛快快喝一场,我叫军士拿碗来。」

「慢、慢着!」桑卓大急,心想自己若喝了酒,师兄回来肯定要生气。可是他性情骄傲又好面子,唯恐陆敢当以为他是

怕了左听尘。情急之下一扶额头,「我现在头有点疼,今天这酒只怕喝不成了,不如改天。」

桑卓这辈子只充当过英雄,没扮过柔弱,这一扮起来还真是不像,哪有病人脸色红润得跟个大苹果一样?

陆敢当笑道:「也好,那我还是先把酒拿走,免得左先生看到。」

桑卓听他有意无意,还是暗示自己怕左听尘,顿时老羞成怒:「被他看到又怎么样?你把酒放在这里,我好随时喝……

哎呀,我的头好痛!」躺倒下去,把头侧向另一边,摆明了不让陆敢当多说。

看来死要面子才是小王子的死穴,陆敢当心头暗笑,把酒坛放在桌上,暗用内劲,偷偷将一坛酒上的泥封拍碎一角。

「请王子好好休息,在下先行告辞。」

陆敢当前脚一离开,桑卓的头也不疼了,翻身坐起,拿起两坛酒就往床下塞,生怕晚一步被左听尘回来撞见。

阵阵的酒香从破碎的封口飘出来,桑卓的动作忽然一滞。

好香啊,真是香得人浑身舒坦!

真是好久没喝了,都快忘了酒是什么味道。

闻一闻,闻一闻总行吧?

凑到豁口跟前,用力吸了几下鼻子,酒香人体,全身上下的毛孔似乎都舒展开来。

要不然喝一口吧,就喝一口,回头漱漱口,师兄也不会发现。

这么一想:心里就好像有几百只小爪子在挠,痒痒的,于是拍碎了泥封,抱起来咕噜噜喝了一口。

这一口喝下去,肚子里的酒虫全被唤醒了。桑卓哪里还忍得住,于是吩咐外面:「左听尘若是来,就跟他说我已经睡了

,要他明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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