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边城(出书版)BY 流水潺潺
  发于:2012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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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卓脸上微现痛苦之色,旋即将大红袍一抖,转过身去。「我讨厌看他的脸,阴森森的。」

左听尘道:「他只会走在咱们身后,只要你不回头,就不会看见他了。」

桑卓哼了一声,快步前行。

他知道左听尘不会武功,脚程不快,有心将他甩在后面,看他气喘吁吁跟来的窘迫模样。

不过他料错了,左听尘没打算追。待他走出好远,左听尘才扬声道:「王子殿下,忘了跟你说,如果你身边没跟着人的

话,可能会被当成逃犯抓起来。」

桑卓往四下一瞧,那些南朝军士虽然手上各做各的事,眼角却在偷偷瞄着他。桑卓脚步一顿,怒道:「你还不快跟上来

?」

左听尘悠然道:「其实我是想带你去南边看看,你走错方向了。」

桑卓怒道:「我就想往这边走,怎样?」

左听尘道:「也没有怎样,不过前方是百里将军的中军大帐,我以为你不想看到他。」

桑卓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平常心,平常心!

等到他一步一运气地走回来,周围的人似乎能听到大地的微微颤动之声。

桑卓又气又恼又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被左听尘牵着鼻子走。自己贵为王子、武艺超群,在这个文弱书生面前,气势却

生生矮了一大截。

好在之后左听尘倒不怎么撩拨他,陪他走走看看,不时说几句闲话。桑卓随口应酬,暗暗将地形熟记于心。

不知不觉,走到南寨门前。这南寨半面靠山,因为时常要从山上获取木材石料,所以开出一条山道来。

左听尘指着山道,道:「看到这条山道,我忽然想起那年师叔斗法失败,忿忿然带你离开。你看着我的模样恋恋不舍,

其实我那时候心里也很不好受。我还记得我追到你跟前,把一枚最心爱的石头送给你。那时你的眼中雾气氤氲,好像就

要掉下泪来。」

说到这里,他转头去看桑卓,桑卓也在看那条山道,仿佛想起了什么,神情也柔和起来。

「我送你那枚石头,还在不在?」

桑卓恍然惊醒,别过头去:「一块破石头,我早就扔了。」

左听尘苦笑道:「这倒也是,你贵为王子,珍珠宝石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一枚石头……不过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隐居的

茅屋外面有一道瀑布,瀑布下面的水潭里有许多玲珑剔透的卵石,那几天我总带你去戏水捡石子。当初我捡到那块石头

,你喜欢得不得了,磨着我要。」

「记得。」这一次桑卓回答得很爽快,「我还记得你不肯给我,还骗我说若我能站在瀑布下站一炷香,你就送给我。我

那时年纪太小,根本走不到瀑布底下,就被水流冲倒,还险些丧了性命……」

他一字一字地道:「你若说的是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左听尘苦笑:「那时大家都是小孩子,不大懂事,玩闹起来难免没轻没重。」

「不错。」桑卓点点头,「那时候是小孩子,不懂事。因为年纪的关系,我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当我见到你,以为遇

到了好玩伴。这些事我还当作美好的回忆记在心上,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你那时候其实一直厌恶我。」

左听尘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只道师叔是师父的敌人,就把你也当作了敌人……」

桑卓打断他:「不错,我们就是天生的敌人,从拜师那一刻就注定了。我师父虽然去世,可他却把这奇门四象阵留给了

我,嘱咐我一定要这用这阵法胜了你!」

左听尘叹道:「师叔这又何苦……」

桑卓道:「你跟我套近乎,讨好我,无外乎想要从我口中套出阵法的秘密。我劝你还是不要打这如意算盘了,我一个字

也不会说。」

「谅你也不敢带我出寨,我们是不是该往回走了?」桑卓转过身,掩去脸上的小小得意。虽然提起往事心中还有不忿,

但是看到左听尘无言以对的模样就足以补偿了。

这一局,大获全胜!哦,对,要平常心,平常心。

前方的敌台上,两名南军军上窃窃私语:「你看那个桑卓王子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好像在极力忍耐什么。是不是憋着去

茅厕啊?」

「王子也会上茅厕吗?」

「废话,你怎么不问王子也会吃饭吗?」

黄昏的时候,桑卓的帐子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崔希乔贼兮兮的走在前面,后面还跟着看起来不太情愿的陆敢当。

陆敢当的手里还拿着两坛美酒。

大概这酒真是好酒,桑卓王子今天的态度格外反常,非但没有大打出手,反而很痛快地喝起酒来。他饮一杯,陆敢当就

陪一杯,彼此发现酒量不错,两人便有了点较劲的意思。崔希乔自称量浅,只在一旁劝酒。

这一喝就从下午喝到了天黑。两人先用杯喝,再用碗喝。一坛酒已经见了底,第二坛也只剩下一半。看得崔希乔直咂舌

,这两坛就是四十斤呢。他只闻到那酒气,就觉得醺醺然了。

陆敢当酒劲儿上来,满脸通红,连舌头也开始打结。桑卓两眼发直,一个劲儿嘿嘿傻笑,对崔陆的态度也亲热多了,干

脆称兄道弟起来。

崔希乔见火候差不多了,试探着问道:「桑卓王子,我看左先生叫你做『师弟』,可是你却一副要杀了他的模样。是不

是因为他设计捉了你,你心中不忿?」

桑卓一甩手,怒道:「不要跟我提这个奸诈小人,我这回只是一时失手,早晚有一天我要赢回来的!」

崔希乔笑道:「你们师出同门,大家都是一家,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错!」桑卓瞪起圆圆的猫儿眼,「我跟他是敌人,一辈子的敌人,不死不休!」说罢狠狠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哗啦作

响。

陆敢当赶忙抱住桌子:「小、小心,酒都震洒了。我们继续、继续喝!」

桑卓转怒为笑:「好,继续喝。」一仰头又干了一碗。

崔希乔踹了陆敢当一脚,后者茫然不觉,心想这人已经废了,接下来只能靠自己。暗暗琢磨:桑卓一提左听尘就恼,看

来这两人是真的翻脸了。嘿嘿,姓左的在小王子这里占不上什么便宜,看来是自己立功的时候到了。

眼珠一转,道:「桑卓殿下既然跟左听尘同门,难道不怕奇门四象阵被他破解?」

桑卓一撇嘴:「我这门阵法奥妙无穷,岂是他能破解得了?」

崔希乔连忙斟上一碗酒,看着桑卓一饮而尽,才道:「我看这阵也没有什么稀奇,王子是不是夸大了?」

桑卓怒道:「哪个夸大?好,我就把其中的奥妙之处说给你。」

崔希乔大喜:「好啊。」

哪知桑卓想了想,又摇头:「你一口酒都不肯喝。不喝酒的,都不是好人!」

崔希乔忙道:「我是好人啊。」

「那好,这碗酒,你喝下去。」

「这……」崔希乔暗暗焦急,这一大碗下去,醉也要醉死了。

原本已经醉倒在桌上的陆敢当忽然站了起来:「我替他喝!」还没等崔希乔松了这口气,「啪」的一声,又仰面朝天地

倒了下去。这一次,看来是醒不过来了。

崔希乔暗骂他没用,早被桑卓捏着鼻子,结结实实地灌进半碗。他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胸口膨胀起来,向头顶蔓延开去。

耳听桑卓说道:「这奇门四象阵,其实……」忙道:「慢着!」

吩咐把守的军士送来笔墨:心想还是及时记下来,免得酒醒时忘了。又嘱咐军士;「我跟王子正说些机密的事,你们不

要进来。」

一切都安排好了,问桑卓:「这奇门四象阵,其实是什么?」

桑卓笑道:「我看你酒量不错,不如再来一杯?」

崔希乔大惊:「刚才不是喝过了么?」

「一怀生,两杯熟嘛!」不由分说,又灌下去一碗。

两碗酒前后交攻,崔希乔终于支持不住,趴在桌上。

桑卓王子站起来,嘿嘿笑个不停,眼神却清明起来。他绕着崔陆两人转了个园:「哼哼,醉死了。跟我玩心计……我们

塞北的英雄个个海量,南朝的酒淡得跟水一样,也想灌醉我?还想从我嘴里套出阵法的奥秘,真是蠢不可及!打从你们

一进来我就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看看陆敢当:「对了,这小子之前还跟姓左的合伙抓我!」

秋后算账的时候到了!桑卓在陆敢当身上踢了两脚,听他哼哼一声,吓了一跳,只道把他弄醒了。再看时,那只猪依旧

烂醉如泥。自言自语道:「不能这样,要平常心,把他踢醒就糟了。」

说完又在陆敢当身上补了几脚,随即自己感叹:「平常心太难了。」

看看桌上的笔墨,脸上闪过一丝促狭的笑容。「笔墨都拿来了,不用岂不可惜?」沾了墨汁,对着陆敢当脸颊琢磨。

「你这么蠢,当然是画只猪了。」

可是猪要怎么画呢?很不幸,桑卓王子这辈子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走路。乌龟倒是养了两只,狐狸也猎过几条。

「这只乌龟本来是送给百里通明的,他不在,你就代他生受了吧。」

看看崔希乔:「你这么奸诈,画一只狐狸好了。」

可惜他的画技实在不好,酒量又不像他自己所说的「海量」,五分酒意让手也不太听使唤。于是陆敢当脸上多了一只三

角龟,崔希乔脸上那老鼠不像老鼠、蛇不像蛇的东西更是看不出跟狐狸有什么血缘关系。

桑卓自己看看,也觉得不甚满意,再看看两人剩下的半边脸颊,灵光一闪:「加个标注吧。」

提笔挥毫,在陆敢当左颊上写了个「乌龟」,在崔希乔右颊上写了个「狐狸」。

大功告成,桑卓心情大好。匆忙跟陆敢当调换了衣物,又将两人扶到桌边趴着。把头上盔甲往下压了压,遮住眉眼,一

低头出了帐。

把守的军士一看那衣着,只当是陆敢当:「陆将军。」

桑卓故意装做舌头打结:「我喝、喝醉了,要回营休息。陆大人已经劝、劝服了桑卓王子,他们有秘事要谈,你们不、

不要打扰。」

「是,陆将军。」

桑卓摇摇晃晃走出几步,忽听身后军士叫:「将军!」

脚步一僵:「什么事?」

「你的营账在那边,你走错方向了!」

桑卓拍拍脑袋:「我都醉、醉胡涂了。」

按那军士所指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去了。

第四章

北地的春天,夜晚依旧寒峭,冷风一吹,把桑卓身上的酒意也吹走了。

头脑清醒下来,桑卓开始后悔。这次的逃亡没有任何的准备,如何能在戒备森严的军营中走出去?可是事情做到这一步

,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不走也要走了。

那么往哪个方向走好呢?

左听尘曾经带他走到南寨大门,那里的营盘布置、箭楼方位他都熟记于心,往南去应该是不错的。

抬脚走了两步,忽又停下,自顾自地道:「姓左的,你果然奸诈。你故意带我去南面走一遭,如果我想逃,自然而然第

一个想到往南面去。哼哼,南面肯定布下了重兵把守。」

想到这里,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本王子英明神武,中了一次你的奸计,怎会中第二回?」

北面也不行,当初他被擒获就是从北面被带进来的,那是运输军械粮草的通道,把守更加严密。

东面呢?记得左听尘提过,那是中军大帐,百里通明不好对付,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得意道:

「左听尘,你大概也想不到,一句无心之言,却帮了我的大忙。」

好,就是西面了。西面营寨靠山,枕着极陡的斜坡。南军仗着天险,应该不会在那里设防太多。

想出此处,桑卓快步往西面行去。一路上躲过巡营的官军,到了寨墙脚下。

南军因为羁留已久,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所以寨墙也不马虎,筑的是一人多高的土木工事。

桑卓拔下腰间佩剑——正确点说,是陆敢当的佩剑。

「果然好剑,用你的时候到了。」

用那剑锋在土墙上剜弄,挖出几个小坑来。从下到上,排成两行。

桑卓扔了剑,借这些小坑垫脚,一步步爬上墙头。

「左听尘,咱们战场上再见输赢。」虽然身边没有人,为了怕惊动南军,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桑卓还是说得很有英雄

气概。

说罢,奋身一跃。

一跳下来,桑卓就发现不对了。

土墙只有一人多高,按理说他应该已经踩在泥土地上,可是此刻他的身体却仍在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不妙!这样下去,只怕要摔死了!他伸出手去上下挥舞,想要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抓不到。

「砰」的一声,他摔倒在地,一阵剧痛席卷而来,瞬间夺去了他的意识。

再次醒来,天光已经大亮。桑卓动了动身子,一时之间竟无法动弹半分。

他这才打量周围形势,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道深沟之中,抬头望去,还能看见一点寨墙。

原来南军大寨西高东低,西面又背着山,春季多有雨水,这条深沟挖在寨墙之外,既可以阻敌,又能做排水之用。

「倒霉!」他诅咒了一句,再次试图挪动身子。

一双手臂虽然火辣辣的痛,好歹还能勉强支撑起上半身。再一动腿,左腿立刻传来一阵剧痛,小腿的部分正以一种奇怪

的姿势扭曲着,看来腿骨只怕是摔断了。

怎么办?他想放声大叫,招南军来救他。可是转念一想,他逃脱不成反而跌断了腿,岂不被人笑话?

这样想着,眼前仿佛看见左听尘站在高处,白衣飘飘,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的一身狼狈……正如儿时的每一次。这是高

傲的桑卓绝不能忍受的!

不行,这时候不能乱了阵脚,要用平常心。等痛劲儿过去,说不定我自己就能爬上去。

就这样,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下一个天亮,他不断地积蓄力量,却还是不能让身体挪动的范围超过一尺。

不行,我不能死!父王还等我回去,我还没胜过左听尘,哪怕胜一次也好!

他张口大叫「救命」,这才发现喉咙已经干涩,发出的声音残破不堪。

他这才惊恐的发现,原来自己只能在这里等死而已。

转眼又到了夜晚,半夜的时候,竟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四方的雨水逐渐汇进深沟里,不知不觉没过了桑卓的小腿。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挪高身子,让上半身靠在沟壁上。

意识渐渐游离,恍惚问回到七岁的时候——

他一个人坐在山上,等啊等,等了多长时间?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又渴又饿。到了夜里,也如今晚一般下起雨来,可他

还是痴痴地等,不肯离开。

后来,他等待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雨声好像嘈杂了许多,他不能确定。因为耳朵好像堵进了棉花,听什么都隔得好远。

有什么东西在挪动他的身体,很疼,他「啊」的叫了一声。

这段疼痛又为他带回了些许神智,他迷迷糊糊的张开眼,在火光和重重人影中,看到一张关切的脸。

「我总算找到你了!」那人如是说。

他一笑,十二年前的雨夜和今晚忽然重叠起来。

——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十二年前答复的话,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桑卓王子逃亡失败,让南军将士们松了一口气。更让他们松一口气的是,王子的腿断了,很长时间不用为王子的第二次

逃亡提心吊胆。

桑卓被救上来已经发了高烧,这烧三天三夜才退。第四天清晨,他终于又睁开了眼。只睁了一下,看清眼前的人,又飞

快地闭上了。

左听尘被他这个孩子气的举动逗得一笑:「起来吧,你有好几天没进食,肚子难道不饿么?」

他不说没注意,果然肚子已经咕咕叫了。

好香!寻着香气望去,案头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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