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环,现在可否给朕解释一下了。”
“回陛下,珞环也不知道。”
“嗯?”
“在此之前,砚儿并未见过外族,可看银七殿下倒像是两人相识已久一般。”
“依你之见,如何。”
珞环斟酌片刻,才答道:“珞环以为,可静观其变,待银七殿下想说了,自会向陛下提出。”
“可朕怎么看乐砚极不情愿的样子?”
“这——陛下可是要把砚儿叫来问个明白?”
凤王摇摇头,“珞环,乐砚是你照看到大,既然你说这样,那便这样。”
“是。”
珞环退下后,凤王又寻思片刻,忆起银湖的发饰,一根漆黑的凤凰翅羽显然是乐砚的,还有一支发簪是用画眉的翎羽制成的,犹豫着是不是要算算前因后果,末了,还是停下手。
乐砚回房洗漱干净后钻进锦被里,没多久便开始像条煎鱼一样地翻来覆去,脑子里不断浮现那张脸,他好看迷人的笑容和深情的目光,一闭上眼,那低沉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我好想你。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么一句话,也不知触动了心底哪根弦,听上去有自己也会被需要的感觉,自己不是多余的感觉,说不高兴是骗人的,然而也就只有那么短短一时。
这句话不是对他说,而是对一个叫六黛的人说的。
他不是六黛。
试着强迫自己不要乱想,却越是这样越不得效果,反而让自己愈发心烦意乱,乐砚默默地唾骂这样的自己,一边想终有一日修道得成位列仙班他要当个睡仙,叫那些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的同道中人从此以后也有个睡仙求拜。
第八章
清晨,珞环在桌旁等着大多时候都很准时的乐砚,没有等到,意外之余起身朝他的房间走去,却不想在半途遇上银湖,一听她说要去叫乐砚起床,他立即笑眯了眼:“珞环姑娘,若不介意,交由我去可好?”
银湖悄无声息地进门,轻手轻脚地掀开幔帐,只见床的一角有个小山包,乐砚卷着绣有红色羽纹的锦被缩成一团没有睡在枕头上,他在床边坐下凝视着他。因为睡着了,才没有对自己退避三舍,不过没关系,他会让他想起过去的一切,然后一如既往地爱慕自己。
“乐砚,起来了,该修炼了。”
没有反应,银湖干脆踢掉鞋子爬上床俯下身贴近他耳边,“乐砚,你再不起来,可别怪我。”
乐砚迷迷糊糊中有了知觉,软软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地用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赖道:“珞环姐姐……我好累……能不能,再让我睡一会……”
“好啊,你睡。”银湖撩开乐砚的头发,压上去在红莲胎记上亲了一口。
“珞环姐姐,你做什……啊!”自己的额头被什么碰了一下,而且妖气并非珞环,乐砚睁眼的瞬间清醒,看到近在眼前的一张脸时惊得往后缩去,直到后背抵在墙上。
“醒了?”
“你、你……怎么是你!”
“我可是好心代珞环姑娘来叫你起床,若是她来了要少不得一顿说教吧?”
“要你管!被珞环姐姐教训也总比——”乐砚突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是九尾狐七王子,自己这么跟他大喊大叫的实是大不敬的以下犯上,蓦然住口,裹紧了被子只露一张脸,敢怒不敢言地瞪他。
“还不起来?”银湖又凑近一些,看他退到墙边还使劲缩的样子兴致大起,直想把他逗得眼羞脸红。
“你——殿、殿下压着,小的岂敢……”乐砚不满地嘟哝。
“乐砚。”
“……是。”
“叫我银湖,不要叫我殿下。”银湖正色道,对殿下这一高高在上遥远疏离的称呼很不满。
“银七殿下名讳岂有不避之理,在下深感惶恐。”乐砚不敢正视银湖的脸,只觉他的气息又近几分,柔柔拂过颊边,脸似乎开始发热了。
“乐砚,你若敬我一声殿下,那么我命令你,叫我银湖。”
乐砚忍不住用眼刀狠狠剜他,这人存心,怎么为难怎么冲着自己来。
银湖瞧他气呼呼地咬唇,心情大好,“你再不起来,我就亲你,珞环姑娘要等久了过来看到——”
“我我我起!我起,我这就起来!”后背是坚实的墙,他已无路可退。
静了须臾,“不是说就起么,怎么还赖着不动,莫非想要我亲你只是羞于开口?”
“你……你别压着我。”乐砚强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声音也因此低哑中带了一丝颤抖。
银湖笑笑,趁其不意之时又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快如闪电的动作让乐砚只有感觉而来不及看清。
“你!无耻卑鄙!说话不算数!”乐砚终于爆发,脸涨得通红,两眼熊熊怒火。
“嗯?哪里不算数?我说的亲可是指这里……”银湖伸出一指压在乐砚下唇来回摩挲,指腹上的柔软感触让他留连不舍,直到乐砚甩手狠狠打开,他也就适时起身不再圈住他。
乐砚立刻起身跳出几步远,努力无视身后的人该穿衣该梳洗该做什么做什么;银湖却敛了笑,细细感觉了一会他身上因为之前那一下而暴涨的煞气,半眯着眸子只瞧着他忙碌的背影不再出声。
第九章
到了桌前,珞环示意乐砚先用早膳,乐砚老老实实地低头吃,尽管一旁有她和银湖时不时地交谈几句,但他还是觉得气氛怪异,让他直想快点解决早膳问题然后飞速逃离。
珞环在乐砚与银湖一起出现时就把他的慌乱羞恼看在眼里,到了跟前更是发现了从未见过的脸飞红云,心下惊异,也仍是不动声色地在一边观察。
待乐砚吃完,珞环随即转向他,“砚儿,今晨迟了一刻。”
“……珞环姐姐,我昨晚,没睡好,所以……”
“现在感觉如何,若还是想休息那便回去。”
“我没事!继续今天的修炼和功课。”
“不要勉强自己。”
本以为到了修炼场上,就可以暂时不用看到那张让自己不爽的脸了,岂料他照样步步紧跟地粘了过来,乐砚正要抗议,就听得珞环不紧不慢的声音:“砚儿,何不当成一种试炼,我知道银七殿下在此会影响到你,与其请殿下行个方便,何不想想自己该怎样在这种情况下应对自如?”
一席话把乐砚堵了个有口难言,他只好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与珞环的对峙上。修炼至今,已经到了要与珞环为对手来拟战的进度,她的要求是在不被她的分影碰到的情况下打到分影或本人,他能够较为轻松地闪躲掉袭来的分影,却迟迟打不到分影,相比之下本体似是没怎么动过的样子。他怕一个不小心真的伤到她而有所顾忌,所以一直不以本体为目标。两人都心知肚明,珞环为此也说了乐砚多次,然而就是说不通。
自己的煞气……乐砚与一个分影的绸带险险擦过,赶忙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重新专注于拟战上。
一轮下来,乐砚依然没有通过,珞环看看他,再望一眼场外的银湖,“银七殿下可有兴致与砚儿一战?”
“珞环姐姐?!”
银湖眨了眨眼,浅浅一哂,“好啊,不知我该如何做才能达到训练效果?”
“依银七殿下方才所见,想来该是自有一套方式。”
“那我就不客气了。”
看到银湖带着不怀好意地笑穿过修炼场结界走入其中,乐砚急起来,“珞环姐姐,这怎能——”
“砚儿无需顾忌和担心,以你目前的本事还伤不了银七殿下一丝一毫,全力应战即是。”
乐砚无奈,再不情不愿也只得照做,转过身来对上银湖的笑脸,他倒是火大地想打残那令自己烦躁不宁的笑容,既然珞环那样说,这人似乎也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也豁出去了,瞬间进入战意满满杀气满满的状态。
修炼场外,乐砚的煞气似是被什么东西抑制在一定范围内,即使因为愤怒或是其他什么强烈的情感而爆发,也被压制得好好的;进了修炼场,这种抑制就消失了,远远望去,乐砚周身上下都缭绕着黑青的煞气,宛如一团张牙舞爪的巨大黑火焰;银湖心忖须臾,换了一身有着长长的宽大下摆和长长的阔袖的华丽白衣,流纱飞带,使得浮在空中的他看起来更飘逸且充满气势。珞环看得一怔,她认得那身装束,是九尾狐王族在重大场合诸如祭礼或恭迎两位大神时所穿的,不管是站立还是跪坐,在身后铺了一地的如扇后摆,正是他们九尾狐的原形垂下九条白尾的模样。
第十章
正好奇,只听银湖道:“乐砚,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的煞气能将我的衣裳染脏,就算你赢。”
话音甫落,就见乐砚的煞气好像花朵瞬间绽放那样朝四面八方展开,银湖只笑,他虽不知他身上的煞气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果然是训练他将其作为武器来使用。
乐砚右手持长鞭舞动,左手时不时一甩就是三排羽针,然而银湖轻松以对,灵巧的身姿在空中白衣飘飘白发飘飘。以银湖为目标比珞环要更大更清晰,还不需防守只要全力进攻,只要把他的白衣染黑一点就能赢,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乐砚却觉得比对着珞环时吃力。
越是想碰到,就越不能如意,从开始的焦躁,打着打着竟是有些气急败坏,乐砚收了长鞭,一下子现了原形双翅大展直冲天际,然后再从高处朝着银湖俯冲而下,同时身上落出片片羽毛。
漫天黑羽纷纷扬扬,每一片都是煞气氤氲,密密如织网地朝银湖罩去。
珞环惊叹,望着这有如落花飞散的景色出了神。银湖亦仰头凝望,下一刻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眼看着自己的煞气就要碰到他的瞬间,乐砚眼前一花,就撞进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
一只九尾狐抱着一只凤凰,雪白漆黑对比鲜明,站在落羽中的场面看上去挺美,珞环掩嘴偷笑,这一幕还真有点投怀送抱的意味。瞧那紧抱的姿态,看来或许乐砚很快就不需要自己了,会有人替她照顾与守护他。
“你做什么!这是犯规,不算!不算!”乐砚扑棱着挣扎而出变出人样,气得不打一处来,控制不住地指着他大吼道。
“我可没说你可以凤凰之身应战,你既恢复原形,那么我也要以原形跟你玩才是,这叫公平。”银湖舔舔爪子,慢条斯理地回答,声音里暗含了几分调戏逗弄。
乐砚听得明白,他就是故意,他是没说自己可以恢复原形,但也没说不可以啊!乐砚不甘地怒目相向,因珞环在场而强压一肚子的粗言骂语,胸膛剧烈地起伏,银湖一看他再气下去大概真的要七窍生烟,反正自己目的也已达到,于是换了正经腔调:“你只是速度不够快,方向与攻击的间隙掌握得尚可,想来是珞环姑娘一直与你做之前那种攻守兼顾的训练的缘故,待你经过全攻或全守的训练就好了。”
珞环也上前请银湖退场,休息时乐砚赌气,没有在观亭里坐下来,跑到不远处看花花草草,银湖望着他的背影有一句没一句地与珞环闲聊,两个人避重就轻地不咸不淡,一个在好奇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的同时等着他就乐砚向凤王提出要求,一个对乐砚的身世满腹疑云回忆六黛再对比乐砚似乎很多地方的都说不通,却都没开口。
午膳时果不出珞环意料,银湖要跟他们一起,于是她去交待宫女把事先备好的加菜端上,乐砚趁这个机会狠狠瞪他,翻了好大一个白眼,银湖故意笑得轻浮凑上去低语:“若吃不下,我喂你。”
被他暖暖的气息拂过,乐砚只觉耳根发热,总算明白为什么修身养性是珞环给自己上的第一堂课,也是一直处处提醒自己的——遇上这种厚颜无良卑鄙下流不以为耻反以为乐……的混蛋,有多少气都不够自己生的,学识不够就是这样,连骂词都缺用。一顿饭吃得乐砚无比别扭难以下咽,不敢抬头看珞环,旁边那人偏还不停地给自己夹菜。
第十一章
下午是文课,乐砚小时候就没有去书院当过学生,长大后能承受压制自己煞气的封印了,也还是选择不去,都是在重明宫书库的一角跟着珞环学。银湖再搬来一张椅子往案台左侧一放,坐下来作旁听样,碍于珞环在场,乐砚还是忍了,且他也比较配合,既无打扰也无那种自己受不了的注视,而是随手拿本什么书看了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就到乐砚自行领悟、背书和练字的时间,平时此刻珞环会离开书库,临晚膳了才会过来叫他。
“珞环姐姐——”见她起身欲走,乐砚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嗯?怎么,还有哪里不明白。”
“……啊……不,没、没有……”
偌大书库只剩下乐砚和银湖。暂时顾不上尴尬不尴尬的问题,乐砚只对着书页发呆,因为心不在焉,确实有部分内容漏听了,想到明天的验课,正茫然不知所措,“明明就有不懂的地方,还嘴硬。”乐砚一抬头,银湖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语气颇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还不是你害的!”
“我害的?难不成你想我想得无法专心?”
尽管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是一语中的,乐砚无言地斜眼看他,银湖又笑,“要不要我再给你讲一回。”
乐砚内心挣扎片刻,还是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声,“……要。”
银湖不客气地坐到珞环的位置上,闻到那股似有若无的淡淡檀木香,乐砚又有些紧张,僵着身子保持一个姿势不动。银湖看了今天乐砚要学的东西,斟酌稍许便开始给他讲,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声音似是别样低沉温柔,徐徐缓缓的语速让乐砚一字一字地听了进去。讲完,乐砚又觉耳根发热,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纸页上的字。
“懂了么。”
乐砚老实地点点头,也不晓得脸红了没,不敢抬起来。
“那接下来要做什么。”
“……练字。”
银湖瞧他难得乖乖的,也就不再出言戏弄,起身去找书看,留他一个没有打扰的安宁。
感觉到银湖的妖气正在远离,乐砚方才慢慢抬起头,一下子往后靠去,一个姿势太久,感觉全身的关节都硬了,动了动缓解不适,余光瞥见他,忍不住转过去眼神复杂地望着那抹雪白背影。
如果不是因为什么六黛……就好了。
晚饭时乐砚又被银湖那种在他看来是不要脸的言行逗得恼羞成怒,他朝珞环投以求助的目光,珞环却回以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乐砚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帮自己,而总是一副好似没有看到的样子。
洗澡的时候银湖一路大摇大摆地跟过去,到了门口,乐砚猛地转身瞪他,他反而还露出等他开口的表情。
“我要洗澡。”乐砚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
“那我也一起。”
“我不想跟你一起!”
“可是我想。”
“你不讲道理!”
“何出此言,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怎么还要像男女避嫌那样?”银湖微微皱眉,一脸认真。
“银七殿下圣体小人恐难直视。”乐砚恨恨地用敬语刺他,却见他邪邪一笑,扯着前襟作势要脱,“原来你介意这个?我都不怕被人看了去你介意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