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眼巴巴看着周容,将孩子还了他。
“估计是饿了,我抱他回院了。”周容抱着孩子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刚到门口,又一个回头,却是朝千瑶身边的小厮仲
儿道:“你家主子这两天又瘦了,你叫厨房给炖点人参枸杞鸡汤来给你家主子补补。管家若问起来就说是我吩咐的。”
“小的知道了,马上就去办。”仲儿连连弯腰点头,直到确定了周容带着小王爷踏出了玲珑苑,他忽然一蹦三尺高,直
扑到千瑶面前喜道:“公子,二少爷还是疼您的,瞧他多细心呐,连我都没发觉您瘦了。经二少爷这一说还真觉得是您
这阵子是有些消瘦了,得赶紧好好补补。”
“光补得了身体又有什么用?”千瑶手捂着心口忽然呼吸急促起来:“更何况,我这身子骨,早就废了,再调理都没有
用。”
“公子……”仲儿替千瑶顺着后背,一边劝道:“公子还是要自己放宽心才好。”
“我就是放不宽心,更咽不下这口气。我千瑶这一辈子,也就争这一次,怎么就争不过了!我偏不信这个邪!”
第三十回
周容教千瑶习鞭,那是极奇地耐心而认真的。千瑶学的也很努力,再加上曾习舞,学起鞭法来也算灵活轻巧。
不出多久,他便掌握了七八成的内容,耍起那条周容特意送他的火红色蛇皮皮鞭来更是架势十足,可惜了他身子不好,
一场鞭法使下来,总是忍不住急喘着胸口,仿佛要溺死掉般地苍白无力。
周容见了也是不忍,让他休息,却总是遭到反对。千瑶的倔在那一可刻不容置疑,周容看在眼里,心下也是微微揪着,
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心疼。
“身子累垮了,你习得上好鞭法也无用,不是么?千瑶听话,先过来休息。”周容再是看不下去,一把抓住鞭梢,抓了
两圈将千瑶扯到跟前。
“恩。”千瑶点了头,被按坐在周容的腿上,胳膊自然圈住周容的头颈,将带着薄汗的脸庞靠在他肩头。
“我练好了鞭法,是不是就可以帮你了?”千瑶这次没有称呼他“爷”。
周容微笑着抚过千瑶的脸蛋,轻声回应:“恩。”
“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么?”
“说什么傻话呢。”周容拍拍他脑袋,“是不是最近闷屋里给闷糊涂了?”
“呵,随便说说,你紧张什么。”千瑶一乐,蹦下来伸了个懒腰,一袭长至腰际的黑发散落在背后,随风飘晃。
“发散了。”周容跟上前,从怀里掏出蓝色丝绢为他系住发束。
“爷,您今儿对千瑶太好了。”千瑶扯了扯长鞭,唤来景儿将鞭子收好。
“怎么?怪我冷落你了?”周容上前将千瑶搂进怀里,“千瑶,你便是你,不需要与别人比。”
“是啊,我只是爷的一个男妾,又怎么与别人相比呢?”千瑶自嘲。
“后悔了?”
后悔?千瑶将这词在心里辗转数百数千回,还是摇摇头,“周容,我千瑶这一生,就争你这一次。争得到是我福气,争
不到我也认了。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就算当初没有跟你,我现在也不过是畅春阁里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娼货。我哪里
有资格去说一声‘后悔’?”
“我怎么听着这么怨气横生呢?”
“爷多虑了。”
又是一度新年。
千瑶早早起身后便对镜梳妆,一身红火的锦罗绸缎衣褂,还是年前选的布料新做的。
看着铜镜里那副模糊的眉角眼梢,早已不见十七岁那年的年少天真,尽是些柔媚风情刻画进五官表情,一拈笑,浅淡的
梨窝是甜的,眼里冒出的火光是勾魂的。活脱脱的小倌样,骗不了人。
“景儿,你说我要是现在能流下泪来,那该叫做什么?”
“叫什么?”景儿不解。
“那是叫胭脂泪。”千瑶拖着腮咯咯着笑。
“公子,你又说这些了。你是男子,怎能用胭脂泪来比喻自己呢?”
“男子?我差点忘了呢。”千瑶的手触过冷冰冰的镜面,他想起自己初遇周容时那还倔强的少年脾性,说着一句“我也
是男人!为什么我要受这种屈辱?”。
当时,周容是怎么回答他的?
“如果两个人相爱,就算是男人和男人,那也是极美妙的一件事情,是彼此相爱然后证明属于对方的结合。你懂么?”
哈,原来打从一开始,周容就是在骗他的。
现在想来,真是好笑地紧。
“公子,你笑什么呢?”看到千瑶笑意更甚,景儿忍不住问道。
“想到一个很好笑的事,不过,不能告诉你。”千瑶看着一脸气馁的景儿,戳了戳他脑门问:“景儿啊,你服侍我也好
些年了吧?”
“是啊,从公子一进玲珑苑开始就是景儿跟着的呢。”
“景儿多大了?”
“今年十八了。”
“呦,小景儿也长大了。”千瑶想着,从首饰盒里挑出一个挂着红绳的麒麟玉配塞进了景儿手里,“这个是公子赏你的
。”
“不要不要,这么贵重的东西景儿不敢拿。”景儿慌张张地将玉配塞回去。
“叫你拿着就拿着,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千瑶一板脸,景儿顿时不敢再推脱,只好把玉配挂进脖颈里,一个劲说
:“谢谢公子。”
“都跟了我三年多了,早该送些东西给你。到是我疏忽了。”
“公子一直对景儿,景儿不要东西,只要公子开心就是景儿的福气了。”
“傻瓜,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也快了吧。”千瑶捏着手里那碧绿的玉镯轻叹。
镯子是周容第一次送他的东西,千瑶一直记着,也守着,仿佛镯子里住着很久以前的自己,幸福的快乐的也天真的。拥
着一颗单纯的爱上周容的心,在里面沉睡地安稳。
“到时候了。”千瑶不知所谓的一句,让景儿摸着脑袋想了半会儿,才噌地一下跳起来。
“对对对,到时候了,再不出去可就要晚了。”
大年三十的早膳,按府里规矩,是要一家人一起用的。
千瑶到的时候,周容和长孙锦如尚未到席,只坐着琴言,一身锦蓝配上一串简单的珍珠项链,将他娇好的面容衬托的更
加明亮。
千瑶入了座,琴言却未正眼看上他一眼。只捧着手里的茶碗,将碗盖扣地极响。
“也不瞧瞧自己适不适合穿红色。一大早就这么扎眼,真是让人没胃口。”
琴言冷笑着扔下一句话,便再也没开过口,直到周容牵着长孙锦如,后面跟着抱着孩子的奶妈一起进了屋。火盆霹雳啪
啦作响,将原本清冷的屋子瞬间烘地暖热暖热的。周容坐下后,看着琴言道:“一大早谁惹你了,又冷着张脸。”
琴言哼了一声,有意无意间瞥了眼千瑶。
“好了好了,开膳吧。”长孙锦如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千瑶,又看了看满脸鄙弃的琴言,劝道:“琴
言,一大早的别惹事。”
琴言一扔筷子,说了句“我不吃了。”,便带着贴身小厮离开。
长孙锦如看向周容,也是无可奈何。周容到是不怒,只挥手招来个下人,嘱了他单送份早膳到雅阁居,便无了下文。
千瑶咬在嘴里的包子跟加了黄连似的苦口,心里不知是委屈还是不平,却硬生生忍住。但更多的是疑虑,为什么周容可
以这么包容琴言,却又没有独宠他呢?
这三年来,隐约间他也听说过琴言有个孪生哥哥,也曾是周容的男妾。可再要打听多些,却没有人肯再说。想问景儿,
才知道他也不过比自己早进周府半年,根本没见过那人。
疑问跟缠绕在心底的水草一样,千绕百缠,漂漂荡荡,一顿饭失了味觉,再回神,看到的是那一家三口的齐乐融融,再
是什么胃口也没了。
第三十一回
夜里是要守岁闹新年的,千瑶撑着身子坐在自己苑里的荷花池边,听着隔墙的烟火声还有笑闹声,期间夹杂着孩子的哭
声,心里却是一片素静。
那一墙隔走了太多感知和情绪,他忽然觉得自己竟在一点点认命了。
冬季的荷花池只余下一池冰冷的湖水,他伸出手指略过水面,划起的波痕一层层递开。冻得他手指头僵了,也毫不觉得
。
“公子,披件裘衣吧,这样会惹风寒的。”
千瑶抬首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景儿,摇了摇头,才问:“爷今儿还来么?”
景儿低下头,不敢去看自家公子眼里殷殷期盼的光火,“管家说少爷不来了,让公子守了岁后早些歇息。还有明早也不
用去夫人那里敬茶,说是夫人和小少爷可能会起得晚。”
“那他明早儿来么?”千瑶又问。
“说是张公公刚来过,宫里传少爷明早儿进宫。”
“噢。”千瑶将目光落回水面,终于用衣袖子拭了拭手,“景儿,回屋吧,我困了。”
“可这还没到……”
“不守了。”
千瑶起身朝屋里走去,没过多久熄灯睡下,似乎外头一切的热闹欢喜都与他再无瓜葛。
却说另一头,过了子时,迎来新年,周容这才走出南院,朝着玲珑苑而去。
刚走到一半,周允却从前头折了回来,“少爷,千瑶公子已经睡下了,要不要让景儿先叫醒他?”
周容皱了皱眉,又道:“算了,就让他睡吧。我们去雅阁居。”
第二日,当景儿从其他下人那听来此事,不仅为千瑶不叫屈:“公子真该晚点睡的,爷差点就留在玲珑苑过夜了。”
“没关系,来不来都一样。”千瑶到是云淡风清的模样:“我刚进府那时,再晚了他都会来,哪怕我睡着了他也会想尽
办法折腾我起来,好陪着他喝酒弹琴,胡闹个一宿。现在是不一样了,又也许,一直都是一样的,只是他已经不需要伪
装罢了。”
“公子你说什么呢?景儿不明白。”
“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了,怎么还指望你明白。”千瑶笑着从景儿手里接过梳子,“我自个儿梳,你去替我取汤药来。
”
夜里,周容还是来了玲珑苑,手里还不合时宜地摇着把扇子。
“爷大冷的天怎么还扇扇子?”千瑶含着笑迎了上去,这才看清那扇子的正面赫然是自己的画像。
“怎样?可是我今早起来画的,像不像你?”周容献宝似地将扇子摊开竖在千瑶眼前,只见那扇面上是一弯眉敛笑的漂
亮男子的容貌,阴柔之颜可见一般,而那副双眸里盈盈秋水含情,却是遮也遮不住的。扇子的背面是周容亲手提的诗词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知道那些珍宝玉器你都不稀罕,所以就画了这个送你,可喜欢?”周容将扇子合起来,放到千瑶手心里。
“喜欢得紧。”千瑶收起僵持在嘴角的微笑,将扇骨捏在手心里,那上头还有着周容手掌的温度,温热的,转眼就又凉
了,“让爷费心了。”
“再过些日子就是元宵了,带你上街看花灯去可好?”
“看花灯?”千瑶眼里的火苗瞬间燃烧,却一眨眼熄灭。
“是啊,记得上次带你上街都是三年前了。”
周容记得清楚,千瑶又怎会忘记?那夜的烟火下刚许了个百首不相离的愿望,回头,便是另一番天地。那份锥心的痛,
至今还扭曲着伤口的形状,在心里时不时抽疼。而今,周容竟然还要拿这一把扇子来提醒他的深情?
“爷记性真好。”千瑶将扇子在红漆木的盒子里搁好,又替周容沏了杯茶,才缓缓道:“千瑶还是不去了,外头人多,
吵得慌。”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周容不怒不喜,依旧还是那份泰然自若,仿佛未听到千瑶的拒绝,继续道:“也许这是爷
最后一次带上你上街了,去吧。”
“恩。”
千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刚放下手里的茶壶,便被周容一臂拉进怀里抱上床。
一眨眼就到了闹元宵的日子,周容果然带了千瑶出府,而且,仅千瑶一人。
吃了酒酿桂花元宵,看了花灯,猜了灯迷,周容牢牢牵着千瑶的手在嬉闹的人群里欢欢闹闹地闲晃着。卖糖葫芦的从眼
边儿擦过,周容看千瑶盯着糖葫芦却不作声,顿时一伸手臂拦住几乎要走过的那人,“要一串糖葫芦。”
不过几个铜板的东西,千瑶却吃地眉开眼笑。
“就这么好吃?”周容也乐了。
“是啊,舔外头的时候是甜的,可吃到心子却酸牙得很,但越吃越想吃,不信爷试试?”千瑶将糖葫芦放到周容嘴边,
他却没有咬,只用衣袖擦了擦千瑶的嘴角,道:“吃得嘴边儿都是糖,是想让本小爷在大街上亲你么?”
“爷敢么?”千瑶撅起红通通的嘴故意哼着。
“别忘了,我小容爷在善水城,可是数一数二的风流。”周容嘴角稍一上扬,另只手已捏起千瑶下巴,竟当着众人就这
么吻上了千瑶的双唇,离开时还不忘舔了舔他嘴角边沾到的糖渍。
匆匆而过的路人都红了脸,一边回头偷看,一边窃窃私语。
千瑶掂起脚凑到周容耳边,小声道:“爷这一亲,明儿全城可又得传开了。”
“传开了才好,让人知道我有多疼你不是?”
“是啊,爷对千瑶都疼到骨头里了呢。”千瑶调笑着挽起周容的手臂,几乎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粘在他身上似的,“
爷,去河边看烟火吧。”
到了河边,烟火还未开始,看看还有时间,周容又带着千瑶边走边看热闹。
“有放花灯的,你今儿不放了?”周容指着河边一排木架上的花灯问道。
“三年前放过的,明明是骗人的把戏,我才不上当。”千瑶扭过身朝另个方向走去。转了弯行了几步,。果然又了那座
月老庙前,他驻足望想庙门前的那株挂满红绳条的许愿树,起伏的胸口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是当年他许的愿,而今,许出的愿成了这树上成千成万里的红色痕迹,却再也看不出形状分不出哪是哪了,就如同他
一颗被丢弃进凡尘俗世里的心,一个泯灭,全然碎地连沫都留不住。
终是要去的。
河对岸开始放起了烟火,红色的紫色的蓝色的,照耀过半边夜空,将千瑶晶莹雪亮的眼眸衬得更加通透明润,却是那样
的波澜不惊,仿佛任何的事情都已与他无关,喜也好伤也罢,再是撩不起他一丝悲怆。
只见他一点点松开了周容牵着他的手掌,提起的手顺势绕起脸颊边垂落的长发夹到了耳朵后,开了口,声音是幽沈而平
静地:“爷说吧,这次又要将千瑶送到谁的身下?”
周容也看向一夜空的烟火,原本牵着千瑶的双手慢慢背到身后,挺直的背脊下是那份怎么也化不成绕指柔的狠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