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们的目标不是组长。”谷钺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
“也许是我。”辛宁点点头,“车被我开走是那天的突发情况。”
“那也说不通,就算要动你也应该有准备。”谷钺看向辛宁。
“也许也不是我,是那个……”辛宁想通了什么,一下子紧张起来,“带手机了吗?”
“怎么了?”谷钺马上掏出手机扔过去。
“干净吗?”辛宁低头看着正在解锁的屏幕,有些迟疑。
“废话,”谷钺扬起眉头,“我到你这儿来,带个普通手机给人当导盲犬吗?”
“还是算了,明天我找个公用电话。”辛宁把手机还了回去。
“那你休息会儿,我走的时候叫你。”谷钺也不多问,直接把手机揣起来。
辛宁点点头,把枪放到随手可以摸到的地方,拉起毯子卷到身上。
集装箱里静了一会儿,照明棒的光线正在渐渐变暗,然后那点淡蓝色的微光终于熄灭了。
“辛宁,那次,你怎么会被刷回来的?”黑暗中,谷钺忽然低声问。
“怎么现在想起来问这个?”辛宁沉吟着反问。
“那样的地方,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会想上去看一眼的。”谷钺笑了笑。
“我爱上一个人,然后被他秒杀了。”辛宁隔了很长时间才回答。
“真的?”谷钺诧异地几乎叫起来。
“假的。”辛宁背转身,呼吸渐沉。
第21章A12
陈然看着面前开始翻滚的水壶,手法纯熟地用初道淡茶温洗着茶盅。
他对面坐着唐人街另外几个华人社团的大佬们,一个个神色各异地看着陈然洗手沏茶。
茶楼的雅间地方不大,屋里只有几位老大和坐在远处椅子上目光阴郁的两个越南人。
“唐老,尝尝这茶的味道怎么样。”陈然把茶分好,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老大的茶道远近闻名。”唐老笑笑端起茶盅,先闻了闻,不由点头,“果然是好东西。”
“两位黎先生不喝茶吗?”华人大佬都各自起身执杯,陈然的目光瞟向靠墙坐着的越南人。
“陈先生,我们是来谈生意的。”一个越南人冷冷地回绝。
“道上都知道我不碰粉。”陈然把茶盅举到面前深深地闻了一下。
“可港区是你们大圈的地盘。”那个越南人看看屋里的其他人,嘴角带着丝冷笑,“陈先生这么固执,那可是要断了这里所有人的财路啊。”
“港区也不是昨天才到我手上的。”陈然不置可否地笑笑,“唐老,你说对吗?”
还不等唐老开口,另一个越南人突然骂了句什么,突然从身上拔出枪冲过来直指着陈然的脑袋。
陈然慢慢地喝完手里的茶,抬起眼目光凛然地盯着对面的唐老。
“唐老,在门口搜查的是你的手下吧?”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嘲弄。
“陈老大,黎老大,这个,你看……”唐老面色一僵,有些尴尬地回头。
“陈先生,”坐在墙边的越南人悠然自得地驾着腿,“我知道你身上从来不带枪。你不要怪我黎英欺负人,出来混就不能有弱点,也不要再讲什么仁义道德,搞军火和搞粉的也没有什么高下贵贱之分。这么明显的弱点被人抓住就算是活该,你说哪?”
陈然不说话,只是满含鄙夷地放下茶盅,拿手巾擦了擦手。
端着枪的越南人立刻用枪口狠狠地顶了他一下。
屋子里的华人大佬们都垂头坐着,好像谁也没看到眼前的这一幕。
陈然的头被枪口撞的一歪。他微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看向周围的眼里,光芒变得冷漠而犀利。
“大家都是炎黄子孙,列位倒不觉得愧对祖宗。”陈然脸上已经不再有一丝笑意。
“陈老大,现在这个世道什么都没有钱和权重要。”那个叫黎英的越南人尖锐地冷笑起来。
“是吗?”陈然漠然地摇头,“难怪越南帮都活得像过街老鼠,数典忘祖,这才叫活该。”
后面这句话,陈然是用越南语说的。端着枪的越南人立刻就火冒三丈地拿枪柄砸了他一下。
雅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身正装的陆衡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屋里的人都惊异地抬头看向这个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黑帮气质反倒更像是个大学老师的青年。
坐在墙边的黎英腾的一下站起来,惊疑不定地看向外面。
他在外面早就布置了人手,照理说,应该没人能这么轻易地进来。
可惜雅间的门在陆衡身后又紧闭起来,把一切都再度隔绝在外,也把各种猜度的目光都封在门内。
陆衡在交织的目光里斯斯文文地朝陈然走去,边走边抬手微微扯松了脖子上系得端正的领带。
端着枪的越南人原本已经有些紧张了,可看到陆衡这个看似更紧张的动作,不屑地笑了一下。
慢慢走到近前的陆衡却突然做出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动作。
斯文的青年突然伸出修长干净的手,一把将顶着陈然脑袋的枪口拽过来抵在自己额头。
他用剩下的那只手打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过来顺着桌面朝黎英的方向推了过去。
“黎先生,这是你在斯德哥尔摩的银行账户。不好意思,余额我十五分钟之前都已经转到开曼群岛的商业银行去了,大概一共分开了一千两百多个分散的私人户头吧。”陆衡盯着面前那个拿着枪的越南人,绷紧的脸上没有多少笑意地笑了笑,然后把自己的额头又往枪口上送了送,“兄弟,要不要开枪试试?所有的户头和密码都在这个脑袋里。”
“那我就杀了你老大!”那个越南人想要掉转枪口,却被陆衡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这里的人少了一根汗毛,那些钱就一个子都不剩,”陆衡看着他的眼睛说,“不信尽管试。”
“陈老大……然爷,有话好说嘛。”唐老看看情形不对,连忙站起来打圆场。
“坐下!”陈然声音不大,但却不容置疑和反对地看了唐老一眼,伸手推开窗户。
一个激光瞄准器的红点飘飘忽忽的在室内微暗的空间里来回晃动。
唐老立刻噤若寒蝉地坐了下来。
“枪鬼?”黎英眼看着那个红点漫不经心地晃过来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声音干涩地问。
“你也知道我是玩军火的,就敢跑来跟我动枪。”陈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然爷,其实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唐老插话进来说。
“误会?”陈然转过头看了唐老一眼,“看来这个误会闹得有点大了。”
陆衡已经下了越南人的枪,“咚”的一声丢到桌上,冷冷坐下。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唐老努力讪笑着解释,“黎老大有事想请那位‘枪鬼’出来谈谈,是东南亚那边的事。听说那位最近刚从那边回来?‘枪鬼’是出了名的风流,其实这些男女之事,呵呵,也是不得已才会惊动然爷。毕竟道上都知道,他跟然爷你的关系不同一般,是过命的交情嘛。至于港区,然爷的意思我们这里几个大佬都已经很清楚了,不碰粉也好,这东西毕竟害人不浅。”
窗外传来一声枪响,然后是人惨叫翻滚的声音。
“黎先生的手下不懂规矩,唐老你也不懂啦。”陈然站了起来。
唐老动了动嘴唇,不再说什么,笑容僵硬地凝结在脸上。
“陈先生,你替我带个话给‘枪鬼’。”黎英阴毒地看着陈然走向门口。
“这里会玩枪的人很多,未必每个都是‘枪鬼’。”陆衡收起电脑,跟上陈然。
“杀人偿命,这规矩总说得通吧?”黎英在他们身后冷冷地追问。
“跟杀手讲偿命,黎先生,您也许该去医院检查一下。”陆衡讽刺地笑笑。
“陆衡,带个话不用收黎先生那么多钱。”陈然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说。
“我会多收三千万压惊费的。”陆衡出门,又回转身,“先生们,警察快来了,身上有什么可能妨害社会安全的东西还是尽快处理一下吧。再见。”
第22章B12
辛宁穿着不起眼的宽大运动衫,低头闪进路边的电话亭。
非封闭式的电话亭大概是出于节省材料的考虑,只有三面有机玻璃的挡板,辛宁把架子上的黄页竖起来挡住自己的上半身,摘下听筒,在键盘上按下苏闲留给他的那个号码。铃响了三下后,电话跳转到一个语音答录系统,开始播放当地电台的音乐节目。辛宁愣了一下,但是很快那边就有人接起了电话。一个好听的女音说:“你好,这里是国立美术馆订票热线。”
辛宁沉默了几秒。那边好像不太确定地又叫了几声“Hello”。
辛宁挂断电话,想了想,又拨通了查号热线。
“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听筒里传来接线员甜美的嗓音。
“我想查一下国立美术馆订票热线的号码。”辛宁尽量平缓地说。
“请稍等。”接线员开始查询。
很快,电子录音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播报出来,跟苏闲留给他的那个号码一字不差。
辛宁放下听筒,果断地离开电话亭,快跑几步追上了前面的公共汽车。
他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这也不是一个适合思考的环境。
段郋收起望远镜,把背包挎到肩膀上,不紧不慢地走向刚才辛宁停留过的那条街。
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背包游客,虽然背后硕大的背包里装的是分解成模块的狙击枪。
电话亭的玻璃挡板上画着奇形怪状的涂鸦,黄页还保持着竖立的样子。
段郋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电话卡大小的卡片塞进读卡口。
口袋里的读码器很快轻轻振动一下,段郋放下听筒取出卡片,转身离开。
陆衡设计的小东西上显示出刚才那台公用电话最新拨出的十几个号码,段郋的视线落在最后那两个号码上,不易察觉地轻轻皱了下眉,然后又笑了。时间有些紧迫,段郋大步转过街角,走向自己的悍马车。他把背包扔进后排,自己跳上驾驶座,一边猛踩油门一边打开了车上的加密电台。
因为是学校假日的关系,国立美术馆门口有不少来参观的学生。
辛宁走到售票柜台前,抬头看了看屏幕上打出的展览项目。
一些记忆在他脑中飞快闪过,坏笑着的教官,悲愤的学员,零星的图片。
记忆中的苏闲在讲台上走来走去,张牙舞爪地笑着说:“解构派作品向来都是锻炼瞬间视觉记忆的最佳材料。现在谁来回答,刚才大屏幕上的那幅画里一共有多少个生物肢块?答对的有奖,答错的就罚今晚没饭吃。怎么样,很公平吧?”
那天晚上几乎所有人都没吃上饭,唯一没有受罚的是陆衡。
他答对了,奖励是站到食堂的桌子上,在全体学员仰视的目光中吃掉他的那份晚餐。
好像从那天开始,陆衡给他们那个万恶的教官起了外号,私底下管他叫老妖怪。
想起这段往事的辛宁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对柜台里的工作人员说:“要一张毕加索生平展的票。”
工作人员看了辛宁一眼:“学生票?带学生证了吗?”
辛宁摸着口袋里谷钺留给他的零钱,摇头笑笑说:“普通成人票,我是游客。”
工作人员收完钱递过入场券,看了一眼旁边的讲解设备领取处,“讲解器领完了,要等会儿。”
她旁边的一个同事从柜台下面取出一个iPod,“用这个吧,反正内容都一样。”
辛宁接过来道了声谢,塞上耳机开始慢慢随着人群朝展览大厅走去。
画廊的深处,巨大的《格尔尼卡》复制品耸立在一面白墙上。
就像曾经耸立在训练基地电教室的大屏幕上那样,所有细节全都分毫不差。
辛宁沿着灯光渐暗的走道走过去,在壁画前站了一会儿,然后盘腿坐到地板上。
iPod的耳机里传来《格尔尼卡》讲解,内容很详尽,说到了西班牙小镇格尔尼卡被德国空军轰炸的历史,还有毕卡索与独裁者佛朗哥的决裂。战争总是很容易激发感情,正面的,负面的,好的,坏的。立体主义、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受难、兽性、带有宗教暗示的三联式,诸多严谨的术语充斥其间,讲解结束的时候,辛宁就像上了一堂艰深的艺术理论课那样有些头脑发胀。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电磁噪音的尽头响了起来。
“辛宁,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苏闲的声音低低的,在那片空茫的沙沙声中显得很有质感。他好像笑了笑,然后又轻轻咳嗽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停顿让辛宁仿佛可以想见他转头望过来时那种特别深情的目光,“我们很可能再也没机会见面了。你也许已经想到了,这个有关磁暴武器计划的情报其实是一个诱饵,但这也是一个不能不去执行的任务,不管它有多危险。具体不能多说,你也知道,行动方案评估上的百分点对我来说从来都只是个数字。”
耳机里再度出现停顿,辛宁有些呆滞地坐在那里听着。
苏闲大概点了支烟,隐约能够听到他吐气的声音,然后他接着说:“我好像教过你,无法判定时,总有必要的牺牲。这话还有后半句,当时我没说,其实更多时候我们是在有判定的情况下决定去牺牲的。很残酷,但是没办法。这大概得算是我个人的一个小小的私心,我一直希望你可以不用过早面对那些。这样的教官,有点傻吧?”
他笑了,这次是真的笑出了声。
笑声渐歇时,苏闲像是沉入了回忆,语调变得柔缓:“其实有很多时候,我看着你,就像看着我自己在重新再来一遍。很像,又总有些地方不太像。我能猜到你的想法,有时却猜不到你的选择,特别是你跑到我面前就那么直愣愣地说你喜欢我的时候。小混蛋,你知道吗,当时我真的很吃惊,可这样的感觉也让我很着迷。不好意思啊,那天说了很肉麻的话,不过我是认真的。”
“对不起,小混蛋,”他在耳机里温柔地笑着说,“又诈了你一回,欠你那两次恐怕都还不了了。不过我很高兴,我会一直记得的。这段录音听完就擦掉,去找段郋,他会安排你安全撤离。还有,你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很阳光,就像格尔尼卡里穿透黑暗的阳光那样,以后记得要多笑,连我的那份一起,别忘了。”
辛宁一下子咬住了嘴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在颤抖。
耳机里的人已经说完了道别的话,他听起来是那么轻松。
美术馆外的停车场,坐在车里的段郋忽然有些惊讶地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有个一直在闪动着的红灯熄灭了,倒计时的数字也停在了1分27秒上。
很快,辛宁的身影出现在艺术馆的后门外。
他朝两边看了看,然后穿过停车场径直走到段郋面前。
“这是什么?”他把一个带着计时器的黑色钮式炸弹扔到段郋手里。
“上车吧。”段郋没有回答,只是冲他指指身旁的座位。
辛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松开藏在衣服里按着枪机的手,开门坐到车里。
“你比我预想的要快。”段郋边把车发动起来边说,“如果你在倒计十五秒时还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会遥控断除引爆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