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么?”他抬起头,望着飘拂的窗帘外辛宁那个像是已经凝固了的剪影问。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么一个家?”辛宁没有回头。
“我无所谓,家庭只是一种形式,”陆衡笑笑,“我只要能跟相爱的人在一起就满足了。”
“能在一起确实不错。”辛宁抬头看着夜空,山里夜色清澈,猎户座仿佛就在头顶。
“打算留下来?”陆衡走到他身边,扬手试了试夜风的温度,“那你们以后也能在一起了。”
“这好像由不得我选。”辛宁耸耸肩,扭头看着自己的朋友。
“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庆祝一下。”陆衡倒了杯酒递给辛宁,“欢迎你回来,辛宁。”
“庆祝什么?重新落入那家伙的魔爪?”辛宁接过酒杯,笑了起来。
“也不错啊,”这回轮到陆衡耸肩,“你情我愿,不是吗?”
第25章A14
夜店包厢里,优雅而美丽的卡罗琳轻轻地微笑起来。
她放下酒杯,提着长裙的下摆从高脚凳上下来,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
苏闲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一点毫不掩饰的欣赏,那种雄性生物对雌性最原始的欣赏。
卡罗琳继续向前走。她身材高挑,走路的姿势很优雅,带着种芭蕾舞演员的气质。
然后她在苏闲面前停下,微仰起下巴,轻声笑着说:“你为什么没有杀了他?”
苏闲皱了下眉,凑到卡罗琳耳边,同样轻声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你的雇主,或者你的上司,难道没有要求清除目标?”卡罗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
“没付钱的事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苏闲笑笑,在一个近若亲吻的距离说。
“那你为什么要放火,”卡罗琳立刻紧逼着问,“从不多此一举的杀手先生?”
“你究竟想要什么?”苏闲终于有点变色地退开半步。
“枪鬼?掠食者?或许我应该叫你‘脑袋’?”卡罗琳犀利地看着苏闲。
她的目光里闪烁着一种跟衣着气质和周围环境都绝不相衬的尖锐。
气氛变得若有似无的冷淡,或者原本就很冷淡,只是被暧昧的灯光掩饰住了。
卡罗琳倾身向前,故意从一个略微仰视的角度沿着对面那个男人的下巴慢慢地抬高视线望进他的眼里。这个姿态带有一种隐约的诱惑,高度上微妙的差距让她在咄咄逼人的同时又显得有点软弱,她果然很轻易地就从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欲望。
过于直接而粗野的欲望让卡罗琳微微摇头否定了自己刚才的判断:“我想不会。你虽然很强,但贪欲和私心都太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如果那位‘脑袋’是你这样的人,我和我的同行们就不会头疼这么多年了。”
“女士,我很忙,没时间陪你玩猜迷游戏。”苏闲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眼走廊。
“那就谈生意。帮我找到你的雇主。”卡罗琳回头指了指背后的液晶屏幕,“我猜那个漂亮的男孩子肯定是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才让你不得不仓促地选择放火来湮灭证据,这种处理并不聪明。说起来,你好像很热衷于放焰火,也不是第一次落下这样的尾巴了。苏先生,像你这样的人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苏闲懒洋洋地笑了笑,目光却越来越冷,神情里透露着戒备,身体开始慢慢后退。
“让我来猜一猜,也许你从他那里带走了什么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东西?”卡罗琳伸出纤秀的手指比了个手势,好像她指间正虚捏着什么类似微缩芯片大小的东西。她把手举到苏闲眼前轻轻摇晃了一下,“中国人有句古话,叫怀璧其罪。杀手先生,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会这么猜想,说不定你很快就会需要我的帮助。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很愿意跟你做这笔生意——找到那个‘脑袋’,把他交给我。”
“想要谁的脑袋你可以出个价。”苏闲已经退到走廊里,淡淡地看着卡罗琳。
“别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你知道我在说谁。”卡罗琳把遥控器扔给苏闲,“你的身材确实不错,可惜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更偏好消瘦斯文的男人,太多的肌肉会让我觉得怀里抱着的是块愚蠢的石头。顺便说一句,你那个漂亮的小情人已经毫发无伤地逃脱了,所以就算你不去找他,他也很快就会来找你的。”
苏闲略微侧身,卡罗琳带着保镖从他身边走过。
他嗅着那个女人发丝上的香味说:“我倒是很喜欢你这种劲爆的美人。”
黑衣保镖怒火中烧地回头瞪着他,右手已经伸向衣服里的枪套。
“杰克,收起枪。”卡罗琳转身看了一眼,“你的出枪速度比不上杀手先生。”
“不留个电话吗?”苏闲依然懒洋洋地靠在包厢门口,冲卡罗琳扬了扬眉毛。
“我会找你。”卡罗琳冷冷地扔下这话,扬长而去。
苏闲的脸色渐沉下来,他静默地想了一会儿,开始慢慢地沿着走廊往回走。
一个身穿侍者服的人托着盘子从大堂那边拐进来,托盘上好像是一瓶黑方和两个酒杯。
苏闲脚步微顿,看了那人一眼,继续朝前走。
那个侍者已经停在一扇木门前,抬起手扣了两下门。
就要错身而过的时候,苏闲突然一把抓住那人的后领,用力地撞向旁边的墙壁。
刚才敲响的门猛地被人拉开,两个肤色黝黑的精壮恶汉从门后扑了出来。
昏暗的走廊里响起了枪声,但是很快就被大堂里节奏强烈的鼓点掩盖得了无痕迹。
陈然坐在吧台边的凳子上,一边喝着加冰的威士忌,一边低头看了看表。
大堂里的艳舞早已沸腾,不少人干脆跳上舞台抱着舞娘赤裸的身体胡摸乱搞。舞池边缘有人坐在地板上在吸着什么东西,更多的人三两成群地抱作一堆在浑身颤抖中互相接吻抚摸。灯光越发黯淡下来,只有闪电般的光线每隔十几秒在舞池上空飞快扫过。陈然已经看不清对面的包厢区,视线里满是疯狂扭动或蠕动着的人影。陈然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放下酒杯。
就在他打算起身的时候,一个人从背后靠过来一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熟悉的呼吸声和手上异样的黏稠触感让陈然只是转过身搂住背后的人。
一闪而过的亮光里,苏闲笑着凑过来缠绵热吻,腹部相贴的地方却湿漉而冰冷。
他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酒气,浓得就像是刚用黑方洗了个澡,盖住了其他味道。
陈然抱紧怀里的身体,配合地张开嘴,容纳和掩饰着苏闲软绵绵的舌头和不稳的呼吸。
这样的举动在这个环境中显得毫不突兀,连吧台里的酒保都没多看一眼。
然后他拽起他,慢慢地摆动身体移向舞池的另一边,在灯光变暗的霎那架着苏闲奔向夜店的大门。
两个勾肩搭背的人影出现在门外的街道上,明黄色的跑车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有人从旁边的小路里急奔而来,陈然翻手拔出背后的刀,快如闪电地掷向当先的一人。
转身的时候,苏闲的枪口已经默契地开始冒出耀眼的火光,对面顿时血花四溅。
追来的人被压制在巷口不敢冒头,不停大声叫嚷着什么,大概是在骂人。
“妈的,死越南佬!”苏闲有些艰难地喘了口气,咬牙切齿地笑着骂了回去。
“上车!”陈然已经把车门拉开,劈手夺过苏闲手里的枪,边射击边把人塞进车里。
跑车引擎发出剧烈而低沉的轰鸣,高效能轮胎带着一股青烟磨擦着地面飞驰而去。
“你怎么样?”陈然在迷宫般的小路里横冲直撞,一面把后视镜里警笛长鸣的街区甩在身后。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苏闲缩在跑车并不宽敞的后排上,哆嗦着双手给自己点了支烟。
“怎么会搞成这样?”陈然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刚才他满手是血,握着方向盘都有些打滑。
“要不就是越南人有办法跟踪你,要不就是比尔那个贼老头把我卖了两次。”
“越南人没机会做手脚。”
陈然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后座上的人没有说话,隐约能听到有牙齿轻叩的撞击声从那里传来。
陈然立刻单手扶着方向盘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扔给后面。
“苏闲?”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个女人要找的是脑袋。”苏闲在笑,只是声音越来越低。
“什么女人?”陈然没有看到从后门离开的卡罗琳,不过他很快猜到了苏闲在说的是什么人。
“我哪比你差了?”苏闲捂着伤口有点委屈似的轻声说,“真没眼光,还不如越南佬哪。”
“狗屁!”陈然回头骂,“你小子要敢死,看我怎么收拾你!”
后座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陈然咬牙转回头,冷冷地盯着前面的道路。
路码表的指针在几秒之内就飞快地跳向两百。
第26章B14
明黄色的跑车夹裹着深沉的夜色冲进车库里疾停下来,小卫在它背后一把拉下了卷帘门。
“手术室准备好了吗?”陈然跳出驾驶座,跟段郋一起把人从后座上抬出来。
“在后面。”段郋托着苏闲的头,穿过客厅,快步跑向后面的诊所工作区。
“知道血型吗?”段郋太太已经换上手术服站在就诊室门口,“他需要输血。”
“知道,我来准备。”段郋快手快脚也套上手术服,抓起钥匙朝另一边的药剂室跑去。
辛宁站在楼梯的顶端,默默地看着下面客厅里那几个步履急促但又有条不紊的人。陆衡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辛宁失去了唯一可以询问的对象,下面似乎也没有他的位置。除了插在裤兜里的那只手正在用力地捏紧拳头,他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楼道那头轻轻响了一下。
辛宁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睡衣的小女孩抱着只玩具熊站在门边。
“爹地……”小女孩揉着眼睛睡意朦胧地边走边叫。
“不是爹地。”辛宁走过去蹲下,用身体挡住小女孩的视线,“我是爹地的朋友,叫叔叔。”
“叔叔。”小女孩乖乖地叫了一声,柔软的手指抓着辛宁的衣袖。
“怎么不睡觉?”辛宁温和地微笑,“囡囡是乖孩子,乖孩子应该去睡觉。”
“黑黑。”小女孩转身指指楼道一旁的卫生间,“要尿尿。”
“囡囡自己……”辛宁略微尴尬地朝那边看了一眼,“自己会尿吗?”
“会。”小女孩认真地点头,手还是紧紧地抓着辛宁的袖口,“怕黑黑。”
“那叔叔带你过去,帮你开灯好吗?”辛宁站起来,弯着腰牵着小女孩的手。
把小女孩送到卫生间门口,辛宁伸手进去打开灯,在囡囡身后轻轻带上门。
然后他闭着眼睛转身靠在卫生间门外的墙上,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楼下的人和事。
“叔叔,要洗手。”过了一会儿,小女孩从门缝里拽了下辛宁的裤腿。
“囡囡真乖。”辛宁回过神来笑了笑,把她抱到水池边,拧开龙头让她冲洗。
洗完手冲完厕,辛宁要把囡囡放下来,囡囡紧紧地扒着他的衣服,辛宁就干脆把她抱了回去。
“叔叔,要讲故事。”被辛宁塞进被子里的小女孩突然开口要求。
“叔叔不会讲故事。”辛宁替她压好被角,把那只玩具熊放到小女孩的枕边。
小女孩满脸失望地缩进了被子,鼻子眉毛皱成一团,辛宁有些不忍心地在她床边坐下。
“那就讲一个迷路的小姑娘和三只小熊的故事……”他笨拙地努力回忆小时候听过的童话片段。
不经意间,他想起曾经被某个恶魔教官故意篡改的童话故事。
故事里的小女孩坐了熊的椅子,动了熊的食物,睡了熊的床,最后通过考验,成了一个猎熊人……
楼下就诊室的门已经关上,段郋用镊子夹着纱布给他太太擦着额头上的汗。
只是私家诊所,没有手术中的红灯,也没有人知道手术的情况如何。
小卫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手里玩着一个打火机,不断地发出磨擦火石的咔嗒声。
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小卫听到脚步声一转头,正对上陆衡焦急的目光。
“头儿怎么样了?”陆衡把带回来的设备放到桌上,因为一路赶得很急,他微微有些喘气。
“老段跟嫂子在里头。”小卫的目光扫过一旁的那扇门,“没这么快。”
“老大呢?”陆衡回头看着一下子好像显得很空旷的客厅,陈然不在。
“在厨房。”小卫指指餐室的方向,扭头继续望着窗外,一股火光在他手里蓦然蹿起又很快熄灭。
陆衡愣了一下,转身走到餐室门口。
隔着两道门和中间的大餐台,陆衡看到陈然静立在那里的背影。
陈然在抽烟,深深地吸进去,又深深地吐出来,烟头在他手里迅速地燃成灰烬。
他身上还穿着刚才那身衣服,浅灰色的衬衫从背后看干净挺括,很衬他总是挺得笔直的腰背。
一支烟抽完了,陈然把烟头扔在水池里,双手撑在池沿上,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大,”陆衡远远地望着那个干净的背影,“换身衣服吧,车里有前两天送去干洗的西装。”
“吃饭了吗?”陈然转身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还没吃,正打算做两个菜,要不要一起吃?”
“好啊。”陆衡点点头,目光在陈然身前已经被血染成了酱色的衣襟上轻轻一顿。
“糖醋鱼怎么样?”陈然走到一边拉开冰箱,伸手翻检着段郋家冷藏室里的存货。
“很久没吃了,在家的时候我妈妈经常做。我们家那边靠海,鱼多,特别是每年季风来的时候都会有鱼汛,黄鱼和带鱼都特别新鲜……”陆衡一边说,一边干脆把带来的设备搬到大餐台上,很快就接通线路,拉开椅子坐下来开始十指翻飞地检索起自己需要的信息,“头儿在比尔那老滑头身上放了发射器,他的位置很快就能确定,那帮越南人下午吃了闷亏以后就缩回到北区去了,可能需要花点时间。”
“他们跑不了。”小卫也从客厅那边过来了,走到陆衡身后,低头看着陆衡面前的屏幕,“今天是北区的意大利人从上次内讧搞出人命后的第一次出货,东海岸的大宗毒品交易现在还都捏在他们手里,越南佬只要还想在卖粉的这条道上混就不会不去。”
“那要不要通知警方?”陆衡从各种飞跳着的数据中抬起头,“正面冲突我们容易暴露。”
没人回答。小卫跟陆衡对视一眼,都静了下来,这是一个影响太大的决策。
能够做这个决策的人此刻正挽起了袖子,默不作声地在料理台前忙碌着。
陈然把切好的葱段和姜丝整齐地码放在案板上,从水池里拎出解冻后已经剖洗干净的鱼,轻轻地滑到油锅里。滋啦一声,浓重的油烟气从锅子里爆起,灰白色的烟雾像是一团什么有意识的正在寻找归宿的东西那样迅速飘升,争先恐后地挤入到油烟机的抽风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