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啊。”辛宁诧异地歪了下头,追问一句,“哪个单元?”
“不知道,没注意,反正也没什么事。”女孩半闭着眼挥挥手,关上了门。
辛宁把衣服扔进公用洗衣房的投币洗衣机,很快回到自己的房间。
“煤气?”他走进厨房看了两眼,发现灶台下面的柜橱确实被打开过了。
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像是个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的孩子那样笑得兴高采烈。
房间里渐渐响起了音乐,是节奏明快的牙买加乐曲,歌名叫LoveGeneration。
辛宁像任何一个单身独居的男孩子那样不大讲究地脱光了上身,衣服就随手扔到地上。
他在音乐里随着节奏摆动身体,有时还自我感觉良好地扭几下腰胯,一边拍着手甚至打起了榧子。
暖秋的天气里,他身上很快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随着漂亮的肩背肌肉抖动,汇聚,滑落。
冰箱门打开,辛宁摆出一个拉丁舞似的静止姿势,然后伸手摸出一支啤酒。
他一边喝一边在窄小的厨房里跳着舞,几步就跨到了窗边。
自得其乐的笑容被窗外的阳光照亮了,显得生动,而且无忧无虑。
扶着水池仰头喝了几口啤酒,他在窗前转身,闭上眼,开始像盲人一样缓慢地迈步。
整个房间的布局在他脑中熟悉地展开,辛宁试图站在另一个人的角度来猜测可能的路线。
他前进得不快,几乎每走一步都需要深思很久,有时甚至跨出半步又退回来。
那个人曾说,永远不要试图猜测他的心思,他要的不是他揣摩出来的。
在这上面耗费精神,结果往往只能适得其反。
也许他真的不能算是一个好学生。
辛宁想,自己对此好像永远缺乏自信。
第13章A7
都市傍晚,暮色开始低垂。
夜店酒吧汇集的街区开始亮起霓虹灯,街边停放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改装车和高级跑车。
一辆马达声听起来明显经过高手改装的哈利摩托车轰鸣着停到路边。
苏闲从车上跨下,把头盔随手扔在车座上,走向前面的“迷恋”酒吧。
门口的保镖迈前一步拦住他,伸手要求搜查。
苏闲满不在乎地抬高双臂,任由面前的保镖在他身上拍打搜检着。
“转过去。”保镖板着脸冷冰冰地命令。
“我从来不把后背交给陌生人。”苏闲眯着眼睛回答。
保镖的手这时刚好摸到了他后腰上形状分明的枪械,神色猛地一僵。
另一边他的同伴已经手扶着枪柄,随时准备拔枪相向。
如果这不是在闹市的街道上,很可能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枪口直指着苏闲的脑袋。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乱碰那东西。”苏闲突然向前一撞,把那个保镖顶在了酒吧的大门上。
“Fuck!你这个疯子,这里是闹市区!”
保镖在低吼,但是声音有点发颤,因为一个枪口正冷冰冰地抵着他的下颌。
街对面,两个正在跟女招待调情的巡警放下装热咖啡的纸杯,转身朝这边走来。
“别紧张,伙计。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这个宝贝翘臀上的漂亮纹身。”苏闲倒转枪口,用枪柄轻轻地拍了拍保镖的脸,把击锤旁一个大大的刻花字母“S”送到那人眼前几乎失焦的距离上,然后凑在他耳边轻声吹起了口哨,“很普通的SSP,不过是里头那个老家伙亲手改的。威廉叔叔的圣诞礼物,要是弄花了我想他会很生气。”
“有什么问题吗?”巡警扶着枪套远远地问。
“不,没有问题。”保镖挤出点僵硬的笑容,“一切都很好。”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苏闲已经松开手,表情显得很无辜。
前一刻还充满威胁的武器已经消失了,鬼知道去了哪里,旁边的人根本没能看清他的动作。
保镖们全神戒备地让开了路,他轻松地笑着走进大门。
时间还早,这会儿酒吧里没有多少人。
招待和酒保显然都知道刚才门外发生的那一幕,但却没人表露出过多的关注。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独自靠坐在吧台里,垂着头好像在打盹。
“嗨,老家伙,昨天晚上搞得太激烈了?”苏闲走到吧台前坐下。
“你这个混蛋怎么还没下地狱?”老头满脸厌烦地睁开眼。
“去地狱的列车最近客满。”苏闲随手从旁边拽过张报纸翻了翻。头版的图片里,汽车炸弹正在地球另一边的某处绽放着艳丽的烟花。死亡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人来说,只是一个越来越习以为常的铅印数字,黑体加粗,但也不过如此。
“我以为你坐的是头等厢。”老头站起来问,“喝什么?”
“水。”苏闲头也不抬地已经翻到了分类广告版。
“你干嘛不去街口的便利店!”老头满眼鄙视地给他倒了杯苏格兰威士忌。
“我在工作,亲爱的比尔叔叔。”苏闲瞥了一眼面前的玻璃杯。
“好吧,这次你需要什么?”老头又坐了下来,好像没有多大兴趣。
“大学城。”苏闲斜靠过去低声问,“有没有什么消息?”
“上帝啊。”老头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
“怎么了?”苏闲低头看看自己,缀着金属链子的皮夹克,打着耳环的耳朵,一切正常。
“接了大学城那个烂活儿的傻瓜原来是你!”老头像是遇上了太可乐的事,笑得几乎喘不上气。
“你知道,全球经济危机,我没的挑。”苏闲皱了下眉,略显尴尬地四处看了看。
“小子。”老头终于止住了笑,冲苏闲勾了勾手指。
苏闲凑过去,老头在他耳边几不可闻地说:“不想跟官僚和狱警打交道就别去。”
“你确定?”苏闲显得有点犹豫,好像还没打定主意要放弃。
“相信老比尔。”老头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是个有趣的小子,就是一直没什么长进。”
“我的会计师脸色一定会很好看。”苏闲点点头站起来,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
“也许你可以揍他们一顿,这是纳税人的权利。”老头把威士忌塞到他手里。
“新的宪法修正案?”苏闲一口喝掉杯子里金黄色的液体,吐了口气向外走去。
“只是一个老家伙的愿望。”老头在他身后不咸不淡地说。
回到那辆改装过的哈利摩托车旁,口袋里的黑莓轻轻震动了两下。
苏闲翘着脚坐到了车座上,带着满嘴的酒气接起电话:“哪位?”
摩托车的车座比较矮,把手又比较高,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像是只正坐在树杈上挠肚子的狒狒。
“头儿,别把脚抬得那么高。”那边传来陆衡的声音,“像只露屁股的猴子。”
“秤砣,你知道非洲的猴子是怎么解决争端的吗?”苏闲嗤笑出声,懒洋洋地点上支烟。
“怎么解决?”陆衡很给面子地笑问了一句。
“做爱。”苏闲漫不经心地回答。
电话那头静了十几秒,时间不长,却让苏闲突然感觉到一种无声无息的压迫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支并不存在的高精狙击枪从六百米以外的距离上套住了准心,一击必杀。
背脊上的寒毛都一根根地倒竖起来。
苏闲不自觉地把快要翘过头顶的脚放落到地面上,烟也从嘴里抹下来。
黑莓的耳机里突然传来一个笑声,低低的,不是陆衡那种年轻人清亮的嗓音。
陈然如惯常那样慢条斯理地说:“正经事,刚才雇主发来讯息,要求更改任务内容。”
苏闲立起夹克的领子,缩了缩脖子,有种钻进了捕鼠器的不良感觉。
“改成什么?”他不太情愿地问。
“不那么无聊了。”陈然还在笑,沉静的声音醇厚好听,但在苏闲耳中却绝对是不怀好意。
“入室抢劫也不算是世上最无聊的任务。”如果可以,苏闲其实很想收回刚才的话。
“雇主说,是他那边的小错误,你知道,一个微不足道的笔误。”陈然在兜圈子。
“老大,别玩儿了,我有心脏病。”苏闲只能无奈地选择投降。
“入室抢劫改成入室强奸。”陈然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苏闲差点从摩托车上摔下来,“您别玩我!”
“去解决争端吧。”陈然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一下子变得遥远,“非洲的猴子。”
“%×=%¥#+@¥!”苏闲忍不住骂出口的脏话都交给了对面的忙音。
然后他露出思索之色,低下头似笑非笑地叼起烟嘴。
第14章B7
夜深了,从海洋而来的风开始变得湿润凉爽。
辛宁靠坐在卧室的角落里,让寂静的黑暗包裹着自己。
洗碗的时候他发现窗棱上有一块与窗框颜色很相近的塑料片,不靠近细看很难发现,就算发现也会被人当作是窗框上剥落的普通垃圾碎片。这样的小机关很不起眼,塑料片造成的缝隙也极其细微,窗门仍能正常闭合,也许只够塞进一片刮胡刀,但对有些人来说,却已足够打开一条进退自如的通道。辛宁摩挲着指缝里的刀片,就是他平时藏在钥匙包夹层里的那个不是武器的“纪念品”,细而且薄的刃口在他的指尖皮肤上带起一阵凉意。
工作台边的显示器上正在播放一部黑白默片,忽明忽暗的荧光落在阴影里,带着种漫画的质感。
大师在陈旧的录影中嘻笑怒骂,做出小丑的姿态,流着眼泪继续无声欢笑。
辛宁喝掉了罐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
他此刻所处的位置,可能是从厨房穿过客厅进入卧室时闯入者视线的唯一死角。
腿上还搁着一支麻醉枪,就在手边随时可以握起的地方。
这是他从动物保护协会带回来的,针管里的剂量据说足够麻倒一头大象。
窗外很静,是那种身处人类社会之中的宁静。
有风吹动树梢的声音,有鸟鸣和猫爪在屋檐跑动的声音。
远处还有人在绿地上狂欢,隐约可以听到不成曲调的歌唱声和欢呼口哨。
但是这个房间和它四面的围墙却把那些不属于此时此地的热闹全都隔绝在外,一丝不漏。
辛宁微仰着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肩部很放松,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一条手臂搁在膝头,另一条随意地垂落到地板上,指尖有时会轻轻地弹动一下。
脚边是两个喝空了的啤酒罐,再远些,在靠近卧室门口的地方也有几个倒着的啤酒罐。
这对于单身青年男子的居所而言是很平常的事,就像床底下的脏内裤和臭袜子。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啤酒罐上的小孔和小孔里穿出的细鱼线。
本该洁白透明的鱼线上很仔细地抹上了一层染发剂,在黑暗中变得像辛宁一样沉默。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莫名的颤动起来。
辛宁马上利落地抓起了麻醉枪。
狭长形状的房间里没有灯光,清淡的月光也照不到室内深处。
地板上没有摩擦声,空气里没有任何气味,也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影子在晃动。
但是辛宁已经半蹲起来,刚才还很放松的身体瞬时变得像弓弦一样绷紧。
他抑制着自己的呼吸,侧背紧贴在墙上,端着枪,目光专注而冷漠。
就如同他向来扣紧扳机时一样。
地上的啤酒罐忽然轻轻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点微不可闻的声音。
一个穿着特殊质材紧身衣的身影立刻从门外飞扑进来,就地一滚,面料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暗灰色不规则条纹很好地掩饰了闯入者的体型,毫无反光的面料在暗处难以分辨,让同样也身处在黑暗中的人几乎有种眼前只是飘过了一团黑烟的错觉。
辛宁一手飞快地拉起地板上散乱的鱼线,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针管带起的风声朝那团模糊的黑影激射而去。
被绊住的人悄无声息地晃了晃,突然倒下。
辛宁没有立刻靠近,他无声但却极其剧烈地呼吸着,胸膛急剧起伏。
汗水从鬓角顺着脖子一直滑到颈窝里,再沿着后背向下淌落,滴到脚边的地板上。
黑暗里的危险似乎并没有消失。辛宁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具一动不动的躯体。
那个人面朝下俯卧着,头上戴着面罩,手脚呈不自然状态摊开着。
像是一具尸体,而且是死透了的。
只有面罩上嘴唇的位置存在着极其轻微而潮湿的颤动。
辛宁小心翼翼地接近了一点,打量着那个人的后背。
黑暗和混杂的保护色让他无法确认这是不是他正在等待的人。
窗外突然又传来咔嗒一声轻响,也许是树枝被风吹到窗台上的声音,也许不是。
一种寂静的平衡被打破了,紧迫感顺着龟裂的纹路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
辛宁忽然不再犹豫,走过去抓住那人的肩膀把他用力翻了过来。
他伸手去揭他的面罩,却在手指就要触及那人面颊时忽然被一股力量拉倒了。
膝盖上挨了一下,有人抱着他滚向窗台下最阴暗的地方。
冰凉的针尖顶住了咽喉要害,然后一只手摸上他的颈动脉轻轻比划了一下。
“你死了。”一个熟悉的,带着某种说不清楚的颤动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谑笑着说。
湿乎乎的热气喷在辛宁的后颈上,散发着热度的结实身体紧贴上来。
就像两年前的那个晚上,几乎一模一样。
第15章A+B=8
“哎哎!”苏闲松手向后退开一点,“咱俩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你说呢?”辛宁慢慢转身,指间锋利的刀片正抵在苏闲胯间的关键部位上。
“应该没有吧。”苏闲自顾自地一把扯下面罩,边擦汗边甩了甩头,一团热气从他刺短的发丝间蒸腾起来。这个男人就像一只领地感极强的野兽那样让身边的空气里顿时充满了他的气味,竖着毛,然后满不在乎地笑着说:“除了选训的时候对你们狠了点,想出来耍你们的招可能损了点,我这人平时还是很不错的。生活态度积极向上,热情友好,意志坚定,忠于理想,对同志如春天般温暖。来,一起帮我想想,我有什么缺点吗?”
“你自己来,还是要我帮你?”辛宁像是没有听到苏闲的话。
他只是示意地看了看苏闲手里的麻醉枪针管。
“你变了啊辛宁。”苏闲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变狠了。”
“我不会再手软。”辛宁冷淡而又平静地笑了笑,“你教我的,教官。”
“帮个忙。”苏闲把胳膊抬起来,举向辛宁。
“别乱动!”辛宁立刻侧身让开可能的攻击线路,手上又多加了分力道。
“只是想让你帮忙解开腕部的拉锁扣嘛……”锋利的刃尖刺到那个脆弱而又敏感的器官上,苏闲的眼角跳了跳,但也仅此而已。他像是觉不到疼痛那样,兀自不知死活地抖动胳膊,线条流畅的肌肉鼓起又松开,伸展收缩一番,好像是个尽职的销售员正在向顾客做产品推广,一边还舔舔嘴唇笑着解释:“国防科技新产品,这料子够结实,能防普通手枪子弹。老实说,你这针头太钝,我怕穿透不了。要不你帮我拿着这针头,我自己来解好不好?”
辛宁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垂向刀刃所指的地方,那片暗灰色的面料确实只凹陷了一个小坑。
等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被涮了的时候,苏闲的肘击已经毫不留情地撞上了他的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