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院长都是顶着极大地压力,这样就不难看出卿卿娘一介女流有多大的魄力了。
刚入学时,卿卿少不了被欺负,看着卿卿我总想起小时候被我当成女孩子戏谑的玉郎。也许是内疚心使然吧,我总有
意无意地偏袒她,直到士林和大壮守在卿卿身边。
但或许我是第一个不带任何目的为她们母女挺身的男子……虽然我很乐意多个卿卿这样冰雪灵精的义女,有好女子愿
意改嫁我这个年饷没几两银子的穷教书的,更是上辈子积德。
只是这年头,改嫁的女子难免要背上不忠不贞的枷锁,更有甚者,似乎有条不成文的传闻,一旦家中有女眷改嫁,这
户人家但凡贡生以上便要剥夺在身的功名。
按理说我一个鳏夫(未免麻烦便对镇上人说,颜焱是我的亲子,妻子死于产后血崩),她一个寡妇,又各带有一子一
女,凑成一双是在圆满不过。卿卿娘似乎也是如此之想。明里暗里示意过多次,甚至有一次在卿卿带来的毛豆炒豆干
里夹了一封文笔一看便是出自大家闺秀的书信。我明白这对她一个女子而言需花多大的勇气,更是秉着对我的信任。
可这世界不是凭着一腔毅力就能做到一切自己想做的事的。
“我外公家来人了,说是要接我娘回家。”
“欸?”
“所以!先生你别管有的没得了,就算你娶了我娘也没人敢说的什么的。”
“那不是搞得好像是贪图你娘的家世一样么。”我笑着摸摸卿卿的头。
最近也不是没有听到风声说,有京里的大人物要来,我心里就惴惴不安,就好像胸口塞了十七八只兔子疯了一样的跳
。就怕是那个我不知道该怎么才好的人找来了。
谁知却是上演了一出戏本里才有的书生与小姐的故事。
只是私奔的书生与小姐过得相当清贫,现实的压力让他们根本感觉不到想象中的清贫之乐,很快书生得了急病死了,
小姐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回家,却被拒之门外。直至如今,小姐的爹爹身体不济想最后看看自己的女儿,在人生最
后的旅途中后悔自己当年为了区区名声而做出的决定。
当然这是现在在镇上传的最热的版本,事实的真相说真的,我倒没什么兴趣知道。现实十之八九都是不如意的,为什
么要去把事情一件一件理清,混沌度日也未尝不好。
“先生你不喜欢我娘吗?”
“……你娘是个好女人。”好半天我才憋出这句话。
“先生是个胆小鬼!懦夫!”卿卿像是赌气似地推翻桌上的茶杯,一下把桌上摊着的纸张书册都弄湿了,字迹都化开
了,变成了脏兮兮的一团团。
这叫什么苏卿卿呀,叫苏小蛮还差不多,我苦笑着,低头找放在桌子下面的抹布。
“你干嘛不答应。是因为我吗?”
“哎呦妈呀,你吓死我了!”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我还是不能习惯这样的颜焱。
这四年颜焱就好像要把以前没有成长的部分补回来一般,总觉得每天看到他都不太一样,原本明明只到我胸口下面的
,现在却要跟我差不多高了,不过似乎他这样的成长不太正常就是了,总听到他再说晚上睡觉都能听见骨头‘啪啦啪
啦’拉长的声音。
他对这样的自己则是非常骄傲的。虽然总是躲在房间里忍着什么‘成长痛’就是了。
“要是顾及我,大可没必要的。”我还是没办法面对渐渐要变成成人的颜焱,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养肥的小猪,现在该
卖掉了一样。
“不是,原先是顾忌她的名节,如今她能回家,自然是能找比我更好的对象。”
“你喜欢她?”
“……”我笑了笑,颜焱果然还只是个孩子,“喜欢的对象不一定是能在一起过日子的对象,而能在一起过日子的对
象也不一定就是最喜欢的人。”我终于找到抹布,直起腰,“你今天怎么想到来了?那些洋人放你假?”
这座小镇靠近边陲,但位于我国境内的一座大雪山似乎额外受到洋人的欢迎,每到秋季总有一些洋人带着大包小包过
来‘克莱明’(climbing),而在洋行做活的颜焱因为会点洋文,就当是外快一样,先人一步接下向导的工作,而有
这个闲工夫‘克莱明’的洋人,可能在他们国家都是有钱人,有时也会照顾到洋行的生意,所以每到秋季洋人过来的
时候,他们洋行的老板总会算他外出应酬,工资照发,所以他其实每年这个时候都拎着双份月薪,而且有时候那些洋
人一时兴起还会送洋酒雪茄什么的。
颜家倒好像我才是那个米虫似的。
一想到这点,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还是,你已经嫌我麻烦,想赶我走了?呵呵。”我尽量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
来,但其实我自己的话还是被伤到了。
颜焱似乎想说什么,但我更快的截过他的话头,“你不用觉得你欠我什么的,我只救了你一命,但你前后救了我都有
三次了,我都记得的。该还的,不对、要说欠,应该是我欠你才对。”
我自己都搞不懂说这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甚至觉得这话不应该说出口,但却忍不住。
早就想过了,总有一天颜焱会厌烦我这个总仗着救命之恩的‘爹’,从他的态度里太明显了。总是带着不耐,从来没
有对我应有的尊重。
有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不如我自己先说。
“这两年你也安定了,我也安心了,你也一直知道我是个心不定的人,早就想四处看看了,这两年我自己也有积蓄,
想着总有一天要走遍全国的山山水水。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可以提前实现了。”
抹布捏在手里,根本没有发挥一点作用,“啊呀,书都泡烂了,不晒晒不行。”我像是找到借口一般,我拿着一叠湿
漉漉的书就往外走。
“我说过的,你别想扔下我!”
“现在是你嫌我麻烦吧!”颜焱就像一下点燃了炮仗,我自己一个人劈里啪啦爆个不停,“你要嫌我吃你的用你的,
直说好了,别弄得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要我别顾及你,你把自己想的太高了,我要真有情不自禁的女子,还轮得到
你现在站在这里教我该怎么做吗!”
也不知道我哪句触动了颜焱的神经,他一把把我拽进教室里,几乎是用把门撞烂的力气把我往门板上撞,左右的手臂
好像快被捏断了。
我脑袋一懵。
“你胡说,你明明说过你喜欢男人的!”
我隐约似乎听见门外面有零零散散的童声传来,其中还有士林招牌先声夺人的声音。我一下冷静下来。时间差不多了
,孩子们要回来上课了。
“你、放开……有事我们回家说。”颜焱抿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咦?门怎么关着?先生上茅房了吗?”
“嘘……你说颜先生会不会偷偷跑去找卿卿的娘啦。”
“有可能哦,大人就喜欢口是心非。”
“那……我们再去玩会儿?”
“噢!走!”
感觉到那群混小子似乎走远了,可双臂的桎梏仍是没有松开的迹象,我刚想用出最后手段,谁知门板后面又传来了声
音。
“卿卿,别伤心了,先生说不定有他的理由的。”是大壮那个憨憨地声音。
“你说,先生是不是嫌弃我娘是寡妇?”
“先生才不是这样的人,再说,我有点能理解先生的感觉。”大壮像是在整理语句似的顿了顿,“镇里传的厉害,说
你家里是京里的大人物,明明从小就在一起玩的,总觉得一下子,你离开我们好远。”
“大壮哥哥……”
“虽然我爹要我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我总觉得不甘心。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我没有士林聪明,家里的生意都仰
仗士林家的照顾。就连那样的人都说你已经不是他能奢望的人了。”
“可是、比起外公家的荣华富贵,我宁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变啊。娘说,是她不孝,而且爹也死了那么多年了,她
已经没有再抵抗外公的力气了。所以,我想如果先生愿意的话,如果先生愿意的话……我们就不用走了,就还能留在
这里。明明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卿卿啜泣的声音一点一点从门板后面传过来,弄得我的鼻子也好酸,眼眶里也有
什么东西要溢出来。差点心一软就要开门,对卿卿说我愿意,我也想要有个人陪着呀,这里要是呆不下去,再换个地
方重新开始就好了。无论是那种情况都要比呆在颜焱这头白眼狼身边要好得多。
“你为什么哭?”耳边传来的低语就好像是陌生人一般,“你就那么喜欢她吗?”
“死心吧,你以为为什么时到今日,苏家才会派人接他们母女回去。是苏老头当初自己站错边,如今太子失势,二皇
子春风得意,苏老头多数要献上自己的外孙女当敲门砖啊。”
颜焱挑了挑眉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颜焱再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不,我好像突然之间根本就不认识他了一样。
这还是早上那个因为我赖床只好掀被子挠我痒痒的那个颜焱吗?
“我没嫌你,也不会嫌你。就算你是喜欢男人的怪人,我也不会觉得你恶心。虽然花花世界,但你以为除了我身边你
还能去哪里?你这根废物一样的东西能对女人做什么?”
男性分身被少年捏在手里,嘴里吐着毁灭自尊的毒液。
“说什么喜欢男人,其实根本就是天阉的借口吧,嗯?”
过分,太过分了。
我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一拳就把颜焱打飞出去撞到桌子上,沉沉地实木桌子都被撞得移位了。
很生气也很伤心,找不到该说的话,只有眼泪掉个不停,更气这样无能的自己,比起自己刚刚遭到的精神摧残,更担
心颜焱有没有那里被撞伤。这样的烂好人的性子,我也没救了。
很乱,我脑袋里很乱,心很痛,指尖都一阵一阵地抽痛。打开门,是木楞着的大壮和卿卿。
我无言地摸摸他们的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示意我没事。
学校不能待,也不想回‘家’。
我能去哪里……
第二十四回
出了书院刻意挑人少的路走,也不知道最终会走到那里去,或许根本就是个死胡同?
“啊呀,这不是颜兄吗?”
我回过身,杨、睿?是因为很久没见的关系吗?总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我看了看四周,已经是我不太认识的地方了。
为什么杨睿会在这里?
“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呢,落白。”
“钱大人,好雅兴呀。”一个穿着朝服打扮的胖子跑过来,明明天不热,却是提着块巾帕猛擦着汗。他让我没听清杨
睿的话。
虽然我分不清品阶,但是后头却跟着我们的镇长。
“下官在黄鹄楼备了晚膳,还务必请上峰……赏脸。”
“不必了,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种边陲小镇偶遇旧友,真是……”
“……”络霜啊络霜,你骗得我好苦。什么意中人,什么私定终身的夫婿,什么前朝的后裔,你怎么不干脆写小说去
算了。
“……”胖子一边擦汗一边想说什么,站在原地像只正在发抖的猪。
杨睿,啊不对,应该叫钱玉郎,笑着回头,“不过既然是孟大人你一番心意,我就借花献佛,权当做是与故人异地偶
遇的叙旧薄席吧。”
眼底不容打扰的意思表达的明显。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那位孟大人和镇长一边鞠躬一边往后退。
就孟大人的身形明明用滚得更快,我恶意地想。
“原来颜焱什么都没跟你说过啊。我还以为你看见我就会逃呢。”
逃?我倒是想啊,但是我又能逃去哪里?不对!我为什么要逃?!
“别再我面前提他!”突然发现我好想没什么立场可以命令站在对方的男人,“至少现在不要。”
在那位孟大人叫杨睿‘钱大人’的时候,我一下就明白了。不,与其说是‘明白’,倒不如是说‘确认’才对。不是
没从‘杨睿’殷勤地态度里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但是都被我用‘要讨好大舅子’这样的借口刻意模糊掉了。
那个口吻优雅到让我本能腿软的男人,我一直没能忘记,那是我觉得玉郎可能已经离我最近的距离的临界点,所以我
一直没能向无命问起那个男人的事情。
只要不是亲眼看见,就还留有自欺欺人的余地不是吗。
只是与玉郎的再会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我以为在我还没想清楚以前,再见玉郎一定会抱有很严重的内疚。
但其实,那么多年了,谁知道我在他心里的位置是怎样的。齐天大圣的七十二变都抵不过人心的多变,更何况是这种
不容于世间的……姑且称为‘畸恋’好了。
在你最彷徨的时候,有个可能是这辈子最了解你的人出现在眼前。即便是知道对对方不公平,即使是知道自己只是在
利用那个人……
我再过几个月就三十岁了,原本就不灵活的脑袋就更不能处理麻烦的事情了。
玉郎越走越近,近到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但他仍然在我的心门外面,只是他不像颜焱那样会大吵大闹,甚至会找东西来砸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面,耐心
的等,而这种怀柔手段,却能直插我的命门。
虽然我搞不懂自己的心,但我真的厌烦了,每天每天都陷在总有一天都要孤身一人的恐惧中,每天每天都要与这种不
安纠缠不清。但要我真的去找一个正常的伴侣,我没自信能让对方过得开心,一旦这样想就又觉得,这样耽误别人是
很龌龊的行为。
我想要一直都不是‘爱情’这种肤浅又难懂的东西,我只要一份‘羁绊’,我死了还会有人记得我,每年给我上支香
,当然最好是有个我死了,他的世界也崩溃了的人存在。
我在这样的利己主义与博爱主义中不断地寻着合适的借口。但其实,我自己本身最核心的东西,最了解的甚至都不是
我本人,而是玉郎。而他对我的了解并不是因为所谓的‘畸恋’,而是因为‘我’是被他一手培育出来的。
……
原来我与颜焱是在重复曾经我与玉郎曾经走过的路。只是我不是玉郎,凡是本能大于理性,玉郎把我养成了性情怪癖
的猫,而我把颜焱养成了中山狼。
虽然我好像记得我说过我不在乎做东郭先生,但其实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雪山童子一样为了几句佛偈投身罗刹之口,更
没人能知道这是不是为神明的考验。
换句话说,我还是个俗人,无法为了不明确的未来倾尽所有。
玉郎与我贴得很近,但其实,我们身上没有一部分是有接触的。他与我保持着距离,但又无限地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