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我意料中事,我回过头来对秦歆樾说道,「你先进去,本座随后就来。」
秦歆樾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他拍了拍傻小子的肩膀,安抚地带着他朝屋里面走,傻小子还禁不住地再三回头。
忽而听到他好像这么问了秦歆樾一句,「秦兄,你可知道他们要聊什么。」
秦歆樾淡然回答,「一些有的没有的事。」
饶乱纭跟随着进门时犹颇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我想我可能此生都读不懂那其中的意思。
待院子里只剩下我与郭芸二人时,我抬眼对着他微笑,「你还有什么想问本座的。」
「本座……那是你的自称吗。」
得到毫无干系的回答,我皱了皱眉头。
他兀自说了下去,「鸣曲或许想不通这道理,他对人从来都不设防。可你……实在是太可疑了。」
「所以呢。」
「我的初衷不是要怀疑你,只是为了鸣曲我什么都能做。」
「哦?也包括当初为了他而进的寻欢楼?」
「你……你知道?」
「之前瑭儿去祝家庄时便有所发现,而后派遣饶乱纭追踪调查,结果显示,那些地底下遇难的少年,长相原本都与鸣曲的有几分相似,陈列出来的部分也正是相似的器官,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仿佛是被说中的直接反应一般,他紧咬住下唇。
「迷恋上至交老友之子却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最后冲动之下又做出偏激之举,那祝老儿还真是背运呢。」
他依然没有大的反应,只是那阴沉不已的表情令我有所预感,必是一语中的。
我笑了笑,仍续道,「如果他而今还是清醒的,指不定会悔到什么地步。」
正是这句话,让他猛地抬起头来。
瞪大眼睛,以他苍白的唇嚅着,「莫非你……」
立马便明白了他要说什么,我打断道,「怎么可能。」这是我不假思索的应对,大概还是他所期待的回答,反正就算多说了别的什么他也不会相信。
果不其然他即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继而神情缓缓地归于平定。
他言道,「居然能将人折磨到那种地步,你果然还是个残忍的家伙。」
「是呢,很多人都这么膜拜着本座。」
他终于缄口不语。
见他一脸忧色未减反而更增添了几许,我忽觉这样耗下去也是毫无结果,只是平白浪费时间罢了。遂摆了摆手,「若没其他事,本座便进去了。」
当右足刚跨进门槛的时候,他的声音又急促而至。
「你就是那邪教教主,是么!」
我足下的动作一顿。
「你是的吧,必定是!」
当初在寻欢楼里的那一席对话,我就不曾避讳些什么,此时更是如此。
微微侧首,奉上一个以他的角度兴许根本看不清的笑容。
「大概是吧,这个回答你还满意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暂别
进屋以后,朱鸣曲即刻迎了上来,如同小狗一般在我身上嗅来嗅去。
我不由笑着退后一步,与他隔开了一段距离,「臭小子,你做什么。」
他跟个流氓似的虎着脸,还特意压抑了嗓音凑近我耳边道,「说,郭芸跟你说了什么。」
正欲回答,是尾随我身后进来的郭芸喝止了他,「鸣曲,过来。」
傻小子一脸欣喜地摇着尾巴,屁颠屁颠便过去了。
「到我这里来,以后不准再与他来往。」
「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只管听我的便是。」郭芸的语气异常坚决。
我不以为意,转身进到内屋内。
里面,秦歆樾正坐着饮茶,饶乱纭则站立在他身旁。
秦歆樾轻啖了一口,道,「可有那家伙的消息。」
「属下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信,他手下的花间五贼也都全然失踪,或许真的发生了些什么。只不过今日寻欢楼之事已是影响重大,此地恐怕再不能久留。」
秦歆樾未回答,抬头的那一刹那即看到了我。
我微微一哂,过去在案几的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期间,秦歆樾一直没有说话。饶乱纭自是不会逾越,然而脸色却不大好看。
我指了指秦歆樾手中的杯盏,「小纭儿,本座也要喝那种茶,快去给本座弄来。」
他瞧我一眼,再不需看秦歆樾的脸色便闷头出去了。
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槛里的时候,我将两只胳膊支撑在案上,笑泠泠地对秦歆樾说,「有没有发现小纭儿如今是愈发贤惠了。」
他将茶盏放下,「你特地把他支开,该不会就是为了这种事。」
「被发现了,果然瞒不过你。」
「其实毋需如此,真有什么,乱纭一定都会知道。」
「你就这么相信他。」
「不相信他,难道就能信你吗……」
说着,他冰凉的手指触上了我的面颊,目光转为沉静如水。
我身子一震,只觉背脊一阵发凉。不自在地推开他的手,尽量若无其事道,「此言不差。」
「说吧,到底什么事。」
「这个……」我干咳了一声。
「等等,说之前得先约法三章。」他竖起三根手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三不许。」
「哈?」
「离,欺,遗,一个不许。」
离,顾名思义是为离开,抑或不告而别;欺,欺瞒,欺骗;遗,此情不可待,沧海遗珠,海枯石烂。
我的嘴角扯动了下,然后尴尬地笑着,「怎么突然说这个。」
「答应,还是不答应。」他犹不放过地追问。
心知若不答应,接下来的事提也不消再提,于是我连忙应了下来。
「好啦,本座全答应你。」
他喝了口茶,「答应得这样干脆,反倒叫人不放心。」
「……」
终是无言相对,潦草地把话题岔了开去。
我眯起眼睛慢道,「可这样好吗,这么一来,那就是交易了。」言下之意是,只要不违反那三条,不论说什么他都得答应。
明明之前没有做出过任何约定,却因为我的一句话变成这样。
「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这么理解也可以的嘛。」
「我想的无差,你果然不会让我太过省心。不过这约法三章的内容,只要我愿意,你也没可能违反吧。」
我岂能不知自己如今只能依附于他的立场,却仍然笑道,「可是最大的筹码还是在本座手里。」
「哦?是吗,说说看。」
将手心摊平在他面前,然后缓缓合实。
他目不转睛地关注着我的动作,最后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
「你的心。」
眼见着他的面色即要变坏,我唯恐天下不乱地附加了一句:
「在本座这里唷。」
「……」
末了,话题终于回归到正途上。
我言道,「本座要只身出去一趟。」
「必须如此?」
「必须如此。」
「我在便不可以是么。」
「啊呀,涉及到寐莲教内部之事,你认为如何。」
「不管是什么,你也一定会以这个作为借口抵赖掉吧。」
「说起来,好像没错。」
他似无奈地叹了一声,「这世上真会有你这种人。」
「所以干扰本座,也不许以担心为由跟踪本座。还有,此事需得你替本座担待着,无论出于哪种考虑都不许饶乱纭行动。」
「为何偏偏是他?」
「那家伙你是知道的,即便没有你的命令他也一定都会有所动作,抑或是……过去都是你特地放任他如此?」
「……那家伙办事一向牢靠得很。」
自腰间掏出一枚纸片凭空递了过去,他接过打开阅读了上面的文字,不解地侧首望了我一眼。
「两个月之后的初八到这地方来,本座等你。」
闻言,他将纸片重新折叠,而后慎重地放入袖中。
这时饶乱纭恰好从屋外进来,见状狐疑地各自打量了我俩一番。
我接过茶盏轻轻一笑,埋首兀自饮茶。
出了内屋,朱鸣曲立即跟在门口蹲了老久似地扑上来,一把搂住我的颈子。
从无习惯与人这般相处这般接触的我,禁不住愣了一愣。最后不着痕迹地挣脱开他,我一边随手整理着乱掉的头发,一边调侃着问道,「怎么愈发放肆了,郭芸不在么。」
「嘘——!郭芸已经去歇着了,我也是先进房后来才偷偷出来的。」
「哦?有什么事吗。」
「你的名字!闹了大半天,本少爷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只是这种事,完全可以等到明日白天再问吧……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我有机会与他打最后一次照面。
他犹自挠着后脑地继续说,「上次我问你你不说,郭芸好像知道他又不肯告诉我,连秦兄弟也是有意无意地瞒着,真搞不懂这世道都是怎么了。」
喂,这小子年纪轻轻装什么老成啊!
不由拍拍他的肩膀,「此事以后再说,现在本座有要紧事。」
「哎?!你,你要出去?」
「不错,是这样。」
「上哪儿去,秦兄弟不用跟着吗?」
「……为何一定得让他跟着。」
「因为,因为……」
半晌都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完整句子,几乎耗尽我所有的耐性。
摆了摆手,越过他直接往屋外走,他却突然拉住了我。
「等等!」
「嗯?」有些不耐地回头。
「这次真的谢谢你!。」
「所为何事?」
「若不是你,我和郭芸可能就……」
即便是夜晚,仍能借着月色将他的局促之态瞧个清楚。
黑暗之中,我轻抿起唇角。
「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啊,什,什么?」
「本座并无意救你,真要有什么也是秦歆樾的意思。」
「……哎?!」
「在本座看来,你真有够麻烦。」
「……」
「所以,即刻在本座面前消失,听到没!」
他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迟迟没有说话。
叹了口气,终于得以不受干扰地离开。
哪知跨出门槛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自顾自的低语。
傻小子说,「如果我能变成像他这样,郭芸大概就能觉得我有气魄了吧……」
我足下不稳,险些滑倒。
哭笑不得,摇了摇头终于独自离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突发
离开那里疾行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身后那林子里,掩在栅栏之后泛着琉璃色的屋瓦。
收回视线仍穿过树林一路向北行走,直至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前面却是一片荒芜。
远方天幕上幽幽点星浩淼如澜,与天相接处的颜色又与大地相融愈渐深邃。
站在这样的天地之间,不由仰天长笑,心叹天大地大竟寻不到何处可以安身。
笑便笑了,却总是有人不识趣的,一个声音在这样万分沉寂的夜色中突兀地响起。
「教主怎么大晚上的在此,真是好雅兴。」
定了定心神,转而望向前方。
短短一时间之内,眼前跟变戏法似的忽然凭空多出了许多燎燎火光。
我扬声笑道,「来这么久,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哦?教主莫非之前就发现了?」
「这有何难,略加推算便可得出,阮缃融会失踪,也只能跟你有关系吧。」
「原来教主早就有所察觉,倒显得卓某拙劣了。」
眼前背着火光而站立,满面笑意堆积却又不甚真挚的,正是卓人芳。
于是哂着,「那倒没什么要紧,琅琊门在我碎荷山上演的那一出戏才是真的精彩。」
「难为教主还记得这样清楚,实为谬赞了卓某罢。」
「想忘都难吧,你卓人芳恰是人间仅有。」
「教主若能真这么想,卓某才好问心无愧地提下面的要求啊……」
好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纵然是我也抑制不住唇角不断涌起的冷笑。从浮云楼外那间小客栈时起,这个人的一切嘴脸便原原本本地暴露了出来,在我面前更不加任何掩饰。
「你,还有何话要说?」
「教主是聪明人,焉能不知卓某要什么。」
「难道是梅弄三十九式出了岔子,抑或说江仲亭并没有把那个交与你?除此以外,本座确实不知。」
「梅弄三十九式确已在我手中。」
「那?」
「只是这第三十九式……」
此时我心中已有了掂量,依他的意思来看他大约已经练成了前面的三十八式。只是这样,这个人便今非昔比。
装作无事地笑了笑,「怎么,这第三十九式有什么问题么。」见他张口正欲回答,却抢在他的前面开了口,「你应该也有听说过吧,当初在碎荷山之时,本座只说了一遍那第三十九式孟宥庭便练成了呢。本座想的没错,那家伙果真是习武之才天赋异禀呐。」
他即时面色一沉,「那又如何,他孟宥庭风光一辈子,最后还不是落得个终身残废的下场!况且,他得到了的,我卓人芳最后也都一定能得到!」
夜似乎静止了半晌,只听得见火把噼啪作响的声音。
我慢慢地垂眸,沉吟似的慢道,「本座也这么看,假以时日门主必称霸武林。」
「那就要托教主的吉言了。」
「所以你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
「瞧这话说的,教主难道忘了当日你与卓某做过怎样的约定?」
我皱了皱眉头。
「以三宝之一为契保碎荷山无忧,迄今为止卓某可是什么都没能拿到。」
确实,当初将梅弄三十九式交与他时并没有提过要以此来替代三宝,只因为当时的主动权在他手中,我唯恐交易难成而不能要求更多。而今他大言不惭地再次提起,我唯独剩下观望着这家伙的皮面而兀自兴叹的份了。
他仍续道,「卓某以为,而今正是兑现承诺的大好时机。」
当月,武林之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为剿灭邪教而大伤元气的浮云楼,竟在某天夜里遭到了江湖叛支琅琊门的奇袭。
事后,卓人芳率人掀翻了整座浮云楼都未曾搜寻到孟宥庭的下落。那被留下的江湖三美下场亦是极为惨烈,高弱浮当场战死,薛凝枝被俘,卓霓裳则风风光光地重回到琅琊门里,而莫不令江湖人士唏嘘不已。
女人,说其无情却一往而情深,这种古怪的生物我是一辈子都不愿沾染的。所以对于此时出现在我面前正笑魇如花着的女子,竟难得地感到有些头疼。
「林少侠,好久不见,想不到哥哥会把你接回来住。这样你,我,再加上凝枝,咱姐妹三个平日里恰好能够唠唠家常。」
闻言,我的眉间抽动了下。
浮云楼内人情清冷,尤其是江湖四美之争从未停息过,是问她何尝与薛凝枝闲话过家常,更何况再平白地拉扯上我。
我回答说,「怪也只能怪门主了,本座的小融儿被他扣押在门内已经有半月之久。」
「哦,是阮公子?阮公子也在这儿?!」她欣喜起来,任方才百般婀娜,现在只好比一个情窦初开而不韵世事的少女。
沉默状点点头,她即刻转身,如同一只蝴蝶似的飘飞出去,遥遥地都还能听到她的声音,「哥!哥!阮公子在哪儿,让我见见!」
我站在窗边,远观着对面凉亭之中的伟岸男子与身着彩衣的绝色佳丽。
男子无奈地苦笑,「其实为兄本身也没打算瞒着你……」
佳人巧笑倩兮,「大哥的个性霓裳焉能不知,得了阮公子必是想独自占有的,换作是我,我亦会如此。」
「咳……这个。」男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终于指出了一个方向。
女子得信之后兴高采烈地飘然而去。
男子摇了摇头,慢慢地转过身来。
这期间我已经不自觉地将身子闪到了窗帏后头,并绕至桌边坐下,为自己沏上一杯茶开始细品着。
不多时脚步声便逐渐地临近,直至门被推开,茶已去了半盅。
我微微抬眼望向来人,「啊呀,是卓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