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我轻唤了一声,兀自朝门口行走。
与我所想的无差,此时的阮缃融只是沉默地跟了上来。
「等等!」
我蹙起眉心回头望去,只道这女人还有什么不甘。
她的指尖直向我,情绪有些失控,「……听着,我不是输给了你,我只是输给了他,只是输给了他!」
我歪了歪唇角,轻蔑地一笑,「有区别吗?」
「什么……」
「要想赢过本座,等修炼个十年再来吧。」
「你不要太过分……」
门被我啪地关上,也同时斩断了她哀鸣般的尾音。
于是只剩下我与阮缃融二人。
一路上,无声更胜有声。
快走到阶梯处时,卓霓裳追了出来。
略觉不耐地想,女人还真是难缠,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时候,她却径直地走到我的面前。
她似乎已经回复了镇定,甚至比平常的模样还要风雅,只是连一眼都没有看向阮缃融。
「莫非林公子是想直接从这里下去,正中我大哥的下怀?」
我心知她必有后话,所以沉默着等她说完。
她啐了口,无奈地长叹了一声,「瞧你这副碍眼的样子,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渊歧
顺着卓霓裳所指的方向拐进阁楼的后方,居然在那里找到系在立柱上的一根极长的白色缎带,足以垂落到阁楼下的地面上。
若换作卓霓裳,确实能够依凭这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就带了一个人下去。如今却是两个男人,而且还是两个不通武功有如残废一般的男人……
阮缃融在我印象当中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雅书生,指不定连攀爬的过程中都会凭空掉了下去。这样一来,连分批行动都不可以。
思及此处,我皱了皱眉头。
「要不,我抱着你。」站在我身旁的人有些手足无措地说。
我猛地抬起头,几乎撑裂了眼角,看向他的目光如火如炬,「……你说什么。」
「我是说……」
「够了!要抱也是我来抱你!」
他立马面露为难之色。
不明白为何仅是换个位置他就是这种反应,还有方才在屋子里闹别扭般地不愿跟我走也是,从今天见到他第一眼开始,不对劲的感觉就愈发强烈,只是后来在他面对着卓霓裳的时候又感觉没有异状,才叫人没有过于放在心上。
于是我果决地道,「就这么定了,由本座来抱你。」
他呜咽了一声,局促地摆弄着衣角。
对这样的他感到焦躁,我目光微转,下意识抚了一把额发。
这一眼,竟不期瞧见了竖在角落里的一只竹筐,不觉有了主意。
将缎带的另一头与竹筐相连,催促他进去,并再三嘱咐着下去之后一定要寻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切不可就站在下面巴巴望着。他茫然地点点头,应下来得还算干脆,才令我稍稍舒了口气。
其实仍有些不放心,若在此过程中被人发现,那我们的处境将是进退两难。
稳稳地将竹筐放了下去,令他安全着地。而轮到我时只能扔开竹筐,仅依凭缎带的力量滑了下去。
到最后时身体有些摇摇欲坠,一人却在身后扶住我的肩膀,我不由得惊出一生冷汗。
回头望去,却看见阮缃融。
不禁勃然大怒,「之前不是说好,要你躲起来的吗?!」
「可是……」
我还要再说些什么,不远处传来齐整的脚步声。我即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拖进了墙角的阴暗处,探出头来向那个方向张望。
那是一列琅琊门的侍卫,一看便训练有素。
「快点,跟上!你,去那边!你,带着他们去那边!」为首的侍卫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眼看着即成包抄之势。
我开始拼命思考对策,何以穿过即将扑面而来的天罗地网又不引起人注意力地由此脱身。
正想着,那些人又同时迸发出一声低唤,「小姐!」
我反射性地抬头,觎见那里凭空多出来的绝色女子。
卓霓裳道,「唷,这是在干什么呢。」
那为首的侍卫不慌不忙地回答,「小姐,我们奉门主之命正在执行公务。门主还说了,若是中途遇上小姐,一定要将她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哦?大哥他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
「那好吧,你们带我回去复命吧。」
「是!小姐这边请。」
说着,那拨人极为默契地分为了两路。
「等等!」
「小姐还有吩咐?」
「他们是做什么的。」
「啊……他们,他们在执行门主交代的任务。」
「有什么任务,难道比本小姐的安危还重要吗?」
「这个,不敢!」
心道这霓裳果真是不一般地能胡扯,我拽过阮缃融即从后方逃遁。
终于抵达了琅琊门的大门,远远瞧着门前依然有数名守卫正挺立着。
拿胳膊肘撞了撞阮缃融,「哎,有什么能用的药么。」
起先他摇了摇头,表示未懂。
我皱着脸埋怨道,「这里距离太远,你原先的那些药全派不上用场。」
他一脸恍然状,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形状怪异的东西。
「这是什么。」
「催泪剂。」
「喂……我说。」
话音未落,他已将手中的东西投掷了出去。
顿时白雾四起,咳嗽声哀鸣声连成一片。
与阮缃融一道掩住口鼻跑过大门的时候,看到那些坐在地上哭泣而战意全无的侍卫,禁不住笑了起来,「呐呐,真是个好东西。咳,小融儿,你还有么?」
若是以前的阮缃融,他一定会那那双神采奕奕的桃花眼毫不客气地瞪向我。而此时,他立马从衣袖里又掏出了几个递了上来,怯怯地道,「没了,就只有这么多。」
我停下脚步,滞愣住了。
手里捧着那几个奇形怪状的小东西,固执地望着他那杏黄色的背影。
「阮缃融……」
「什么。」他回头,一刹间,那面部的轮廓竟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韵光。
有些底气不足,声音也逐渐低转了下来。
「你还在那么做么。」
令阮缃融躺着,我在榻边坐下。
他周身掩好了铺盖,只露出一双还有些惊惶的桃花眼来。
距离逃出琅琊门已经近一天时间,并不是说就此安全下来,只是这个人的情况仿佛愈发糟糕了,所以不得不寻了一家客栈安住。
我难得柔声地道,「第一次与你重逢的时候都未见得你这般。」那时的他虽然落魄,可当我明确地告诉他,他想要的那个林琤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时,整个人都一直还算清醒,不比如今变成这副模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木然望着头顶天花板。
我接下去续道,「后来本座也发现了你有不对劲的地方,对了……瑭儿也注意到了,只不过那是你阮缃融的事情,本座无意干涉。而今却是你妨碍了本座的行动,所以,你是不是应该给本座一个交代?」
话说到这份上,依然得不到想要回答。
我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本座可不管你了。」
「呜……不要,林琤。」
「还不愿意说吗你?」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颦起了眉心。
「林琤,别生气……」他一把抓住我既要抽开的手,咿咿呀呀地啜泣着。
「本座不生气。」
原本以为这样的安抚会令他稍微好起来一些,哪知他另一手突然捂住了胸口,似十分痛苦一般地低声呜咽。
「你怎么了!」我站了起来,手却依然被紧紧攥着。
「别走……」
「恩,本座哪儿也不去。」
得到这样的许诺,他似乎总算安心了下来,手哆嗦着探向了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只赤红色的小瓶子来。
眼见着他就要把那东西灌下口中,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是什么!」
「让我吃……」
「阮缃融!」
始终僵持不下。
转眼间他的面孔已经开始扭曲,我只好将那东西还给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灌下去,之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这么一来他也总算恢复了一些清明,两人却再无话可说。
我兀自下到楼下,找人打听了一位当地最赋盛名的郎中,将方才残留着药液的赤红色瓶子交与了他。
他先是嗅了一番,然后沾了些在指尖上观察着,最后诧异地抬头问我,「敢问公子,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我心知有异,于是斟酌再三谨慎地回答,「一位宫里的朋友托人捎过来的。」
「原来如此,这倒不稀奇了。此物名贵的很,是采用北国上等麝香研制而成,功效是叫人产生幻觉,据说王宫贵胄们都喜欢这么玩。不过若是过多地摄入体内恐怕是会破坏大脑神经的吧,所以公子您还是慎用为佳……」
他后面的话已然入不了我耳中了。
浑浑噩噩地离开了那里,道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相互拥挤着。
不觉被人撞上,狠狠地擦过肩膀。
他尖细的嗓子骂道,「没长眼睛呐!怎么走路的,真是。」
我抬眼,稍作瞟了一眼,只见那人面上罩着华美的斗篷,身上的打扮端的怪异,倒不像是汉人。
我未在意,仍自顾自地朝前走着,忽而又觉得那人的声音还有几分熟悉。
思虑之间回到了客栈里。
推开房门,这一看不打紧,险些惊得叫出声来。
眼前是怎样一副凌乱的景象,被褥已有一半掉落在了地上。
而榻上,哪儿还瞧得见那人的踪影!
第一百六十三章:宣泄
那人身子又虚,只短短一会儿功夫,还能去了哪里。不知是被卓人芳派出搜寻的人给找到,抑或是他趁着我不在便自行离开?
心怀着诸多疑虑,在屋中四处探查了一番,却未能有所获。
不觉心生懊恼地在榻边抱住膝头蹲下,只道方才没有随便离开便好了。
忽闻屋外一阵脚步声临近,恰似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遂起身,前去匆匆打开屋门。
岂知出现在我眼前的,正是此时我最不想看到的人。
而他对我突然打开了门也似乎感到意外,半晌才反应过来,缓缓抿起了唇角,「唷,教主……您怎知卓某今日会来。」
撇了撇嘴,答曰,「若是知道,本座便不会在此干候着了。」
「这么说,卓某的出现,其实并不受人欢迎咯。」
「话虽如此,门主难道会因此离去?」
「不,不,卓某为心系之人而来,自是不能无功而返的。」
心内禁不住冷笑,面上却仍故作匪夷状问道,「不知门主所指的是本座还是……」
「自然都有。」
得到这样预料之中的回答,于是让开一步,将屋内的布景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回,恐怕要令门主失望了……」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跟着看向了屋里。
屋内仍然维持了之前的一片凌乱。
直至他的目光来回扫了几转,他才终于意识到眼前的状况。
「他人呢?」
「走了。」
「走了?上哪儿?!」
「啊呀呀,原来门主也是来迟了一步吗。」
「你……」
他捉起了我的衣领向上提起,最后又无计可施一般地狠狠甩开。
「把他带走!」他对候在身后的那群侍卫嘱咐道。
「是!」几个人一致回复得孔武有力。
我明白他必会一个人去找寻阮缃融,所以才会把我交给那一帮人。
等出了客栈,又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而拐进了一处相当偏僻的弄堂,我将脸凑近距离我最近的那名侍卫,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被我扰得身子一震,他耗费了许久时间才恢复了镇定。
「给我老实点!」
我不由得轻笑起来,「你可知卓人芳最大的失误是什么。」
那人被我唬得愣了起来,「你……你胡说什么。」
另一人连忙催促道,「快走快走,别听他瞎说!」
那些人都摆出了一副不愿听我说话的样子,想必卓人芳交代过他们的还在奏效。
仍兀自说了下去。
「他最失误的地方在于,他把我交与了你们这群小卒。」
话音刚落,他们尚来不及反应便齐齐倒在了地上。
那之前是碍于身处琅琊门之中,即便出手了仍无计脱身,这时已然毫无顾忌。
我拍掉袖子上沾染到的药末,只觉得用药对我来说已经是愈发顺手了,倘若武功再也回不来,不如哪天就彻底跟了阮缃融使药去。
一说到阮缃融,却是数不清道不尽的愁。
天地之大,我又该去何处,还非得抢在卓人芳前面找寻到这家伙。带走那家伙的人,若不是卓人芳,那又会是谁呢。
或者说,他真的是自己走了。只是闭着眼睛,仿佛就能看到他仓然出逃的样子。
头捱在墙上,手指不觉扣进了耳边贴着的墙瓦之中。
阮缃融啊阮缃融,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么,只可惜,这并不是现在的你能决定的事情啊。
「大人,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像是来自尘世间的声音,倒如一场不大真切的梦境。
揉了揉眼睛定定地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面孔,一时之间竟有些木然。
「大人?!」那家伙又重唤了一遍,他正弓着背打量着我。
我不禁伸出了手,下意识掐住了他的脸。
那家伙立马夸张地叫唤起来,不断地痛呼道,「嗷,嗷,好痛!大人松手,快松手!」
却是真实的触感。
我放开了手,他顿时跌坐在了地上。
侧首望向他,还有些迟疑地确认,「贺灵,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跟着那位大人一同来找您的。」
「那位大人?」
「噢,对了,话说回来,大人,你又为何会倒在这里,是身子不舒服吗。」
苦笑着回应道,「不碍事,大约就是彻夜未眠累着了。」
「大人您彻夜未眠?为什么。」
「贺灵,何时轮到你来向本座提问题了。」
「可是!对……对不起。」他的声音逐渐变得低转了,脑袋也跟着耷拉了下来,看上去颇为沮丧。
其实与这孩子重逢不是不高兴的,毕竟之前还多有记挂,如今确认到他的平安总算是放下心里的一件事来。只是被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追逐着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犯了恼。此时见到他这副模样,却又再次于心不忍起来。
遂决定不再看他。
我站起身子,拍了拍衣摆上沾到的灰尘,轻道,「贺灵,走了。」
「哎?!去,去哪儿?」
「怎么,不愿意跟着本座?」
「没有的事!只是要先和那位大人说一声才好。」
又是那位大人。
除了我以外,贺灵鲜少对其他人这般称呼。此时再次听到,不觉又重新记起。
于是比较认真地又重新询问了一遍,「贺灵,你方才所说的那位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大人,那个得从我去苗疆找您开始说起。」
「你……真去了苗疆?」
「是啊,贺灵原以为那个人会直接带着大人回苗疆呢……」
提到秦歆樾,气氛再次凝重起来,我与贺灵大约全都各怀着心思。
不过如此一说,我便了解到这段时间以来贺灵的动向,也省去了功夫再加以询问。只是……在苗疆那片地方,他能遇见了谁?
这时听他继续说道,「以前就听说苗人仇视汉人还不知道为何,等到亲自见了才知。看看,我走了一路早就又渴又饿的,原本忍不住找了一户人家请求留住一宿,哪知那位看上去挺和善的老婆婆一听说我是汉人,竟然就拿扫帚将我撵了出去。」
闻言,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哦,竟有这等事。」
「大人……你在笑。」
「没有没有,贺灵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