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哎呀呀,果然如区区所料,原来你真的未睡。」
还好扶住了门槛才自立起了身子,万般烦恼地顺着因为方才一举凌乱掉的发线。
「你没事吗,有没有哪里摔着。」
在我听来明显是毫无诚意的问话,他却煞有介事地伸出了爪子,试图以此覆上我的额头。
一把将他格开,并将他整个挡在了门外。
「你找本座要说什么?!」
「呃,这个……」他四下望了望。
我果断地打断了他,「就在这里说。」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面露出许多为难之色,「那种事……难道也能在这里说吗。」
「……哪一种?」我已有预感地皱了皱眉头。
「就是那种啊,你懂的。」
只是听他说话倒没什么要紧,只要不看他那副神情以及动作的话……
如果他的身子没有扭成那般曲线,如果他没有将手略带暗示意味地伸进自己的前襟里,如果他没有一脸燥色娇息连连……我想我一定打死都不会主动把他让进屋内的。
慢着,依照常规,这种时候难道不是更加应该将他阻在门外么?
只不过……眼瞧着这人进门以后的表现,便会觉得这种担心是全然不必要的。
屋内,我默然站着,目视着他在黑夜中带着阴影的杏黄色背影。
直到他突然转过身来,洋洋得意道,「如何,下回还敢不放区区进来吗。」
我扬起了桌上的茶盏对准他妍丽的面孔砸了过去。
哪知他堪堪矮身躲过,那茶杯连同里头的残留的茶水,却是直直地摔在了榻上的被褥当中。
木然望着这一瞬间变化,不知何时他的脑袋就探到了我的耳边。
「这下可糟糕,今夜不能睡了。」
不由得抚额。
虽然没有多少倦意,却感觉头愈发沉了。
摔开宽袍大刺刺地在案边坐下,还嫌不够,又别别扭扭地翘起了二郎腿。
他讶异地望着我动作,半晌方道,「这可不像你。」
略觉不耐地道,「说罢,有何事偏要今晚与本座说。」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自顾自地在案几的另一边坐了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如此大费周章地进来,还真敢这么说。
大约是觑见我的面色不佳,他连忙补充了一句,「区区以为,你知道才是。」
果不其然。
我叹了口气,手指下意识地叩打起桌面。
「本座倒不知,何时起居然需要跟他人汇报行踪。」
「平时自是毋须如此,区区本还不乐意知道。此番则不同,区区需要了解你有没有做过违禁的事。」
我眨了眨眼睛,回答,「没有。」
「你刚刚眨眼了。」
眼睛又眨,「本座没有。」
「明明就有。」
「没有!」
竞相喘着粗气,我心道这种无意之争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他大约也是同一般想法,执拗地四目相对之间,终而是他率先伸手摸出桌上事先备着的茶杯斟满之后猛灌了一口水。
这回是我赢了……
锤着桌子大笑时,居然又给他抢白了一番。
只见他别致而优雅地对天翻了个白眼,嘴上轻蔑道,「啐,才多大点事,就让赢这你一回罢。那么,就赶紧说说你做了哪些违禁的是吧。」
这是私怨,这一定是私怨!
滚出去,滚出去!
「那时我们恰好在山上瞧得分明,是你带走了昏迷的须无欢。」
不错,世人或许会以为我与须无欢早有预谋,不过事实也只是如此而已。
想来也瞒不过,遂干脆并不否定地点了点头。
他继续叙说着,「而今日又刚得到消息,说是须无欢在九华山脚下被人发现,并且毫发无伤。」
不由感叹着他们的消息还真是相当的灵通,我仍止不住地叹息,「其实……真没什么。」
「是这样吗?那样的家伙落到你手中。之前弄得惊天动地的,到头来却没有杀了他,这种事难道也算正常?」
心里明白当日在嵩山擂台上对卓人芳说的那一番话被这家伙给听了去,而且还装在了心里。我无意去解释什么,只道这下越发纠结了。
眼看着他还要喋喋不休,我不禁打断道,「本座收他为徒了。」
「什……」
阮缃融瞪大了眼睛,与其说是没听真切,倒不如说是在难以置信。
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须无欢,本座收他为徒了。」
他裂了裂唇角,拉扯出一个极为古怪的笑容来,「这种事情,难道那家伙会答应吗。」
「他断然拒绝了。」
「我就说……」
「不过本座威胁了他。」
「哈?」
「本座告诉他,他若是敢不答应,过去杜若怎样对本座的,本座都要乘以十倍的讨回来。」
「……」
阮缃融这回恰似真真无语了。
他终而超脱似地笑了笑,估计心中早已有了三分明了。
「仅仅因为这个,那家伙不会就答应的吧。」
我扬起了脑袋,「就是那个不会哟,瞧那家伙慌的……」说着,竟不住地乐了起来。
自我满足地开怀大笑的时候,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喂……我说,你怎么会看上那家伙。」
笑声戛然而止。
静默半晌,我站起了身子。
踱至于窗边,抬头望向了即将要圆满了的明月。
「本座最近一直在想,人生无常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所以,这算是找人传承自己的衣钵吗,我说你才多大。」
「不是的哦。」
「哎?!」
「不是的,梅弄三十九式算不得本座的功夫。」
「你……」
我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本座自己倒是无所谓。」
「……好吧,这便罢了,之前呢,又算怎么一回事?」
「什么?」
「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不到万不得已时切莫瞎动,而你……」
他开始略显焦躁地点着手指,我则故作不接地歪了歪脑袋。
「那些招数难道是必须得吗?那什么梅弄三十九式,不用那些你也能打败卓人芳吧。而你……偏偏在对付他的时候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怎么了,你在心疼?」我忍不住掩口调笑道。
「放屁!」
这声粗口一说完,我俩俱是一愣。
想他一代翩翩风流贵公子,过去何尝说过这样的话。
继而,他状似十分头疼地抚额,满面挣扎之色。
片刻之后,我才缓缓道,「那家伙,也就只有喜欢你这一个优点了。」
「是吗。」
他的回答也忒漫不经心了,我望了他一眼,却只觉得怪怪的。
突然他又开了口,恍然之间声音竟虚渺得不大真切。
「你和那个人,也有许久未见了吧。」
这样突然听人提到,竟是满腔的悸然。
他抬起头来,目光一阵闪烁。
「你……回去吧。」
刹那间,我便明白了。
他一直在自责,还满心地以为我是因为他而留在了这里。
低眉一笑,「这个毋须着急,总之……十五就快到了。」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