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愈演愈烈,再继续下去将会两个人谁也保不住。
郭芸缓缓推开了朱鸣曲,上前一步,并展开手臂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后。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有些淡漠的神态极其的耐人寻味。
「鸣曲的银子全部花在了我身上,错都在于我,送官府也好,处以极刑也好,郭芸绝无怨言。」
「不,不是这样!」朱鸣曲惊慌起来,「其实之前郭芸一直都有阻止我,我却一意孤行才会犯下大错,有错的是我!」
他俩相互维护之时,祝员外却毫无征兆地怪笑起来,「都不要争了,死在一块儿还能做对同命鸳鸯,岂不是更好?」
朱鸣曲抬头怯懦地望着他,最后吞咽了下,仿佛费尽了周身气力才微弱地轻唤了一声,「……祝伯伯。」
「贤侄,你千万莫怪我无情,就凭我与你父亲的关系,若不是因为你犯下的那些事情天理不容,我是断然舍不得你的。怪,就怪你自己,居然胆敢冒充天下第一的大魔头……」
傻小子没有吭声。
其实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一声倾尽最后的呼唤,都无法拯救一副腐朽到骨子里的硬心烂肝。
正值此刻,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官兵来啦!」
「哦,竟来得这样即时。」祝员外即面露欣喜之色。
说话的时候,寻欢楼漆红色的门便大敞开来。
众人俱是一震,齐齐望向了门口。
一队官兵鱼贯而入,不消一刻就包围了整座高台。
这时我才兀自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小纭儿的办事速度一向都快。」
「快,快把他们抓起来!」祝员外对着其中一名领头的官兵说。
那名官兵向前迈进一步,并出示了令牌,「你就是……城南山脚的祝员外。」
「正,正是鄙人。」祝老儿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而缩了缩身子。
「跟我们回衙门走一趟吧。」
「怎么回事!你……你们是谁!」
「我等是奉知州大人之命,来此逮捕人口失踪案的嫌凶。」
来的并非当地的县官,而是州级官衙。
认清了这个事实以后,祝老儿亦是面色剧变,「什么人口失踪案,鄙人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知州大人接到了报案,在你家中地底下似乎发现了可查性证据,我们已派人前去取证了。」
「什,什么……」祝老儿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那一刻他大约也明白,再无力回天了。
当官兵准备缚住他的双手时,他却骤然反应激烈起来,将人大力地挥开,「等一下!那他们呢!那他们呢!」手指着朱鸣曲,那满面的形态狰狞竟完全毋须掩饰。
「他们?」官兵不解其意。
「他们可是要犯!比起鄙人来说更加留不得的罪犯!」
第一百五十四章:传奇
对于突如其来的这场变故,人们面面相觑全然搞不清楚状况。只是当话题的中心回至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的那两人身上时,「就是,切不可放过那两个人!」类似这样的叫嚣声再度响起。
说来也是好笑,只有当傻小子的身份不再是“教主”的时候,才会有人不断出来申讨他的罪行。这世间总是这般,习惯了弱肉强食。
为首的官兵皱起了眉头,「他二人何罪之有。」
「冒充邪教教主,外加上诈取他人财物,这样的罪名难道还嫌不够?」
「竟有这等事?」
「不仅如此,指不定他背地里还犯下了什么滔天罪行!」
这话的意思,怎么听都是预备把祝家庄地底下的那些破事栽赃给那傻小子。
在郭芸的催促下,傻小子急忙辩解,「官差大哥,我没有做!」
祝员外尖刻地逼问,「没有什么?是没有冒充邪教教主,还是没有犯下错事?」
「我……」
明显设下了圈套难以应对的问话,只惜傻小子应对这只老狐狸段数太低而顿时语塞。
郭芸道,「祝伯伯,人做事天在看,鸣曲是怎样的您岂能不知。」
祝员外仍然一口咬定着,「那小子打小便不成器,鄙人也是时候为了朱世兄好好管教他!」
争辩的不可开交,还是那为首的官兵制止了这了无休止的讨论。
「别争了!既然是这样,那就押回衙门一同审查!」
「是!」几名官兵上前来扣住了朱鸣曲和郭芸,祝员外仰天大笑,形貌端的颠狂。
几名嫌犯被推搡着出了寻欢楼,看热闹的人群依然尾随其后,还不乏言行过激者朝他们身上投掷着水果与瓜皮,恶毒的诅咒声充盈着整条长街。
秦歆樾瞧了我一眼,「再不出手,莫非等到将来去了刑场劫囚么。」
「啊呀,这种事本座过去可没少做呢。」
「可惜我没那么烂的嗜好。」
……喂,明明你自己也是我从法场上劫回来的。
「其实傻小子的事情怎样都好了。」
「什么意思。」
我笑盈盈地指了指前面的方向,「瑭儿,本座要去那里。」
某人俯身低下脑袋,我便立即伸出胳膊搂紧了眼前细长的颈子。
他却稍带不情愿地凑近在我耳边缓道,「……非得这么做吗。」
我扬起眉毛存心挑衅,「说好了的,莫非你想要逃。」
闻言他登时无语,遂低下眉眼将我抱起,随即腾身一跃。
那刹那间漫天的花瓣由周身肆意飘零,掺杂着金色末状的颗粒一同,齐齐地堕入尘埃里。人们纷纷昂首,惊诧于这片不同寻常的景观。
在众人被那些吸引去注意力的这空当,我已被秦歆樾托着稳稳地落在了朱鸣曲他们前面的位置。
虽说与之相隔了一段距离,可朱鸣曲还是即时看到了我。他的眼睛立马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上几分,我则装作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微微侧首,空对着匆忙挡在他们身前的首领官差清艳一笑。
「来者何人,快闪开,否则治你妨碍公务之罪!」
「愚蠢的人啊……」
「你说什么?!」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话音将近,所有人均是一副懵愣的表情,许久才有人反应过来。
「他,他在说什么……」
「好像全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这人到底是谁呢?!」
「谁知道,那气度那涵养,一看就是名门出生,仔细一瞧长得也还有几分好看……」
「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个!」
「我可没说错啊……那两个人,全是世间极品!」
这么一来,人们关注的重心全都落至我俩的相貌人品之上。接下来“啧啧”声接连不断,我均报以微笑回应,秦歆樾则一直面无表情仿佛与己并不相干,对此我不由心下叹道这人真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官差骤然喝止了这片堪称歪风邪气的无关议论,转而咤道,「休得胡言乱语!」
「啊呀,此话怎讲,本座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何来的胡言乱语。」
「真个冥顽不化!兄弟们,把他也拿下!」
说罢,已是率先拔出系在腰间的长刃直指向我们。其身后,亦是刀影重重直晃人眼。
我不慌不忙道,「奉劝你们,还是别乱动比较好。」
「哈?」
「看呐,进去了……」歪了歪脑袋,勾动手指抵在脑边,「进去了这里。」
「什,什么东西?!」极尽维持着镇定,他们却僵直了身子认真地惊慌起来。
「已经,停不下来了。」
这只是灾难的起源。
如同一句即时生效的魔咒,临近之处连同官差在内,不少人都抱住脑袋哀号起来,发展到后来以至于就地翻滚。稍微站在比较靠后的人没受到波及的,都只能瞠然望着这一切发生,大约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令形势顷刻间忽转。
渐渐地连郭芸的面色也变得不大好看了,唯独傻小子一人站着无恙,直至郭芸忍受不了痛苦地俯下身子,才猛地反应过来匆忙扶住了他。
「你怎么了,郭芸?郭芸!」
郭芸唇色发白,却是隐忍地摇着头。
我对朱鸣曲招了招手,「你,过来。」
仿佛终于意识我是在召唤他,朱鸣曲先是身子一颤,不消一刻即立马拖着郭芸的身子一齐来到我身前,这时候的官差连阻拦他的气力都没有。
我朝他摊开了右手心,「把这个让他服下去。」
「这是什么。」他犹带疑惑。
我轻描淡写地回答,「只是一些驱虫的药,来这里之前,我们不是每人都吃过的。」
「你!你!原来这些人会这样都是你干的!」
「显而易见的不是么。」
不错,那些人不过是中了我方才掺杂在花瓣当中的金丝蛊。这种蛊还是我从秦歆樾那里借来的,蛊虫在进入人体初期是会有些抗拒感,事后驱赶它却只需一些普通的驱虫药剂即可,总结起来倒是无甚大的害处。说到它的作用嘛……
「你到底要做什么!」傻小子终究不是淡定之人。
跟往常一样,我施施然对他吐出了两个字,「闭嘴。」
在那边,人们的面上均浮现出些许浑然之色,仿佛痛苦全然脱离了身体。
示意秦歆樾将我放了下来,我踱步地向那些人逐渐靠近。
暮色笼罩着整座街景,我发出的声音不觉变得通透,而他们的应答声更有如歌颂一般。
「谁有罪。」
「我。」
「尔等起源于罪。」
「正是。」
「人之所欲,实为灭罪。」
「正是。」
「欲盛而不自持,罪无可恕。」
「正是。」
「尔等焉有罪乎。」
「我有罪,罪无可恕。我有罪,罪无可恕……」
莫名而来的呜咽声四起,那传感到我身上的绞痛感撕心裂肺。
一名十七八岁的孩子在人群中啜泣不停,我伸手,将掌心按上了他的头顶。
「已经没事了。」我说。
「是!」他迷茫地望了我一眼,即抹干了泪水,铿锵有力的回答。
维持着这样的状况,中蛊的那些人都逐一回复了常态,甚至比之前更要容光焕发。包括那些官兵,都面露欣喜甚至不再与我为难。
最后只剩下一人,那便是祝员外。
他正屈膝跪在我面前,抬头乞怜着,「救救鄙人……」
我挑了挑眉,「连你也想得到救赎?」
「快,快触碰我。」
手探了出去,却在快要触到他时突然停了下来,他立即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叫。
于是弓下半身,眉眼弯弯地道,「胆敢找人冒充本座,对了,还是那么烂的人,这罪可不轻的。」
他似乎没有听懂,依旧咿咿呀呀着寻求救助,抑或这辈子都再无可能听懂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质询
虽说那些平民百姓多是不通武功的,可真正要摆脱起来还是颇费功夫,更何况那些人都跟疯了似的一路追逐。令朱鸣曲郭芸二人先行,我与秦歆樾绕着远路外加百般诱导,才随后脱身。
一共气跑出了数十里地,饶乱纭就在前方约定好的位置接应着。
在作为据点的房前见到我们,饶乱纭的第一句话便是,「主公,您出场时的那点嗜好……属下真不敢恭维。」
闻言,秦歆樾的嘴角抽搐了下,立马黑掉整张俊颜。
我连忙打着哈哈地调解,「小纭儿作甚那么计较,瑭儿那么做自是有他的道理的,此举不过是为了令金丝蛊的效用接近最大化。」
大言不惭地如此说道,其间感觉到秦歆樾无声地瞥了我一眼,我均装作没有注意到而并没有反应。
饶乱纭自是明白人,却不道破地笑道,「原来如此,属下是觉得以主公向来低敛的性子,断然做不出此等抛头露面之事,果真是有内情的。」
我干咳了声,不置可否。
终究还是秦歆樾打断了这场无益之争,转而询问着饶乱纭,「他们可都到了?」
「禀主公,属下已经派人守在必经之路上将朱大人与郭大人接了回来,并无出岔子。」
「那便好。」
「只是……」
「嗯?」
「唯独剩下阮神医一人,至今未归。」
我不禁插言,「什么,不是事先说好了的么。」
饶乱纭瞧了我一眼,仍不卑不亢地答道,「饶某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事到如今才觉有些不对。」
回想起方才在寻欢楼内时便有所察觉他失踪的事情,却未及时做出判断,忍不住懊恼起来。
与秦歆樾四目对视,我张了张嘴。
他抢在我前面开口道,「怎么,现在就要折回去找他?」
「那倒不至于,他阮缃融那么大个活人岂能说没就没。兴许是被其他事给绊住了,晚一些便能回来。」
「这么说……」
「不如现在进屋里去,等天黑了再做打算。」
「那就这么办吧。」言罢,他不由分说地俯身将我再度抱起。
在饶乱纭做出这等亲密之举还是令我倍感别扭,遂勉力挣扎了下。
「别动!」
「哎?」在他的喝止下,手的力道竟不觉放松。
「我体内的金丝蛊,你还未曾替我化解。」
「你中了金丝蛊?什么时候的事儿。」我顿时哭笑不得。
他则牵引着我的手摁在了他的胸口各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说怎么办吧。」
我吞咽了下,终于一百个不情愿地问出了口,「……你想怎么办。」
「那还用问么,当然是……」
他的面孔愈靠愈近,我已有所感知地认命闭上了眼睛。
这时,身后的大门处却传来一阵听着便晓得是故意为之的咳嗽声。
我与秦歆樾齐齐回头,但见朱鸣曲那小子正依靠着门,洋洋得意地望着我俩。
「啧,怎么不继续了。」得理不饶人,还犹不放过地调侃之。
挣开秦歆樾的桎梏双足点地,他的手臂还维持着环抱在我身前的姿势。
我笑吟吟道,「那可不成。看一次,收十万两黄金。」
明显意有所指的对话,令他面色微变。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问道,「抱得美人归的滋味感觉如何?」
「还说呢,我……」就此话题轻易转至他身上,果真是极其单纯的傻小子。
心觉好笑,面上犹掩饰般地挑了挑眉,「哦?难道不好么。」
「好是好啦,可是……」
「可是?」
「鸣曲,你又在跟人胡说八道些什么!」伴随着难得冲动的属于白衣琴师的亮丽声音,一只枕头随即被抛了出来,正中傻小子的后脑。
傻小子抱头呜咽了声,「不能再说了,郭芸会不高兴。」
我奇道,「不高兴,那是何故。」
「郭芸一向都害羞啦,就连方才见了饶大哥,他都不准我提起这茬。」
「只是害羞何以变成这样,莫非是……」
有如沉吟地延长了尾音,果然换得傻小子比谁都快地上套。
「是什么?!」
「莫非是不愿跟世人公开吧,你俩的关系。」
「什,什么……」他的面颊上信与不信各自掺半。
「可以理解呢,毕竟对象是像你这种人。」
连秦歆樾都半真半假地看似鼓励,「朱兄弟,努力转正。」
傻小子即时露出了一幅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正当我稍加思索是不是太欺负他时,白衣琴师的身影出现在门槛里。
他的神情一脸肃然,完全不似在开玩笑。
「鸣曲,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俩什么关系都没有。」
「郭芸……」傻小子的脸上即时浮现出很受伤的表情。
「你先进去,我还有话……想跟他说。」抚琴的手指直指向我。
不止是朱鸣曲,秦歆樾亦面露诧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