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辉道:“我只是设下伏兵,可梁王大军三十万,我那点伏兵怎么能吃得下他。”
江恩微微一笑,眸中有傲然之色:“你是主将,要第一个踏进汴州城才好,吃下梁王就交给我了。”
慕容辉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后者淡淡道:“南香走之前和我说了,你和她们倚月楼有很深的渊源,让我护好了你,所以,”他拍了拍慕容辉瘦弱的肩膀,笑道:“有我在,别担心,我们此战,必胜!你出兵平叛要的是平安荣华富贵,不是来要命的。”
慕容辉神色大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可那感动神色一点没隐藏地流露出来,半晌了才喃喃道:“我并不是来求富贵的,只是求心安。”
江恩将要离开的脚步一顿,缓缓道:“我和你其实是一样的——人生在世,但求心安。”
次日黄昏,慕容辉在进汴州的要道上果然拦截住了梁王的几十万兵马,慕容辉下令且战且退,埋伏于山林两侧,以乱石树木为武器攻击,尽量不要让自己有所损伤。
将士们本着逃命要紧攻击第二的原则满山跑,随处攻击,一时间把梁王的几十万大军给弄迷糊了,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就以为要滚下来个大石头大木头,颇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
梁王后来下令全军驻扎在山脚下,将几十万大军分成好几拨把中军大帐团团围住,一方面保护主帅和粮草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让受到攻击的一角可以让四方策应,加重防卫力度。
慕容辉听到哨探来报时微笑颔首:“梁王不愧是梁王,有几分胆识谋略。”随后吩咐各军只负责不停骚扰梁王军队,其他的就不用管了。完了又问:“江府尹去哪里了?”
立在帐下的走进来刀疤大汉回答:“江府尹刚刚领了三千兵走了,不知干什么去了。”问了还不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不能知道,简直就是当众侮辱人。
刀疤大汉想起方才的事情脸色就十分不好。
慕容辉问:“他是不是不告诉你?他也没告诉我。”
刀疤大汉更是愤愤:“大将军才是主帅,他凭什么就擅自调兵竟然连大将军都不知会一声,太没规矩了!”
慕容辉笑笑安抚:“他带走的兵都是他从洛阳带来的兵,何须请示我,再说,他不告诉我便是有万全的把握,更是等于一力承担这次行动的后果,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也是他自己承担,你又何必生气?我又何必替他操心。”
刀疤大汉心道也是,又问:“那姓江都敢独身行动,那我们怎么办?咱们不能就这样偷偷摸摸打一下,就什么都不干了吧?”
“你可别小看这偷偷摸摸的打一下,要是有人在你睡觉的时候是不是喊你一下,你醒又不见人,这么着折腾你一晚上你也受不了。”慕容辉想了想道,“我们还是——等。”
江恩带人绕到梁王驻军的山岗的后方扎营,才方一安定好他便召集了所以将士,当众问他们道:“我要留下三百人守营,其他人和我一起攻击梁王大军,你们谁愿意守营的出列。”
三千将士愣了一瞬,都不约而同地往前迈步。——梁王几十万大军,他们才三千人,谁想送死啊!
江恩道:“我就留三百个人,你们这么多怎么选,这样吧,我让人在这里架个桌案,你们谁想留下的就到他那里报个名。”
有反应快地立马往行军主簿那边跑,奈何他个子有点矮小,身子有些瘦弱,才跑没两步便被人抓过来扔一边。
如此一来,三千人马为了三百个名额大打,出手立即混乱起来。
行军主簿有些担忧眼前的情形,不由向江恩进言:“大人,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江恩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挥手道:“我累了,先回大帐休息一会儿,你等这三百人确定下来以后再去禀报我。”
说完竟然真的往大帐去了,留下行军主簿一人面对着只能称为打架斗殴的场面,郁郁地坐在临时支起的桌案前。
半个多时辰后,行军主簿将江恩叫醒,把名单递到他面前。
他抹了把脸,接过来看了眼问道:“这些人呢?”
行军主簿道:“在外面。”说着,面色不豫起来。
江恩一面披上战甲一面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
行军主簿道:“在下觉着这些人都是最后斗殴斗赢了的人,各个都是伟岸男子,勇猛过人。要是让他们受大营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江恩道:“那是他们自己选的,我有什么办法。”说着走出了大帐。
帐外是三百个彪形大汉,体格强壮。排排站好。
江恩巡视了一圈,像是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扬声问:“你们都是留下来守营的?”
因不宜大声,他们只得低声齐声答:“是!”
行军主簿在后面唉声叹气。
江恩又点了点头,面上露出的笑容来。他本就长得一表人才,一笑更添几分洒脱之态。只听他一扬手,淡淡说一个字“杀”,便有三百个人从落败的队伍中出列,举起手中的刀,一个瞅准一个,手起刀落便是一具尸体人头落地。
地上流满了鲜血,一直蔓延到江恩脚边去,江恩此刻在血上笑,不想是潇洒的儒将,更像是暗夜的修罗,笑容令人胆寒。
他此刻又道:“现在还有人想要留下来守营么?”
剩下来的人对视了一眼,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均跪下齐声道:“愿与大人同生共死,建立不世功勋!”
江恩嘴角的笑意这才泛上嘴角,他转身对呆如木鸡的行军主簿道:“出发之前我交给你的那支烟火还有吗?”
行军主簿恍然回神,忙从袖中拿出来,江恩将它点燃,点点烟花在暗夜中昙花一现。
“出发!”江恩冷然地一声令下,剩下两千七百人踏着同伴的尸体和鲜血拔出刀鞘中的利刃跟随而去。
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去是死,留也是死,于其死在主将刀下不如上战场死在敌人刀下,反正都是死,好歹死得有价值一些。
慕容辉站在哨塔上仰望着天空,忽然,他看见远处山岗的西南角处绽开一簇烟花,暗夜中昙花一现,一闪即逝。
他微微一笑,下了哨塔回营下令:“所有人攻击梁王驻军营地,听着,江府尹已经在前面当先锋率先进攻了,我们必须和他们两面夹击才能破敌。”
刀疤大汉问道:“那我们围攻汴州城的人马怎么办?”
慕容辉微微一沉吟道:“全部撤回来,全部支援江府尹。”
“这、这不是太冒险了么?”万一汴州刺史出兵攻击我们后方我们岂不是两面作战?
“难道江府尹他就不冒险?不冒险又怎么会有胜利。”慕容辉口吻不容置疑。
刀疤大汉被他说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拔起大刀去砍他几十个敌军的头颅再说。却又被慕容辉叫住了脚步。
慕容辉吩咐道:“派人扮作山中的猎户或者农户,让他们跑进汴州城去造谣,就说梁王几十万大军被我军围攻歼灭殆尽,现在我军所有军队都奔赴梁王行军驻地。”
梁王如若被杀,梁王大军被歼,那汴州失之后援必定会大乱,就算是汴州刺史也不得不屈从投降。
到那时,汴州已经到手了。就算梁王没有被他们歼杀又如何?
第十一章:恩赐(1)
林荫遮蔽着阳光的宽阔官道上,有一辆占了半边官道的宽敞马车缓缓行进,马车外观不见多少华丽装饰,只是材质都是极上乘。马车前有两队人马开到,后边有两队人马护卫,左右各跟着六个骑士,这些人面容严肃,行列整齐,每一步都像是用丈量过的。
走到官道拐弯之处,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右侧车帘里伸了出来,手晃了两晃,右侧护卫的人便喊了一声“停!”队伍便停了下来。
所有人翻身下马单膝下跪,等待马车中人的命令。
马车中传出一道低沉的嗓音:“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到汴州城?”
在前方领队行进的甲胄骑士快步赶了过来,禀报道:“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到汴州。”
马车里的人叹了口气,似乎是累了,他道:“快一些。”
甲胄骑士却道:“圣上——”
“嗯?”
“汴州城刚刚收复,微臣恐怕不安全。”
燕帝把整张帘子撩了起来,暴露在阳光的龙颜俊秀英挺,他问道:“慕容辉是否已经攻下汴州?”
“是。”
“那朕巡视我大燕疆土,有何危险?”
“微臣并非怕梁王叛贼余孽,而是怕……”
燕帝显然明白他在说什么,毫不在乎的道,“他们现在仍然需要朕这么一个傀儡在明面上,现在杀朕对他们没有好处。再说,即便不安全,也还有淮远。”
甲胄骑士眸中闪过一丝轻蔑一丝嫉恨,低声道:“凌淮远乃叛臣之后——”
燕帝“啪”的一掌击在窗棱上,厉声道:“大胆!连你也胆敢指摘朕的用人了么?!”
甲胄骑士忙双膝跪地,俯身瑟缩着不敢说话。
燕帝眯着双眼盯着他的头盔,半响,一群鸟雀从丛林中飞出,叽叽喳喳的声音连成一片。燕帝放下车帘,靠回车内,低沉下令:“走吧。”
甲胄骑士起身,整列车队缓缓向不远处的汴州城行进。
汴州城的刺史府里,慕容辉双肘撑着桌案,左右各伸出食指和中指揉捏着两侧的太阳穴,眉头紧皱着,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江恩拿着战报走进来,看他那样子便问:“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叫个大夫来看看。三军主帅要是病了可不好。”
慕容辉放下左手,睁开双眼,并不回答,反而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来找我?”
江恩哑然失笑:“合着来找你还得挑个良辰吉日?”
慕容辉这个时候的神情有点像买错了糖果的小孩,有点挑剔的样子,“不是,我就是——嗯,算了,你说说什么事吧。”
江恩找了张椅子坐下——汴州刺史是梁王的家臣,攻进城来的时候大有与汴州城共存亡的意思,正准备上吊自尽,这把他给弄下来还挺费劲,摔了不少椅子茶壶花瓶什么的。
他扬了扬手中的军报:“梁王亲兵带着梁王突出重围,逃往宋州。”
慕容辉点了点头,似乎是疼痛缓解了,他放下手道:“我知道。”
宋州是梁王能够存身的最后据点,失去汴州以后,他当然要逃往宋州。
宋州。
慕容辉忽然想起严华来,严华的父亲不就是宋州刺史么?
江恩看了看他的神色,接着说:“我记得你军中有一名将领名叫严华,是不是?”
慕容辉眸光一闪:“是。怎么了?”
江恩微笑道:“你该为他求一份赏了,还是大赏。”
“什么意思?”
江恩将军报放在他面前,“宋州刺史接迎梁王残兵进城。”
“然后呢?”
“严刺史派了人来汴州,想要请求平叛大军的帮助。”
慕容辉心中一动,脱口道:“严擎叛变了?!”
江恩失笑摇头:“严擎那叫弃暗投明归顺朝廷,梁王连汴州城都失了,就剩下一个小小的宋州,他如何能以一州之地面对四周环饲之敌?又不是三国群星并起之时。不过严刺史说他城中兵马不足,请我军施以援手,无论是生擒还是全歼,梁王是绝对手到擒来。”
慕容辉却有些疑虑:“你就这样相信他?万一他使计赚我们前去呢?”
江恩摆手道:“我让你看看他遣来的使者,你就相信了。”
慕容辉将信将疑地看他招手把人给叫了上来。
那是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后生,也许是身量未足身材瘦弱的关系,那一身长袍套在他身上让人感觉十分不合身。走近了便看到一张略小的鹅蛋脸,肌肤莹白细腻毫无瑕疵,一双杏核眼有如荧光闪烁,眼波荡漾,天生色泽鲜艳的小小菱唇一张,向慕容辉道:“奴家严氏淑君,参见慕容大将军。”
说着,虽然穿着一身男子长衫却行得是一个女儿家正正当当的福身礼,饶是婀娜体态都藏在宽大长袍里也无损她眉目间流转的娇媚之态。
原来竟是一个女子。慕容辉听她报上姓名,不由问道:“宋州刺史严擎是你什么人?”
严淑君道:“正是家父。”
“那严华呢?”
严淑君眉目间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光,却还是如实回答:“是家兄。”
慕容辉又问:“你父亲遣你前来,是为何?”
严淑君有些愣,下意识望了江恩一眼,江恩会意上前,慕容辉却抢先道:“既然是来使,那自当应该亲自说明一番来意才是。”
严淑君看他坚持也不羞涩,照本宣科地将求援和归顺之意说了,最后还特别强调了一番自己父亲原来叛变的真实意图就是为了等待今日能够助朝廷一臂之力。
她说得没有什么感情也没有什么技巧,但胜在毫不羞涩,落落大方地说完便等着慕容辉说话,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
慕容辉沉吟了一会儿,看向江恩,后者和他对视一眼,别过眼去,有点控诉的样子。
慕容辉微微一笑,问严淑君:“你父亲有没有说他希望我调多少兵马援助他?”
严淑君对他这样轻易就答应了的举动还有些怔忪,但依然答:“父亲说,五万足矣。”
慕容辉把刀疤大汉叫了进来,写了军令交予他,让他带兵亲赴宋州援助宋州刺史,务必生擒梁王。
“梁王好像是好得了重病,已经昏迷不醒多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严淑君说道。
“我知道。”慕容辉微笑点头,对她道,“严小姐一路风尘颠簸也该累了吧,先下去休息吧。”
严淑君还想说什么,慕容辉又道:“你放心,你们严家为大燕做的一切圣上都知道,日后一定会予于重赏的。”
严淑君皱了皱眉,跟着慕容辉的亲兵下去休息去了。
江恩看小姑娘离开后才对慕容辉道:“她一介弱女子,你何必为难她。”
慕容辉笑道:“看不出江大人竟然是如此怜香惜玉的人。”
“你少转移话题!”
慕容辉这才微微正色道:“我总觉得严擎这个人心计太深,有点担心罢了。”
看江恩露出不解的神色,慕容辉便说:“要是按严淑君方才的说法,严擎这个卧底是早十年就埋下了伏笔,首先便将独子赶出家门,然后在梁王汴州起兵的时候假意归顺,现在又联合我军歼灭梁王。这计划简直是天衣无缝,让人无法找到一点破绽。可越是没有破绽,我才觉得是真正的破绽。”
江恩顺着他的话想了想,问道:“你说的不无道理。”这计划是十年前就制定好了的,可那个时候梁王还没有反叛之心,严擎又怎么预知梁王会有一日起兵造反?
如此一想,江恩又问:“你既然疑心,又为何要派遣兵马前去援助?这样岂不是掉入了严擎的圈套?”
“我只是猜测,有没有真的抓住了什么证据,更何况人家把掌上明珠都送过来了,难道我真的能无动于衷。”慕容辉淡淡道,“到如今,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不过是五万兵马,就算再加上两个宋州,你我又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