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后宫的气氛可称得上是和谐无比。
有些谄媚小人见燕帝喜好美色,便提及燕帝再度采选的事情,提议再一次在民间展开大选。
燕帝觑着慕容辉的神色,半天没说话,慕容辉感觉到燕帝注视,别过脸去,颇为不耐地抿了抿唇,燕帝不知是感知到什么。
驳了提议,说现在国家百废待兴,应当以国事为重。
慕容辉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可中午送去的午膳,连严淑君都碰了个软钉子——慕容辉下朝后就直接回家了,官署里的事情全都推给其他人了。
听到这句话的燕帝出乎意料地十分高兴,还多吃了一碗饭。
用完膳,燕帝写了封信,美滋滋地让严淑君送到慕容辉家里去。
下午,宫人来禀报说严华和谢长英已经返还京城,在殿外请求面见。
燕帝想起谢长英,又想起慕容辉现在这种使性子的时期,一时间觉得有些头疼,便传谕下去让他们二人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来面圣。
慕容辉接到燕帝的那封跟情书一样的信,虽然上面只有一首酸歪歪的诗,不过他还是决定很大度地原谅他了,梳洗一番以后进宫面圣。
于是谢长英并严华被拒,灰溜溜出宫时,正巧碰到慕容辉进宫——自从那次慕容辉在宫中昏倒后,燕帝便御赐慕容辉步辇代步。
谢长英站在紫宸殿的台阶下看着慕容辉从步辇上下来,神色骤然一冷。
第三十五章:步步错(下)
次日皇帝起晚了,并没有早朝,将近午时的时候,谢长英和严华才被单独招至延英殿觐见。
岂料谢长英和严华到了,燕帝还没有道,谢长英在侍奉燕帝的近侍宫人们面前也算买得了面子的,便悄悄问前来传消息的蒋芸道:“圣上召见我们,我还以为圣上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了。却没想,竟还没到。”
蒋芸笑道:“圣上昨夜召见丞相,一时有些高兴这才起晚了。”
谢长英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一攥,又随即松开,面上半点神色不露,想了想,像是不死心一般又问:“圣上可是从紫宸殿来?”
蒋芸露出一副“你知道还问我”的表情来。
正在他们说话间,一声尖细的开道之声传来,谢长英退回自己的位置,和严华一起对走进殿内的燕帝行礼。
燕帝是自己来的,慕容辉并不见踪影,他对两位爱卿免礼赐座后很快进进入主题。
对严华,燕帝自然是大加赞赏,并且让蒋庆当场给严华宣读自己早就决定好了的加官进爵的圣旨。
严华一番谢恩之后,从一个闲散官员调进了中书省,成为中书舍人,并制封舞阳侯。
轮到谢长英的时候,燕帝把目光落在谢长英身上,忍不住一叹,缓缓说:“谢爱卿此次安抚灾民,赈灾济粮,若论功劳,当属首功。”
谢长英从座位上站起身,低眉顺眼躬身道:“此乃微臣本分,圣上谬赞了。”
燕帝又看了眼他,才说道:“长英,朕剪除唐家一震朝纲,其中你的功劳更是不可忽视。所以,朕打算给你个高一点的官职。”
谢长英直起身来,缓了一会儿,轻声道:“微臣不要那么多赏赐,只愿此生能在圣上身侧辅佐圣上治理大燕,便一生无憾。”
燕帝闻言,心中有是一阵暗叹,却不得不让蒋庆宣旨。
圣旨上,谢长英制授国子监祭酒,将他封为临泽侯。
按理来说,中书舍人是五品,国子监祭酒也是五品,二人品级相当,但从封地上来说,谢长英的临泽在江南,明显要富庶些。而且谢长英先前是翰林学士,出任国子监祭酒也无不可。
燕帝觉得事情办完了正准备起驾,谢长英却突然前踏一步,说道:“圣上,微臣有话想要单独面呈圣上。”
燕帝拧着眉心道:“现在已经午时了,爱卿忙了一天,难道不饿么?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无不可。”
谢长英见他铁了心推拒自己要走,竟往前一拦,急急道:“圣上!”
蒋庆尖声怒斥道:“放肆!竟敢阻拦圣驾!”
谢长英立即跪了下来,垂着头,低声而坚定地说:“微臣无意冒犯圣驾,只是此事若是不禀报圣上,微臣又怎能吃的下饭,睡得着觉?”
严华第一次看到这般执拗的谢长英,看着燕帝面沉如水的脸色,他不由悄声劝道:“你有什么大事非要此刻禀报?改日不行么?万一圣上龙颜大怒可就不好了。”说着便要伸手去搀扶谢长英起来。
谢长英却推开他的手,在地上用额头一撞,“请圣上听微臣一言!”
就在蒋庆又要说什么的时候,燕帝忽的一摆手,有些无奈地道:“既然你说得如此深重,朕就索性听你一次。”
随即挥手让全殿的人都退了出去。
大殿里空空旷旷只剩下一君一臣时,帝王道:“现在够干净了吧?你究竟有什么事非要现在告诉朕。”
谢长英跪坐在地上,只直起了身,脸色冷凝地道:“微臣请圣上还让微臣做翰林学士。”
燕帝叹道:“那对你不公平!”
谢长英被他这话说得心头一酸,差点忍不住落泪,道:“圣上现在这样,对微臣何曾又公平呢?”
天子銮驾摆驾回紫宸殿后好一会儿谢长英才出来的神情落寞,想必这场进谏效果不好。
但是谢长英究竟有什么事要想燕帝进谏的?
严华还来不及思索却见谢长英走下石阶时差点脚滑跌倒,忙上前去扶。
谢长英的睁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辨认什么,跟着严华过来的宫装女子瞧了他苍白的脸色,都想找太医去。
谢长英倏忽道:“严女官。”
宫装女子,也就是严淑君道:“谢大人有什么吩咐么?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奴婢这就让人传太医。”
“不用,”谢长英勉强勾起一丝笑,自己扶着雕龙刻凤的石栏站稳了,突然冒出来一句“严女官这一年在宫中想必过得极滋润,较之前更加楚楚动人了。”
不仅仅是严淑君,就连严华都没曾想到谢长英竟然会没来由的夸妹妹一下,心中一转念,思忖道谢长英莫不是看上了自己妹妹。
转眼看谢长英,几分认真地考虑起来,竟觉得二人很是相配,只是自己妹妹在宫中,若是等妹妹出了宫不知谢长英已经几个儿子绕膝承欢了,委实觉得可惜,便轻轻一叹。
谢长英不用想都知道他脑子里已经歪了,但他并不辩解,严淑君是女子,眼下都不敢抬头看,脸上浮上红霞,只是一福身言自己不能久留,扭身就跑了。
严华看了看妹妹的背影,转过眼来神色暧昧地看向谢长英,后者的神情恢复冷清,他道:“严兄,愚弟有一事和严兄相商,不知严兄可否赏脸和愚弟喝一杯。”
谢长英往日清高自诩,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这一路上,和严华除非必要的联系,其他时候根本未曾有相交,严华乍一听他这番低声下气之语,只觉得受宠若惊。
谢长英抬了抬手,严华怔怔地扶着他往前走,低头一撇,却见他腰上只有一串杂佩而已。
“诶,谢贤弟,你腰上不是挂了一块糖玉云纹玉佩,我方才和你一起来的时候走在路上还听着一摇一晃的声音,怎么现在不见了?”
糖玉虽然不算得上是顶级的玉,但这玉佩却是谢家子弟每人自出生起,长辈都会给他们备上一块玉佩,纹饰是周围云纹中间篆刻着“谢”一字,向来是谢家人的最好代表。
谢长英对之爱慎,除了杂佩腰链每次必须佩带在身侧,怎么现在竟然丢了么?
最奇怪的是谢长英的反应,照理说依谢长英对玉佩的爱护,至少现在应该很焦急地回延英殿找,可谢长英却只是老神在在的一笑,主动携着严华的手往外走。
燕帝回到紫宸殿,还没进内阁,便见某个等人等得心慌意乱就站在窗前翻书,还是翻的倒书。
慕容辉只着了里衣外边披了件外袍,外边天寒地冻,殿内却被地龙烧得热气腾腾,就算是赤着双脚站在地上也不觉得冷。
燕帝走过来,作势要抽他手中书,慕容辉却把书往旁一移,燕帝望了他一眼,见他双目中未含戏谑之意,便说道:“朕忙了一上午,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身后是短榻,慕容辉索性坐下,把书藏在后头,抬头道:“不久出去了一会儿,见了两个人,你有什么可忙的?我刚刚批了十几本折子,谁更忙一点。”
燕帝擒住他的手,顺势坐到他身侧,离得他很近,近得数的清慕容辉眼睫的数目。
那双美目清澈柔媚,像一支染了露珠的春海棠,燕帝捧他半边脸,低沉着声音道:“朕让他做国子监祭酒,他反倒自请外调,去当陇州刺史,下个月启程,现在,你可放心了?”
慕容辉推了他一把,别过眼,状若无意般道:“圣上要如何赏罚官员是圣上的事情,微臣了不敢说什么,免得又想上次一样,遭人弹劾说微臣滥用丞相职权越职行事。”
燕帝感叹自己是一朝行错棋步步被束缚,自己不就是一念之差没周全了他,怎么被念叨到现在。
可某人抓着自己小软不放的得瑟样子着实又让自己看不过眼,瞧着那人眉眼飞扬嘴角含笑的样子,燕帝一倾身,吻上了他的唇角。
慕容辉伸手去推,燕帝便更近一步,直到把慕容辉压倒在榻上。
那本书不知道被扔到哪里,燕帝顺着他下颔脖颈的线条吻了下来,气息交缠衣衫被迫凌乱散落。
正在气氛暧昧甜腻之间,不知从何处传来“叮”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从衣衫间滑落下来,慕容辉下意识侧眼去看——燕帝不喜随身佩戴玉佩杂佩银链等东西,内府和尚衣局只好在腰带上做功夫,每每一条腰带上镶金嵌玉极尽华贵。
每次燕帝随性的时候,宽衣解带也都没听到什么响声,今天听到了,自然让慕容辉觉得有些奇怪。
那一块玉佩不知是从何处跌落,在绣着金色莲花的地上滚了两圈最后尘埃落定。
慕容辉凝眸望去,觉得那块玉佩上的刻纹有些眼熟。
燕帝没注意压在身下的人的异样,舌尖在慕容辉白皙平坦的小腹上舔了一圈,连肚脐都照顾到了。
慕容辉双手撑着短榻两边,直起身来,把很是进入状态的燕帝弄得糊涂,迷迷瞪瞪道:“子熙?”
慕容辉把半褪的衣衫扯了回来,推开燕帝,下了榻去拣地上的那一方玉佩。
那是一方糖玉,色泽温润如蜜糖,两边雕刻着忍冬藤蔓,中间是一个遒劲有力的篆体字——“谢”。
京中最负盛名的酒楼八宝楼里,酒过三巡之后,严华问及谢长英突然宴请自己的缘由。
谢长英挑了丝笑在嘴角,道:“严兄,令妹知书达礼国色天香,有大家风范,就算是当年的孝宸皇后在世应当也不逞多让,不知严兄送她进宫选秀是否有长远的打算?”
严华不明所以:“何为长远打算?”
“当然是,位及中宫,母仪天下了。”
第三十六章:不惜命(1)
眼见春意渐浓,红杏牡丹春芍药,太液池旁争奇斗艳的不止是花儿草儿,还有满宫的妃嫔宫娥。
今日燕帝在太液池旁水榭露台上摆牡丹宴,令各个嫔妃都出一出节目来为春意助兴,各宫妃嫔苦练了三个月,此刻一朝登台,或舞或歌或曲,繁华如花衣裳如飞,让人如遇乱花丛。
严淑君没和那些有着别的心思的宫娥一般也特意打扮了一番,而是如同日常一般简单打扮,她匆匆从露台侧面台阶上来,素净的脸容和规矩的装扮让她在一众浓墨重彩中显得特别出众。
燕帝似乎不太高兴,即使眼前的表演多有趣生动,宫妃们多动容他都没有流露出一丝高兴的样子,赏赐都是蒋庆赏的,他只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每多饮一杯眉间思绪似乎就更添一重深重。
“圣上,”严淑君躬身禀报,“丞相进宫了。”
燕帝自迷醉中惊醒过来,霍然起身:“你说的是真的?他在哪里?怎么不请上来?”
严淑君张了张唇,却没吐出一个字来。
燕帝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会错意道:“是不是子熙他不喜欢这种场面?那朕去找他。”忙让歌舞都停了,几步绕过桌案。
嫔妃们齐刷刷都带着某种敌意将目光照射到她身上,严淑君只觉得后脊背都麻了,见燕帝急不可待地往露台下走又赶忙上前拦住燕帝。
“圣上,丞相他回……回去了!”严淑君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燕帝错愕顿步,“你什么意思?”
自从上次不知道自家皇帝又怎么惹到丞相了,把丞相气跑以后丞相就又跟皇帝拗上了,这几个月紫宸殿里阴云四布不说,就连宫闱里的嫔妃都开始不安分闹腾起来。
杨昭容手段颇为厉害,一口气关了好几个宫嫔妃的禁闭,有些嫔妃身后背景不小,消息传出去,竟然有大臣私下觐见皇帝给女儿求情。
燕帝更添一层烦恼,不仅惩处了被关的嫔妃,就连求情的大臣也被贬谪,而杨昭容也牵连其中,蔡婕妤又要安心养胎没有精力处理,一时内宫宫务开始乱了。
燕帝每日都派严淑君去请慕容辉,慕容辉不知是真的很忙还是故意躲着不见,严淑君每次去造访都是得到一脸歉意的回答“相爷出去会客去了”。
恼得燕帝把于阗国进贡的春水玉都给摔了。
今天本来燕帝没想到能请到慕容辉,慕容辉竟肯来,也算是意外之喜,岂料在来太液池的路上严淑君和慕容辉一行碰到一个内侍,那内侍眼尖地认出了严淑君是御前女官,颠颠跑过来和严淑君说——“蔡婕妤早上用了早膳后到殿外散步,踩了昨夜的雨水不深滑到,怕是要生了……”
严淑君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个内侍拍到墙上去!传递这种消息什么时候传不好,偏偏这个时候传!让慕容辉听到可……
正在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坐在步辇上的慕容辉撩开帘子,很内行地问那个内侍稳婆请了没有、太医去了没有等等。
等送走了小内侍,严淑君眼见就要到露台了,立即对慕容辉道:“相爷,圣上该等着急了,还是快走吧。”
慕容辉松开手上的纱帘,淡淡道:“你说得对,他等这个孩子,也该等着急了,”隔着纱帘对严淑君微微一笑道,“你赶快去禀报吧,女子生产时,最好还是要丈夫在场才好。”
说着,让人调头出宫。
严淑君满心无奈,又不能不去禀报,一路走上露台差点摔在台阶上,来迎接她的蒋芸忙将她扶了,看她灰败的脸色,问道:“相爷又没来?”
“不是……”
严淑君摇摇头,扯了下嘴角道:“半路上让人给截了……”
蒋芸一拍大腿,怒喝出声:“谁那么大胆?!”
“蔡婕妤,”严淑君缓了口气续道,“不,应该说是快出世的小皇子。”
蒋芸瞪大了双眼,张口结舌:“你是说……蔡小主要生了?”
其实这个时候生,也和日子差不多了,要说提前也顶多提前了半个月,而且蔡婕妤是个聪明人,一向很配合太医很遵行医嘱,身子骨虽然不算硬朗,倒也不是个病弱美人。
故而等燕帝御驾亲临仪清宫的时候,蔡婕妤身边近身宫女出来禀报说,蔡婕妤生产状况一切良好,稳婆说已经摸到孩子的头了。
燕帝乍一听蔡氏生产的消息的时候心中也十分紧张,他也是第一次做父亲,而且年近三十了,也着实希望后宫能传出点好消息,能有担当江山大任承继大统的人,也是因为如此,淑妃滑胎的时候他才如此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