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淑君应声出去,才走到内殿门口便让蔡婕妤撞了个正着,蔡婕妤拽着她的袖子梨花带雨的泣道:“姑姑帮我在圣上面前求求情啊,我真的没有和那个贱婢合谋暗害圣上啊!我对圣上之心苍天可鉴啊!”
严淑君还震惊于她妆容散乱衣裳褴褛的狼狈模样,心道这一路上这位是爬过来的?脸上忙挤出笑容,,一面把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往下撸,“小主言重了,圣上命奴婢请小主进去的,小主腹中还怀着龙嗣,请注意身子。”
一听燕帝召见自己,蔡婕妤立马撒开严淑君的手,疾步走进殿内,一路都在悲鸣。
严淑君整理妆容,对抱着琵琶走出来准备拿到掖庭宫处理的蒋芸道:“蔡氏不是出身荆湘名门么?怎么这副德性?”
蒋芸耸了耸肩:“她不过是怕圣上怪罪,先下手为强,只是这个形象,吓人了一点,你没见圣上方才被她吓得御前龙井都喷出来了。”
严淑君把目光落在这琵琶上,问:“圣上怎么说?”
“圣上正被缠着呢没空发落,义父让我先拿到掖庭宫交给掖庭令,让掖庭宫先查着。”
蒋芸想了想,却道:“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复杂,那个平姚也没料到圣上会用她的琵琶,割断自己的琵琶,那不是自找苦吃么?我看八成就是有人看她曾在御前表演,心生嫉妒弄下来的事情。”
说着,又叹道:“这人也是倒霉,一旦被查出来,可是差不多算得上是诛九族的罪。”
蔡婕妤折腾完了送回宫,这场小风波才算是告一段落,燕帝给烦得心中直道日后谁的礼物都能要可就是不能要蔡氏的,人不行,东西就更加不行了。
折腾这么半日总算是觉着有些累了,燕帝没法子批奏折,就随便翻了翻,看看有没有什么大事,等看到严华和谢长英上奏的奏折时,燕帝才凝了神细细看。
说来,过了这个春节,他们两个也该回来了吧?
燕帝一想到自己那个小爱人对谢长英的敌意就大感头疼,可有觉得自家子熙那副吃醋的样子可爱到不行,心道这个谢长英的确是个人才,但子熙的面子不能不顾,不如等他回朝后给他升官调出京城去好了。
——说起来,子熙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燕帝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跟着去,要是跟着去,自己今天也不至于会受这伤。
想了想,燕帝屏退了宫人,抬头望向房梁,喊了一声“淮远”。
一个黑衣瘦削的男子便从房梁上翩然落下,落地无声,他低头道:“圣上传唤属下不知有什么事。”
燕帝用左手端起茶杯呷了口茶:“你去查一查这琵琶究竟是怎么回事。”顿了顿,又道,“查完了顺道去一趟武林盟,告诉丞相,朕……很惦念他。”
本来想说“想他”的,可依凌淮远这木头一样的性子,万一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就这样传达的话,怕是能把人吓死。
凌淮远应了声是便退下了,他也没问这个查琵琶和去武林盟顺不顺路。
过了一日,掖庭宫那边已经传来消息,掖庭令亲自向皇帝禀报结果。
掖庭令查明,隔断琵琶琴铉的人并不是平姚,而是和平姚一起进宫的另一个歌伎,在教坊受训时,这两位歌伎便是技艺名声不分高下,她们对敌很久结怨很深,尤其是平姚先得到蔡婕妤赏识到御前献艺之后,那歌伎更是愤愤不平,曾多次在公开场合讥讽平姚。
平姚的这个琵琶因是亲手做的,平时也不弹,只有在重大场合才会使用,平姚将琵琶从箱子里拿出来递给来取琵琶的宫人时宫人也没检查,这才出了问题。
掖庭令道:“曾有人在前天晚上亲眼看到那个叫绿萍的歌伎鬼鬼祟祟地在平姚房外徘徊,奴婢又结合了其他人的供词,便将她收押了。”
燕帝漫不经心地道:“既然人赃并获的,那就收押吧,该怎么发落你们自己看着办,总之解决的迅速一点就是了。”
掖庭令躬身退下,燕帝没来由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又对四周宫人道:“你们都出去吧。”又对蒋庆道,“你亲自去一趟仪清宫,把此事结果告诉蔡氏,让她放心,安心在宫中养胎,别整天往朕这里跑。”
蒋庆也下去了,燕帝才对窗外喊道:“进来吧。”
凌淮远跳窗进来,身手十分利落干脆。
燕帝忙不迭问:“丞相他说什么了?”
凌淮远难得地踌躇了一下,说出来的话却让燕帝大惊失色。
他说:“禀圣上,相爷没在武林盟。”
燕帝“唰”地起身,疾声问:“你说什么?子熙不再武林盟?那他去哪里了?”
凌淮远道:“属下在武林盟门口被阻,于是趁夜色深重时偷偷潜入,武林盟盟主楚依歌武功十分高强,不久就发现了属下。属下和他缠斗了几招道明了来意,他告诉属下,相爷只是借了他一匹马,至于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燕帝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随即挥了挥手,“你出去吧。”坐回御座上,一双深邃的眸子深沉如海,闪烁着莫名诡异的光。
沉吟了片刻,燕帝扬声叫人进来,他对严淑君道:“你去永安宫看看淑妃如何了。”
这天子怎么突然想起淑妃来了?严淑君一时有些发愣,燕帝又道:“前阵子太医说她疯了,不知她会不会胡言乱语的,你去御医局找一位太医去给她再看看。”
——慕容辉突然失踪,显然是早就谋划好了的,改道去武林盟要马,怕是连自家人都瞒在鼓里,而又有什么事是连要把所有人都瞒住的呢?
燕帝思绪一时有些纷杂找不到头绪,但他有预感,此事会对自己和慕容辉之间影响很大。
至于为什么这么想,他只能说是直觉。
在慕容辉离开的第三日的酉时,慕容辉终于回来了,而且一回到京城便径直进宫。
那一天早上下了大雪,渐进黄昏时又刮起了大风,慕容辉顶着风雪进宫,进了紫宸殿的时候,满身满头风雪的样子把燕帝吓了一跳,忙让人给慕容辉换衣裳。
慕容辉推开上前来的人,几步走到燕帝身前,神情有些古怪。
燕帝看着他的双眼,问道:“子熙,你怎么了?”
慕容辉那双比冰雪还要冷的手搭上燕帝的双肩,他哑着声音道:“你告诉我,清影去哪里了?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燕帝只觉得天雷击顶,浑身都酥麻了,神思涣散,脑子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完了,他知道了!
可面上还强撑着,挤出一丝笑道:“子熙你说什么呢?清影好端端的在道观里的,清影不是广玉公主么,她的广玉观就在城郊……”
“你骗我!”慕容辉喊道,“事到如今你还骗我!太后亲口和我说的清影被她毒死的,她看着清影死了才走的!”
慕容辉一边哭喊着,浑身都颤抖起来。
燕帝很想说我没骗你,可话到嘴边却都说不出来。
第三十四章:步步错(中)
广玉公主燕清影,是宸妃慕容昭雪和先帝唯一的女儿,慕容昭雪和先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小就和孝显皇后属意的唐后十分不对付,后来唐后虽然如愿以偿成为先帝正妃,先帝却一直惦念着嫁为人妇的慕容昭雪。
直到后来几番曲折,慕容昭雪被先帝迎回宫中,先封昭仪,再封宸妃,宠冠后宫,甚至出行都是半副皇后鸾驾。燕清影一出生便被封为广玉公主,此乃是先帝子嗣中隆宠最厚者。
唐后生下燕帝后便一直不受宠,心性有妒忌,慕容昭雪回宫之前她就曾对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们多有为难,慕容昭雪回宫后因先帝盛宠,她动不得她分毫,偏偏慕容昭雪又因早年体弱在先帝之前病逝,唐后一直无法下手。
可先帝殡天之后就不一样了。
迫害先帝子嗣都是明目张胆来的,生育了子嗣的嫔妃关入暴室折磨致死,为先帝侍寝过的嫔妃统统殉葬,朝中有人曾多次进言唐后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斥责她手段残忍无容人之量,唐家把持朝政之后便将所有反对者统统抄家流放,朝堂的大乱至此开始。
慕容辉也曾求楚依歌为他探寻燕清影的安危,楚依歌几番查找却都没有消息。
可那时慕容辉想的是,唐后对宸妃积怨甚深,若是要动燕清影,必定是手段十二分的残忍,宫中件件都摆在明面上,任何人都能探究,偏偏燕清影探寻不到,兴许是好消息。
就抱着这样的信念,等他重逢称心的时候,慕容辉第一个问的便是燕清影的下落,称心所说出家做女道士,让他放下了心。
本想着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再去看燕清影,楚依歌却派人通知他,说燕清影的事情有些眉目,曾有宫女亲眼看见先帝殡天之后,唐后让人端着毒酒进了桂宫承欢殿。
——燕清影深得先帝宠爱,先帝在宸妃病逝后将爱女接到身边教养,如同历史上的唐太宗宠爱晋阳公主一般,等先帝都离去后,燕清影便搬回了母亲的寝宫,也就是桂宫中自己原来的居所承欢殿。
那名宫女没有亲眼看到公主被毒死,但看到唐后出来后有人把一具尸体蒙着白布抬了出来,当时目睹的大多宫人都被灭口了,但灭口的行径显然不是唐后,现在看来,该是燕帝。
那名宫人也是因为远远窥见又在不久之后的大放中出宫才被楚依歌寻到,否则慕容辉很可能仍然不会得知真相。
燕帝既然铁了心要瞒那必定就不能让燕帝知道自己是去哪里,慕容辉明面上告假去武林盟,实际上连旺财都没告诉,从武林盟借了好马,去了骊山瑶池宫。
对于唐后来说,只怕杀死燕清影这件事是她人生中的一大快事,慕容辉找上门来问,她还将当时毒死燕清影的情形说得活灵活现,像是生怕不够生动慕容辉没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一样。
慕容辉连夜赶回了京城,片刻未歇便进宫去找燕帝。
燕帝言辞闪烁的样子更是让他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慕容辉指着燕帝,微微张了唇,步步后退,满眼满心的受伤和悲恸。
燕帝握住他的手,深吸了口气,才道:“朕告诉你,清影没死,她真的没死,朕没骗你!”
慕容辉觉得现在说话都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可是他还是说:“太后都亲口承认了,她亲眼看着清影断气的,那些知情人是你杀的,你不就是怕我知道这件事么?”
“我怕你知道是因为我怕你伤心——”
慕容辉轻笑一声,甩开他的手:“你看,你承认了不是。”
“我……”燕帝欲言又止,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满心的怜惜中不由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
慕容辉见燕帝不再说话,便当他是理亏说不出来,顿时心如死灰一般,天地在眼中都倒转了,他转过身,蹒跚着往外走。
燕帝几步冲上前,从后抱住他,慕容辉挣扎哭喊着,燕帝用尽了气力,死死都不放松一下。
“你放开我……我现在不想在看到你!”慕容辉喘着气,缓缓说。
燕帝眸中射出一丝精光,他贴着慕容辉的耳边,轻轻呵气:“子熙,就算清影死了,你也没必要这样对朕,你要知道,朕即使是瞒着你,也是为了你好。”
他说:“朕就是因为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伤心,才瞒着你的——你以为称心姑姑不知道么?可朕说服了她的,瞒着你的不知朕一个人,你不该怪朕的。”
慕容辉的身体在冰雪中冰冷着,即使在他的怀中也没办法立即温暖起来。
身后的胸膛是是温暖的,可他的心去温暖却温暖不起来。仰望着宫室穹顶的华丽藻井纹饰,他从未觉得自己身处的这个皇宫是那么的冰冷。
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体味过这个皇宫后面所代表的一切,这个皇宫真正的意义。
直到现在,他的人生其实都是有人呵护着的,出生之后有嫡母丹阳长公主,丹阳长公主离开后换成宸妃,宸妃逝去后有师父,现在……有爱着的帝王。
燕帝厮磨着他的鬓角,抱得很紧,像是生怕他从怀中溜走。
“子熙,不气了好不好,朕都是为了你好,朕也不想骗你。清影也是朕的皇妹,朕也很喜欢她,难道她被害,朕就一点不心痛吗?可是那个时候唐家的势力如日中天,朕若是擅自插手,非但救不了清影,甚至连自己都会搭进去,若是让唐家篡了朝,天下就完了。”
“子熙……你原谅朕好么?”
“子熙……”
本来在慕容辉闯进来的时候蒋庆就很有眼力劲儿地带着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可是过了这么久殿中都没有动静,严淑君怕慕容辉不及时更换衣物会受寒,踌躇再三,还是找了干净的衣物敲了门禀报。
燕帝将慕容辉扶到榻上坐好,便准许严淑君进来了。
严淑君看了慕容辉面如死灰的苍青脸色,便对燕帝道:“圣上,丞相一路奔波,又受了风雪,不如让奴婢伺候相爷沐浴更衣吧。”
燕帝也怕慕容辉受寒生病,不仅同意严淑君的进言,还让人去传了太医进宫来。
慕容辉神情木然,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一般,任严淑君招上来的宫女在他身上折腾。
燕帝把慕容辉抱进了浴池,严淑君指挥人端了一盆接一盆的褐黄色的水上来,往浴池里到。
燕帝问道:“这是什么?”
严淑君道:“这些都是驱寒的药材熬出来的药汁,按一定的比例和热水调和,可以做药浴。”
燕帝满意的颔首:“你倒是细心。”
严淑君还没来得及目光从慕容辉脸上收回,轻声道:“这是奴婢分内的职责。”
燕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咳了一声,随口道:“朕记得你刚进宫的时候,一副什么人都不理会的样子,现在倒是和顺很多。”
严淑君把目光收回,本分地注视着眼前的粼粼水光,“奴婢是外冷心热之人,再说,初来乍到的,怎能和陌生人交心。”
燕帝一笑:“看把你吓的,好了,下去吧,有什么事,朕会再叫你们的。”
众人退去,燕帝看慕容辉的样子,纵使心中有什么别的想法也不能怎么样,只是对慕容辉道:“子熙,你好好休息,只当这一切就是一场梦,忘了就好。”
人人都想要把不好的事情当做梦中幻境,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当成一场梦,梦醒,一切无痕呢?
次日慕容辉便搬回了自己的府邸,燕帝虽然无奈却也只得同意。
一则慕容辉对燕清影的感情让他遭逢大变,给他一个独自调理的时间和空间也是好的;二则是过了春节,一切忙碌又要开始了,挤压的国事,还有关中地区今年会不会还是遭逢春荒也是令人头疼的一件大事,燕帝也没多长时间去儿女情长。
慕容辉倒是也没有在躲在家里当乌龟了,虽然脸色还是不太好,但每日上朝奏事办公都是极为细心认真,甚至有点废寝忘食,连有时候燕帝想传召他进宫一起用膳去的人都说丞相太忙、脱不了身。
虽然不知是不是真的那么忙,还是慕容辉有意躲自己,燕帝收拾起自己心中失落,让严淑君把慕容辉爱吃的菜肴送道官署——别的人慕容辉或许会拒绝,严淑君和慕容辉关系很好,想必慕容辉也不能拒绝。
既然连面都见不到,自然也就不能做那种事,燕帝是成年男子,如何能忍得了。又兼现在国事繁忙,他需要找些方法纾缓压力,夜里招寝便恢复了常规。
尤其有几个宫妃颇得燕帝欢心,燕帝一高兴便晋了几个宫妃的位份。就连受罚的杨婕妤都被燕帝放了出来,燕帝念在她多年管理后宫的苦劳上,恢复了她昭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