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下)—— 徐笙
徐笙  发于:2012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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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妆师JoJo姗姗来迟,帮秦在化妆的时候,卢朗便跟在一边帮忙。

JoJo将他的额发撩到后面,就捧着他的脸跳脚大叫,好似目击火星人攻打地球:“老大,你这样要怎么上镜啊!怎么搞成这样!?”

秦在抚了一下刘海,掩住伤口,笑得风情万种:“小混蛋要在上面,我和他打了一架。”

JoJo惊诧不已,一脸精神式同情,暗叫:“那么凶悍的人你也敢要?”

秦在微微侧过脸,食指蹭了蹭鼻翼,眼光逼人,自嘲地道:“要!哪敢不要!”

“那后来呢?”JoJo不耻下问,一边给秦在抹上遮瑕膏。

秦在轻薄而邪气地一笑,目光逼近,却反问:“你说呢?”

JoJo不敢乱猜,只好在一旁闷闷讪笑。

卢朗有些黯然,秦在是双性恋的事情,在圈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卢朗却不曾想到心目中完美的秦在,竟是一个用情不专的人。

可是,那是秦在啊!

为了多看他一眼,再辛苦受伤的暗恋,卢朗也心甘情愿。

只是,卢朗在秦在身边晃悠了很久,秦在都不曾真正注意到他,对他的每一次微笑,每一声谢谢都是一样的,仿佛拿捏得当,演练已久。

直到那一天JoJo去法国进修后,卢朗被秦在选中,从此,就是三年。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深爱一个人,只要那个人能对自己笑,那就是最大的恩赐,即使这种恩赐对施予者而言,一文不值。

在卢朗的回忆之中,秦在一直这样笑,嘴角坏坏勾起,有点纯真却又有一丝邪气,眼睛清凉却又迷离,声音低低的,像忧郁潮湿的夏季,带着令人魅惑的、不能确定的柔情。

这是最幸福,亦是最可怕的暗恋。

可是这么多年,卢朗依然和当初一样,心甘情愿。

命运总是以捉弄众人为乐,到了故事的最后,卢朗居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秦在。

尽管秦在给他的爱,并不该属于他。

秦在与他分享他的乐与忧,与他分享他的成功和失迷,他们一起冲浪,一起打电动,一起遛狗,秦在借钱给他建造型工作室,一直支持他,甚至在风口浪尖之处,公开了他们并不存在的关系,只是为了保护他而已。

卢朗知道的,秦在只是把他当成弟弟,一个家人。

在冰冷的灯光中,夜风渐渐渗透,秦在的身体渐渐僵硬冰冻,就仿佛卢朗的心。

痛么?

自然痛。

可是,卢朗更害怕他的眼泪会弄花秦在的妆容。

秦在这样注重仪表,注重体面,就像时时刻刻站在聚光灯下,舞台之上,倾倒众生,称帝称王,如不羁的风,或千千艳阳。

卢朗死死咬住嘴唇,忍住眼中该死的眼泪,脉脉地望着秦在,带着一点不舍,带着一点贪婪,深情入心,缠绵刻骨。而手中的动作却愈加颤抖,亦愈加温柔,手中的软毛刷就似情人的手柔柔地在秦在面上刷过,然而秦在的面庞再也没有微笑,再也没有温度。

他已随风。

化妆完毕的那一刻,卢朗颤抖着手点燃了一支Salem Menthol,放在床头。

青雾袅袅,灰飞烟灭,迷离了秦在的睡颜。

卢朗一直记得那个玩笑之吻。

那个吻很短暂,像蝴蝶片刻停留。

吻落在唇角。

很友好的吻,有Salem Menthol的薄荷味道。

是秦在的味道。

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卢朗依旧呆呆望着,心神俱毁。

林惠和丁妮在门外看着,不忍打扰他们最后的时光,然而,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一颗巨星,陨落了。

亚洲歌坛,静得可怕。

(二)

晚上十点左右,李之檀风尘仆仆返回家中。

音乐室里亮着灯,容颦正在里边听音乐。

曲声柔靡飘荡,优雅柔美,男歌手的嗓音干净醇厚,性感而圆润。

是那一首容颦最爱的爵士小品《A Thousand Dream Of You/梦君千百回》。

Oh, It's time to dream, a thousand dream of you/It's been so grand together,yes, together/You thrilled me from the start/You brought the spring again/Your fingers touched the strings of my heart and made it sing again/I hope you dream a thousand dreams of me/All things we're planed doing together/And if you do, I dream my whole life through/A thousand, a million, a zillion dreams of you!

一遍又一遍地循环。

轻轻推门进去,室内昏暗阴沉,只亮着一盏昏黄迷蒙的灯。李之檀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搁脚凳,接着走近那瘫在沙发上的人儿,闻到一股细细的醇香,问道:“喝酒了?”

容颦像是刚刚沐浴完毕,头发上还淌着水,浴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仿佛又瘦了不少。听到李之檀的声音,容颦没有立即回应,他呆呆地望着半空中虚无的一点,过了良久,才轻启眼帘,淡淡地望向李之檀,低低地答了一句:“你迟了。”语气里夹着几丝幽怨,和无助。

“临时有些事情耽搁了,”李之檀轻轻掰开容颦的手指,取出尚余着金黄酒液的杯子,在那手指上轻轻一吻,坐到容颦身边,温和地问道:“累了?”

“不是,只是不知道明天报纸上要写什么。”容颦抚额嘲讽似的一笑,低垂着眼目,睫毛上缀着颗颗晶莹,将落未落,美得教人心折。

李之檀自然明白容颦指的是秦在自杀的事情。他也是刚刚得知这个噩耗,还来不及惋惜,首先想到的就是容颦。

对秦在和容颦的旧事,李之檀也略知一二,只是没有想到秦在会在五年后的今天以这样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而让容颦目睹全过程,并在他们最为热爱的舞台之上。

“想不想听一个笑话?”昏黄的灯光之下,容颦勾出一丝带着几分引诱的笑,望着自己惨白的手心,轻轻问道。

李之檀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屏息倾听。

不管容颦是否愿意,此刻,李之檀只想坐在容颦身边静静地陪伴他。

“有一个傻瓜,一直以为只要人爱上另一个人,就会把他无条件放在首位,”移动身体,靠在李之檀身上,容颦的一张脸朦胧如玉,弥漫着淡淡的忧伤,“——但是,他错了,爱不是一切。面对着这个残酷的世界,爱根本微不足道,甚至……一无是处。”

李之檀心中动容,却不说什么,只轻轻环住容颦,给他以温暖。容颦只觉着可贵的温暖令他鼻酸。

“其实我已经爱上你了,可是我不愿意承认的是,”容颦闭起眼睛埋在李之檀颈窝,深深吸气,微微带着几丝艰难的哽咽,“之檀,你知道么,秦在对我的影响依旧存在。他活着的时候,我并不愉快;现在他死在我面前,我依旧如此。而且……”容颦猛然抬起脸来,喉头紧缩,面色惨白如纸,血红的眼中掠过一丝可怕的疯狂,手指揪住李之檀的衣服前襟,悔恨交加地道,“而且,秦在……秦在他……我……”话未完,容颦已经嘶哑失声,再也说不下去。

李之檀露出心疼的表情,展开手臂揽过容颦的肩膀,轻怕怀中颤抖的背脊,亲吻他滚烫的鬓角,目光深沉温和,包容宽柔,犹如慈父一般。

滚烫的泪水则顺着李之檀的衬衣领口缓缓下滑,却凉得惊人!

“是我杀了他,是我,是我!”容颦沙哑而惊恐地嘶鸣,表情犹如丢了羊羔的牧羊少年,表情迷茫而苦痛,目光凄厉而疯狂,满面交错的泪痕,几乎痛不欲生,“是我杀了他!是我!是我!对!丁妮没有说错,是我见死不救,是我杀了他……”

“够了,嘘,嘘——”李之檀温柔地捂住容颦的嘴,以低沉而宽柔的声音,轻而耐心地重复道,“够了,容颦,够了……够了,嘘,停下来……”

容颦含糊地重复着语句,声音渐渐低下去,手指揪住李之檀的衣襟,关节紧张得发白,埋在李之檀肩头细细呜咽,悔恨不已,痛可锥心。

“不是你的错,真的,他是自杀,”李之檀平静地道,轻轻抚摸容颦濡湿的头发,“秦在的私人医生也证实他是重度抑郁症患者。”

“是我……”容颦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满是悔疚与惊恐,对上李之檀沉郁的深眸,流露出小动物一般的委屈与脆弱,呆怔而彷徨地流下无声的眼泪,在眼角滑下冰冷的弧线。

李之檀抚摸容颦的头,轻轻托起他带泪的如玉脸庞,指尖在肌肤上细细摩挲,眼中充满了爱与怜惜,轻轻啄吻容颦直挺的鼻尖,低低唤道:“呆狐狸……”

容颦呆在李之檀怀中,以泪洗面,胸口疼得窒息,眼中氤氲着剪不断、道不清的迷思,又是伤心,又是愤恨,又是无能为力,“从一开始就错了,是我误会了他,是我……如果,如果我没有……”

看着容颦渐渐患得患失的表情,带些重伤的绝望,又夹杂着几丝难以启齿的期盼,悔恨着自己的倔强与幼稚,冲动与无知,这样无助的眼神让李之檀的心瞬间被击中了,心中酸楚,将唇贴了上去,“乖了,不哭了……”

“之檀……”容颦低低地呼唤,眼泪已经止住,环住李之檀的脖子,不自觉地露出信任与依赖,无助而可怜的语气中,还带着点清醒时绝不会有的撒娇的味道,“抱我……”

容颦的双唇滚烫,呼出的气息也是滚烫,像微微绽开的蔷薇,鲜红欲滴,悄无声息地诱惑着。李之檀捧着容颦的面庞,细心而虔诚地吻着。容颦依旧是悲伤的,却在爱抚之后,渐渐放松下来,一碰触到李之檀的肌肤,便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是用嘴唇慢慢地移过去,找到那熟悉至极的嘴唇,开始本能地索取。

酒精的操纵之下,容颦变得特别凶猛,李之檀都快承受不住。最后干脆任由容颦一路吮吻过来,与自己的唇舌交缠,深深入喉。容颦一脸的执拗,狠狠厮磨,带着一股纯粹而冲动的热情,眉头似乎是忧伤地蹙着,氤氲着残暴而无辜的绝望,却又发自内心地觉得陶醉满足。

“乖了,我们换个地方?嗯?”李之檀低低喘息,好不容易压住这只不停作怪的小狐狸。

容颦居然露齿一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眼神有些呆滞,又有些清亮的狡猾,一下拉住李之檀的领带,二人一起滚到了地毯上。

容颦只穿了件浴袍,这么一倒地,顿时展露无遗。

长发落在他精致的的肩头,犹如一捧金墨一般的流泉撒过肋骨,犹如一朵绽放在荒野里的鸢尾。

李之檀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了容颦小腹上刺着的字。

一个小小的圆体字,藏在髋部柔软而坚韧的凹陷里,一个玫瑰色的A。

A for Andrew。

Andrew。Andrew. Lee。李之檀。

“……Your fingers touched the strings of my heart and made it sing again. I hope you dream a thousand dreams of me……”咬着手指,容颦含糊不清地跟着音乐哼唱,眼睛黑白分明,半醉半醒,似一泓清泠的碧水,双腿不自觉地相互摩挲着,明明染上情欲的色彩,却丝毫不觉猥亵,是这样纯洁。

这无意识的妩媚,看在李之檀眼里,更是撩人至极,容颦还在轻轻哼唱,夹杂着缠绵的低吟,晕红翘起的眼角逼出红泪,像一只绮年玉貌的小恶魔,却又似乎伤心至死,教人怜惜非常,“……And if you do, I dream my whole life through……”

在季绍棠死后的某一年,在瓦格奈歌舞剧院,李之檀见到了容颦,怦然心动。然后,决定帮助他,支持他,捧红他。只因容颦天赋异禀,要他成名,不费吹灰之力。

李之檀深知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拥有。他也不在乎容颦是否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人这样爱着他,只要像隐形人一样默默地站在容颦身后,他便满足了。

因为这一只蝴蝶,在他为人占有的时候,便是在标本盒里,背脊上插着冰冷的针。

只是,容颦一向有恩必报,而人性不见得有多慷慨,这些想法在他的信念里根深蒂固,所以认定李之檀的那一刻,一无所有的他,只有一个方法。容颦根本不必思考,就已经付诸行动。

快乐与满足来得太快!容颦太过稚嫩!而李之檀已经不再年轻了,所以无法控制,所以坚决占有。

身体受到了掠夺,灵魂受到了掠夺。

彼此都不遗余力地索取,一寸一星都没有留下。

容颦觉得好累,好累。一双迷离无助的眼睛,在漆黑中半闭半睁。

这场性爱缠绵而悲哀,轻微的疼痛直窜入了彼此的心,四肢交缠,体温相继,依旧抱拥得紧紧,谁也不肯放开丝毫。

容颦突然想到,如果现在是世界末日,地裂天崩,将这伤城摧毁埋葬,夷为平地,千年后的之檀与自己,也一定紧紧偎依,万劫不移。

至于秦在……

容颦缓缓淌下热泪,迎上李之檀的唇。

再没有秦在。

(三)

秦在出殡这一日,市殡仪馆外街道两旁,从清晨时分开始,来自各地的歌迷便陆陆续续地前来等候。他们统一穿着深色衣服,胸前别着秦在最爱的红玫瑰,手臂系上白色丝带,手中亦捧着鲜花,用来映衬秦在最后的绝代风姿。部份歌迷带着秦在的旧唱片及海报前来悼念他。还有一批大约二十人的外国歌迷,也专程前来致祭。期间,不少歌迷因伤心过度而突然晕倒,经救护车送抵医院救治。

十点左右,秦在生前的好友和圈中知名人士陆续前来悼念,将赠送的花圈和挽联放在殡仪馆门外。很快,殡仪馆门外就放满了各种写着爱语的花牌,成为一片花海。

由于人数众多,亦有不少媒体前来,警方为防出现混乱,在殡仪馆外架起围栏,维持秩序。灵堂保全十分严密,由入口至上楼梯往二楼的灵堂,沿途布满保安。为防止偷拍,肖衍和钟聿修亲自监场,任何人进场吊唁一律“搜身”,以防有违规携带摄影器材被带入内。

秦在终身未婚,早年失去双亲,也没有兄弟姐妹,作为亲属答礼的是唯一一个他亲口公开承认的同性恋人——卢朗。

饱受痛失挚爱打击的卢朗形体消瘦,虚弱不堪。今日,他一身黑色西装,口袋里别着一支黄玫瑰,由梅姐和许志谦陪伴,对着身边或真或假的低声致哀,强打精神招待致谢。无数次扫视大堂中央,便望着秦在微笑炫目的遗照发怔,表情恍惚而悲痛,似乎难以置信秦在已经离开人世。

尽管心情沉重而悲伤,但到场悼念的歌迷还是非常遵守秩序,只想再一次目睹秦在最后的风采,然后深深地刻在心中。

大型电视荧光屏上重复播放着秦在生前最为喜爱的两支MV。一支是他自编自写的成名作《恋暗》,一支是由他亲自编导的《蝴蝶君》宣传曲《蝶变》。

《恋暗》。

我是有病的所以被宠爱,不敢让你明白/夜更深更晚,不敢深吻你的光与暖/偷偷凝望,其实未算坎坷,亦不必意外/我最爱你,但我好好遮盖/纵然我期待,不希望独白/依旧默默地恋暗/Good night,Goodbye,我的爱

《蝶变》

你教我这么感动,但千娇百媚,或许你欲擒故纵/我甘心被你戏弄,只因我痴醉,未敢捅破这幻梦/彼此一体般抱拥,正天长地久,然命运却在阵痛/当初的缠绵阴谋,是冰冷进攻,迷恋却无尽无穷/自那日遗下我,我早化做磷火/仰望你逡巡在水中/但你为何还要,许下誓盟,怕圆不了谎/若要死,这一刻正是极乐悲伤/让我更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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