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下)—— 徐笙
徐笙  发于:2012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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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8 只怕不再遇上

(一)

《蝴蝶夫人》,普契尼的抒情悲剧,一个痴恋与抛弃的故事,一个东方、脱俗、神秘的女人,秋秋桑;一个西方、世故、卑鄙的男人,平克顿。

就是在这部凄美动人的歌剧之中,西方的伽利玛遇见了他的东方女神。

舞台上,宋丽玲正表演着《殉情自尽》的那一段。一袭白色晨衣,妆容精致的宋丽玲将刀子执在手中,,似一株即将凋零的日本樱花,更似伽利玛胸怀千年的一帘幽梦。

她姿势优雅,面目凄楚,引吭高唱着令自己哀绝欲死的爱情:“Con onor moure/chi non puo serbar/vita con onore……(光荣地死去,胜于耻辱地活着……)”

伽利玛从未欣赏过歌剧的原因便是对嗓音的顾虑。然而,这一只没有嗓音的蝴蝶却以她东方式的优雅与柔弱深深打动了他。

她的纯美恭顺,她的痴情一片,她的坚贞不渝,她的为爱凋零……坠入爱河的伽利玛,激动而忐忑地望着宋丽玲,喜悦之中更有一丝贪婪。

然后,他开始追逐,她若即若离;他用心渐深,她半推半就;她渐失方寸,他欲擒故纵;她愿者上钩,他愈加疯狂……伽利玛迷醉在她的脆弱与恭顺之中,沉沦在她的含蓄与纯洁之中,他甚至认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为幸福、最为幸运的男人,因为他为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所爱。

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得到这个东方女神完美之爱的过程之中,也正迈向他此生最为痛苦,亦最为荒谬的沉沦。

直到让他魂牵梦萦的蝴蝶在他面前裸裎,真相终于残酷而不容置疑地显现了。

伽利玛大笑,听起来却像发自内心的哭声,“看看你,你是一个男人!”他再次爆发出大笑。

宋丽玲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幽默,他说:“……我并非‘只是一个男人’。”

伽利玛不愿意听他的解释,他却向伽利玛伸出了一只手,“这和你崇拜多年的肌肤是一样的,抚摸它。”

“是的,感觉是一样的。”伽利玛低吟。

“现在——闭上你的眼睛。”宋丽玲的声音低沉而暧昧,用一只手蒙住了伽利玛的双目,另一只手执起伽利玛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让他像一个瞎子一样,让他的手在他的面颊上划过。

中国丝绸一样的触感就像有生命一般吸附着他粗糙的指尖,伽利玛迷惑了,低喃道: “这样的肌肤,我依旧记得。她脸庞的曲线,她柔软的面颊,她的头发贴在我的手背上……”

“我是你的蝴蝶。在这件长袍之下,在所有的一切之下,始终是我。现在,睁开你的眼睛,承认吧——你爱着我。”

伽利玛崩溃了:“……我是个男人,然而我却爱上了一个由男人创造的女人。……宋先生,你是一个杰出的间谍,有一个非常出色的同谋,但是,现在,我认为你应该走了。从我的生命中离开吧!”然而,往昔的迷醉仍教他不可自拔,整整二十年啊!他与他的蝴蝶,他屈服于他的梦、他的蝴蝶,尽管那由他自己创造,“……今天晚上我终于学会了区分现实和梦幻。并且,我明白了它们的差别,我选择梦幻。”

宋丽玲一针见血地说道:“我就是你的梦幻!”

伽利玛挣扎不休。

在某种程度上,宋丽玲已经推翻了他毕生的爱,毁掉了他心中隐秘而神圣的梦幻!

“我已经难过了!”伽利玛看着那洁白的和服,就如瘫痪在地的女人,“确切地说,像……蝴蝶一样难过。”

在《蝴蝶君》结尾,一切又回归到最初的牢笼之中。

舞者为伽利玛戴上秋秋桑的假发,穿上那一袭曾经令他痴心不已的和服。

“关于东方,我有一个幻象。在她的杏眼深处,仍然是一个女人,一个愿意为了男人的爱而牺牲自己的女人。即使,这个男人的爱,完全没有价值。光荣地死去,比活着……带着耻辱地活着要好。”伽利玛跪在舞台中央,将刀横在肚腹之前。

“蝴蝶的爱情能够抵挡不忠、失败,甚至是抛弃……但是,它如何抗衡那饱含所有恶行的罪孽?……在所有的一切之下,她所爱的人并无偏差,只不过是……一个男人。”伽利玛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身体,以一种献祭的态度,在绝望与极乐之中准备结束他的表演,“——在巴黎郊区的监狱之中,我终于找到了她。我的名字叫瑞尼·伽利玛——另外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是——蝴蝶夫人。”

伽利玛转向舞台后部,将刀子一下插入了自己的身体,以一种的痛苦的姿势倒入了舞者的怀中。

他仰着脖子,在痛苦的痉挛之中,刺目的白光,为自己的梦幻与错误付出了最后的代价。

一束强光射来,打在男装打扮的宋丽玲身上,他叼着烟,烟雾渐渐散去,疑惑地重复着两个词:“蝴蝶?蝴蝶?”

可是,一切已晚,蝴蝶带着他的希望,他的爱情,他的生命与欢乐,永远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曲停,剧终。

随着台下灯光依次炸开,观众席上响起了雷鸣一般的掌声。

当秦在谢幕的时候,观众席上发出了几乎是一致的喊声:“秦在!秦在!秦在!”

秦在站在舞台上,额头上还凝着汗水,却已经从伽利玛之中脱离出来,他依旧是那个睥睨天下的亚洲歌神,三栖巨星!

迎着台下此起彼伏的镁光与万千宠爱的呼声,秦在英俊的面庞带着自信而笃定的微笑,眼中闪现出璀璨光华,熠熠生辉,令人炫目神迷。

他展开双手,闭上双眸,一手覆住心口,对台下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作为粉丝代表的少女双颊含羞,因激动而颤抖的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走上台来,目光里含着无比的喜悦与癫狂。秦在笑着弯腰接过花束,轻而真诚地道谢,与之拥抱。少女痴痴地望着秦在,竟有一种要被眼前人的光华所灼伤一般的错觉,恍惚沉醉之间,踮起脚尖在秦在面颊上一吻,面颊迅速羞红一片。秦在先是一副意外的表情,继而笑开了,露出一口白牙,眼中闪现出蛊惑人心的光芒。这十分俊朗潇洒,又偏偏有几丝受宠若惊的感觉,更教台下粉丝爱之若狂,瞬间音量又高了几分。

(二)

在这样震撼身心的山呼之声里头,可以得到期待已久的承认与认可,更能得到如愿以偿的狂恋与爱慕,他的沉默他的付出都是为了这一刻,这一刻他无限接近他的毕生事业与梦想。

对于一个明星,还有什么比受到众人的崇拜与爱戴更为重要的?

任何明星都会回答:“没有。”

秦在刚刚通过面试的时候,无可忽视的才华与英俊逼人的外表便使他在训练生之中脱颖而出。很快,在一轮又一轮的淘汰后,恒智将他定为重点发展的男艺人之首,为他单独制定了一份更为详细又更为严苛的造星计划,还将当时最好的经纪人指派给他。

那时候,所有的苦,所有的汗,以及所有的荣宠,秦在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一件事,那是正式出道之前,经纪人要求他挑选艺名以及英文名。当时,一小叠A4纸上印满了德才双馨、前途远大的中英文名字,秦在却看也未看,不加思索地道:“我不需要艺名,也不需要英文名。我的歌迷只能喊我唯一的名字,秦在。”

崇拜,就似另一种金钱的代名词,是永不餍足的。

尽管秦在已经接受了无数的掌声与鲜花,但是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他的舞台演技得到了认可,并且他终于和容颦一同站在聚光灯之下,迎接这美好的一切。

这曾是往日的他们最最渴求的。

容颦站在秦在身边,皓齿明眸,笑着言谢,谦逊而真诚。长发藏在短发假发套里,十分热,已经流下汗水来,亮晶晶的,冒着热气。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秦在在通告完毕之后,无数次潜入那陈旧的练功厅,在黑暗中将那肆意舞动的精灵捕入怀中,在他带着淡淡咸味的唇上甜甜落吻。凌晨的时候,外面街道上的货运大卡的灯光会按时打进来,隔着落地窗外稀疏的树影烙下模糊的金黄色,仿佛阳光,而容颦光洁的额头上亮晶晶,整个人仿佛似水晶做成,让他那样心醉神迷。

秦在甚至还记得,容颦总是用嚣张掩饰着自己心底的害羞,坏心眼地咬秦在的舌。他吃疼轻叫出声,容颦便挑衅地望着他错愕的表情,而那灵巧的舌头伸出来一下子便把人中上的汗珠勾入口中,魅惑而天真的模样直教秦在心痒难耐,恨不得将这只小狐狸就地正法。

……那经已是八九年前了吧,多么遥远的字眼,是否还可眷恋呢?

秦在突然恍惚了,觉得沧桑至极。

亦有人上台向容颦献花,手捧着由白月季和蓝紫龙胆相间的花束,容颦亦含笑接过,与之拥抱。

白月季代表着尊敬,龙胆的话语则是:“在你伤心时,我尤其爱你。”

女孩在容颦耳边轻而坚定地道出鼓励的话语:“容容,一定要加油!”

容颦已经认识这个瘦小的女孩了,她即“宜笑宜颦”的主创人员之一,与其他的粉丝一样,一直默默地支持着容颦。

容颦心潮涌动,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感受到了所有粉丝的爱,坚定地点头,眼中不禁湿润。

秦在的首场代演获得了满堂喝彩,媒体与粉丝纷纷报道,口耳相传,风头甚至超过了李之檀的版本。

受到远程采访的李之檀在观看了录像之后,亦是满脸惊艳,倚老卖老地说上一句:“后生可畏吾衰矣!”

甄导观看了这一场演出之后,也不得不拍案叫绝。他自然看得出是容颦带着秦在真正入戏,但是,秦在之后的发挥远远超过了平时彩排时候的水准,到了第三幕,水准却直逼“帝王”李之檀。台上灯光交错之中,容颦的隐忍痴恋与秦在的分裂疯狂,竟给甄导一种珠联璧合的错觉。

这时候,环亚电影节的提名也在各大媒体上公布了出来。

由名导林语奇执导,“亚洲歌神”秦在、“帝王”李之檀和影后姚晶联袂主演的《双雄》毫无悬念地与《鸳鸯里》、《碧琪》等五部影片一起入围最佳影片。秦在、李之檀、费炜、俞华获最佳男主角提名,其中秦在因《双雄》、《洁身自爱》获最佳男主角和最佳男配角两次提名,与仅入行两年便提名最佳女主角的“小蒋玫”陈镯,成为本届电影节之大热。

秦在自然十分兴奋,从影近八年,所主演的大制作影片统共也不过十余部。自他以《灯红酒绿》《摩洛哥事件》赢得两尊影帝奖杯之后,只获过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却鲜有斩获。去年,报以无数希望的《为龙》亦教他与影帝奖杯失之交臂;如今,他全力灌注的《双雄》使他再次入选,真是天道酬勤。

与此同时,年度戏剧奖颁奖晚会也将不日举行,获得六项提名的《蝴蝶君》倍受瞩目。因为之前容、李、秦三人的名声与纠葛,这本鲜有问津的晚会,居然也入了媒体的法眼,并且板块还不小。

不过,容颦并不关心这个,他只关心颁奖晚会那一日,李之檀将从非洲埃塞俄比亚返回本地。

季绍韵倒是常常来剧院探望容、秦等人,捎些水果、甜品之类,亦趁着休息与人玩笑一番。

这一日,亦是秦在代演的最后一日。

“韵姐,又来看老大啊?”江燕抹抹头上的细汗,将一大箱信件礼物抱起来。

季绍韵颔首一笑,取了箱子里的两件大盒礼物,拎在手中,减了江燕手中不少重量。

“谢谢啊,韵姐。”江燕笑道,显出隐隐的两朵梨涡来,粉扑扑的面颊分外可人。

“容颦对你也很好吧。”季绍韵温和含笑,轻轻问道。

“嗯嗯,老大对我很好,有人欺负我就替我出头,还愿意我把茄子挑给他,也从不计较有没有拉到额外的通告,比以前我跟的那几个不入流的小明星强多了,而且老大彻底颠覆了我对演技的观念,真是无法形容了,老大太强大了!”江燕一脸的崇拜,季绍韵微微一笑,亦有几分赞同,可是江燕面上的光瞬间被担忧取代,黯然道,“不过……”

“不过什么?”季绍韵问道,不禁有些好奇。

江燕却迅速摇了摇头,明显躲开的目光仿佛是为了掩饰些什么,装作大咧咧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啦。”

季绍韵抿唇笑了一下,心里有了疑问,却也并不追究。

(三)

容颦一见季、江二人走入门来,立即打了招呼,一边帮她们拿过那些重物。放到桌上,在上边轻翻了一下,满目的信件、包裹、礼盒上尽是粉红爱心之类的图案,里边是“秦在”、“在在”、“歌神大人”,容颦不自觉地收回手不着痕迹地在衬衫下摆拍了拍,微微簇起眉头来,眼中的神色有些许异样。

江燕当然知道容颦在想什么,立即将风衣大口袋里的几封信取了出来,对着容颦说道:“老大,这回我可没有把你的和秦大哥的混在一起。”

容颦霁颜,接过信件,招呼众人坐下来。

季绍韵与容颦坐得不远不近,径自从保温盅倒了一杯热茶,忽的见到一本十分眼熟的墨绿皮子小说,便问道:“这是《乱世佳人》么?原来你也喜欢。”

“我不太喜欢,不过,我想今天之檀可能会早些回来,可以用它解闷。”容颦淡笑着望了一眼那本封皮破旧的书,眼底是清浅的笑意,又见季绍韵手里捧着茶,便好心劝了一句:“韵姐,小心烫。”

季绍韵亦是一笑,十分受用的模样,翻看起桌上的杂志来。

容颦将信件一份一份用裁纸刀拆开,细细念起来。阅毕一封,便自抽屉里取出纸笔,斟酌地回了几句话,大体是谢谢支持,望君保重身体之类。

江燕将那一大箱子东西搬到另一边的化妆台上。

当初为了训练秦在的感情戏和心理戏,单独划给他和容颦一间排练室。

秦在今日白天有三个通告,大约晚饭时间才能过来,所以江燕看得出,容颦比起前几日自在自然了许多。

季绍韵也见过不少人情世故,趁着容颦被甄导叫出去的时段,问起江燕来:“燕子,冒昧地问一句,秦在和Louis是否有些过节?”

江燕先是一呆,望着季绍韵隐隐犹疑的神色,心知她是李之檀的密友自然不会怀有恶意,恐怕是害怕容颦与秦在正如小报上所言关系暧昧,而影响到了李之檀的声誉。

想到这里,江燕决定替容颦澄清,快速思索了一番,便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们以前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老大心里是很排斥秦大哥,绝对不会吃回头草,也绝对不会对不起Andy哥。”江燕说得极快,言语间有些微喘,眼睛瞪得极大,一脸少见的肃容。

季绍韵优雅地摇摇头,宽柔地道:“我只是想说,让他放宽心,谁没有过去,你说是不是?”

被季绍韵这样温柔地望着,江燕竟十分舒心,不再紧张起来,憨憨一笑。突然觉得和李之檀的眼神相似极了,正想着,突然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惊得面色一变。

正巧这时候,容颦推门进来了。

“韵姐,谢谢你。”容颦举起手中的两三个剧本,双颊微微发红,欣喜之中带着几丝腼腆。

“不不,这都是Grosvenor的意思,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如果你有喜欢的,就按照联系方式和他们谈。”季绍韵目光柔和,含着几分欣赏之色,温声道,“有喜欢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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