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下)—— 徐笙
徐笙  发于:2012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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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声器里传来了《蝴蝶夫人》中《殉情自杀》那一幕的乐声,笼罩着整个大厅,像真相一样振聋发聩。

伽利玛认不出这个男装的丽人便是宋丽玲,便是他的蝴蝶。

伴着京剧的音乐,宋丽玲开始表演《贵妃醉酒》的片段,就像他们相遇的那一天晚上一样。

“你记得吗?你爱上我的那天晚上?”宋丽玲笑着,面庞上一半是冷俊,一半是妩媚。

伽利玛躲躲闪闪,却依旧表露自己最深的怀恋,“这是很长的时间了。”

宋丽玲高深地笑,娓娓道来,“不长。那是一个将你的世界颠倒的晚上。——何必不好意思呢?为了你的骄傲?你认为,如果当我们相遇的时候,我不是充满着骄傲,我会去这件事么?不,不仅仅是骄傲。是傲慢。其实,这的确有点傲慢——相信你用你的眼睛和你的嘴唇,可以支配另一个人的命运。”宋丽玲在伽利玛身边舞蹈起来,优雅而美丽,像一只伽利玛掌心的东方蝴蝶,他继续道:“来吧。承认吧。你仍然想要我。即使穿着西装和领头有纽扣的硬领。”

伽利玛伤心了,这曾经纯美的爱情,“我不明白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你不明白?”宋丽玲带着嗤笑,又迅速敛容,冷傲地道,“哦,或许是的,不过或许是——我想要你。”

“是真的么?”伽利玛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将人灼伤,亦让自己受创。

宋丽玲不屑地瞥了伽利玛一眼,哼笑一声,道:“那么。再说一次,或许,我只是和你玩玩儿。你怎么可能区别出来?”随即,宋丽玲做出女性的姿态,羞怯地侧身走到伽利玛身边,道出很久以前的一句对话:“‘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小小的咖啡馆,可以坐在里面。人们穿着无尾夜礼服,喝着卡布奇诺,听着流落在海外的美国人演奏的糟糕爵士乐。’现在你想要吻我,是么?”

伽利玛惊得后退,脸色大变:“是什么让你——”

“——这样肯定?明白了吧?我说出了你想要说的话。然后,我等着你来回忆它们。”宋丽玲做出诱哄的姿态。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残忍地对待我?”伽利玛叫喊,声嘶欲狂。

宋丽玲望着他,漫不经心的眼神,缓缓地道:“也许我过去对你很残忍。但现在——我很友好。过来,我的小宝贝。”

伽利玛苦恼争辩:“我不是你的小宝贝!”

“哦,是的,我错了,”宋丽玲恍然,面上带着戏谑的微笑,“是——我是你的小宝贝,对吗?”

伽利玛又沉堕于记忆之中,不禁答道:“是的,我——”

宋丽玲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那么,过来抓住你的小宝贝。如果你喜欢。我甚至可以让你剥光我。”

“我的意思是,你以前是!以前……可不想这样!”伽利玛被现实吓坏了,躲闪着宋丽玲的目光,却又忍不住向他看去。

呵,他的小宝贝,他的蝴蝶!

“我以前是?或许,我仍然还是。如果你好好看一看。”手指攀上衣领,宋丽玲开始除却他的衣服。

“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伽利玛惊叫。

宋丽玲熟练地除下衣服,平静地道:“帮助你看穿我的表演。”

“住手!我不要看!我不要——”伽利玛疯狂摇动双手,闭住眼睛,拒绝真相。

衣服一件一件地落在地上,宋丽玲嘲讽地望着他,“哦,但是,是你让我脱掉的,还记得吗?”

“什么?这是很多年前了!而且,我收回了这句话。”伽利玛捂住面孔。

容颦看到那指缝里流落出今晚的第二次眼泪,属于秦在本人。心情变得冷酷起来,仿佛是接着宋丽玲的台词,道出心声:“不,你将它推迟了。推迟了这个不可避免的东西。今天,这个不可避免的东西已经到来。正如你所知,不可避免。”

(六)

容颦看到那指缝里流落出今晚的第二次眼泪,属于秦在本人。心情变得冷酷起来,仿佛是接着宋丽玲的台词,道出心声:“不,你将它推迟了。推迟了这个不可避免的东西。今天,这个不可避免的东西已经到来。正如你所知,不可避免。”

扬声器里传出不和谐的声音,那是西方的《蝴蝶夫人》与东方的中国铜锣混在一起。

伽利玛狂叫着:“不!停下来!我不想看!”

宋丽玲漠然地望着他,玩味地低笑:“那么,把脸转过去。”

伽利玛手足无措,内心挣扎不已。

是他心目中完美的东方女神,还是冰山一角的真相?

他犹豫了,他在被撕裂,他无助哀鸣:“你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所有这一切皆是我的想象!我命令你!停下(stop)!”

“什么?剥光(strip)?我正在剥光——”

“不!停下来!我想要你——”

“你想要我?”宋丽玲微笑。

“停下!”伽利玛受尽煎熬。

宋丽玲望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怜悯地咏叹:“你知道么,瑞尼?你的嘴里说不,而你的眼睛却在说是。把眼睛转开吧。不过,我敢说,你不会。”

伽利玛挣扎,混乱,迷惑,直到宋丽玲脱下了他的贴身内裤。

伽利玛瘫软在地,捂住眼睛,犹在哀求:“请别这样。没必要这样。我知道你是什么?”

“你知道?你不看看我,怎么知道!”容颦依旧魅惑地笑着,将内裤丢在他面前。

白色的平角裤里面还有一条肉色的防护内裤。

秦在迷惑地抬起头去。

容颦全身赤裸,洁白无瑕的身体依旧,长发落在他的肩头,犹如一捧金墨一般的流泉。

秦在迷恋而贪婪地望着容颦挺拔健康的身体,直到看到容颦小腹上刺着的字。

一个小小的圆体字,玫瑰色的A。

A for Andrew。

Andrew.Lee。李之檀。

秦在脸色大变,登时万箭穿心,胸扉痛彻。

“你说,我是什么?”容颦逼问。

秦在于指缝里哀鸣:“一个——一个男人。”

且,不再属于我。

“不,你不是真的相信。”容颦低低地道,神情肃杀而柔媚,眼底有些湿润的晶莹。

“不,我相信!”秦在痛苦低鸣,辗转欲死,道出心底的话语,“在我心中的某个地方,我始终知道,我的快乐就是暂时的,破碎的,我的爱情是一场欺骗,自欺欺人,梦幻,别离。但是,我的心牵制着这种残酷,使得等待变得可以忍受。”

容颦望着他,眼中清明,波澜不惊,严肃而冷酷,“伽利玛先生——等待结束了。”

是的,等待结束了。

最后一场。

伽利玛跪在地上,哀绝、固执、痴恋与幻灭在他面上一一闪现,“……为了补偿一辈子所犯的错误。我的错误是简单的,不容置疑的——我爱的那个男人是一个混蛋,一个无耻之徒。只配在后面踢他一脚,而我却给了他……我所有的爱。

是的——爱。为什么不承认这一切呢?这便是我的毁灭,对么?爱情扭曲了我的判断,蒙蔽了我的双眼,重新排列了我面颊上的皱纹……直到我在镜中看到,看到的只是……一个女人。”

舞者为伽利玛戴上宋丽玲的假发,并穿上白色的和服。

“别再上台。”秦在轻声嘱咐舞者。

舞者慌忙颔首,秦天王的吩咐不敢不从。

伽利玛跪在舞台中央,举着刀子,动情诉说,望着头顶的刺目的灯光,“关于东方,我有一个幻象。在她的杏眼深处,仍然是一个女人,一个愿意为了男人的爱而牺牲自己的女人。即使,这个男人的爱,完全没有价值。光荣地死去,比活着……带着耻辱地活着要好。”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金光万丈,却又仿佛要将眼睛刺伤。

秦在仰首望着,瞪大双眸,泪水迸出。

“蝴蝶的爱情能够抵挡不忠、失败,甚至是抛弃……但是,它如何抗衡那饱含所有恶行的罪孽?……在所有的一切之下,她所爱的人并无偏差,只不过是……一个男人。”伽利玛将在绝望与极乐之中准备结束他的表演,他向众人深深鞠躬,以男人的身躯做出蝴蝶的纯稚与优雅,“——在巴黎郊区的监狱之中,我终于找到了她。我的名字叫瑞尼·伽利玛——另外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是——蝴蝶夫人。”

伽利玛转向舞台后部,将刀子一下插入了自己的身体,以一种的痛苦的姿势倒在地上。

他仰着脖子,在痛苦的痉挛之中,刺目的白光,为自己的梦幻与错误付出了最后的代价。

一束强光射来,打在男装打扮的宋丽玲身上,他叼着烟,烟雾渐渐散去,疑惑地重复着两个词:“蝴蝶?蝴蝶?”

可是,一切已晚,蝴蝶带着他所有的希望,他毕生的爱情,他唯一的生命与欢乐,永远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曲停,剧终。

大幕缓缓拉上。

随着台下灯光依次炸开,观众席上响起了雷鸣一般的掌声,久久不息。几乎所有人站起来欢呼,他们被深深感动了,情不自禁地呼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秦在!”

丁妮疯狂地鼓掌,满脸是泪,她几乎可以预计到秦在的另一个事业高峰即将到来。她立即起身离开,赶往后台。

林家安与黎思嘉激动无比,亦兴奋地跑到后台。

所有人都跑到舞台上祝贺。

林家安跟上前去。

然而,幕布之后的舞台却是一团混乱。

林家安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想到这里,他无意识地放开了黎思嘉的手,分开人群奋力挤了进去。

场面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秦在倒在血泊之中,不停地抽搐痉挛,刀子插在他的脖颈上,泛着可怖的银光。而秦在的助理经纪人丁妮跪倒在地,紧握着秦在的手,满手血污,手足无措,哀鸣不止。

香云馥惊得埋在谢贤肩头,再不敢看。

刚刚从后台出现的甄导一脸的震惊,已经呆住。

众人惊慌不已,而外面的观众一片欢腾,还等着他们的秦在谢幕。

林家安看到容颦站在一角,立即走过去,只见他面带质疑和嘲讽的表情,如痴如呆,竟笑得满脸是泪,犹在哀唤他的最后一句台词:“蝴蝶?蝴蝶?”

“容颦!容颦!”林家安摇晃容颦的身体。

突然,原本失魂落魄的丁妮哭着嘶叫起来,她食指尖尖指向容颦,目光凶狠至极,口中发出尖利的血泪控诉:“你!你为什么不救他!你见死不救!你看着他死!”

人群登时一静,不自觉地给容颦让出一条道来。

容颦不说话,面色如雪,身体僵直,只冷冷地望着丁妮,一句话也不说。

林家安担心地扶着容颦,害怕他会随时倒下。

“叫救护车!”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这才清醒过来,慌忙动作。

容颦却盯着那一滩鲜亮的血迹,轻而清晰地道:“没有用的。我比谁都清楚,他已经死了。”

因为笑笑也是这样自杀的。

所以,我比谁都清楚。

秦在仰面倒在舞台上,假发落在一边。脸上的妆容已经被眼泪和鲜血融化,汇成浊流淌下。

他望着头顶的聚光灯。

一圈一圈的光环照进他玻璃珠似的眼睛里,流光溢彩,又瞬间失掉了光泽。

隔着一道幕布,观众们依旧高声呼喊着:“秦在!秦在!秦在!”

Chapter09 我恨蝴蝶未配

(一)

“下面插播一条突发新闻。今夜九点二十二分左右,“亚洲歌神”著名歌星兼演员秦在于话剧《蝴蝶君》演出完毕后在世纪大剧院后台割喉自杀,送抵医院因抢救无效死亡,年仅三十岁。警员在秦在身上检获一封九字遗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据知情人士透露,秦在由于精神压力过大,长期为忧郁症所困扰。

巨星陨落的消息首先在网络传开,大多数歌迷认为是谣传,因为今日正是秦的三十周岁生日。同时,罗氏公司也未发布官方消息,大批记者在医院守候无果。直到十一点十七分左右,经警方证实秦在已经身亡。秦在的歌迷及影迷深感惋惜难过,更有两名歌迷悲痛欲绝,自杀未遂;秦在的现任男友卢朗得知消息后,情绪失控而昏厥;圈内挚友许志谦、钟聿修、Adore乐队、栾薇、JoJo、李之檀、姚晶、林语奇、肖衍、费炜等纷纷表示哀悼。而由于巨星秦在的离世,本年度音乐流行盛典和戏剧节颁奖晚会将延期举行,以示敬意。据悉,秦在的出殡仪式,将于本月二十四日早九点在市殡仪馆举行。本台记者林家安现场报道。”

林惠一接到丁妮声泪俱下的电话,瞬间脑中一片空白,接着眼泪就这样淌了下来。但是林惠知道,等待她的并不仅仅是一个朋友的离去,而是之后影响甚广的连锁反应。所以,林惠从悲痛之中反应过来,立即告知容颦快快回家,千万不要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接着致电给向蓝玉与钟聿修赶往医院商讨对策。

冰冷的殓房里,秦在悄无声息地躺着,穿着戏服的身上盖了白布,仅仅露出一个头。秦在的脸容丝毫无损,仪容平静安详,仿佛只是在慵倦地安睡,下一刻便会醒来。

卢朗坐在秦在身边,轻而断续地哼着歌,恍惚如梦。化妆箱在他脚边打开着,里面放满了各种化妆品和化妆工具。

时间一点点流逝,卢朗抿着嘴唇,眉心微微皱起,目光专注得可怕,一只手指间夹着各种型号的笔与刷,手心托着圆罐,正熟练而细心地为秦在上妆。

隔离霜,粉底液,打粉,眉毛,眼线,眼影,睫毛膏,然后是唇妆,唇线,唇彩,定妆液……卢朗按部就班地在心中将每一个细节捕捉,然后一丝不苟地描画着这最美的妆容,就像以前的每一次,每一次。

记得第一次见到秦在,卢朗也只是个助理化妆师,跟在一大帮人马之后,被呼来喝去打打下手,好几个月没有真真正正碰过化妆箱。

那时候,秦在已是不可一世的天王巨星,但是在圈内风评还不错,待人亲切随和,没有什么架子,只是唯一负面的评论或许是要属“滥情”这一点,不过那也只是私下里的传闻而已,卢朗并不放在心上。

直到那一日,卢朗被安排跟着知名化妆师JoJo出外景,他第一次见到了秦在真人。

广告还未开拍,秦在就已经到了。

如果说李之檀是一枚如水的温玉,沉静内敛,不露圭角,那么秦在就是一柄如火的利刃,热辣张扬,毕露锋芒。

他的头发乌黑浓密,丰润光泽,微微带着一点波浪。标准的剑眉,眉弓下凹,眼睛大且深,鼻梁笔直坚挺,英气勃发,俊朗逼人,三庭五眼十分匀称,十分符合华人的审美观。只是眉间略略沉着一股阴鸷之气,稍稍削减了他的神采。

大约是因为《同门》落败的缘故吧,但至少最佳原创插曲的奖项是他的。——应该是因为和前任影后栾薇分手而伤心吧。

躲在一边偷窥的卢朗呆呆心想。

天气炎热,秦在坐在遮阳伞下,一手托着头,闲闲地翻阅着一本时尚杂志,漫不经心地流露出慵懒与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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