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下)—— 徐笙
徐笙  发于:2012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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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到达美国休斯顿之后,我把笑笑安置在德州安德森癌症中心,它是世界上最好的癌症治疗中心,然后,我到处找工作。虽然手上有一大笔钱,但是笑笑的治疗费用堪称巨额,住院费高达上万美金。我终究还是太天真了,没过几天,我在国内的账户居然被冻结了。我想到了他。于是,我给他打电话,可是接通之后与我交谈的永远是丁妮。丁妮说,秦在收到了附有偷拍照片的巨额勒索信,他逼不得已才动用了我的所有积蓄。接着是秦在的第一部好莱坞巨作横扫亚洲,并且最让我感到可怕的是,他居然、居然对媒体说、说当初的那些照片是我意图强奸他。”往事犹如重锤,狠狠击上心头,容颦紧紧握着左膝,堪堪落下泪来,那样心碎,不忍卒睹,却一点声响也无,倔强,却又是那般脆弱,说不清的迷恋与悔恨在冰冷的舌尖萦绕,“我记得秦在对我说会补偿我的,会帮我治好笑笑的病,可是怎么会兑现呢?秦在一直比我聪明,永远知道全身而退。而我可怜的笑笑还躺在病床上,等着我拿钱救她。每一次去看她,她都问我,哥哥,什么时候能出去,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跳舞,我们跳《吉赛尔》,我们……”

容颦泣不成声,双肩耸动,伤心欲绝。那浓烈的悲哀就像是强酸一般,毫不留情地泼溅上容颦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骼,每一寸的灵魂。

曹哲伦不禁黯然,揽住了容颦的肩膀,安抚以沉默。

“哲伦,我是不是很可笑,把飘渺的爱情当做信仰,爱到自己万劫不复。”容颦哽咽地问道,覆盖着泪膜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干净,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不过是一个孩子,只是被狠狠地抛进了苦难。

“笑笑一天比一天虚弱,匹配的骨髓一直没有找到,但是我不甘心,我一定要让笑笑等到那一天。……后来我没有办法,为了笑笑,我只有去卖。”容颦冷冷地盯着某一处,捏在左膝上的手指关节激凸,仿佛竭尽了全力。

曹哲伦没有想到这坊间的传言竟然是真的,可是这背后的隐痛居然深刻至此。

曹哲伦肃然起敬,突然说道:“如果这让你痛苦,你可以不说出来。”

容颦拍拍曹哲伦伸过来的手,摇了摇头,“痛苦是必须的,它告诉我我还活着,还没有死去,还有机会。”

曹哲伦颔首。

“好在运气还有这么一点,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碰到了李之檀。不过,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容颦深深吸气,扯出一丝苍白的微笑,“但是秦在与我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后来,笑笑自杀了。”容颦几乎是平静地道出了这个锥心刺骨的字,面色却是煞白的,眼中的愤怒与憎恨仿佛要将人灼伤,“是秦在。他一直派人监视我,他让丁妮写了一封信给笑笑,然后,笑笑就自杀了。我永远不会忘记笑笑死的样子,鲜血不断地从她的嘴里涌出来,整件病服几乎都开满了一朵朵美丽到极致的红花,那么鲜艳,充满生命力,却带走了我的笑笑,我唯一的笑笑。”

听到这里,曹哲伦不禁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容颦。

这直击心扉的丧亲之痛!容颦的叙述很简单,但是却很动人,就连曹哲伦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处不在的痛苦,然而容颦却越说越冷静,目光淡然,就仿佛诉说着一个悲剧故事,除了脸上冰冷的泪痕喻示着沉到内心最深处的痛苦与悲哀。

“治疗中心赔偿了一笔钱作为安抚,可是我总觉得有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已经永远失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容颦不堪忍受地捂住面孔,用并起的指尖轻轻按压眼球,语气无望而疲惫。

“后来呢?”曹哲伦小心翼翼地问,唯恐触动了容颦心中的某一处。

“我觉得非常累,就躲在地下室里一直睡,醒了便开始饮酒,醉了接着睡。房租到期了,我也不想交钱,房东趁着我出去买酒,把我所有的东西扔在了大街上。我无家可归,却没有丝毫危机感。我常常到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拿出笑笑的照片,强迫自己紧盯着她。我经常和别人吵架斗殴,但是打到一半我总会放手,我想让他们打死我。在我对的内心深处,我已有这样的一个渴望,我渴望有什么人袭击我,然后结束我的生命。谁都可以,乞丐、小偷、疯子……我甚至自愿去S&M俱乐部被人鞭打,因为我是那种想死又没有勇气自杀的人。”

“而就在那个时候,之檀派人找到了我,说是有一部片子很适合我,要我去试镜。可是,我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了。但是他告诉我,不管是生存,还是梦想,都不要放弃。看着他的眼睛,我终于知道,原来还有一个人在乎我,在乎我的梦想。可是,我又是那么害怕,害怕又一次失去,尽管我根本不配得到他的爱。”容颦痴痴地道,绝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的手心,语气轻柔得就像一个柔美的梦。

“为了活下去,我把对秦在的恨扩展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一簇血红的火焰在眸子的深处燃烧起来,十指狠狠地捏住了膝盖,几乎陷到皮肉里,容颦浑身战栗起来,似乎怒不可遏一般,“这股恨几乎成为我的皮肉,我的骨血,成为我再次活下去的源泉与动力。借着这一股恨去完成我毕生的梦想,事实上,又是多么可笑。而最为可笑的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爱着我,并不亚于我曾经对他的爱,且从来没有停止过,而最大的错误在于我当初的幼稚,我以为爱是一切,然而对这个世界而言,爱恰恰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爱是盲目的,恨也是。唯独恐惧不是,从这以后,我只要看见‘秦在’二字,我就会害怕。他曾经是我的信仰,我曾经如此深爱他,有如此憎恨他,但是我居然没有发现爱与恨的本源都来自于恐惧。你爱一个人,对他千般好万般好,就是害怕他过得不愉快;而你恨一个人,时时刻刻用恶言恶行投向他,就是害怕他活得依旧快乐。”容颦居然笑着总结道,“这也是我的问题所在,之前的种种让我的反应变得冷漠,甚至很多时候举动失常。同样一件事情,我的前后反应差距会很大,在旁人看来十分反常,像一个精神病人。”

曹哲伦表示理解,“如果是我,我也会伪装起来,表演一个冷漠的人,借以保护自己,抵消恐惧。在这一点上,Louis你并没有错。但是,我更希望你做回你自己,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痛苦才能蜕变,一味的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容颦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放开了紧握着左膝的手。他直视着曹哲伦充满了鼓励与期望的眼神,目光坚毅,如获新生,“我会尽力,我并不是一无所有的人。”

Chapter11 没有烟总有花

(一)

场地就位,摄影机就位。

曹哲伦站在肖衍边上,望着穿上戏服的容颦坚定地点了点头,表示鼓励。

经过那一夜的长谈,容颦似乎真的打开了心结,他的表演似乎也在那一夜的苦酒与灵药的浇灌之下焕发出更为绚丽的光芒。就连一向苛求完美的肖衍也觉得自从剧组放假那一次之后,虽然不曾对容颦的表演大加赞赏,但是心底却对容颦做出了肯定,同时也认为自己的接受公司的安排并没有错。

不过,到底成功与否,就靠这一场了。

这是拍摄进程里的最后一场,也是最难演绎的一场,也是先前容颦屡屡失败的一场。

那是舞蹈室里韦恩的独舞,展现了他在舞蹈之中击败惊恐,决定奋力抗争,解开谜团的过程。

韦恩因精神折磨而失眠,黎明时分,他来到了舞蹈室,在暗淡而明亮的晨光之中,他化身为一只孤独的天鹅,一只被魔鬼掌控了命运的天鹅,他苦苦挣扎,无奈顺从,痛不欲生之后,但是最后生的意念促使他崩开了邪恶的枷锁,并在最后飞翔了光明的天际。

为了这一场戏,就算是连续三个月的修养期,容颦都在抽时间和替身演员不停地契合。尽管双腿有时还是隐隐作痛,但是容颦还是一遍一遍地反复练习,不仅力求将那些动作做到完美,还要将那种复杂的情感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来,尤其是标明近景和特写的部分。容颦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的自我纠正,自我NG,起先即便是惊恐得大汗淋漓,容颦还是坚持待在舞蹈室里,想要慢慢克服那种根深蒂固的恐惧,将它连根拔除;之后又在舞蹈室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每一个角度,每一个高度,都细细挑剔,力求发挥极致,臻于完美。

有一次,连夜拍了好几场戏,容颦在透支体力的情况下,还是坚持一个人去舞蹈室练习,结果他就站在把杆边上睡着了。江燕白天给容颦送早餐,见到容颦闭着眼睛,双手垂下成自然圆,居然直立着身子在把杆边上睡觉,双脚还是标准的芭蕾脚位——脚跟紧靠在直线上,脚尖向外180度——当即,江燕就哭了出来。

容颦居然这样拼命,整个剧组都为之震撼,以他为榜样,团结一心,争取将这部电影制作到最佳水平。

“Action!”肖衍一声令下,严肃的双眼密切注视着监视器。

拍摄正式开始了。

凄寒的晨光之中,憔悴的韦恩如游魂一般走到排练厅的镜子之前。

月光与星光相织成霜,覆盖着未知的深渊,踩在脚尖沁凉入心。这不堪一击的身影,被空旷的黑暗与可怖的死寂包围,一寸一寸地吞噬,以致万劫不复,不可超生。

就这样看着冰冷的镜面,倒影着摇摇欲堕的自己,韦恩竭力忍耐着泪水,望着,望着,紧绷着心弦,撕裂着肌肉,突然那双闪着泪光的眼睛黯淡了,悲伤,沉痛,绝望……

是的,不用再看,不用再寻找了。

这里,的确只有你一个人,一个人。

一个人。

上前一步,触上那熟悉的把杆,那光滑厚实的质感,韦恩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刚刚进入学校的时候。

那时候,排练厅里充满了温暖的阳光,白色的墙壁被刷成迷人的金黄,甜美的女孩们穿着白色的紧身衣,腰间系着粉色的小纱裙,英俊的少年们身躯挺拔,穿着纯黑的紧身衣。在严厉的指导老师过来之前,满室都是轻快的开怀的笑声。

韦恩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轻轻微笑了,就像第一次站在这一面镜子之前,可是当初的踌躇满志与跃跃欲试已经化为了被抛弃在茫茫大海之上的惊恐无助,然后是目空一切的冷漠与麻木。

阳光在代替,她以她仅有的温暖代替着夜的凄寒。

现在是七点,如果是以前,他们会一起排练《天鹅湖》。

韦恩的面庞因极度的惊恐变得茫然而僵硬,就似一个走失的盲孩。缓缓闭上了疲惫的眼睛,带着一点点留恋,一点点依赖;鼻尖小心翼翼地扇动,轻轻吸气,在粗粝而陈旧的木香之中汲取着那一丝丝几乎渺不可寻的温存与慰藉。

心中奏起了乐,韦恩情不自禁地迈动脚步,舞蹈起来。

他悲伤,他迷茫,他彷徨,他痴痴地望,渴望着黑暗里那小小的一星亮光。

这个众所周知的故事,纯洁无瑕的奥杰特受了邪恶巫师的诅咒,被天鹅的躯体所束缚,只有真爱才能打破咒语,让她重获人性的自由,可是,最后她放弃了,她恐惧、脆弱、胆怯,她甘愿被束缚在天鹅的躯壳里,她跳下了悬崖……

在痛苦与恐惧之中煎熬着,韦恩无力挣扎,就像这一只可怜的白色天鹅,就像塞利格曼实验里的狗,还未受到电击便倒地呻吟、颤抖。这一所女巫盘踞、阴霾满布的学校里,原本坚强的韦恩,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之下,也消极地选择了在惊惧之中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韦恩跳着,跃着,舞着,在旋转之中,他的眼角洒落着一滴又一滴惊恐未定的泪水,就像是湖面上等待绝望降临的天鹅,逡巡着心灵深处片刻的宁静。

他的舞蹈是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叹息,是撕心裂肺的呐喊。这不是喉咙所能发出的声音,那是灵魂在无边的苦海之中的哀嚎,脚尖落地所激起的每一个音符是人性在幻灭之中所发出的最为沉痛的啜泣!

摄影机之前的人都动容了,肖衍当下决定不用替身演员,尽管容颦的动作并不精确,甚至某些动作是不和谐的,但这一系列摇摇欲坠的舞姿,恰恰展现出了韦恩内心深处、末日将至的绝望,正一寸寸消磨一个人的意志,泯灭一个人的精魂。

韦恩终于坚持不住,一下跪倒在地,捂住了麻木的面孔。一股强烈的情绪终于抑制不住,瞬间涌过喉咙,化为了嚎啕大哭。

太阳渐渐升起,耀眼的阳光越过窗棂,照入室内,偌大的排练厅里,那阴森与空旷渐渐被驱散。

温暖渐渐渗透韦恩不时抽动着的汗湿的肩膀,那种深入骨髓的暖意,就像是往日里同伴的手,轻轻地推搡着失落的他,抚摸他弯起的背脊,安慰着沮丧的他。

韦恩忽然调转头,可是身边空空如也,眼中被点亮的火,有瞬间熄灭了,化为了沉入深渊的黯然。

眼泪涌出了眼眶,韦恩的心被生生撕裂了……往日的同伴们啊,他们的明亮的眼睛,坚定的眼睛,诉说着鼓励,充满着希望……

韦恩突然止住了哭泣。他眨了眨睫毛,极慢极慢地抬起了头颅,望向了光明的天际。韦恩镇定的眼睛里倒影出那风云变幻的远天,乌黑昏黄的云团奋力吞噬着光,却依旧镶着耀眼的金边,因为他们的背后就是消散一切黑暗与不幸的万丈光芒!

如果他就此放弃,哪里还会有一线生机呢?

韦恩的目光由那令人心碎的忧郁、悲愤、绝望一点一点变成了坚强,刚毅,他慢而坚定地站了起来,站得笔直,犹如一柄饱含了斗志与力量的剑!

是的,天鹅绝望地舞动着,在一个美丽的黄昏。落霞渐渐冷却的时候,她不再留恋王子,也不再忌惮巫师,她选择纵身跳下悬崖,这是从绝望的苦水里生长出来的勇敢,因而她重获了自由!

韦恩又重新跳起来了,旋转,跳跃,奔放的线条,鲜活的律动,坚强的力度,谱写着永不停歇的生命之歌,将人性的美尽收于此。那深深沉醉的双眼,坚毅的唇线,绯红的自信的脸,汗湿的头发飘起又落下,蓦然睁开,这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里,只写着两个澄静若水、却振聋发聩的字——“抗争”!

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都听到了,那来自韦恩胸中的心跳声,一下,一下,那么有力,那么响亮,那么骄傲,正因为他是一个人,所以他将抗争到底,他将永不屈服!

……

肖衍被深深吸引了,直到容颦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他才反应过来,这一场戏已经拍完了,他大声道:“Cut!杀青!”

在看到容颦的眼神变化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深深震撼了,那是人性的光辉,人类的力与美,他们永远不会忘记心中曾经掀起的巨浪,只因这个双腿近乎残疾的舞者。

听到“cut”,江燕仿佛如梦初醒,慌忙抹去了满脸的泪水,跑上去将坐到在地、再也无力站起的容颦裹进大毛巾里,而曹哲伦难掩一脸的激动立即小心地扶起了容颦,他很清楚得看到,容颦的演技正在走向完美,收放自如,不仅精湛,且灵气逼人。

所有人都围上来,他们眼含热泪,情不自禁地为他们的容颦鼓起掌来。

(二)

次日,全剧组放假一天,当然,除了肖衍。

不过,由于长达数月的高强度工作,容颦也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好休息。

中午,在顶楼露天餐厅吃了饭,容颦清理了房间里的垃圾,一同带下楼去。正和可爱的大胡子老板约翰闲聊,恰巧碰到了酒店的派信员。

“啊,容先生,这是您的信件,还有李先生寄来的包裹,抱歉前几天耽误了。”派信员说着将东西交给容颦。

容颦抱过纸箱,礼貌地道了声谢。

回到房里,容颦首先打开了李之檀寄来的包裹。每一个月李之檀总会寄点东西过来,只是这个月却似乎耽搁了一段时间,原来是因为邮局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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