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异常烦躁起来,顾不得在他面前装乖巧,用吵架的声音态度说:
“我不能总是伪装成女人,再装下去,我会露馅的。如果别人知道你娶了假江宝儿,娶了个男人,你要怎么办?”
“若是被人发现,那种情形之下,不是我要怎么办,而是你会变成怎样?”他冷冷说道,“娶个男人回来,皇兄只会当我是自甘堕落,无可救药,至多训斥我一番,断不会降罪。倒是你——”
他压低声音,双臂展开,撑在浴桶边缘,用威吓的语气说道:“冒名顶替,犯下欺君之罪,便是死路一条。”
我抬眼看着他。
看了又看。看了半晌,忍不住笑道:“我说出来你不要见怪,听到你说我犯了欺君之罪啊,只有死路一条啊什么的,我竟然一点害怕的感觉也没有。”
不但不害怕,连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历史课我学得很差,有限的历史素养,都是看电视学来的,听到这句话,不但不吓人,还很有狗血感。
宁王颌首道:“你真是个奇特的人,总是在出人意料之处意外的自信。我忍不住要请教你一个早该知道的问题:你,是谁?”我鼻子一酸。
现在来问我是谁?
为什么不在刚才说出“雷雅克”三个字之前问我是谁?
雷雅克不是这个古代的人。
这个世界里,没有雷雅克这个人。
那么,我是什么人呢?
“王爷,你还没有问过,明明你娶的是江宝儿,为什么会变成我呢?你不想知道吗?”我问道。
宁王目光犀利地盯着我,说道:“江家绝不会明知是死罪,还弄个男人来顶替新娘嫁入王府。所以,从识破你的第一眼,我便认为你是我皇兄派来的,因为我皇兄暗中遣人献身于我,并不是第一次。”
我摇头道:“我不是你皇兄派来的,我跟他没关系,也不认得他。”
“我已经知道你不是我皇兄派来的。”宁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自从你从我身边逃走,一个人偷偷离开边关,我便知你绝非皇兄的人。因此我愈加想找到你。”
我哂笑道:“既然知道我是假江宝儿,那我逃走岂不是正好,为什么还要找我这个假冒的人?”
“我应该对你说过,我只对男人有兴趣。那江宝儿出身武将世家,虽是明眸酷齿,飒爽英姿,却远远没有你神韵俊美。”
宁王的手指轻抚着浴桶的边沿,缓缓走到我的身后,低声道:“既然知道你是个男人,我又怎么肯轻易放过呢?”
“你真是不挑啊。”我讥讽道。
“你藐视本王么?”他在我耳边威胁的问道。
我说:“我跟江宝儿长得一模一样,新婚之夜,你碰都不碰我;知道我是男人,你一刻也不等待就出手。难道是男人你就不放过?”
“原来你是藐视本王这双眼睛。你可知本王的双眼,最善鉴别奇珍异宝?”
“不知。”我摇摇头。
“本王阅人无数,惟只有你这副躯体,堪称至宝。观之美不胜收,抚弄之妙不可言。”
我认真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听上去像是个沉迷于珠宝的有钱老女人。”
“珠宝易得,美人难求。我府中的珠宝虽多,却无一样及得上你这绝妙身体。”宁王的手顺着我的肩往下缓缓滑动。
“你千万不要爱上我。”我警告他,“我不介意你拿我当珠宝,但别太迷恋我。”
宁王的手滑至胸前,轻声道:“你已归我所有,自当求得我的宠幸才对,为何却不愿亲近与我?”
我按住他不安分的手,说道:“你总有厌倦我的的一天,我也会有离开你的一天,彼此间纠缠太深,最终只会剩下痛苦,不如从一开始就敬而远之,平淡如水。”
说这番话,完全是为他好,别真的爱上我了,到时我拍拍屁股回家去了,他自己一人在古代哭吧。
“有趣!”宁王轻轻道,“无论男女,在本王面前,无不卑躬屈膝,屈意承欢。唯有你与众不同。你终究该告诉我,你是何人了吧?”
我真不想说啊!
因为,我不知该说什么。
“我应该是跟你不一样的人。”我说道,“跟你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我这么说,你信么?”
“嗯。我深感你话语言辞,与常人有异。不过,那应该是你自小不曾念书的缘故吧,日前在边关看到你的留书,我便瞧出端倪。”
去!
“说出你的名字吧,也好有个称呼。”他抽回手掌,在颈后抚弄我湿漉漉的长发。这几个月,头发又长了许多,一咎一咎的,擦到皮肤好痒。
“王爷。”我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我没有名字。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即使我有名字,也没有在这个世界使用过,你知道了也没有意义。”
“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真的很放肆。我没有问你来自哪一国,我只是在问你这个人的名字,一个称呼而已。”宁王的放开了我的头发,双掌环住了我的脖子。
我想到了府里的几位姐儿,名字分别叫做:红儿、蓝儿、朱儿、紫儿、橙儿。
有机会我一定要再问问几位哥儿的名字,没准叫做:阿东、阿南、阿西、阿北、阿中。
所以,又何必非问我的名字呢?
“王爷,你曾对我说过,我跟府里的哥儿、姐儿,没什么不同。我非常认同。”我扭头向后,仰视着他,认真说道,“我必须跟你讲清楚,虽然你是王爷,但我对你一无所知。至今,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嫁进王府里。我只知道,我看到了半空中的一个女人再往下坠落,而我自己竟然也在往下掉。我们先后落地,江宝儿不见踪影,我却被江家人带回家,送上花轿。至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你也是跳崖的么?”宁王一把捧着我的脸,厉声问道。
“那个不算跳崖吧?”我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掉在山崖下。这么多日子以来,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回家?”他的手掌下移,掐住我的喉咙,“你既嫁入我府中,便断无回家之理。即便是我厌倦了你,你仍然是为我所有。我会将你锁在府内,岂容你自在逍遥?”
我笑道:“麻烦你把我跟你的珠宝锁在一起。我这个人,除了钱,最喜欢的就是珠宝了。”
宁王俯视着我的眼睛,似乎有些不确定地样子,慢吞吞问道:“是这样吗?你掉下山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的家在哪里,却记得自己最爱钱和珠宝?”
“应该是这样吧。”我含糊应道。
这么说也差不了多少。他若真以为我忘了过去的一切,倒也省得我麻烦。
“如此甚好。”宁王语气一变,出乎我意料地说道,“若是连你自己都不知自己的来历,我皇兄又怎么知道你的来历?你便在府中安安稳稳做我的王妃,我自会保护你周全。”
怎会是变成这样?
不过,也只能这样了。我还能有什么选择?
我想到了萨虎也在府中,身为王妃,不可能总是避着不跟小叔碰面。
“王爷,我身体还在疼痛。今晚你为仁王接风,我恐怕坚持不下来,而且,我没把握不露出破绽。”
“无妨,仁王面前,你无须多虑。仁王从未曾与江宝儿谋面,不谙其习性。且江宝儿是有名的女武将,言行粗豪奔放,举止洒脱不羁,竟是比你更胜三分男子气概。”
什么意思?不爱听!我很娘么?谣言!
不过,我真的要去见萨虎么?
“王爷。”我恳求道,“王爷,我再比江宝儿不如,终究还是个男人。要我穿着女人的衣服抛头露面招待客人,我心里会很不舒服,也没办法从容应对。还是别让我去吧。”
“既然如此,我另请人来作陪,你去与仁王见个礼,便回来休息。”宁王坚持道,“啊,仁王与真川亦是素识,我已邀请了他来。”
18.王妃
长长的廊檐下,高挂着两盏灯笼。朝院子里看,到处是黑蒙蒙一片。
我从小就怕黑。
但是,穷我十九年之人生经验,还从来没有见过,夜晚能黑成古代这样。
那种绝对的黑暗,尤其是在云层遮住月亮的夜晚,天与地混沌一片,你自己似乎也融化在其中。
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这种感觉颇为惊悚。
在这个时刻,我最后悔的事,便是以前不该看那么多鬼片。
本来明知道是虚构的影片故事,此时此刻好像随时会成为现实。
两个男仆在前头挑着灯笼带路,后头跟着两个面生的丫环。
地不平,一会是长廊的木制地板,一会是石板路,一会是鹅卵石路。
磕磕绊绊一路朝前走,也不敢十分朝左右看,总觉得树木花丛后面,肯定藏着点什么让人发毛的东西。
怕黑。怕鬼。怕见萨虎。
“夫人,前头就是宴客厅,小的前去通禀。”
“且慢。”我阻止道,“你们都退下吧,我自己进去。”
其实我才不想进去,但不进去又不行。能蘑菇一会就蘑菇一会吧。
厅内灯火通明,照得窗纸透亮。
我躲在墙角窗边,竖着耳朵朝里面听。
听到真川的声音在说话。
“仁王爷,京城一别,已近两载,今日竟于宁王府中重逢,幸之甚也!”
萨虎谦声道:“自别京城,小弟浮云飘萍,身之所至,心之所至也。此番前来我王兄邑下,一为探访故旧,一为寻访名胜。今日得见真川兄与诸位旧友,堪慰小弟别后之念想。”
又一个陌生声音说道:“素闻军中传言,仁王爷侠影萍踪,仗剑天涯,属下闻之,亦心神俱往矣。今日得见殿下风采,亲见更胜传闻。”
仗剑?
我跟萨虎拼团旅游,一路走了两三个月,没看到他仗过剑啊。除了马鞭,就没见他手里拿过东西。
难道?是那种可以当成腰带围在腰间的所谓精钢软刃剑,或是千年玄铁软刃剑之类的上古神兵?所以我才看不见?
拜托!少哈拉了!别以为我真信!就凭古代的冶金技术,纯度高点的钢都炼不出来,又拿什么来制造出绕指柔的兵器?
金子?银子?没错!它倒是能绕指柔了。都绕成您的戒指了。能拿来做兵器么?
现代的妹妹们,别跟我说,咱们古代的金属冶炼和金属加工制造技术太太太牛B了,为了怕吓着世界人民,所以八国联军来的时候,咱们才内敛又低调的,拿红缨枪温柔的捅他们,拿石头含蓄的砸他们。
别这么说啊!
谁说,我跟谁急!
“何人窥伺?”忽然,一个异常响亮的声音大喝道。
声到人到,我趴在窗户上,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去,一个人已经扑到我身边,一柄带鞘的匕首紧紧压在我的肩头。
“是我。”我吓了一跳,盯着漂亮的刀鞘,应道。
“你是何人?”这个人又喝问一声。
我是何人?这个应该要由别人来说。我自己说不出口。
窗纸上一阵缭乱,眨眼间,厅内的人都走了出来,个个步态敏捷又迅速。
“夫人,你为何在此?”宁王率先走来。
我转动眼珠去看他,却看到萨虎就在他身边,边往这走来,边问道:“是嫂子么?快快请进。”
眼看着,萨虎就要看到我的脸,只听得身边这个人说道:“不知是夫人驾到,属下多有冒犯,请夫人宽恕。”
说着,他收回匕首,就要单膝下跪。
我那容得他多啰嗦,头一低,便往他怀里拱,想装晕。装作被吓晕。
但我经验不足,拿捏不好分寸,也没想到他说跪就跪,结果一头撞个空,整个人向前扑倒。
这个人身手十分要得,身体虽是下蹲之势,动作却极是机变,见我眼看着摔倒,骤然间身体上扬,张开双臂拦腰阻住我往下栽的力道,臂力也十分了得。
“夫人——!”
“王嫂——!”
“宝儿——!”
耳边一片关切地声音。
事已至此,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不,是只能将错就错了!
我伸出双臂,抱住救了我的人。他已站了起来,身量甚是高大,我低着头将脸埋在他胸前,继续装晕。
“夫人!”他低声喊道,声音里满是惶恐和不安。
没办法,谁让你送上门来呢,只好拿你当道具用用了。
“言少尉,你且退下。”宁王说道。
闻言,抱着我的这个人松开了手,宁王将我接了过去。
“你可还好?”宁王问我。
我做虚弱状,头也不抬转而将脸埋在他身上,有气无力说道:“头晕的厉害。”
“嫂子想是受了惊吓,且扶进来坐下歇息。”说话的是萨虎。我拿眼角蹭着宁王的胸前衣襟往下一瞟,看到了萨虎的腰带和前胸。
“去厢房吧。我传大夫来瞧瞧。”宁王连挟带搂住,将我送进宴客厅隔壁的厢房。
我一把揪住宁王的衣服。记得看电视剧的时候看过,古代的医生能通过号脉,区别出男人和女人。这些科普知识,宁王自然不懂。
“不用麻烦,我休息休息就行了。”有机会,我要给宁王普及一些常识。
几个丫环进出厢房,端茶倒水伺候我压惊。
为防仁王不避亲擅入,我脸朝下,趴在一张窄窄的软榻上,对宁王说:“你出去招呼仁王和客人们吧。我待在这里,你不用担心。”
宁王出了厢房,众人齐齐问候。
那个言少尉说道:“请殿下赐罪!属下鲁莽,惊扰了夫人,望殿下治罪。”
“言少尉耳聪目健,身手骁悍,有你护卫,本王方得安枕,你何罪之有?”宁王笑道。
真川说道:“言贤弟一身功夫,益发的了得,适才我等在座,并无一人察觉门外的夫人。贤弟应对迅捷,愚兄佩服。”
言少尉道:“教真川兄见笑了。”
“来来来,大家入席,不醉不休。”宁王招呼道。
推杯换盏之声,高声言笑不绝于耳。
眼前算是暂时蒙混过去,但危机并未解除。明天,后天,只要仁王不走,总有一天,是要见他的。
他会待在这里不走,是为了寻找我。只因当日我谎称来城里探望亲戚,还跟他言明最迟第二日一定回去“来福寺”。
若是一日找不到我,只怕他一日不会死心。
想来想说,还是要当面告诉他,不要再找我。
要当面跟他告别。当然是以雷雅克的身份和他正式告别,这样,他才会心无挂碍的继续踏上他的侠影萍踪之路。
要找机会见他。一定要见一面。
“……听闻卫博城西的雾空山,山色秀美,意境空灵,小弟特来探访,一心打听此山有何神异之典故。”萨虎的声音,在打听雾空山。
记得当初为了诳他陪我回雾空山,我把雾空山海吹了一番。他竟然当真?
“此山固然葱茏俊秀,若说有何神异之处么……”真川沉吟道,“便是位于山腰的‘来福寺’香火极是兴旺,寺内供奉的披萨甚是灵验,方圆数百里,无人不知。”
“寺前有座断崖,可有甚灵异之处?小弟曾听闻,自此崖跃下,坠落仍可安然无恙,果真有这般奇事?”萨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