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没有,因为硬着来他没有本钱,他没有对方有钱。所以他强忍住内心的亢奋,强咽下胸口的感情,沉默地看着一脸挑衅意味的青年。他恨透了对方那副小人得志的表情,更厌恶对方一知半解可又要附庸风雅的恶俗情趣,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没有对方有钱。眼前是把小提琴,本该给会拉小提琴的人,越是拉得好,就越该搭配上好的小提琴;可是事实不是这样,事实是,最好的小提琴给最有钱的人。
更可恶的是,旁边还有几人压低嗓子奚落伊戈尔,低声猜测说看那人现在怎么办。显然,刚刚青年认出莱尔琴科时的表情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青年骑在莱尔琴科头上拉屎,大家都看得很过瘾。莱尔琴科对青年笑了笑,不介意地说:“也罢,我只好用回我的瓜奈里了。”(注解三)
之后的拍卖远没有之前那么精彩,不多时拍卖结束了,结束时已是午夜时分。伊戈尔看着青年和他的男仆由侧门出去,他尾随对方出门,出去时那一瞬间他恍惚觉得保罗跟着他呢,还准备和保罗说几句话缓和情绪,结果他身边空荡荡地。他跟着对方走,一边走一边思索今天回家要如何逗保罗开心,其实保罗说的话都是对的,他也很赞同,只不过保罗每次都要在他不高兴的时候教训他,让他的沮丧雪上加霜,所以他总要嘴硬着顶一番;他相信保罗是知道的,他没有恶意,他就是好面子而已。
为了做的隐蔽,他直跟着对方回了酒店。这位青年不是本地人,本地人谁会在这个钟点于大街上晃荡?两人徒步走回酒店,刚进房门不久就听见了敲门声。那名男仆警惕而慌张地看着门口的莱尔琴科问:“你要对我家少爷做什么?”
“我不会伤害‘你家少爷’。”
“少爷已经睡下了。”
伊戈尔一把将门推开,年轻地男仆吓得轻呼一声。他瘦小如猴,但为了保护他家少爷的人身安全,他竟然勇敢地用全身力气拖住伊戈尔的手臂大喊道:“你给我出去,不然我就要喊人啦!”
伊戈尔看着对方将全身重量吊在自己左手臂上,好笑地说:“你力气太小了,我当年在村子里,抗柴劈柴没人赶过我的力气,磨盘都抗得起来。”
“少爷,你快逃!”
那个“少爷”赶紧要从窗子跳出去,伊戈尔左手吊着一个男人,右手奇怪地摸着下巴想:我什么都没有做,怎么他们就像有人要杀他们一样?——看来伊戈尔不知道他的脸让胡子一盖就长得比常人凶,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以危机感。
“小子,我能跟着你回酒店,就会跟着你去其他地方,你跳有什么用?”
“小子”马上不跳了,也对,这里是八楼,跳下去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他转过身来,厉声问:“你要做什么?”
“我希望你将这把琴转手给我,我是琴商,做生意最重要是货好。”
“我凭什么给你?”
“我当然有我的理由,但你得先坐下来,你是法国人吧,”伊戈尔突然改用法语同对方交谈起来:“现在夜间宵禁森严,像你,刚才在街上走,说不定秘密警察早就盯上你了,他们很快就会上来质问你的身份。现在呢,你又要跳窗逃跑,我如果说你抢了我的琴要逃走,你说他们是信我还是信你?”
青年想想有道理,赶紧关了窗户下来了。他和他忠实地男仆站在一起,伊戈尔不理会颤抖的两人,坐在沙发上,压低声音“真诚”地说:“你知道你刚刚拍到手的是什么琴?”
“虽然拍卖人说了另外一个名字,但我知道,它是李宾斯基。”
伊戈尔心里暗惊,他圈圆了嘴“哦?”了一声,说:“你真以为它是李宾斯基?”
“你不要想骗我,它就是李宾斯基,我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施特拉迪瓦利的其他几把有典故的名琴都已经被人收藏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有了这把琴,我的名声一定会更好,名家一定要配名琴。”
“这把不是李宾斯基,李宾斯基最后一次出手是从我这里走的,我给了我堂哥,后来,他遇上了空难。飞机都摔烂了,你认为琴还能没事?”
“你堂哥是谁?古斯塔夫?”
伊戈尔心里立刻把这小子臭骂了一通,脸上笑着说:“哦不不,古斯塔夫是我亲家兄弟,我堂哥是摩纳哥佩勒格林纳家幺子让-伊芙,这层关系你在报纸上都找得到,我没有骗你。”
“摩纳哥佩勒格林纳家族我听说过……”青年点点头:“但是我怎么知道他用了什么琴?他是小提琴家?”
“四年前法国人报还刊登过他用李宾斯基为战争孤儿演奏的图片,你回法国自己翻翻报纸。”伊戈尔起身拿过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提琴,对面两人很想上前抢,但是不敢。伊戈尔接着说:“你得罪我本来也不聪明,我们是同行,听我一句话,最好不要得罪同行。”
男仆慌张道:“可是老爷已经付钱买下了这把琴,你要我回去如何向老爷交代?”
“好办,我车后座刚好新到手几把琴,我替你选一把,也是名琴,你来拉的话,肯定和用这个琴拉出来的效果一样。”伊戈尔用力忍住笑:“我是琴商,我知道什么琴适合怎样的小提琴手,你拍到的这把琴是支阿玛迪一六五五,由尼可拉 阿玛迪制造,你以后想在协奏曲和独奏上成名对不对?阿玛迪琴声音太小只适合室内乐。”(注解四)
“我不要演奏室内乐!那种沙龙货色。”
“那就对了,我换一把瓜奈里给你,就是帕格尼尼拉的牌子。”
青年一听见“帕格尼尼”眼睛就放光,那是,帕格尼尼啊,谁不想成为帕格尼尼!青年露出了动心的表情,男仆反而警惕,低声提醒他家少爷:“说不定是假的。”
“你家少爷是小提琴家,琴是什么货色他拉一下就知道,不然他也不会看中这支阿玛迪一六五五。我侄子刚开始学琴,阿玛迪正适合他,不然我也不会参加拍卖。”
“怎么又侄子了!”男仆更加警惕了,这人东拉西扯迷糊人,肯定不是好东西:“少爷你要小心。”
“就是古斯塔夫的三个儿子,你不知道他有儿子?你拉提琴的你不清楚古斯塔夫 贝尔南多特?”
“我当然知道贝尔南多特!”青年慌忙争辩道:“我当然知道古斯塔夫 贝尔南多特王子,拉提琴的谁会不认识他呢,他的每一件事都是我们学院教授和学生们争先谈论的话题。”
伊戈尔歪歪头,不再多说什么了。青年考虑了下,最后答应了伊戈尔的交换条件,但必须先答应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要让古斯塔夫在自己新买来的琴上签个名。
“这好办,他下个月刚好在巴黎排练,你带着琴去找他,我给你写封信,他肯定会很乐意为你签名。”然后他一边埋头写信一边在心里骂古斯塔夫你个死小子,我派个好家伙来折腾死你。他将信封好,叮嘱青年万不可半路拆开了看,“这样古斯塔夫会以为有人半路调了包。”青年鸡啄米一样答应了。
那名男仆随着伊戈尔回他车上拿东西,他警惕地观察着伊格尔的一举一动,并不时警告伊戈尔“你不要骗我家少爷,少爷最近演出成绩欠佳老爷已经很生气了,这次买好琴也是因为少爷承诺说最近他的琴技已大有进步,只差一把好琴了。”他见伊戈尔突然停下了脚步,赶紧刹车,退后三步,再次低吼道:“你不要骗我家少爷。”
伊戈尔回头问少年:“你一直和那小子在一起?”
“我跟随少爷十几年了,我母亲就在老爷家做事。”
伊戈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少年迷茫间试探道:“怎么?”
“没有,”伊戈尔双手拍拍大腿两侧:“挺好,有个人陪着。”
男孩更加迷茫了,伊戈尔走回了宴会厅的停车场,孤零零的车场就他一人的车立在那里,旁边的电线杆柱子下站着佩佩,手中还抱着那支琴盒。伊戈尔大惊,这才想起自己曾吩咐佩佩“在车上等他”,他一边加快脚步朝佩佩走去,一边对自己说:“这是车上么?这是车外好不好!”
他快步来到佩佩身边,佩佩抱着琴盒看看他,再看看他身后的男孩,肯定是不明白怎么保罗变样了,却也没有多问一句话。佩佩只是低声道:“莱尔琴科先生。”
伊戈尔要开车门,这才发现自己可是锁了车门才离开车的。他暗骂该死,赶紧打开车门,将那把赝品琴递给了少年,少年兀自强调“不可骗我家少爷!”伊戈尔认真地打保证:“不会骗,我发誓这把琴是天下最适合他的琴。”
——咔嚓——
注解一:巴伐利亚地区的小镇米腾瓦是著名的制琴小镇,保罗在镇上的教会孤儿院长大,伊戈尔则因为喜欢提琴而每年都参加巴伐利亚音乐节,然后借着这个机会逛逛镇长的琴店。所以两人才能天远地远的遇到彼此
。
注解二:施特拉迪瓦利活到九十岁时还在制琴,他的经典琴都是在七十岁之后制造的,他总是很认真地做琴,在完成琴后,因为他很得意自己在如此高龄仍能制造出这样完美的琴,所以总是在琴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年龄,这也是辨认史氏琴最重要的一点。
维骁姆是欧洲著名地琴商,很懂得认琴也很懂得卖琴,很多欧洲著名提琴都是由他宣传出来的,他也保护了很多琴。他死后,琴都让儿子儿媳妇给买了,所以很多琴也就流失了。
梅西家族是指威尼斯的梅西皇后一家,是出了名的提琴爱好者。波兰皇室也一样,他们两个家族都喜欢史氏琴,经常是十支琴一口气订购。
为什么说这把琴一定是李宾斯基是因为像这样完美的史氏初代琴并不多见,世间一共有三把,其他两把都在博物馆。他们三把中最著名的就是弥赛亚,这把琴一直没有出现在世上,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所以人们说它像弥赛亚(犹太教里拯救犹太人的主)一样,怎么等都等不来,瞎说的。这把琴因为一辈子没有被人好好啦过,一辈子都被储藏在博物馆,所以音色并不好。反而李宾斯基经历了几代名提琴手的“训练”,音色很美妙。
注解三:伊戈尔使用的是瓜奈李小提琴,瓜奈李,施特拉迪瓦利,还有阿玛迪,是提琴界中的三大制琴家族。其中施特拉迪瓦利是最出名的,不但父亲做琴好,而且后面接连三代人都很厉害。阿玛迪是最早的一间,施特拉迪瓦利就传说时在阿玛迪家中做的学徒。而瓜奈里是和施特拉迪瓦利其名的第三家族,更因为提琴琴圣帕格尼尼用的是瓜奈李,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觉得瓜奈李比施特拉迪瓦利还要好,这个就是名人效应了……帕格尼尼使用的瓜奈李名叫加隆炮,可想而知瓜奈李的音色是如何的了。
注解四:伊戈尔此种说法虽然比较片面,但阿玛迪琴年代最早,那时的琴音色比较轻细,确实更加适合室内乐,而不是在大厅内演奏交响乐。而瓜奈李的音色则特别尖锐洪亮,所以特别适合大厅演奏。
——咔嚓——
(1)The pelegrinard family:(from left)Prince Jean-Yves of Monaco(7),Prince Princess Pablo of Monaco(37),Princess consort Olivia of Monaco(36),Princess Nina of Monaco(7) (OLivia is Igor‘s aunti)
佩勒格林纳家族(从左往右):摩纳哥次子让-伊芙王子(七岁),父帕比罗亲王(三十七岁),奥利维亚亲王妃(三十六岁),妮娜公主(七岁)(奥利维亚就是伊戈尔的姑姑)
(2)Prince Gustav Bernadotte of Sweden,age 23,concert post at vienna
瑞典古斯塔夫 贝尔南多特王子,二十三岁,于维也纳公演时的海报
(3)Igor and Paul,in England,1987,spring
伊戈尔和保罗,一九八七年春,于英国
(4)Prince Gustav Bernadotte of Sweden,age 33,at Danish royal ball,1988 Christmas
瑞典古斯塔夫王子,摄于1988年丹麦皇家圣诞舞会,三十三岁
(5)Daniel Pepe,age 21,backstage at Paris,performing “Le Papllion”,1988 Christmas
丹尼尔 佩佩,二十一岁,于巴黎巡演舞台剧“蝴蝶”(1988年圣诞摄于歌剧院后台)
(友情小提示,有没有觉得佩佩和古斯塔夫真的有点像……)
第七章
有人等待他的这份喜悦让伊戈尔雀跃不已,他心中狂喜着,脸上不动声色。他将那把裹着毛毯的李宾斯基“很不小心”地丢去了后座,他很明显地见着佩佩的眼珠跟着那坨毛毯动了动,但佩佩还是什么都不问。他打开车门示意佩佩坐进来,佩佩坐进去时动作有些僵硬,看来是给冻坏了。伊戈尔微微皱起眉头观察佩佩是否还好,可是佩佩除了牙关暗暗咬紧之外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被冻着了的征兆。伊戈尔发动车,一边开车,他一边不经意地对佩佩说:“琴没拍到手。”
佩佩脸上的表情只抖动了一下,可是这个抖动被伊戈尔捕捉在了眼里。佩佩没有说任何话,还是直楞楞地抱着他的琴盒。伊戈尔将佩佩送回了他的住处,都快开到了佩佩才发现伊戈尔居然是开车在送他;他终于开口了,对伊戈尔说:“莱尔琴科先生!”
店门口还点着灯,波利斯发疯一样在厅堂内踱步。门开了,佩佩抱着琴盒出现在波利斯面前,身后跟着高个头的伊戈尔;波利斯走上前焦急地训斥佩佩:“丹尼,你到哪里去了!”
伊戈尔挥挥手同佩佩告别,临走时,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了那裹布,塞去了佩佩的胳肢窝下。佩佩一惊,回头看时,伊戈尔已经推门出去了。佩佩疑惑地看看波利斯,然后一卷一卷拆开那裹布,赫然看见了里面的李宾斯基。
他的眼睛突地瞪了好大好大,他的嘴微微张开了,下颚也微微地抖动了起来。他不知所措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抚上眼前的琴。琴还和它消失前一样美,虽然没有了水晶柜子做陪衬。佩佩露出了感动而忧伤的表情,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再缓缓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艰难地咽下口水,随后垮下了双肩。他一直蹲在地上,地上摊着那肮脏而陈旧的毛毯,上面摆放着曾经置放于水晶玻璃柜中的琴。
——咔嚓——
既然古斯塔夫 贝尔南多特已经出现,那我就借这个机会介绍一下古斯塔夫的背景:
贝尔南多特是瑞典皇族的姓氏,文中的古斯塔夫是虚构人物,设定为雷纳德王子和约瑟芬-夏洛特公主的孩子,这两个人物均是在现实中存在的。雷纳德王子是瑞典王子,他的父亲是瑞典威廉王子,就是国王的弟弟;他的母亲是俄罗斯玛丽大公,沙皇的堂妹。他父母这段婚姻很不好,因为父亲的等级其实是要比母亲的矮一级,而且国王还天天强调让宫里所有人称呼玛丽大公的全名称,也就是说天天在大家面前暗示他弟弟不如他弟媳妇等级高,这一开始就为这段婚姻蒙上了阴影。
(1)grand dutchess marie pavlova of russian,as young woman
俄罗斯女大公玛丽,婚前
玛丽是沙皇尼古拉二世最小的叔叔的孩子,他的母亲在怀她弟弟的时候因为好玩跳上船去,结果摔了一跤,她弟弟因此早产,妈妈也就这么死去了。他的父亲在这之后娶了一位庶民妻子,所以沙皇将他叔叔驱逐出了俄罗斯,将他们两人交给了沙皇太太的妹妹,也就是伊丽莎白公主抚养。伊丽莎白公主自己还没有孩子,因为她的丈夫在她面前被暴徒炸死了,甚至手指都是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找到的。玛丽大公和她的弟弟蒂莫西,也就是和香奈儿认识随后诞生了香奈儿5号的那个大公,因为在这样动荡的环境长大,所以内心很不宁静,独自嫁去瑞典之后再那里很是孤独,在生下古斯塔夫的爸爸雷纳德后不久就离婚了,回到了俄罗斯。玛丽大公一辈子无法相信他人,她唯一愿意相处的人就是她的弟弟蒂莫西,在沙俄宫廷的舞会上,两姐弟在一起跳舞可以跳几个小时,最后是沙皇尼古拉二世看不下去了,喊人去把他们扯开的。玛丽大公有很高的语言天赋,在嫁去瑞典时就能说五种语言,后来更是增加了瑞典话和其他几种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