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怡声见此番拜会的目的已然达成,索性抬脚就走,一刻也不耽搁,他让马老哥千万别送——再送,就折煞他江某人了!
马老哥是依依不舍,只差执手泪眼相送,而江老弟却是头也不回,雷霆速度,上车、关门——走!
他是走得十二万分的痛快——不痛快不行,马文才这厮太能得寸进尺!
江怡声每年来马家拜年——单是一个拜码头的意思!姓马的是地头蛇,能不得罪人家——就别得罪,犯不着!日后若是在上海这地头上出了什么事儿,看着香火钱的份上,大家也好商量——马氏的门生多啊,太多了——整个上海滩的蛇头都是姓马的!
——所以,每年一尊玉观音的孝敬,真的不多——很可以说是一根牛毛,于他马文才,于他江怡声,都只是九牛一毛——单就图一个“走动”而已。
江怡声前后出门不过两个小时,及至回到大本营,汽车一在栅栏口停下,江怡声刚下车,一抬头便见门口两队人马执枪相向——目光里的火花简直四射出来!
青年杵在车旁,一条腿还抬在半空中,这时扬起声音叫道:“——你?你们这是——?”
寒风烈烈,江怡声压低帽檐,压了又压,露出的半张脸,那嘴巴一开一合,声音淡淡的,语气也是淡淡的:“怎么——没人出来说下这是什么情况么!”
“有!”一名虎背熊腰的黑衣保镖跨前一步,站了出来,将枪一别腰间,低头一个鞠躬:“报告东家,有人上门挑衅!”
“——误会呀!”
两队人马见公馆的主人来了,各自鸣金收兵,纷纷收起枪来,各自站成一派,泾渭分明,专做黑衣黑裤打扮的是江怡声养得保镖打手,而另一队人却是作那警察厅的巡捕打扮。
这时中间一个宽肩阔背的高大男人出声喊道:“误会误会!”
此人分花拂柳一般走到江怡声面前,欠欠身彬彬有礼道了声:“——失礼了!您——是江先生吧,我们是来找人的——找杜仁希公子。”
他又补充一句:“鄙人姓奉,江先生叫奉某奉荣生便是,我跟兄弟们都是领着老爷子的话,来找少爷回家的——回南京。”
“南京?杜老爷子?”江怡声向来不关心时政——不关心外面的世界,他拿眼瞅人家一眼,瞅了一眼又一眼。
奉荣生痛快解惑:“是,南京的杜总长。”
原来杜仁希乃是杜总长的长子。这南京杜家走得是政界路线,杜老爷子时任南京政府的总长一职,一走出来,人人都是“杜总长”长“杜总长”短的,威风是威风,但杜总长也时常暗自提防着政敌搞刺杀活动,人尚中年,却是平添几丝霜白。
——而逆子的这次不告而别,简直让杜老父热泪盈眶,头发又是平白白了一小撮。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原来杜仁希早前在英国留过三年学,一身洋派,学了满肚子的莎士比亚,素来自负绅士。他比较洁身自好——当然,只要同诸如江文殊之流比起来,他是不赌不抽的,一朵水仙花似的人物,委实是南京的纨绔子弟里一个异数——也是杜家的一大异数也。
所谓“虎父无犬子”,所谓“子承父业”,此番长子学成归来,老父心里是很欢喜的,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个儿子是个有本事的——可堪造就!
杜老父寻思着给儿子在公署衙门里安一个不上不下又不轻不重的职位,既能干实事做出成绩来,又能锻炼交际能力,打下人脉,真是绞尽脑汁思量得肝都痛了,还没有等他同儿子剖心剥肺地交流一番,儿子却先给他下了通牒:“爸爸,我已经在报社谋了一份副总编的职位,我是不会去你手底下做事的。我不愿意。”
杜仁希说我不愿意,那是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这个儿子是个有本事的,可也是个拧性子!
杜老父闻言,站在书房里,是气咻咻地将自己最心爱的景德陶瓷摔个粉碎,咆哮道:“孽子!读书读傻了!”
孽子气势滔滔地反咆哮回去:“呸!我就是傻!”
杜仁希由着性子去了南京日报,挂着一个副主编的头衔,光领薪水不干活——不是老杜本人不想干,而是没人敢支使他,他是个什么身份的人呀——主编简直是把杜公子当菩萨供着了!
杜仁希也不是个实干家——杜家不需要实干,搞政治的人就是糊稀泥,看谁糊得过糊——看谁糊得厉害!人家既然愿意当他是菩萨供着,他杜某人也不是不识大体滴,倒是玩得痛快,他三天两头地跑北平,找江老弟花天酒地去,老弟一边玩——他一边看——单是看江老弟这个美人都看不够!
杜老父首先沉不住气了,直接开口让报社请了这个逆子出去。
杜仁希跑回家,同爸爸大吵一架,父子俩是你咆哮我,我咆哮你,最后杜爸爸到底输在年纪大,肺活量不够,老人家是捂着胸口,挤出两滴眼泪:“混账——混账!”
混账很痛快地溜了,一直溜到北平,杜仁希同家里不太愉快,这个年也不愿意回去给老父添堵,于是自作主张、毫无愧色地同文殊贤弟一起南下过大年去。
他是溜得痛快,杜爸爸那厢也是气痛快了,一直到三十除夕夜,杜老爷子才差人开了大门,等着逆子回来一起围炉,哪知左等右等——等到黄花菜都凉了,就是没等到人!
杜总长怒了,怒焰滔滔,直接摇了警察厅厅长的办公电话,让派一队人马,押——也要把这个混账给押回来!
——他家法侍候!
这队人马来势汹汹地扑到北平江公馆,直接扑了个空,奉荣生奉队长眼尖,逮到一个江家老妈子一问,喔——上海!江家九爷!
奉队长又带着人马从北平直接南下,下了车,一行人立刻气昂昂地排在小江公馆前叫门,公馆的护院见来者不善,一色的巡捕打扮,配枪齐全,赫,弟兄们——抄家伙,弟兄们实时拔枪相向。
江怡声一明白来龙去脉,心里也不禁为杜仁希的身份一诧,这时一斩手,他镇静的、一团和气地说:“诸位,稍等片刻。”
他很直接地说:“杜公子是来过这里,也住在这里。”
江怡声招手问一个随扈:“六爷——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吗?”
“是,东家。”
江怡声吩咐下去:“留两个人看家。其余的都给吾出去找人——特别是百乐门。”
他转过头,朝奉荣生微微一笑:“奉队长,你也看到了——吾家老六跟杜公子真是玩疯了,都不知道回家……奉队长也一起找——想必速度会快得多!”
05.文殊之死
江家老六跟杜公子真是玩疯了!
这二人先是在烟馆的贵宾包厢里消磨一夜,很是胡天胡地一番——实际上是江文殊在胡闹。
江文殊抽足了鸦片烟气——过了瘾,眼泪不流了、鼻涕也不流了,面目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时也是俊美得不可言。
他劲头一足,掀了旁边姑娘的裙子就开始脱起自己的裤子来,他是一边脱得有声有色,杜仁希在一边也是看得有滋有味,这时托着下巴劝了一声:“我说老弟——你赶紧把这嗜好给戒了,好好的一个人到后面都给抽没了!”
江文殊掏出大鸟,大鸟硬挺挺地弹出裤裆,男人像骑马一样骑在黄花闺女的身上,泄愤一样拍两拍人家闺女的圆屁股,只见他挺挺枪——一杆入洞,整个人舒服得仰起脖颈,江文殊呻吟道:“……我也是浅尝即止,老兄,你也是知道的,土烟比不得洋人的吗啡杜冷丁——那是一针扎下去,有去无回哪!……我就是图个舒服,什么事后一根烟,快活赛神仙——按老子说的,办事之前抽两口大烟,真是——真是……嗯哼——”
他是说得断断续续、上句不接下句的,末尾一声呻吟简直是缠绵到了家,杜仁希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活春宫——看得是狼血沸腾,整个人都呼吸急促,他一直觉得江老弟美——尤其是干女人的时候,格外美,美得很香——让人很想咬一口。
——杜仁希现在就很想咬他一口。
不过这大概不太可能,毕竟江老弟不是可以随便让人咬一口的对象——老虎的胡须不好捋呀!
老虎这时挺着一个白花花的屁股一耸一耸的,长长的高潮过后,江文殊喘息着抽身退开,他那精水射得淋淋漓漓的,男人又一把拽过人家姑娘,一掐人家下腭,江文殊是二话不说,将胯下老二塞进姑娘的口腔里,带着鼻音道:“给老子舔干净!”
他又掉头,一拍杜仁希,江文殊皱眉道:“喂——杜仁希,你老摸我干嘛!——有的是大姑娘的胸脯给你摸!”
不知不觉间,杜仁希已经凑到江老弟身畔,偎着老弟光裸的身子上下其手,杜仁希见他额生细汗、两腮酡红,特别是目光格外晶亮——像两汪水银一般流泄下来,又粘又稠。
杜仁希心下一动,忍不住倾首轻吻他口鼻——单是蜻蜓点水。
男人哑着嗓子道了声:“文殊,你摸摸我——摸摸我好吗?”
杜仁希目炫神迷,遽然间如雷过青天,福至心临,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喜欢看着对方——单是看。
江文殊骂道:“有病——你放着好好一个清倌儿不开苞,指望着老子帮你——美死你!”
杜仁希一把扯过身后一直安静待着的小丫头,推推搡搡地将人推进老弟的怀里,不咸不淡地说:“都给你干。我中意你。”
江文殊跟挑牲口似地捡了人家姑娘的牙齿指甲看了看,发现是个干净的,便一脚踹开先前干过的,将这位清倌儿摁在榻子上,他是翻身骑了骑,骑得——很得趣!
杜仁希坐在一侧,一双眼炯炯有神,他是穿得衣冠楚楚,腹下的怒目金刚却不依不饶。
江文殊这一度春风可吹得真够久,吹了又吹,末了直接躺平。杜仁希见他表情迷离,神魂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心中有了计较,男人直接挥手让两个姑娘出去,姑娘们蓬着头发抱着衣裳一声不吭地将门带上,屋子里一下子空了,空气中有种鸦片烟气混着腥檀味道的气息——催情得很!
杜仁希拉过江文殊的手覆在腹下,目光一瞬不瞬——死死盯着他,一直盯着,手下动作不停——真是要命,光看对方的脸,男人就想射。
杜仁希发泄完了,像是抱大号娃娃一样,抱着江文殊径自睡去,夜已深。
江杜二人缠手缠脚,面对面,大鸟顶大鸟,直接睡了个底朝天——一直睡到第二天过午。
吃饱睡足,江文殊手痒,又提出去赌场玩两手,杜仁希是无条件服从——一直顺着他。
这二人衣着摩登,俱是公子哥派头,是手拉手地出了烟馆大门,烟馆隔壁就是百乐门,一楼就是跳舞厅,赌场在地下一层。江杜二人刚一走到舞厅大门口,迎面走来一行人,领头的正是一位熟面孔。
这二人猿臂蜂腰,服饰华美,又是两张俊美面孔——美到逼人眉睫的地步,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故而这行人里的一位熟面孔打从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此人“哦呵”一声,是高声叫道:“江公子——真是无巧不成书呀!老弟——你也在这里啊!”
“你——汪老板!”江文殊瞪大眼,眼珠子圆滚滚的——有种虎虎生气。
所谓的“汪老板”,大名汪奇峰。汪奇峰也是一个奇人,此人手腕通天,八面玲珑,到处都是朋友——不管是军阀大佬还是脚夫商贩,他交朋友不论高低,只管利弊,可谓关系网盘根错节,故而生意也是做到四面八方,什么来钱做什么——而且都是做得很大、很暴利,像之前杜仁希所说的,从日本人那里买来盘尼西林,再到重庆这个雷区里脱手——说一本万利都是轻的;此人还公然在沦陷区里大卖日本造的吗啡红丸——简直是大发国难财呀!
——姓汪的跟日本人也能交上朋友——交得是“钱”这个朋友,汪奇峰交朋友的本领也算是一绝了!
他在北平的西山,有座翡翠别墅,专门给豪绅大佬们消遣来着,新近引进洋人的一项梭哈玩意儿,赌局一开,一块筹码最少都要一万起。
江文殊本来家底挺厚的——拥有大片庄地和大批商铺,只是这些年大手大脚,阔绰得跟钱有仇似的,他是坐吃山空,渐渐掏薄了底子,今天卖庄地,明天卖商铺,一直在卖,陆陆续续总在卖。
一场豪赌下来,是输个精光。江文殊垂头丧气地回家,打算乖乖蹲在家里过个好年,消停消停,哪知道一问几位手下听差——真是暴跳如雷,一块银元也没有——现在!
——江文殊疯了般地生气。
他气自己管不住手脚,也气汪老板不够仁义。
汪老板本人却认为自己是个非常仁义的家伙,看看,他这不是仁义地上前跟江老弟打招呼了吗!
——只要是朋友过一场,纵然已经掏光了人家的家底——既使以后也没得掏,汪奇峰也从来都不会给人家脸色看——犯不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呢!
这一场招呼打下来,江文殊贼心不死——其实是本性难移,已经大败一场,然而大少爷总想着翻本,并未因此就收起赌的心思。
大少爷摸摸上衣口袋里的花旗支票,男人想起老九昨晚如是说,吾已经签了字,金额你自己填。
——金额我自己填,真是……美死我了!
江文殊只要想着老九的一张脸——胆子就肥了!
他本质上一直是孩子心性,毫不掩饰地露富,同汪老板嘻嘻哈哈,你一句我一句,简直有种斗气的意味。
——在他看来是斗气,在汪老板看来,就是一只待宰羔羊。
这二人是眉来眼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一会儿就相谈甚欢——相见恨晚,江文殊放开杜仁希的手,转而跟汪老兄勾肩搭背起来了,汪江二人是说说笑笑地上了前面一辆汽车,等到上了汽车,江文殊忽然意识到忘了什么似的,这才摇下车窗,朝外面站着的仁希贤兄大声叫道:“哎哟,劳您大驾,赶紧给老子上车……”
杜仁希负气——气老弟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他是掉头上了后面一辆汽车。
江文殊难得见仁希不听话,一时有些愣住——也只有一时而已,身边坐着汪老兄,他是想发呆也没得发呢。
——原来江文殊遇到汪老板,遇得正是时候——汪老板正带着一帮朋友打算前往市郊的别墅另开一场赌局。
这汪老板不愧“老板”二字,他在北平这块宝地有翡翠别墅,在上海的郊野也有一幢明珠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