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彼岸(魅烂江山) 下——奉旨喝茶
奉旨喝茶  发于:2012年09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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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三日后,爹官复原职,秦昊醒来,依旧是太华王。

王靖独木难支,花颖君至今未被封王,这一回,王靖他们猜错了,他们以为胥太厉真的是那种完全不顾人伦罔顾血缘的大变态,花颖君的身份被皇后真正揭露的时候,胥太厉有史以来第一次大发神威,废了皇后,拘了花颖君在刑部大牢,罚王靖降职闭门思过,至于兵权,他还未敢夺。

胥太厉敢这么做,多仰仗于太华王爬上悬崖后的那天晚上的一通乱杀,将王家的带兵之人几乎赶尽杀绝。

我去见他的时候,他独自在皇宫内的一处高台上弹琴。我站在高高的阶梯下静听,他的琴音愈来愈激扬,到最后,我居然听见一声“嘣”的声音,琴弦似乎断了。我冲上去,只见他双手拢在袖中,一见我来,抬手将琴抛下了高台,将琴桌也掀翻了。

“皇上,请息怒!”

他看了我半晌,没有说话。等我以为他不会开口了的时候,他旋身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的手,飞快地拾级而下,我几乎是被他拖下了那高高的阶梯。他将我一直拖进紫阳殿。

“皇上,这是要干什么?”他的贴身太监大惊失色地问道。

紫阳殿是处理朝政的地方,早朝,便是在这里举行,殿中坐北的高处,是金碧辉煌的龙椅,奢华的明黄帘幕垂在后方,龙椅高高在上,散发着无穷的惑人之力,引诱着人踩着别人的头骨与鲜血也要向上攀登。

“滚!”胥太厉对那太监怒喝了一声,那太监连滚带爬地闪了出去,顺便挥手招走了侍立于殿中的所有人。

“维生!”

“皇上,臣已经不是维生王了,臣只是丞相之子秦宝。”我躬身揖道。

他英挺的眉倒竖了起来,又无可奈何地平放了下来,低着头,愤恨地道:“我感到恶心。”

“为何时恶心?”

他抬头看了看我,才道:“也许你会笑我,是花颖君那个贱人。”

“皇上不是不在乎什么血亲的么?从前对秦宝不也是这样说过?”

他抬手,想碰碰我的脸,但是又放下了:“我是说过我会罔顾血缘,那不代表是对所有人都会那样,只对你,秦宝,我才不在乎血缘。”

“我不是你的儿子。”

“我知道。”

“如果是的话,你照样会感觉到恶心。放心,你有这样的感觉是正常的,证明你并没有全然的扭曲,错的是花颖君,你只是错在不知情。”

“到了今天,也只有你肯对我说句好话,秦宝,有没有人说过你良善?”

“皇上不必对我讲这么老套的台词,我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心里最有数了。”我垂下头。

“我并没有碰你,你又何必自轻自贱?”他抬腿走向龙椅,用手抚摸着龙椅扶手上的龙头,用指头抠着上面的龙睛,他忽然扶住了胸口,身形一斜,差点摔倒,我要上前扶住,他却抬手挥开了我。

“皇上身体不舒服?”

“没有什么,只是中毒罢了,活了四十来年,从刚出生就跟毒药打交道,习惯了,没事。”他扶着龙椅喘着气,有气无力。

我下的毒被他发现了?!药效发作了?!怎么办?死不认账还是?

看着他落寂的背影,我不知怎的,一跪在地,以额抢地道:“臣有罪,毒药是臣下的,请皇上杀了臣吧!”

他转过身,看了我半晌,突然哈哈大笑,笑得最后咳出一口血来,滴落在墨色龙袍上,没入黑暗,倒也不见鲜红。

“臣……臣罪该万死……”

“秦宝,起来!”

“臣不敢!”

“我叫你起来!”他声音加重了,我无奈,只好爬了起来,他一手扶住我的肩膀,一手抬袖擦了擦我额头上沾的若有似无的几粒灰尘,我平生第一次觉得受宠若惊,生怕下一刻,自己的胸膛便会插上他仇恨的尖刀。

他用颤抖的指尖点了点我的鼻头,道:“秦宝真是可爱,你下的那点子毒,量不够,早被我逼出体外了。你当我四十年来与毒药打交道是打假的?诚然,那些份量,足够普通人死了,可对我,效用还大不过一剂泻药。”

“怎,怎样会……皇上为什么没有怪责于我?”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我允许你搞些小动作,你下的毒,药性那么温柔,我怎么忍心责怪你呢?哈哈……我周围形形色色的人,也只有你身上,还可以看到一点点良知。”他说完,又转过身,俯瞰着高高龙椅下面的大殿,清朗的声音带着艰涩回响在大殿中:“这次的毒,是我有史以来最重的一次了,试了许多种方法,都没有解药。我想,这次是老天让我逃不过此劫了。哈,谁让我荒唐到连亲生儿子都睡了呢?”

我赶忙拉住他的衣袖道:“那不是你的错,那是花颖君在报复!”

“他报复什么呢?无非是我将他娘扔进了青楼,又命主考官剥夺了他的状元之名。可这不至于会让他拿自己的身体来骗我,他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是这个!他苦读诗书,出卖色相,拉拢朝中忠臣,全都是为了这个!我从未如此后悔饶过一个女人的命,只让她投身青楼!”他大力地拍着那张龙椅,气愤非常。

“或许,广寻天下解毒名家,还有机会……”我试着道。即使我想着让秦昊做太子,可我并不主张逼宫刺杀当今圣上,只要秦昊做上太子就是了。

“别傻了秦宝,真有那样的人,他们也不会为我效劳的。我的恶名,早已传遍了大随内外。不过你放心,你不会死,因为前日,我已命人解了我们的同命蛊。”

“强行解蛊,十有八九会要人命,皇上你……”

他拉起我的手,脸色苍白,额角却滴下大滴的汗来:“我只想用几天残命,换秦宝为我真心一笑。我本想,炼了长生丹药,我们生生世世,到了你身边的人都做了白骨时,你身边只有我,你总会看上我的……可是现在我中了那么深的毒,很狠的毒药,我没命等到丹药炼成了,所以秦宝,你肯不肯,陪我度过最后的时光?”

“怎么会这样?你一向不是很谨慎么,只对我不怎么设防,为什么还会被我以外的人……”

“呵呵,秦宝,你是在怜悯我么?我胥太厉从来不需要人来怜悯!你若不肯就算了,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要挟你的法子!”

“肯,我当然肯!”我握住他的袖子。

“我不知道还有几天命,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落阳殿吧。”

“嗯。”

“秦宝,来,坐上去。”

“什么?”我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坐到龙椅上去!”

“不行!我怎么能坐!”

“我让你坐你就坐,听话!”

“为,为什么啊?”我怯怯地坐了,他却突然匍匐在地,对我行了一叩拜大礼,吓得我立马站了起来。便是从前,闹得最荒唐时,他也不曾对我这样。

他抬起头来,低低地笑了:“秦宝若做了皇上,只怕满朝文武,都不想做官了,都想要往后宫挤了。”

“你,你怎么能这样!”我蹲下去,将他扶起来,倒眉道。

“我知道你想让你弟弟做皇帝,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从未失信过。只不过,我其实心里只想让你做皇帝的,起码你当上皇帝,我也就不用太担心我死后你的身份尴尬。”

这胥太厉,什么时候忽然变得这样好心了?

“瞧你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刮了一下我的脸,又捧起我的脸,眸色凝重道:“说实话,秦宝,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你,我只知道,你是我唯一想要但没有强要的。哪怕到了这山穷水尽之时,我都没有想过对你用强的。”

他放开我的脸,旋身背对着我道:“我认输了,我是对上天认输了。”

“秦宝,能再为我舞一回剑吗?”

“好。”

靡靡之音,在宫廷乐班的演奏下,徐徐响起。

胥太厉换了琴,在紫阳殿中席地而坐,膝头放了琴,合音而起,边合边唱:“我欲乘鹏昆仑间,扶摇兮万重天,狂笑惊散十二仙……”

我手中依旧是腾空。

舞着舞着,腾空剑的剑刃上居然“叮”的一声,弹动了一滴水珠,下雨了?

“秦宝,停下来!”不知何时,胥太厉丢开了琴,站起来对我喝道。

怎么了?不是舞得好好的吗?我慢慢放低了速度,好使自己停下来,却不知为什么收不住势头了。

我绝少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这是……

糟糕,这是以剑气封住了自己!

是我不知不觉将身外的一切排斥在外了,腾空又过于锋利……

突然,噗的一声,眼前血光飞过,有热血撒在我的脸上,我像一只野鬼,突然被老道的鲜血给定住了一样,不能动,不能思考,胥太厉他,用自己的身体破了我的剑气?

腾空着地,胥太厉的身体也委顿在地,我的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肝胆俱裂。

“为什么?”我才恍然觉得脸上痒痒的,一道道水迹流淌下下巴。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抬起袖子,擦我的脸道:“对不起秦宝,脏了你的脸。对不起,我不该叫你为我舞剑,明明,你的情形就不太好。”

殿外,奔进来了老爹,秦昊,王靖等人,还有朝中列位有声望的元老。

胥太厉在我的扶持下,坐起了身,呵呵笑道:“都来了?也好。来人!”

他身边的贴身太监托着一方盒子走近了来,打开盒子,里面放的是一只卷轴,好像是,圣旨?

“宣旨。”胥太厉坐正了道。

我与在场的各位均伏地听旨,圣旨的内容是,封太华王为太子。当然,仅此而已的话,那就太好了,他居然,还指我为摄政王!理由是秦昊还太小!

“皇上,这……万万使不得!朝中各位王爷、太傅、太师,都堪任摄政王一职,臣,臣……”我长伏在地,惶恐。

“秦宝,你要抗旨?!”

“臣,臣不敢。”

“不敢就起来吧!别傻了,让你做摄政王,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第34章

“臣,遵旨。”我只好如是道。

唤来御医给胥太厉包好剑伤,他木木地任人包扎了,才道:“都滚下去吧!秦宝,你留下。”

胥太厉咳嗽着,吐出大口大口暗红的血水,看得我触目惊心。

“是。”我扶他躺到宽大的龙椅上,用手拂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

众人也依令鱼贯退出。

胥太厉抓住我的手,盯着我的双眼道:“秦宝,我感觉,我就要走了……好想带你一起去啊!”

我瞪大了眼睛,有些恐惧地望向他。

他的指尖擦着我的手背手心,冰冷的,哆嗦的,毫无血色的苍白的双手。沾着黑血的唇角是吾紫的,还生生扯出一丝笑容道:“别怕,秦宝。虽然我很想,但是我不会那么做的。就冲着,你的泪也肯为我而落……”

“究竟是什么人给你下的毒?!我,我给你报仇去!”虽然从前他残暴,荒诞不堪,可对我,总还算是不错的,对我的诸多调戏侮辱,也不过在嘴皮子上逞逞强而已。我虽讨厌他,可若不是为了爹为了秦昊的生途,我绝不会想要他的命。我自是不会像某些所谓的忠臣那样以为民除害的名义,时刻想要他的命。

他是个坏蛋,他的劣迹罄竹难书,他是个暴君,他是个昏君,他殃祸民生二十余年,他睡了朝中半数以上臣子的内眷,他的后宫死了无数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依然不忍心看着他在我眼前垂垂欲死。

听说我要为他报仇,他的笑容越发大了:“这个仇,你报不了的。”

“是不是花颖君?”

他摇了摇头。

“王靖?皇后?”他依旧摇头,素性按住了我的嘴道:“我说过,你报不了的。就算你能报又怎样?反正我是活不成了。这也是罪有应得,秦宝,你就不要再问了,否则,我会以为你是在敷衍哄骗我这将死之人……”

“好,我不问。”

“我胥太厉,也算是大随罕见的一位从太子一直做到帝王的,你知道吗?几乎大随每一个帝王所立的第一个儿子,最后都做不了皇帝,死于非命的多了去了。我的儿子也不例外,我昨天才发现,我的大儿子,就是先太子,早在十岁时就死了,现在你们一直以为的那位太子,是别人乔装的!我钉死了那个假货!我的二儿子,三年前带兵闯入元辰宫,要我禅位,被我亲手一杖一杖打死在元辰宫外。老四要出家,他落发的那晚,我一把火烧了他所在的整个寺院!我一向疼爱的小五,他恳求我将老三赏给他,然后一起归隐,我用一杯鸩酒,结果了他们两个,不是我不肯成全他们,而是他们竟然都想着离开我!放我一个人在这吃人的皇宫里腐烂。还有花颖君,最是可恨!可恨!!!”

他捶着龙椅大声咒骂着,嘴里又溢出许多血水来。

我找不到帕子,只好抓起袖子替他擦了,安抚道:“都过去了,不要再恨了。”

“不知道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的父皇,呵,他真是个懦弱的人,可就他那样一个懦弱的人也不肯施舍我半点关心!他放任我在后宫里老鼠一般地摸爬滚打,我娘是民女,本引不起后宫波澜,可我偏偏是长子!好几次我差点被毒死,我娘求他,他都不敢明目张胆地给我请御医。后来呢,我学聪明了,我去讨好后宫那些被冷落的妃子,那些妃子,虽不如皇后和得宠的妃子有权有势,但是还是能给我些物质上的帮助。而她们要的,也不过是男人,呵呵,知道吗?我六岁就做了男人呢!”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笑着,好像讲的全与他无关,全是别人的荒诞不堪的过往。

“我讨厌女人,自十二岁起,我一看到女人就恶心,可是为了能当太子,为了我和我娘都能活着,我不得不卖力演出。后来终于登上帝位,为了权力,我还是不得不娶了几个我父皇的女人,比我娘还年长的女人,哈哈哈……说起来,那时的我,还真有点像花颖君呢!”

“不一样的,皇上,花颖君是为了权力,而你,是为了能活下去。”

“呵呵,我都说了这么多连史官都无法知道的丑恶事情,你听了反倒替我说好话,你真是……像极了佛祖座前的莲华。”

“就算是,那也是一株黑莲。”

“呵呵,黑莲,穿着我送你的那套绣有曼珠沙华的衣裳,还真有点像,哈哈……秦宝,唯有彼岸花和你,是我不忍采撷的。我见过许多美人,比你美的,不是没有,比你媚的,更有千千万,可是只有你,成为我的劫。可也是自从认识你,我才不再彷徨,因为只有你,才把我当成一个人看,虽然是一个坏人,或者是个变态的人。其他的人,背后都用看禽兽、畜生、魔鬼的眼光看我,当面看我时,我是他们严重的各种工具。连我那些最最亲密的至亲,都一样。”

“皇上,我也有对你下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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