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说时迟那时快,张浩谦不知何时已抽出躺在剑鞘中闪闪发光的银剑刺穿那一袭深紫色的绸缎,发出撕裂的声音,漫出鲜红的液体,空气中洋溢着熟悉的血腥味。
“我爱他,在后来的日子里,他让我心疼到难以自拔。赫唯身上有一种会让人上瘾的气味,你也被这种味道迷住了吧。你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生活的空虚和痛苦带给他的只是对你的思念和厮守吗?那你就错了,七年,太长,没有什么不会变的。包括所谓的爱。”单淮扬面色惨白,语调却出奇的平静。
“没有变,一切都没有变。我和赫唯相爱着,一直……”张浩谦说完加重手上的力度,剑锋又更深一寸刺入单淮扬的胸口。敢动我张浩谦的人,并且以这样不单纯的目的伤害赫唯,使他改变,所以,你罪不可赦。就算死,也弥补不了这一切。
“是吗?那对于我,安赫唯要怎么解释?而你,你张浩谦的皇后又怎么解释?若是不爱,怎会在一起?赫唯是爱我的,张浩谦,你承认吧,自负的君主!啊……”低沉而短促的呻吟声伴随着生命远逝。
张浩谦,由你来结束我的生命,是我的痛苦唯一的解脱。心中最重最痛的,一直是你的决绝。十三年前遇见你,我以为可以一直那样留在你身边,只可惜,只可惜你不曾对我有过那么一点的重视。那时年少轻狂,竟蠢到向你表白,真是可笑!我这样卑微的身份,这样寄人篱下,竟还妄想和你厮守。你不知我是怎样的后悔却又无法自控地想和你在一起。现在,就这样让一切结束在你的手里……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单淮扬,张浩谦不禁蹙眉。转瞬想到安赫唯,情何以堪。
倾竹宫
这日,冬雪纷飞。和六年前一样,白雪落在凄凄抖动的竹叶之上,颤抖着投向大地,义无反顾。时过境迁,那时那地那些人,却还面目依旧。只是多了些许岁月的影子,心上,都爬满了斑驳的痕迹,无从抹去。那么,如果追溯回十七年前呢?那三个孩童,那三张无邪的脸,如今,却已再也觅不回。
那一年,竹轩六岁,被七王爷从奶娘身边带进王府。
“轩儿,这是小王爷,这是单少爷。”奶娘拉着竹轩的手,告诉她面前这两个比她高出一头的男孩子是谁。
“哦。”竹轩点点头。
“怎么不给小王爷请安呢?”奶娘摇了摇竹轩的手臂。
“让孩子们去玩吧,你先到我书房去,有些事要问你。”七王爷站在一旁看看竹轩,又看看张浩谦和单淮扬。
“是,王爷。”奶娘行礼退下。
“竹轩,来。”七王爷大大的手掌放在竹轩肩上,“这是浩谦,张浩谦,你以后就叫他少主人。知道吗?”
竹轩点点头。
“这是淮扬,我弟弟。”张浩谦得意地说。
“浩谦,不许对淮扬无礼。”
“爹爹,孩儿知错了。”
“恩,你们去玩吧。下午些时候练剑也带上竹轩。”
“孩儿知道了。”
七王爷看着三个小小的身影跑到一旁,静静地注视一会儿,转身离去。
“你叫竹轩?”单淮扬轻声问。
“恩。”竹轩看着眼前比张浩谦还高的单淮扬,却是一脸安静的摸样。
“你姓什么?”阳光下单淮扬的笑脸格外清澈动人。
“姓……我姓竹吧。”竹轩思索了一下说。
“哦。”
“他叫单淮扬,是我兄弟。”张浩谦一手搭在单淮扬肩上。
“你以后就叫我哥哥吧。”单淮扬对竹轩说。
“什么?”竹轩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
“我今年十岁,比浩谦还大一岁。听说你才六岁吧,我可是比你大四岁哦。”单淮扬说。
“可是看起来他比你大的样子哦。”竹轩说。
“气魄,是吧?”张浩谦看起来十分期待地问。
“或许吧,”竹轩想了一会儿,“浩淮扬,你以后叫我姐姐吧。”
“你说什么?”单淮扬好像没听清楚竹轩说的话似的。
“他说让你叫他姐姐。”张浩谦一边说,一边笑,还拍着单淮扬的肩,“淮扬啊,你有我这个哥哥,现在又多了一个姐姐了啊。”
“凭什么,你们都比我小!”单淮扬甩开张浩谦的手,愤愤不平地看着他们俩。
“放心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竹轩拉着单淮扬的衣袖说,“我会尽好做姐姐的责任的。”
后来怎么样了?竹轩似乎有些记不清了,张浩谦还记得吗?单淮扬呢,是不是也忘记了?
“娘娘,雪下得大些了,进屋吧。”楚习影持着白色毛绒披风向竹轩走去。
“奴才叩见皇后娘娘。”颜公公行礼。
“娘娘,披上吧,小心身子。”楚习影说。
“平身。”竹轩起身,明黄色的缎子垂了一些在雪地上。
“谢皇后娘娘。”颜公公起身。
“习影,你退下。”竹轩背对着颜公公和楚习影。
“是,奴婢告退。”楚习影后退几步,转身,消失在白雪漫漫的倾竹宫外庭。
“不知皇后娘娘召见奴才所为何事?”颜公公问。
“近日朝中可有什么事?”竹轩漫不经心地问。
“皇后娘娘每日坐在帘后,朝中大小事宜都已向皇上和娘娘禀奏。”
“是吗?”
“娘娘……”
“我是问你,近日御书房可有什么事发生?”
“娘娘可是指那个燕于使臣?”
“他只是燕于使臣吗?”竹轩严声问道,“颜公公,你不要和本宫打太极。”
“奴才不敢,那个被皇上刺死在御书房的确实是燕于使臣。只不过看起来绝非燕于人士,而刚像中原子民。”
“你刚才说,他是怎么死的?”
“被皇上刺死的。”
“他是怎么死的?”
“冒犯皇上,罪无可恕,因而被赐死的。”
“恩,”竹轩始终不曾转过身面对颜公公,“那使臣姓甚名谁?”
“启禀娘娘,此人经查证,姓单,名淮扬。”
淮扬,你还是回来了。爱上了张浩谦的人,怎可能离得开?时间再长,抵不过思念
“娘娘。”颜公公见竹轩半响没有反应,沉了沉气,叫了一声。
“你退下吧。”竹轩冷冷地道。
“是,奴才告退。”
第十八章
第一日
穿越千年,将一切舍弃,为的只是一如今日的平凡和宁静。你愿跟我走,我便随你到天涯海角。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我都会在你身边,绝不再离去,只要你不再转身。转身,一转身只怕你我再无重逢之日。三生三世,经得起几次转身?
张浩谦,你只是张浩谦,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安赫唯,依旧是千年不变只将你刻在心间的安赫唯。两个名字,重叠在一起,生生邂逅,世世姻缘,只在你我眼波之间流转。
“浩谦,今天起我们一起生活。”安赫唯倚在张浩谦身上。
“你喜欢就好。”张浩谦左臂绕过安赫唯,揽着安赫唯的肩。
此刻的安赫唯,夫复何求?若能与君相伴,过上这般与世无争的生活,已是上天最大的眷顾。
“赫唯,我们去放风筝吧。”张浩谦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风筝。
“真好看,哪儿来的?可是现在是秋天啊,有秋天放风筝的吗?”安赫唯笑着支起身子,从张浩谦手中拿过风筝。
“我们来的时候就有的。只要有风,风筝就可以在无边的天空中飞翔,风筝和风永远都不能少了彼此。”
“我们到这里的时候竟空无一人。屋内已蒙上了一层灰,被荒废很久了吧。”安赫唯四处环顾。
“嗯,而且这里还有笔墨纸砚。也许这里曾住了一个书生也说不定。”张浩谦走到已收拾好的木桌前,用笔轻蘸之前磨好的墨。
“那人为何要走呢?”安赫唯走到张浩谦跟前。
“那不重要。”张浩谦从安赫唯手里拿回风筝,挥洒着墨宝。
参差不齐的稻草,将人淹没。风吹得稻草沙沙作响,让人心中不禁生寒,怕一转身,一眨眼,你就消失在我面前。蔚蓝的天空上,一只燕子形状的水红色油纸风筝想要挣脱般向着风的方向飞翔。只是那根轻细的线一直牵绊着,被一种力量牵引,宿命般朝向归处。
“赫唯,就这样拉着线,顺着风的方向。”张浩谦站在安赫唯身后,双臂将安赫唯圈在怀里,紧紧的握着安赫唯捏着风筝线的手。
细细的线握在安赫唯手里,放一放,它可以飞得很高很远。回一回,它在空中挣扎一下就会回来。张浩谦放开手,看着安赫唯收放自如地控制着那一如囚鸟般美丽的风筝,脸上尽是满足与喜悦。而张浩谦,竟失神地望着安赫唯,耳边安赫唯的笑声仿佛是从远得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一样。
第二日
轮回,来来回回。
生世,三生三世。
从始至终,我只有你,你只有我。彼此是彼此的唯一,是我们之间爱的唯一。刻在三生石上的名字,是我命中注定的宿命,隐隐约约三个字,指引我合上十指虔诚地追随你的足迹。
安赫唯静静地站在门边,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你的呼吸,我的呼吸,缠绕。没有丝毫杂质,纯净到令人惋惜。一如千年前那位儒雅书生的气息,我看见了初见时,那个让我心动的男子。只是那时的我只想报恩的心境不知何时竟成了想要将你拥有。抑或是冥冥中早就注定的缘分,或许那时的感觉就是爱,只是我未明白。
安赫唯看着油彩风筝上张浩谦的笔迹,云想衣裳花想容。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这是过去一位诗人写的当朝君主最疼爱的妃子,那诗人不露痕迹地将美丽的妃子比作成仙女下凡。”张浩谦言简意赅地说着。
“哦。”君主,你始终没忘你是君主吗?是啊,要你忘记你的身份,放弃你的江山和我在一起会让你多为难,我怎会不知。
如若我是可以时刻陪伴在你身边的红颜,如若我是个碧玉般的女子,你我之间是不是会少了这些痛苦的纷纷扰扰,恩恩怨怨都化作虚无?可惜我不是,可惜不是我。只怕是衣袂飘飘,衣袂飘飘,天长地久都化做虚无。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三日
在这之前从来不敢奢望能像今天这样与你过上出双入对的平凡生活。过去的日子里,我是狐,你是人,连在你身边也是妄想。今生好不容易与你相识,你却是高高在上的王孙公子。我与你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羁绊,又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会像现在这般平凡?安赫唯看着躺在身边的张浩谦那白皙的面容,清晰的轮廓。这七年来,你日复一日的为帝位而操劳,眼角细细的皱纹既是对我们分离的记录,又是你荣耀的烙印。
“恩。”张浩谦微微动了动身子,仍旧带着些许疲倦的样子。
安赫唯慢慢起身,将动作放到最轻,生怕吵醒了身旁的人。走到床边,将被子拉过,盖住张浩谦露在外面的肩膀,天气渐渐转凉,就快入冬了。安赫唯穿上走的时候映絮准备的干净衣服,将张浩谦换下来的衣服拿到外面的木盆里清洗。
“赫唯,赫唯……”半响,听见张浩谦从屋里传来的声音。
“恩?”安赫唯急急忙忙地跑进屋里。
“我的衣服呢?”张浩谦坐起身来,倚在床头,正用手挠着垂在额前的发。
“你的衣服啊,在那儿。”安赫唯指了指外面。
“啊?”张浩谦顺着安赫唯还滴着水的手看过去。
“怎么了?”看着张浩谦一脸的惊愕,安赫唯眨巴着眼睛问道。
“你……赫唯……”张浩谦无奈地吐口气。“我穿什么啊?”
“啊,对啊,浩谦你来的时候好像没带行李吧?”安赫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阳光依旧明媚,安赫唯把洗好的衣服晾在栓在两颗树上的绳子上。刮得不算大的寒风吹得衣服轻轻拂动,时而碰到安赫唯的脸颊,安赫唯却是很享受的样子。
“浩谦,你怎么还不出来!”安赫唯故作生气地喊着,却仍然憋不住笑。
“我……就出来……”张浩谦吞吞吐吐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出个门就这么难?”安赫唯边说边往屋里走着,突然停住脚步。
“赫唯……”张浩谦终于出现在屋外。
“哈哈哈哈……”安赫唯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不许笑!”张浩谦快步走都安赫唯身边拉过他捂着脸的手。
“没,没笑。很好看,浩谦,你以后就穿我的衣服吧。”安赫唯仔细打量着穿着自己衣服的张浩谦。
“这不挺好看的嘛。”张浩谦昂起头,认真地说着。
“恩,不过还真没见你穿过这些粗布衣裳。”
“以前和竹轩在燕于的时候我们都穿的这种衣服,只是赫唯你不在罢了。”张浩谦就事论事地说着,没察觉到安赫唯微妙的情绪变化。
“现在看到了。”你和竹轩,你们。还是忘不掉为帝位打拼的日子吗?我知道你不是挂念着她,但是我不愿从你口中听到她的名字,更不愿听到你们过去的日子。
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
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第四日
生命中的一切都变幻莫测得不着痕迹,只能凭借残存的记忆来拼凑手中仅有的幸福。是像流星划过般一闪而过,还是像刺青一样深深地印在心尖?我只能顺着天意和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路走下去。
“赫唯,你看好它们。”张浩谦站在河里,河水漫过了他的膝盖。
“我知道,你小心啊,浩谦!”安赫唯紧紧地抓住手中的渔网。
张浩谦将袖口挽起,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河里行走。从小习武再加上眼明手快,张浩谦没一会儿就捉了不少鱼儿。
“浩谦,用树枝吧。”安赫唯白色的衣服被风吹得飘飘扬扬,发丝时而拂在脸上。
“不用。”张浩谦露出傲人的笑容。
“又一条,赫唯,接着!”张浩谦像个得了先生表扬的孩子般,兴高采烈地将手中的鱼儿向在岸上的安赫唯扔过去。
安赫唯灵巧地接住从空中飞过来的鱼儿,冰凉滑腻的身上还残存着张浩谦手里传递着的余温。
“鱼儿啊,遇见张浩谦,你们也只好自认倒霉了。”安赫唯边说边将那鱼儿放进没进河水中的渔网里,再将网口栓住,钩在岸边的树枝上。
“快上来吧,鱼儿够多了。这么冷的天,你一定冻着了。”安赫唯跑到河边。
“好,这就来。”张浩谦朝岸边走着。
“来,快过来。”安赫唯赶紧跑到张浩谦身边。
“浩谦,你坐下,我给你穿鞋。”安赫唯边说边跑到一边将张浩谦的鞋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