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鄢昱洛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柠檬,柠檬水浇在安赫唯绽开的伤口上,渗进皮肉。抬起右手,快速且有力地扇在安赫唯血肉模糊的脸上,汝鄢昱洛看着自己沾满了血的手掌,皱起了眉。正当要放开安赫唯小巧的下巴之时,安赫唯胸口的闷气迫着一口血,喷溅在了汝鄢昱洛衣袖上,随即再度昏了过去。汝鄢昱洛甩开安赫唯的下巴,立身皱眉。拔出穆延陵的龙吟冷月刀,挥刀斩袖。染满血迹的白色衣袖翩然坠地。汝鄢昱洛扔掉龙吟冷月刀,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满是嫌恶地朝酒瓮走去。毫不犹豫地将双手伸进沸腾灼人的酒瓮中清洗。
“皇上,皇上,不能这样。”穆延陵顾不得拾刀,追上汝鄢昱洛,将他的手从酒瓮中拉出。
“滚开!”汝鄢昱洛怒叱。
“皇上,请冷静。”穆延陵拉住汝鄢昱洛的手腕。
“放开,”汝鄢昱洛甩开穆延陵的手,面色阴沉得像入夜后萦绕在山间的雾气,“请君入瓮。”
“是。”士兵听令,将微微苏醒的安赫唯抬起,扔进了酒瓮。
“皇上,使不得!”站在一旁的单淮扬终于沉不住气地阻止起来。
“你们胆敢抗旨?”汝鄢昱洛的语气平静却不容反抗。
“臣不敢。”
安赫唯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想要从酒瓮里逃出来,奈何每当手掌撑在酒瓮的边沿就像火直烧进心里一般。酒瓮右边的墙上有个不算深的凹槽,火把将凹槽里的盐映得有些发红。汝鄢昱洛随手抓了一把盐,挥手。盐粒便飞舞起来,划破空气,落在安赫唯身上。安赫唯痛得将身子往酒里浸,想要躲过盐的刺痛。可伤口在酒里却仍旧是撕心裂肺的疼,瓮底烧着火堆,安赫唯的脚亦被烫得支撑不住,绝望地闭上双眼,撕心地呼喊。
“皇上,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是么?那就让他去死!”汝鄢昱洛冷漠地扔下一句话,留下一个顷长落寞的背影,独自离去。这一个背影里,尽是安氏王朝的腥风血雨,尽是加附在这个无辜少年身上的罪责。
穆延陵拾起龙吟冷月刀,劈开被烧得滚烫的酒瓮,血酒喷溅而出。安赫唯的身体重重地坠落,活生生地将火把扑灭。单淮扬快步上前将安赫唯抱起。
过年了,天还是依旧的冷。
尚记得在中原与张浩谦,竹轩,映絮,九毓一同过年的情景。尚记得五个大红鞭炮,记得张浩谦赠与自己的那把刻有“百鸟朝凤”的匕首,记得那年的张浩谦。
“今天没有外人,又是过年,就不用拘礼了。”这一日,汝鄢昱洛邀穆延陵,单淮扬,安赫唯和九毓一同在宫中过年。说来也巧,五人皆为独身,要么是身边再无其他人,要么是当在身边的人不在身边。
“年复一年,都是这样过来的。”穆延陵饮酒。
“你这是扫朕的兴?”汝鄢昱洛正色道。
“是你说不用拘礼的,那还不许我有话直说?还一口一个朕的。”穆延陵直言不讳的说。
“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汝鄢昱洛笑了笑。
“赫唯,来,吃这个。”单淮扬全然不理汝鄢昱洛和穆延陵,只顾着照顾安赫唯吃菜。
“依我看,这宫里不适合安赫唯。”汝鄢昱洛说。
“那你想怎样?”穆延陵问。
“既然淮扬喜欢,不妨把安赫唯带到你府上。”汝鄢昱洛偏着头看着安赫唯。
“什么?”安赫唯不可置信地看着汝鄢昱洛。
“谢皇上恩典,”单淮扬笑逐颜开,清秀的五官甚是好看,“赫唯,你愿意跟我走么?”
安赫唯着实不知如何回应是好。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九毓,你也跟着安赫唯一起走吧。”汝鄢昱洛说。
“是。”九毓道。
安赫唯看着汝鄢昱洛,心里暗想,在九尾大人身边呆了那么久,也难得找出这么一个美得让人心颤的人来。清澈明亮的眸子,细挺的鼻梁。上唇没有唇突,下唇时常被他自己咬得有些红润。配着五官生得俊俏的下巴恰到好处。青丝雪衣,倾城之色。只是,一想到那日在刑房,安赫唯心里的恐惧像常春藤一般蔓延滋生。可为何今日的汝鄢昱洛眉眼之间却没有那日的残酷阴冷?
两年后燕于单府
“安公子,来。”一女子身着粉色绸缎,依偎在安赫唯怀里,纤纤玉手拿着一只酒杯。
“嗯。”安赫唯左手搂着那女子,笑着把唇向酒杯贴去。
厢房门“哗”的一声被打开,单淮扬环视房间,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已有些醉意的安赫唯身上。
“赫唯,回去吧。”单淮扬关切的语气。
“回去?回哪去?我还有哪儿可以去?”安赫唯有些自嘲地说着。
“赫唯。”
“我能离开皇宫,这一切都多亏有你,在燕于我无亲无故,也多亏有你收留我。淮扬,我敬你一杯。”安赫唯嘴角勾起淡淡的一丝笑意。
“赫唯,回去吧,”单淮扬走到安赫唯身旁,“你总是这样,对身体不好。”
“这里是你家啊,我不是住在这里的吗?”安赫唯眨巴着眼睛。
“跟我走。”单淮扬拉起安赫唯,回到自己卧房。留下那两名女子和一直沉默在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九毓。
单淮扬房间
混合着汗水和呻吟声的律动过后,是柔软的臂弯。每当这种时候,浮现在安赫唯脑海中的总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从那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到孤独恐惧的密室生活,再到被单淮扬玷污。此时此刻的安赫唯,每当想起这些事情,已能一笑置之。从阳春到秋风,那般无奈的变迁。尽是寂寥,却又如同漫天飞舞的枫叶,明知结局将是无声无息地融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投向大地。
数日后 安赫唯房间
“九毓,今天有什么新鲜玩意?”安赫唯半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看着九毓。
“安公子,你是否应该清醒了?”九毓正在为安赫唯搭配衣衫。
“睡足了自然就清醒了。”安赫唯理了理垂在脸上的发。
“你打算就这样仰仗单大人的势力成天风花雪月吗?”九毓看着变得不再像安赫唯的安赫唯,心里百感交集。
“哦,对啊,淮扬升官了。”安赫唯眨巴着眼睛。
“你忘记张浩谦了吗?”九毓追问。
“你赶紧的,怎么挑个衣服这么半天!”
“如果你真的忘记了他,那么我无话可说。”留下衣衫,九毓转身离开。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愣在床上半响没有动静的安赫唯,仿佛失了神般的空洞。灵魂,什么时候已经不再和身体合为一体了?没有人知道。
第十五章
燕于集市
集市上毂击肩摩,人头攒动,小贩们用上扬的语调高声叫卖着自己的商品,各种讨价还价的声音让集市充满人情味,热闹却不觉得嘈杂。突然几个官兵出现,拨开拥挤的人群,来到布告栏前贴上了一张新的告示。人群顿时被吸引了,纷纷围过来看个究竟。
“单大人府上要请人去讲故事?”
“这事还新鲜了。”
“这单大人不是还没娶媳妇吗?怎么都有小孩儿要听故事了?”
“不是小孩儿要听,据说是单大人府上有个男孩儿,单大人疼他得紧。就是那个男孩儿要听人讲故事呢。”
“还有这等事?没想到单大人竟是个龙阳子弟。”
“嘘,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讲,让那些人给听见了可就完了。”
“哪儿来的男孩儿?”人群中一位长相干净却气质硬朗的男子问道。
“听说是从中原来的。这来得可蹊跷,不过也不关咱们老百姓的事。当官的总爱给自个儿找点乐趣。”
“还真有人要去讲故事?”
“当然有人去,你没见赏金那么高吗?只要能合了那男孩儿的意,那赏金就归你。”
男子又看了眼告示,穿过仍然议论纷纷的人群,向集市另一头走去。
单府大门
黑色的大门让人有些望而却步,平时总是冷冷清清,与那黑色一同孤傲着。如今有大把的人为赏金而来,也顾不得那门槛看起来有多么高不可攀。然而总是失望而归,谁也摸不透,那个屏风后的男孩儿究竟想听怎样的故事。时间一天天过去,赏金仍然高高悬挂在每一个跃跃欲试的人头顶上。可故事却逐渐变了初衷,人们越来越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怎样的故事,方能博得美人一笑。
“这位公子,请留步。是去给安公子讲故事的?”门口的守卫拦下了一名戴着面具的男子。
“怎么?”
“请这边来。”一个丫鬟走上来。
男子便由丫鬟领着进了单府。单府内处处都体现着朝廷重臣的大气与富贵。初春时节,春寒料峭。府内却已是一派春意盎然,莺歌燕舞,看得人好生感叹。走过花园里的一个小巧别致的走廊,来到了一间大敞着门的屋子前。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一展屏风,一桌一椅一茶具。
“请公子在此饮茶歇息,奴婢去将安公子请来。”丫鬟为男子倒上一杯茶,落了座。
“多谢。”
不一会儿,屏风后一抹流动的淡蓝色伴着幽幽的淡香出现。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身上那股媚惑却不沾染风尘的气息。干净,却能蛊惑人心。那抹淡蓝优雅从容地坐下,开口道:“讲吧。”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安赫唯手中的茶杯跌落地上摔得粉碎,他摆手制止了闻声而至的丫鬟侍卫。待那些人通通退到了门外,安赫唯亦一字一句地念道:“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安公子,告辞。”男子起身,拱手行礼。看不见面具后的表情,只见步履却比来时沉重了几分。
安赫唯独坐屏风后,怔了许久。直到丫鬟上前来询问,才一言不发地回了房。
单府 安赫唯房内
安赫唯还是一身蓝衣,独坐轩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一院春色,蝶舞蜂绕,姹紫嫣红。花香时浓时淡,随风过而弥漫。风过而发动,红色发带松散地系在脑后,在发丝中若隐若现。不施粉黛的脸却仍然美得耀如春华。
“赫唯,这是别人刚刚送来的中原水果。还新鲜着。”单淮扬拿着一盘鲜嫩欲滴的水果走了进来。
“我不想吃。”
“你这是为何?自那日说你已听到了想听的故事,就整日郁郁寡欢。”单淮扬把水果放在了桌子上,走到安赫唯身边。
“你多虑了。”
“是怎样的故事?能否让我同享。”
“一言难尽。故事须得由它的主人来讲,方能传其精髓。换做了别人,再曲折动人的故事,也不过寥寥数言而已。”
“赫唯?讲故事那人你可认识?”单淮扬挑起安赫唯的一缕头发,在手中拨弄着。
“我怎会认识?隔着屏风,谁也不曾见过谁。”
“再听一回如何?”
“什么?”
“再请他来讲一回。他让我的赫唯变得如此消沉,解铃还需系铃人,我自然要找他把这个铃给解了。”单淮扬抚上安赫唯若桃腮杏面的脸。
“随你的意吧,”安赫唯起身,单淮扬的手便顺势落到了安赫唯的腰上,“不过,茫茫人海,你要如何找?”
“我自有办法。”单淮扬搂紧了安赫唯,温柔地将气息擦过他的耳根,满意地感受着怀中人传来的颤粟。
云破月来花弄影,明日落红应满径。可萧瑟风景却是谁败了兴,冷了心。被翻红浪,却不知多少心事沉浮于昧喘暧息。
燕于皇宫
还是这般简洁得有些寂寥的陈设,君主当前,却少了几分威严,多了点阴冷,让人不由自主眉头紧蹙。
“听说最近你在为安赫唯找一个讲故事的人?”
“回皇上,确有此事。不过,皇上何故问起?”
“有人参了你一本。说你为个男宠闹得满城沸沸扬扬,有失体统。不过,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为何又要再找?”
“皇上有所不知,臣并非为了安赫唯,而是臣怀疑此人身份非比寻常。”
“此话怎讲?”
“根据臣所观察到的种种迹象,这个人,想必也是皇上一直以来寻找的人。”
“呵,你也学着卖关子了。那朕就等着你将此人带到朕的跟前来。”
“臣遵命。”
集市
集市永远都是那么热闹,不管天晴风雨。各种人来往,各取所需,人一走茶就凉。今日的布告栏前再一次人头攒动,一张新的布告又贴了出来。
“这单大人真是能折腾,找了一次还找第二次。”
“找什么?”
“上次那个讲故事的人。说来那个人也真是诡异。讲过故事就走了,也不拿赏金。”
“他的故事让那男孩儿开心了?啧啧,可真是个人才。那么多人都碰了一鼻子灰。”
“是啊,可是讲完就走了,赏金都不要。真不知是为了什么。”
“现在怎么又要再找?”
“八成是那男孩儿的要求。”
“这些当官的真是……不过这可怎么找,也没瞧见画像。”
“说是有两首词,现在给出了下半首,上半首怕是只有那个人知道。谁能对出来谁就是那个人了。”
“原来如此。让我瞧瞧是什么词。”
“你还想去对不成?”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忽听旁边一人站在布告跟前低声道出一首词。
正在谈话的两人正欲转头,他已经转身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人群亦川流不息,谁也找不出哪一个是他。
单府书房
单淮扬站在摆放着古董的柜子前,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个价值不菲的花瓶。它巧夺天工的图案上已经有了一点破损,像血红夕阳下的破败江山,萧瑟隐忍。其实单淮扬对古董之类并没有特殊的癖好,这个花瓶是安赫唯非要买回来的。可买回来没两天却不知为何死活不愿再放在房里,也不准砸。单淮扬只好将它放到了书房。平日也没有注意过,今日偶然看见这东西还别有一番韵味。
“大人,小的参见大人。”
“事情如何了?”
“今日将布告贴出,无人肯站出来。可小的听见一男子嘴里喃喃念了几句,仿佛正是大人所说的那首诗。于是小的跟了上去,看清了他的模样。”侍卫有些得意。
“你随我来。”
皇宫
皇帝书房,淡淡墨香。画师的笔在纸上深深浅浅地勾勒着,听得见时轻时重的“沙沙”声。气氛有点莫名的凝重,四人或端着茶杯或盯着前方地面,谁也不言语。突然一只猫蹿到门口,神色紧张地盯着花丛上轻舞的蝴蝶,猛地扑过去却摔到草丛中半晌出不来。安赫唯笑出了声,眼睛弯弯地看着那只猫,笑靥如花。单淮扬走到安赫唯旁边,小声说:“喜欢?养一只如何?”
“你能给我找一只一模一样的,也喜欢扑蝴蝶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