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安千夜点了点头。
“在生意场上,我的父亲唱白脸,他的父亲唱黑脸,就这样,在我们俩家一明一暗的夹击下,拿到了世界3%的份额。就是这个时候,我们突然收到了兰德的入学邀请函。”韦尔斯说道,“不过确切的说,收到的只有我。汤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也拿到了一张入学邀请函,当我们一起来到兰德学院的时候,我才知道他那张是假的。他被拦在了门外。那个时候兰德是雨季。我看着他在外面林了一个星期的雨,忍饥挨饿,就是不肯离开,而我又弱小的踏不出那扇门。那个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如果他跟我在一起,就只是跟我吃苦的话,那在我不够强大之前,就离他远一些,至少他不会因为我受到伤害。”
安千夜感觉到韦尔斯的眼睛向他眨了一下。
“我以为我做了对他最好的选择,却没想到耽误了我们这些年的时光,让他在我身边的这些年成了煎熬。”
砰的一声,门被拉开,还没等安千夜看清这张微笑的脸,门就随着他的最后一个声音落下而关闭。
一瞬间的恐惧。
“你要做什么!”同样被反锁在了教室里的汤姆突然惊慌的喊道。
平时嬉笑惯了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而凄凉,安千夜突然觉得眼前这个汤姆好陌生,他一点都不温顺,失去了韦斯特的汤姆,不安,狂躁,他拼命的敲着门,试图离开这间黑暗的教室。
“没用的。”黑暗之中,薇弗莱的声音响起。
安千夜可以感受到薇弗莱爆炸头拂过自己脸颊的痒痒的感觉。
“你胡说什么!”汤姆喊道,声音,回荡在整间教室。
“必须有一个人留下来去吸引跟着我们的人!”薇弗莱的女生固有的高音盖过了汤姆的声音,“他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我数到三,你最好乖乖的从门前让开。”门外面,有个声音异常颤抖,十分刺耳尖锐的男子在喊话。
“没用的。”韦尔斯笑着答道,整个人还紧紧的贴在门上。有他在一步,就没有人可以动里面的人,虽然一只手废了一只手伤了,但丝毫不妨碍他解决掉一个敌人。
血,温热的血。
流动的彭勃的血。
安千夜的嗅觉突然比往常更加敏锐,他感觉到似乎有人卡住了他的脖子,难过的不能呼吸,眼泪,安静的流了下来。
他可以闻到一门之隔,那个唯唯诺诺笑着的韦尔斯心脏被穿透的气息。那是属于人类,最初也是最后的跳动。
心脏,贪婪着在空气中跳动,安静。
安千夜突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脑中一片空白。
他本是有心理准备的,不管有多少人死,都不会有人动摇他的决心,可是真的有人为他而死的时候,他内心萌生的恐惧,羞愧,罪恶,源源不断的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不能呼吸。
他早就知道,他们的身后有人。
他只是在等,等谁成为那个同归于尽的牺牲者。
他心中隐隐希望那个人是韦尔斯,因为他已经是个废人了,由他去为三个晚好的人铺路再适合不过了。
可是自己怎么能这么卑劣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了呢?
安千夜努力呼吸着最后一口气,终于再也闻不到了任何气息,听不到任何人声音。
世界,归于死寂。
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沙滩,海岸。
这里不是濑户内海,也不是兰德。
他微微睁开眼睛,极力回想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醒了。”一双美光流转的双色瞳突然闪现在安千夜眼前。
“是你?”安千夜向后移了移,意外的柔软舒适,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海滩上放着一张足以容下三个人的豪华大床?!
“呵呵,你睡了太久,晒晒太阳。”安塞尔一副度假的悠闲。
“这是哪儿?”安千夜开了开口,发现嗓子说话一点都不费力。自从他成为实验体以来,整个人就像是绳索勒紧成一捆的稻草,不管做什么,总觉得是在极力挣脱一种枷锁,他知道,是五感的敏感超过了人体所能承受的范围导致的。然而此刻,他觉得自己喉咙有说不出的舒畅。说起话来一点都不费力。
“安德烈的私人海滩。度假专用小岛。”安塞尔给他拿了杯冰水。
“我睡了多久。”
“二十二天。”
安赛尔指了指安千夜手上的针孔,示意他“我可没有骗你。你这些天一直以打点滴注射营养素为生。”
二十二天,可安千夜的回忆还停留在那个黑暗的教室里。
“他们怎么样了?”
安赛尔看了眼天空,说:“一切都过去了。”
安千夜突然记起了死在他一门之隔的韦尔斯,脸色一变,又重复地问道:“他们都还活着?”
“你活着就好了。”安赛尔拢了拢安千夜被海风吹乱的头发,“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弟弟。欢迎回家,我亲爱的弟弟。”
——复仇篇·完——
杀手篇:
第12章
夏日午后的街道有说不出的懒散惬意。
带着蓝色鸭舌帽的少年从咖啡店拿出一杯果汁,正在用吸管饶有兴致的挑逗着里面的透明程亮的冰块。
他的肤色略微偏黑,是健康的小麦色,看到帽檐下坚毅而又有活力的面部线条,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他紧实的肌肉。
一个身材偏瘦,穿着白衬衫,蓝色牛仔裤的高挑男子正坐在露天的座位上,冷面看着他。蓝色鸭帽嘿嘿笑了笑,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拉开椅子,在安静的夏日午后,划出一道极为不和谐的噪音。
白衬衫的男子略微皱了皱眉。
“嘿嘿,别这样,雅各。”蓝色鸭舌帽的少年一口气喝下了果汁,还发出了不小的声响,粘糊糊的手就要去拍那白衬衫的肩膀,却被雅各闪开了。他也不介意,把手在裤子上蹭蹭,问道,“什么事?”
安千夜薄薄的唇微微开合,声音低小细碎的不容许第三个人听到,蓝帽子的少年听的略微有些烦躁起来,干脆扔掉帽子,抓起了头发,阳光下,他利落的短发,坚毅深邃的五官更加夺目,本是让人心生欢喜的一张面孔,却从左眼至面颊,有道令人触目的疤痕!
安千夜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嘲笑,却又安静的要融进空气里。
“哎,就是你这种坏坏的笑,你小子就是这么讨人厌!”说着,蓝色的鸭舌帽就要向他扑去。
安千夜看似无意的微微低头,耳边如利剑般穿过了一柄银闪闪的刀片。
“哎,又失手了。”少年无精打采的蔫倒在桌子上。
“你什么时候成功过。”安千夜也不去跟他辩驳。
“这不公平!”少年又来了精神,“你比我老这么多岁,自然比我聪明。”
“既然你知道自己是个笨蛋,就要多努力。”安千夜依旧是面容不改,冰山依旧。
少年说不过他,只能狠狠的瞪回去,可安千夜的目光,自始至终就没落在他身上。
地面,只要一滴水,就可以蒸发成气。
“你说的是真的?”少年一脸严肃的确认道。
安千夜眉头轻挑,抬起头看着他,说道:“是真是假,难道不是你该去证实的么?”
少年一脸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
“子亦。”安千夜沉默了些许,组织了下语言接着说,“我在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做错过一件事情。”
叫做子亦的少年面容渐渐严肃了起来。
他,安子亦,认识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七年了。七年前的一个夜晚,这个男人住进了他们的宿舍。说是宿舍,不过是屠杀之前的圈养室罢了。
他是个杀手。
他试图成为一个杀手。
其实杀手这个职业很当,只要你杀过人,就算是入了行,被抓的叫做杀人犯,没被抓的就是杀手了。所以很多杀手,都是半路出家,用不着什么特别的培训,至于有没有人性,是不是要有感情,这都是因人而异的。也许由于无情的杀手更吃香,所以很多人都把自己往酷里装,以至于装的很苦逼。
十岁那年,他的卷宗上因为失手杀死自己的母亲,被送进了教养所。进了教养所,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的混蛋都是同一副面孔。
以暴制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除了暴力,他们一无所有。
他,曾经一无所有。
他也不知道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是怎么进了教养所的。
按理说,十七岁如果犯了很严重的事情,是可以去蹲监狱的。如果不是很严重的事情,自然都是钱能解决的。钱解决不了的,才会被丢进这里,可是从他细皮嫩肉,举止文雅,衣衫规整来看,怎么都不像是个缺钱的小爷。
这个疑问,每次当他想到眼前这个细皮嫩肉的男人时,就有要问出口的冲动。
今天不知道是吹的什么风,眼前这个男人,在他们相识七年后,竟然主动跟他怀念过去了!安子亦深吸一口气,感受了下这静止的夏日热气,根本没风!
他像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应该就是进教改所之前发生的事了。安子亦用一只眼睛偷偷看了安千夜一眼,装出一副你爱说不说,我反正也不关心的样子。实际上,他心里早已经波涛汹涌了,你倒是快点说啊!
香港的夏天,果然格外燥热。
安千夜微微笑了笑,这一笑,犹如夜风轻抚,让人心醉,立刻驱赶了令人窒息的热气,然而等安子亦反映过来的时候,就开始为自己刚才的失神而懊恼不已,燥热到不行。
“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像你一样这么表情丰富。”安千夜丝毫不掩饰对子亦的嘲笑。
“你到底做了什么?”子亦问。
安千夜长长的睫毛闪动了几下,声音轻不可闻:“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找这个答案。”
“那你今天找我来,是要跟我说什么?”安子亦没好气的问。
“太久没见,确定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安千夜轻巧的答道,“要是死了,就去给你扫扫墓。”
“喂喂,我可是冉冉升起的新星,赤手可热的杀手!”安子亦反驳道。
“嗯,我知道。”安千夜说,“这些年,由于你的勤劳工作,我的账户也被联邦政府盯上了。”
“有这么多?!”子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开玩笑吧,我每次只给你我酬劳的10%而已哎,你要是被盯上了,那我不岂不是在FBA面前裸奔了……”
安千夜微微抬头,撇了他一眼,极为淡定的说道:“你要知道,我不只养了你一个杀手。”
事实上,这确实是安子亦第一次知道。
这个事实让他很受打击。
本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限量版,如今却发现,自己只是个大众超市版。
“十七八岁这个年纪,是最容易相信自己,最容易高估自己,也最容易冲动犯下错误的时候。”安千夜不去理会他的失落,继续说,“今天找你来,只是提醒你一下。”
“我不过只是众多人之中的一个……”子亦开始抱怨。
“你是特殊的。”安千夜毫无诚意的安慰道。
“骗子!”子亦怨念。
“至少我只给你了一个人名字,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姓安。”安千夜说的云淡风轻。
子亦眼光一亮,问道:“真的?”
安千夜嘴角轻笑,只是看着安子亦,羞红了脸,好在他肤色较黑,不易察觉,只是对方是心细如尘的安千夜,什么都不会逃过他的眼。
除了七年前发生的一切。
他至今仍然不知道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回到了香港,在那个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薇弗莱和汤姆怎么样了,为什么回来的人只有安塞尔,那兰斯特呢?如果他还活着,那为什么七年来,一只没有消息。就算再怎么漫长的兰德学院生活,七年也会是个结束。
“你怎么了?”安子亦看着出神的安千夜。
“没什么,只在想,七年原来这么快。”安千夜有些自嘲,什么时候开始,满嘴谎言的他,这么不擅长说谎了,原来说真话也是种心境,“帮我办件事情。”他说。
日本日光市,二荒山神社。
安子亦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到过日本。杀完人办完事还可以去北海道泡几天温泉,经常会遇到三三两两的旅游团夹杂着家乡话,偷听更能增加泡温泉的乐趣。昨天下午见了安千夜,晚上就到了东京,大多数情况下,每个地方都有一批杀手,尤其是在亚洲,各有各的地盘,一般井水不犯河水,他也只有在两次天价面前屈尊来过日本,还不小心惹上了一个不小的组织,东京繁华,低调走人。
枥山县的游客很少,虽然没了偷听的乐趣,但安子亦发现,一个人逛逛神社,宫殿,庙宇也是很有意思的。尤其是当这些建筑看上去庞大壮观,走进了才发现各个玲珑精细,就算全部逛下来也不会花费多少时间的时候。
此刻就走在圣桥上。
桥下是潺潺流水,两旁是漆成朱红色的木质栏杆。放眼望去,除了树,就是山上的树。
安子亦走的无聊了,又想起了一个经常拿来打发时间的问题,那就是安千夜为什么给他起名字叫做安子亦,而不是什么什么安德烈。
两年前他领了一单去暗杀香港某黑道的左右手,那人久居日本,他也就在日本蹲了半年点,后来才发现,这不过是场黑道内的吞并,香港人打算把自己的香港老大卖给日本老大。现在香港老大察觉了,但是又不想因为他的死和自己弟兄起冲突,所以找人把他做掉。
杀手收钱杀人,不问缘由。对于安子亦而言,不问缘由简直是最好的行规,他可不想听见什么狗屁不通的理由,尤其是他讨厌买凶杀人的雇主宣扬自己的争议。
一旦走上一条屠血的路,就没有人是正确的。
安千夜曾经这样告诉过他。
入行五年,安子亦第一次觉得,安千夜说的对。
那件事情之后,他觉得安千夜之所以让他姓安,而不是安德烈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事实上也不见得。其实如果姓安德烈也是个很奇怪的事情。安子亦这样想。
“怎么奇怪了?”安千夜曾经反问过。
安子亦抖出长长的名单,A开头的人里,有很多叫安德烈的。但是换到姓氏排名,A开头的姓氏里,没有叫安德烈的。
“他曾经是个法国人。”安千夜平静的说。
这个他,指的是他的父亲,了不起的黑手党,虽然安子亦并没有听过安德烈家族。另一个原因是,意大利的黑手党太多了,名字和标志五花八门,他想那已经超出了他的业务范围。
“一个法国人在意大利投身热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典型的人道主义抽搐精神!”安子亦评价道。当然也正是因为这典型的人道主义抽搐精神,在他惹上日本和香港黑道之后,安德烈不远万里前来给他擦屁股。
安千夜不置可否,安德烈怎么样与他无关。
只是那个波斯猫不要了的名字,他在顶着而已,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个挂名顶替,他需要自己的势力,而显然那个家族不给丰满他的羽翼。
安千夜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很像自己。
当他带他离开教改所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安澜,那个带他离开贫民窟的女人。就姓安吧。
然而时间久了,连安千夜自己也不记得,为什么会给他起名字叫安子亦了。
所以说,安子亦此刻在圣桥上的这段思考,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