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天下(第二部) BY: 我是狼喵
  发于:2012年0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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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好吵啊——

“七少爷……小保……小七……”

晕沉之中,展桀嗅到了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拧着眉头努力撑开上下眼皮,陌生的房间里,裴大哥以及家里的兄长嫂嫂把自己围了一圈。

“醒了!醒了!”展云风兴奋地回身跑开,不一会儿济世堂的坐堂大夫老崔被领到了榻前,鹤发童颜的崔老头替七少爷号了号脉,笑眯眯地捋着胡子对展云风说,“已经无碍了,往后这个月每天换一次药,伤口勿沾水,少出汗为宜。”

展桀坐起来看了看两条肿痛发烫的小腿,剪开的裤管下露出大片狰狞的伤口涂满了青色的透明膏药。崔老头见七少爷生得俊美,以为他担心留疤,便打趣道,“七少爷无需多虑,新生的皮肤的确会有些色差,不过半年内定能完好如初。”

“这里是……?”

“这里是济世堂。为免行动不便,七少爷不妨再逗留两天。”

展云风感激不尽地作揖道,“有劳先生费心。”

崔大夫悠然地捋了捋飘逸的白胡子,“展老板言重了,像这样舍己为人的侠士,老朽就算赔上诊金也会尽力医治的。”

崔老头走后没多久,围在病榻前的哥哥嫂嫂也放心地陆续回了山庄,只剩下展云风和裴少源两个人陪着他。

展桀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口不对心地问道,“起火的原因查出来了么?”

裴少源应道,“蒋大人和席捕头来过,还在追查,值得庆幸的是无人丧命。”

展桀哦了一声,魂不守舍地盯着窗外沉默了良久——人呢……

“饿不饿?哥去给你弄点儿好吃的。”

展桀低落地摇摇头,“哥,你们也回家吧,我没事。”

“我们都回家了谁来照看你?”展云风蓄谋已久地灿烂一笑,“让王爷知道要心疼的。”

展桀沮丧道,“心疼什么,他早就不要我了。”转过脸,后脑勺对着展云风,委屈地长叹一声,“他说我不能给他生孩子……”

展云风明知道他伤感,依然忍不住想笑的冲动,紧抿的嘴不由弯了起来。少源见状,板起脸用胳膊肘重重顶了他一下。展桀无知无觉地接着发牢骚,“哪个姑娘嫁给熙明哥哥,一定抱憾终身……”

展云风颇觉好笑地说,“哪儿来的抱憾终身?王爷又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跟着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再说了,指不定人家姑娘只为嫁进皇室光耀门楣,压根儿不喜欢他。”顿了顿,挖苦道,“想攀龙附凤的人多了去了,谁像你那么一根筋一条心?”

说的没错,我这个人就是一根筋一条心,展桀抿了抿惨白的唇,“哥,我想回武当山去做出家道士。”

“……开玩笑的吧?”展云风声音都变了,“家里的叔伯长辈谁不对你寄予厚望?好不容易盼你长大成人,现在你居然说要出家?”

听着大哥越发生气的口吻,展桀垂眸沉默,眼见就是铁了心了。

“七少爷。”少源细长的眼微微上翘,“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兴许男子生育并非无望……”

展桀低声戳穿,“如果可以,你们早就怀孕很多次了……”少源脸一红,展云风尴尬地咳了一声,三个人都没再说话。

太阳落山时,侯爷带着卢小姐一同来到医馆探望展桀,侯爷知道他近来出入青楼,因此颇为不快,本想就此将婚事作罢,无奈女儿不舍,只好暂且忍着观他后效,现在听说他救人受伤,耐不过女儿央求,便点了几个家丁陪着牵肠挂肚的千金同来看望。

“侯爷、小姐。”三人略一行礼。

侯爷端着严肃的表情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卢小姐本想询问展桀的伤势,关切地走上前来,没等开口便被可怖的血肉惊吓得倒退两步险些摔倒,幸好侯爷和家丁及时搀扶。

展桀过意不去地用袖子遮住伤口,“小姐受惊了。”转过脸恭敬道,“侯爷,可否容在下同小姐单独聊几句?”

侯爷对他的人品有所置疑,一听他说要同女儿单独聊聊,生怕他有什么邪念,于是满心的不痛快,“孤男寡女有所不便,七少爷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此时此刻,正对面门窗紧闭的卧房里,叶熙明憔悴地半靠在榻上,乌软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头,漂亮的丹凤眼毫无焦距地凝视着远方。崔大夫扒开他红肿的眼皮仔细察看半晌,直起腰,回身冲那老爷模样的人道,“烟火刺激过度所致。”

“有治否?”老爷一脸忧色。

“治不难,只是需细心调理一段时日。”

“有劳大夫指点。”

“我给他开副内调外用的方子。”医馆的童儿研墨铺纸,润了润笔交给崔大夫,崔大夫边写边说,“这段时间切忌流泪,切忌明光,尤其近来太阳大,白天公子最好在屋里呆着。好转之后多休息一段儿,废眼神的事暂且搁一搁。”

老爷拿过方子正要吩咐人跟着童儿去抓药,忽然外头一阵喧哗,窗户纸外隐约浮现许多重的人影。侯爷扶着晕厥的女儿推门而出,当着众家丁的面,回头恨恨骂道,“不知好歹!”

皇帝听这声音像是卢定边,因此止住了正要开门一探究竟的叶熙凌,等了一会儿,待重重人影散去,外面安静如常,才开门送了满腹狐疑的崔大夫出去。不多时,一名侍卫进来回禀道,“老爷,驿馆收拾妥当,蒋大人正在那儿候着。”蒋大人本为调查火情,却因此认出了微服出巡的皇上。

老皇帝点了点头,又陪叶熙明说了会儿话,嘱咐天赐和天宝留在济世堂里好好帮着崔大夫照料王爷。

临走前,老皇帝去对门探望救命恩人,叶熙凌独自坐在王兄的病榻前,捏紧置于膝盖的一双拳头,忍不住开口申辩,“我本来也想进去救爷爷的。”叶熙凌不知道为什么要同这个没有半点情分的堂哥解释,也许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因为这件事显得比他软弱。

等了很久叶熙明没有理他,“我真的也想救人啊。”叶熙凌激动得嗓音都在发颤,就差大吼一声我不是懦夫,过去总觉得自己能言善辩有勇有谋,古书里什么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倘若有机会,自己也一样可以办到。于是,有生以来遇到了头一桩考验,他竟羞愤难当地以怯懦收场。

叶熙明不带冷嘲热讽地启齿道,“你手里的湿棉被没有火烤的痕迹,不是从火场里带出的,而是你弄来打算救人的,只不过,迟疑了。”

“你……别瞧不起人!”

“换作我是你,我也会害怕。”

叶熙凌火冒三丈地拍桌怒道,“叶熙明!你少来讽刺我!”

叶熙明无动于衷地面对堂弟的指责,“你做不到,因为你不像我——在偌大的京城,只有爷爷一个亲人。”

平静如水的回答浇熄了郡王堂弟的怒火,他隐隐觉得,也许一直以来堂哥的孤傲冷漠不过是寂寞的一种。边城岁月中失了遮风挡雨的父母,失了同气连枝的兄弟,人心难测的紫禁城里,形单影只地走过童年。他说的对,在京城,除了爷爷,没有亲人爱他——身集万千尊荣的储君嫡长子,忽然有些同情眼前这个众兄弟间的异类,想起儿时一起在国子监听太傅传道授业,同龄的熙字辈皇孙们拉帮结伙玩耍胡闹,唯独这个堂哥的小小身影永远被孤立在一旁,安静冰冷得像没有生命的雕塑,自己也常和异母兄弟们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亏他损他笑他,而今天,相较之下,叶熙凌觉得自己很没用,很窝囊。

“你不但救了爷爷,还救了指挥使,救了那个七少爷。”

叶熙明听到最后三个字,心头一缩,难受地垂下了眼睑,淡淡的忧伤气息笼罩着美过女子的五官,往日锋利的容光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叶熙凌从未见过的落寞——“哥……”一个字的唤声,竟莫名在喉间跳了几跳。

第十六章

弱不胜衣的千金小姐在众目睽睽下接过绣着比翼鸟的荷包,当场难堪得面红耳赤。挂着第一美人的称号,外出坐个轿子都有大票人尾随着争相一睹芳容,年未及笄便有达官显贵的提亲者接踵而至,卢小姐何尝料到自己送出去的定情物会被退回,“……不敢高攀……绝无非分之想……”零零碎碎的话飘进耳里,每一句都立竿见影地扎疼了她的心,小姐执起丫环的手匆匆告辞,头晕眼花得未跨上门槛便软倒下来。

展云风目送侯爷气急败坏的背影,回头怒道,“你怎么说话不拐弯呢啊!”

“拐了呀。”展桀诚恳地说。

展云风心里承认七弟的确言辞委婉,却仍恼他不依计行事,当众让人家姑娘出了糗,得罪了淮安城里最显赫的名门望族,“我现在就回去替你收拾东西!送你安安心心出家!”怒气冲冲地一甩袖袍,转过身,正对上老皇帝一张慈祥的脸。

皇上笑道,“谁要出家呢?”

展云风慌忙躬身执礼,“皇……叶老爷……”少源在他身后跟着弯了弯腰。

皇帝和九年前比起来多了些白头发,多几道皱纹,气色爽利依旧,展桀尚能一眼认出——“爷爷?”喜出望外地从床上几乎蹦起来,“你们来看我啦?”探头探脑别有用意地朝皇帝身后瞅个不停,想见的人没出现,七少爷又气又伤心得猛然端坐回去,连床板都提了一声抗议。

小时候率真可爱的大眼睛娃娃,如今长成了仪表堂堂的男子汉,模样虽然变了很多,眼睛里的神彩却儿时一般清澈纯粹,这让见惯了人事浮沉的老皇帝深感喜悦,眉梢眼角全是笑意,“怎么回事啊,见着爷爷一下高兴一下不高兴。”

展桀尴尬地摸摸后脑勺笑道,“看到爷爷身体无恙我高兴哪。”

旁边一名中年侍卫拱手道,“在下多谢少侠相救。”

展桀端详他一阵,记起是昨夜被压在房梁下的侍卫,“其实是熙……是王爷,我只帮了点小忙。”

皇帝坐到床边看了看伤口,怜惜道,“腿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是小忙?爷爷和白侍卫昨晚能死里逃生多亏有你!”长辈宠孩子似的康慨笑道,“说说看,有什么想要爷爷赏你的?”

展桀想了想,怯生生地问,“真的可以跟爷爷讨赏吗?”

老皇帝假嗔道,“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不赏你怎么行!”

展云风瞧着七弟扭捏的表情就知道他正打着惊世骇俗的主意,果不其然——“我要熙明……”展云风和少源的脸上骤然变色。

皇帝只当他俩是发小的交情,未曾起疑,反而困惑地问展云风,“没告诉他?”

展云风勉强一笑,“不曾。”

“他正在你对面的房间静养……”

展桀刷一下将上身挺得笔直,抓住皇上的手,紧张道,“他受伤了?”

“外伤倒没有,只是眼睛暂时看不清东西。”

展桀猛得翻身下床,没走几步路,缺皮少肉的腿便伤口崩裂血流如注,可他仍无所谓地淌着血往外跑,担忧如狂的架势把皇上都吓住了,展云风和少源好不容易把他强扭回来,皇帝劝道,“你好好养伤,大夫替他看过了,能治。”

“爷爷……呜……呜……你让我陪着他好不好……呜……”

被揪着衣摆不放的皇上尴尬地望向展云风,悄悄指指展桀,低声问道,“还那么爱哭啊?”

展云风迟疑了一瞬,无奈地点了点头。

“扑通!”叶熙明感觉身下的硬板床剧烈地晃了晃,跟着,一件软乎乎沉甸甸的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并且发出了动静——“呜……呜……”

叶熙凌错愕地望着倒在王兄榻上的七少爷,就算有救命之恩也不必哭成这样啊。

叶熙明感觉得出来侍卫们的围观窃笑,脸上一红,方才的怅然若失顿时烟消云散,蹙着眉头凶巴巴地骂道,“哭死人啊!”

“看见我了?”

叶熙明更加皱眉道,“看不清而已,没瞎!”

淅淅沥沥的泪水止不住打落衣襟,展桀不顾众目睽睽地抱住王爷,趴在他肩头用自己的袖子堵住嘴呜咽起来。

皇帝站在门外向犹自惊愕的叶熙凌招了招手,“去驿馆。”

“爷爷……”

“让他们叙叙旧。”

“叙旧?”

“路上再和你解释。”

看着从不与人亲近的王兄温顺地任由这个陌生男子搂得死紧,叶熙凌难以置信地凝视了很久,好奇又略不情愿地跟着爷爷离开了济世堂。

“疼么?……渴不渴?……饿了没有?我……呜……都是我不好……”

王爷的两个贴身侍卫神色异样地双双别过脸,和留守在屋里同样难为情的家属八目相交。门窗大开,狭小的卧室里还有四个旁观者,王爷听他仍毫不收敛地对自己温言软语,不由羞忿道,“回屋呆着去!”

展桀闷声耍赖,“我腿坏了,走不动。再说是爷爷叫我陪你的,不信你问侍卫大哥。”

天宝被展桀亮堂堂的大眼睛闪得寒毛林立,心虚地指指天赐,“那啥……呃……问他。”

天赐挑眉瞪了天宝一眼,无奈地应道,“公子,老爷怕您留宿医馆觉得冷清,临别前允了展公子陪您解闷。”

“看吧看吧。”展桀得意地挪到床头,擦干眼泪把两条伤腿往床尾一搬,挤着王爷大模大样无比惬意地半躺下来,要不是知道他正伤着,叶熙明绝对会一脚将他踢开。同床倒也罢了,七少爷想了想竟旁若无人地解起腰带来,屋里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猛咳提醒,王爷虽然看不清,却依稀从大家的咳嗽里揣摩出展桀正在做什么古怪的事,“你在干嘛?”

“绑腿啊。”展桀坐起来将腰带从床顶的横梁上穿过,系了两个结,“这样晚上睡觉你就不用担心碰着我了。”说完把两条腿高高举起,穿过腰带绑就的圈,挂了上去。

王爷脸红地生气道,“谁要跟你一起睡了?”

“你不跟我睡,那我跟你睡。”没等王爷接着发脾气,展桀冲门边的展云风神采奕奕地笑道,“哥,你跟裴大哥回家去吧,我有王爷照顾。”

展云风见他当着外人的面仍然死乞白赖地缠着王爷,不由头疼,“……我回去替你收拾东西。”

展桀急急喊住他,“哥!我不出家了!”

展云风嘲笑道,“你这样的主儿,哪家道观寺庙肯收容你?!我回去替你收拾几件换洗的衣裳。”拉过裴少源的手,冲两名苦脸的侍卫躬身告辞,“麻烦二位官爷看管舍弟,在下去去就来。”

展云风刚走,王爷命令道,“天赐天宝,出去,关门。”门一合,王爷板起脸厉声质问,“你出哪门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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