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青冷笑道:“谷良你这个匹夫,修武你这个杂碎,焉知你们不是事先串通好了,暗中栽赃陷害,加害于我!我不服,我要回谷家堡,找老夫人二老爷三老爷评评理去!”
谷良气得吹胡瞪眼,修武却怒极反笑道:“求之不得啊潘主事!若将你就地正法,我还怕脏了自己的手。不过,我一向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之道,所以还请你服下这颗药丸,好好活到堡里,跟老夫人和大小姐一五一十说清楚了,再来问我要解药。”
说着左手一张,潘青及另外两个被缚之人便自动张嘴,想合也合不上,修武接着右手一送,已是各将一枚黑漆漆的药丸砸入三人腹内,逼其咕噜噜咽下。三人顿时如丧考妣,哭也哭不出来。
谷良谷登等人见了,也均是骇然不已,均觉此人行事狠辣乖张,俨然修罗再世。
第三十一章:软玉香君
东州城南有一片勾栏瓦肆之地,白日里只觉楼宇华美、人声寂静,到了晚间则灯红酒绿、人影喧哗,便是大名鼎鼎的几座官办妓馆了。其中规模最大、名号最响者,当属“红豆馆”,取的正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之意。
此时正是一夜中最热闹的时分,丝竹声、调笑声嘈杂于耳,酒菜香、脂粉香充斥于鼻。红豆馆二楼东向却有一间精舍,人声寥落,烛影黯淡,隐隐传来流水般的琵琶乐声。
修武一身夜行装束,悄悄隐于此间窗下,屏住身息,探头往室内看去。
只见一位红妆美人,正以极快的手法拨弄琵琶,身旁垂手立着一个绿衣婢女,二人均是面无表情。屋内虽不甚明亮,却也能看出那红妆美人身段玲珑,眉目如画,正是天下花魁阮香君无疑。
阮香君弹了半刻,便抛下琵琶,起身在屋内踱步,蹙眉绞手道:“小怜,我今夜忒地烦闷,这琵琶也弹不下去了——想我十四岁进馆,足足用了三年,才成为名动天下的头牌官妓;又足足等了三年,才等到他驾临此地,却不料那日他仅仅坐了半刻,便掉头不顾而去。这叫我如何甘心?我且问你,当日我的妆容可有不美?歌舞可有不精?情意可有不重?”
那婢女欠身道:“姑娘相貌出众,才华过人,多少男子对您一见倾心,您又何必妄自菲薄?那位爷必是有要务缠身,才会中途离席。”
香君轻叹一声,冷冷道:“我年岁渐大,任务却迟迟未能完成,心中不免有些急乱,白白让你看了笑话。——看来今夜这事,你就莫要上报了。”
那婢女闻言一惊,瑟瑟发抖道:“奴婢不敢。”
香君冷笑道:“不敢?什么不敢?不敢报?还是不敢不报?算了,你我同出一门,我也不想为难于你,只是奉劝你好自为之罢了。好了,你且下去休息,这屋里闷热得紧,我一个人坐坐。”
那婢女忙不迭地点点头,畏畏缩缩地下去了。
香君独坐片刻,似是在心中反复谋算,一忽儿眼前一亮,一忽儿又摇头垂首,终于还是站起身,黯然举步,向卧房走出。
窗前的绣帘无风而动,香君低声厉喝:“谁?”
蓦然转身,却见身后居然站了一个年轻男子,一身鲜衣,戴着半幅面具,身姿潇洒,有如玉树临风。
来人抱拳笑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在下越浮云,见过阮香君姑娘。”竟是活脱脱一副浪子模样。
香君不悦道:“越浮云?我并不识得你这名号。你鬼鬼祟祟,既是深夜来访,又以假面示人,不知有何贵干?”
修武笑道:“香君姑娘身后颇多故事,虽然并未头戴假面,难道就一定是在以真面目示人么?实不相瞒,在下隐去面目,确实别有苦衷,但这并不影响在下与姑娘达成一笔两全其美的交易。”
香君笑道:“谢过越公子赏识。但香君今日偶有微恙,恐怕不便待客。”
修武忙笑道:“香君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并无冒犯之意。只不过依在下之见,姑娘并非染恙,不过是郁郁不得志罢了。其实姑娘花明雪艳,神姿艳发,能歌善舞,色艺超群,在下远观良久,确实惊艳不已。但距那好处多多的‘天下花魁’之名,恐怕尚有距离。”
香君变色道:“你是何人,此事何需你来品评!”袖中手掌微动,已是击出三枚细针。
二人相隔甚近,她这一招隐秘狠辣,修武自是始料未及,好在他感官身手极其敏锐,左掌略翻,已是在电光火石之间,隔着衣袖将那三枚细针一一捏住。
香君大惊失色,忙欲变招再攻,修武却不容她有二次机会,身形一闪,便已将她双手反剪到了身后。香君两番受折于前,面上顿时浮起一片羞恼之色。
修武一手如虎钳一般紧紧制住香君双手,一手用力捏住其下巴,阻止她头部动作,轻薄笑道:“啧啧,天下花魁阮香君不仅美艳绝代,才气过人,泼墨挥毫,赏花品茗,评论山水,鉴别金石,无一不精,而且还身怀武功,长于暗器,这可真是一大秘辛。”
香君含糊强辩道:“我一个弱小女子,会几招防身之术,又有什么奇怪。”
修武一笑,蓦地撤掉指力,退到两步开外,负手昂然道:“香君姑娘,你我都是聪明人,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问你有何背景,你也别问我是何来历。你若是心情不好,我们不妨坐下来聊聊天,喝喝茶。总之一句,我不是来探秘找茬的,而是来和你商谈生意的。”
香君惊疑不定,自忖远远不是越浮云对手,又见他并无咄咄逼人之意,便缓缓坐定。
修武在她对面坐下,从怀中掏出几张纸,从容笑道:“越某有几样好东西,想必可以助香君姑娘一臂之力。”
香君怒气未消,劈手夺过,展开一看,却是几页曲谱,皆配着歌词。那书法乃是从王羲之字体,十分潇洒俊逸。她匆匆扫过几眼,本以为无甚新奇,没想到一看之下,却是吃了一惊,面上欣喜之色一闪而过,随后却是不动声色地一路看了下去。阅后随手扔在一旁,再也不看,偏头不屑道:“越公子仅凭这个就想和我谈什么生意?”
修武摇着手指,轻松笑道:“香君姑娘,请容越某纠正你的说法。你我如今已经略过谈的阶段,直接做成买卖了。——世人风传香君姑娘聪明绝顶,过目不忘,姑娘方才已将此曲谱逐一阅过,因此越某完全有理由相信,姑娘已然知道了这三首曲目应当如何弹唱。”
香君自得道:“那又如何?”
修武笑道:“既是如此,我便当作此三曲已由姑娘买下,还请姑娘支付代价。”
香君气结道:“岂有此理!你这分明就是恃强凌弱,强买强卖!”
修武摇摇头,笑得更加温柔:“香君姑娘,我明明视你为自强不息之人,你又何必以弱者自居?其实二人交易,最讲究的便是互相尊重、平等相待。这样才能各取所需,因合作而共赢。”
香君眸光闪动,灿然笑道:“哦?我手中有你所需之物?恕我驽钝,还请越公子明言。”
修武笑道:“嗯,便是姑娘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气’了。”见香君惊讶不解,便又解说道:“我只是想请姑娘于某日去某地参加某个活动,顺便说某几句话罢了。对姑娘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接着便将自己的条件大致讲了一遍。
香君一听,果然十分容易,且对自己并无半分损害,虽不知这假面人越浮云到底还有什么古怪,但也点头应承下来。
修武有心与她结交,尽捡一些精妙之话风趣说来,香君觉得对面之人言谈愈有风致,便不知不觉谈了多时。
修武道:“香君姑娘是欢场中难得一见的奇绝女子,越某倒想问问,姑娘可知天下男子痴缠眷恋者,究竟是女子身上何物?”
香君掩唇轻笑道:“不过就是软玉温香、柔情蜜意罢了。”
修武摇头笑道:“非也非也。其实天下女子,便如苑中百花,清纯者惹人怜爱,娇媚者令人宠爱,坚毅者得人敬爱。但这均非男女相处的最高境界。”
香君迷惑道:“还请越公子不吝赐教。”
修武笑道:“那倒不敢。越某也曾在情场打滚多年,不过有感而发罢了。其实男女相交,最重分寸,少一分则太远,多一分则太近。若要做一个最令人割舍不下的女子,莫过于让自己变得扑朔迷离,使男子捉摸不定,得而若失,失而若得,欲拒还迎,欲说还休,忽浓忽淡,若即若离,正所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香君闻言大惊,细细想来,确如醍醐灌顶,一时面色无比苍白。怔怔良久,待得回过神来时,方察觉那越浮云不知何时早已离去。
隔了几日,却有一群风流士子、青年才俊,相约到城东的东升酒家一聚。酒酣耳热之时,席间有一士子满面春风道:“诸位兄台有所不知,我今日请诸位来此相会,乃是因为心中有一极大欢喜之事,不吐不快,还请诸位与我一同分享。诸位大概不知,昨夜我闲来无事,便去红豆馆消遣消遣,正巧遇到花魁阮香君姑娘携新曲《但愿人长久》登台献艺——那曲千回百转,那词字字珠玑,正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众人听得目不转睛,那好事之人更是得意洋洋,又倒了一杯酒下肚,便击箸而歌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此曲一出,众皆如痴如醉,那人却又摇头叹道:“我实不才,唱不出香君姑娘韵味之万一。香君姑娘惊才绝艳,近日多有新作,听红豆馆老鸨说,她不仅做了这曲《但愿人长久》,又还做了另外二首佳曲,便叫作《月亮代表我的心》,还有《何日君再来》!说是今晚便会一齐献上!”
这话顺利引起众人轰动,纷纷道:“是吗,是吗,那我今晚一定要专程去红豆馆,捧捧香君姑娘的场子。”
“是啊,是啊,我们几人正可与兄台同去。”
那士子已是醉得狠了,眯眼笑道:“嘿嘿,诸位若是现场看了,定会深感此行不虚。其实此曲一唱三叹,本已回味无穷,但香君姑娘歌喉清绝,舞姿妙绝,那楚楚可怜的眼神、娇美玲珑的身段,那才是人间绝美的风景,千言万语也无法形容啊!”
众人听得口水直流,遥想香君姑娘仙姿,连眼珠子也要掉出来了。久久才有一人回神道:“香君姑娘色艺双绝,名动东州,那红豆馆岂不会坐地起价,索资不菲啊!”
那醉酒士子还待辩解几句,其他几人已高声嚷道:“那有什么,就冲香君姑娘这才名,还有方才所听之曲,多少银子我也掏了!”
“对呀,对呀,香君姑娘乃是名副其实的天下花魁,为她花几个钱算什么……”
未得几日,那《但愿人长久》、《月亮代表我的心》、《何日君再来》三曲果然已在街头巷尾传唱,连几岁幼童也琅琅上口。天下花魁阮香君之名,如风般从东州传出,在齐国一时风头无两。
红豆馆里的老鸨成天乐得合不拢嘴,数钱数到手抽筋。其他馆里的红牌见其如此阵势,不禁又恨又妒,却也只得放下身段,学着浅吟低唱道: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月亮代表我的心……”
第三十二章:精灵小弟
天色将晚,宋杨喜孜孜地关上院门,跑到井边,套上水桶,摇了摇轱辘,将那水桶缓缓放下井。他忙着干活,却一点也不嫌累,反而从一进门就一直哼哼着: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喝完了这杯,请进点小菜。人生能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呵呵,你小子想我了么?我这不已经来了。”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宋杨吓得手一抖,那井绳便是一松,打上来的水桶便又马上向井下跌去。
修武一个箭步冲到井边,一手轻轻松松拉住井绳,另一手则更轻松地提起了水桶。
宋杨连连拍着胸脯,惊魂未定道:“公子啊,你可吓死我了。”
说着便要接过修武手中的水桶,不料修武并不放手。宋杨不敢相强,乖乖地跟着他先到柴房放下水桶,这才到了一间偏厅。
宋杨燃起灯油,修武随意坐下,笑道:“你这屋子典得也还不错。”
宋杨搓手笑道:“全仗公子抬举,不然小的哪有今天。对了,我娘说了,公子乃是我家天大的恩人,说是要给您立个长生牌位,又要在这给您备间房,让您有个落脚之处……小的拗不过,便只得答应了,但此处委实万分寒碜,还请您千万不要嫌弃。”
修武呵呵笑道:“哪能呢,我感动还来不及。我有事来东州城里,若有一个歇脚之处,正是方便许多。但那长生牌位,还求你免了免了。”
宋杨尴尬道:“公子请稍候,我这便去撤了……”
修武笑道:“不忙。我们谈完话,你便去备饭吧,到时把你母亲也请出来,咱三个一起吃。”
宋杨结结巴巴道:“公,公子,您见过我娘了?”
修武点头笑道:“我猜想你定是已经把母亲接来城中了,便先来会会她老人家,陪她聊了几句家常。我来得匆忙,打听了你的住处便翻墙进来了,也算是擅闯民居了,还请你不要介意。——后来便去了趟店里,看你做得很是不错,账目也会看,算盘打得也响,确实是个人才。”
宋杨讶异道:“公子去过店里吗?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修武但笑不答。
宋杨困窘地摸了摸头,忽而又笑道:“对了,公子,今日便满一月,那调料粉眼看便要用尽,陈掌柜的十分着急,一整日都盼着你来,催了我好几趟。我方才还想着,明日一早便去城外找你呢。”
修武笑道:“我出差去了,也才刚回来。这一个月生意如此之好,调料粉用得如此之快么?——我原想着还够数日之用呢。”
宋杨笑道:“可不是么?连陈掌柜的都说,这钱挣得也太容易了,他这些日子连做梦都会笑出声来呢。”
修武笑道:“瞧你们这点出息。”
宋杨跟着也笑,复又肃容道:“公子,我回来前已是看了账本了,算到今日打烊时,本月共赚了八百九十六两六钱银子。”
修武颔首道:“好。”又从怀中掏出若干银两和几页纸张,吩咐道:“明日一早你便按此细目帮我采买一些物品,我有急用,因此你先送到此间,忙完了再去店里。还有,你帮我跟陈东升说,我下午便带下月的调料粉过去,叫他不要担心。本月的分红,我只要四百两银票和六两碎银,其余的都归他了。你要他事先准备好,我去的时候正可顺便取走。”
宋杨一一记下,又打眼看那几页细目,只见满纸漂亮小楷,写的俱是些草木药材之类,分量也都一致。只有一页却与众不同,分明是一则药方,宋杨奇道:“公子,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