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龙从塑料袋里掏东西吃，“没什么事啊。”

“没事儿你大周末跑小旅馆住？”

“哥乐意周末睡外面成么？”

“切”余翔嗤笑，“拉到吧，你连正经的酒店都不敢睡。”

何家龙不说话，专心吃那包手撕牛肉。余翔翻出手机的通话记录给他看，“喏，李肃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看到过你。我说没有。”

何家龙点头表示赞赏他这种不大义灭亲的良好素质。余翔凑上前用手指碰他脸上的伤口，像是撞哪里磨破的。何家龙被他一碰，龇牙喊疼。

余翔又掀开他的衣服看，只见身上也是青青紫紫的。何家龙一门心思的埋头吃，好像看的不是他身上的伤。

余翔叹口气，自己下楼找药店买云南白药。他和何家龙认识这么多年了，他知道这家伙最他妈心疼自己，平时一点小伤小痛的要嚷嚷很久。刚出来混那会，他脾气躁，常跟人一言不合就打架，有伤了总是何家龙给他喷药，给他包扎。何家龙自己很少参与打架斗殴，撺掇人家打架的事倒没少干。这回怎么被李肃打成这样了？

何家龙趴在床上，露出后背让余翔帮他喷药。凉凉的药水喷在那些伤口上，滋滋地又疼又爽。何家龙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说话。然后余翔听见他细微的哭声。

给他喷好药，余翔洗了手坐在一边，也不说话，就听他哭。那细细碎碎地哭声让他自己也心里堵得慌。

良久何家龙不哭了。何家龙把脸背向一边，慢慢说，“大专那会我也不好好念书，老出去玩，认识了一个大老板。那个大老板对我挺好的，还老说喜欢我。呵～其实什么喜欢啊，就是假的，他自己结婚了的，就是有钱烧的想包养个小男生玩玩。”

余翔沉默地坐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地听何家龙说他那些往事。这些事他从来没听过何家龙亲口说过，有时候他八卦想问，何家龙就摆出那副假清高样子。

“反正那时候我也没喜欢的人，那个叶老板人也还行，我就跟他了。这一跟就跟了一年多吧。后来有次他谈生意，把我也带过去了。我去了才知道那次谈生意的人都是不着调的，各自带着包养的去显摆。”何家龙的脸庞陷在枕头里，这枕头带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他皱着眉，“那次只有一个人没有带，他那时候就一个人坐在酒席上，看别人胡闹。别的老板想换伴玩——你知道换伴么，其实就是群p。我不愿意，死活要走，后来是他替我解了围。我想我就是那时候开始注意他的。

“他是叶老板生意上的朋友，来往挺频繁的。后来也有机会再见到他，我发现我慢慢开始喜欢他了。但是我知道他肯定像别的那些老板一样，很不屑我们这种被包养的鸭子。想虽然那么想，但是就是没法儿控制自己喜欢他。直到有次吃饭，叶老板醉了，我偷偷翻到他的手机号。我琢磨了一个晚上，然后悄悄地给他发了条信息，我告诉他我喜欢他。”

何家龙不说话了。他好像陷进回忆里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余翔叹了口气，“后来呢？”

何家龙轻笑一声，“他没回我。后来我不死心，又给他打电话。他特别冰冷，问我是谁。我说我是叶老板的人。他问我是不是觉得叶老板给的价码不够，所以想找个给钱更多的老板。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珍惜的喜欢在他眼里分文不值。再后来，叶老板把我甩了。哈哈，我当然不可能白被睡，敲到一笔分手费。我用这笔分手费开了灰度。”

“那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余翔小心翼翼地问。

“他常来灰度坐坐。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一堆人。看到他我也不尴尬了，反正他看不起我这样的人，我也没必要送上前给他羞辱。后来有天，他跑过来跟我说，喜欢我了。哈哈，简直太好笑了。可是小翔，你说我怎么可能信呢？当时我也是这样哈哈笑了，我一点都不信他的话。慢慢地，就成了现在这样。”

“你不喜欢他了？”

何家龙摇头，“不是。我就是怕的。从小就胆子小，怕伤怕疼。咱们这个圈子里有多少是白头到老的。都不过是一时兴起玩玩，今天跟你，明天跟他。没有长久。何况我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卖屁股的。”

“家龙，你别这么说。”余翔踟蹰地说出一句。他心里也不好受的很。

“我不是瞎说，看多了而已。”何家龙转过身看他，“比如赵志铭，听说他家境也挺好的，你觉得你们能天长地久？”

余翔慌乱地说，“我也没有那么指望啊。就是开心一天是一天。”

何家龙淡淡地重复他的话，“开心一天是一天……”他倒是也想如余翔这样想得开。可是他毕竟不是余翔的年纪了。这么多年，跟李肃这些你来我往的纠缠，也让他受够了，他也想找个人安稳地过下去，可是每一次李肃对他说完喜欢之后，回头就是不管不顾地羞辱。这一次依旧如此，他怕了。他不想跟他只是这样一个干一个被干的关系，他想结束这样不正常的关系。可是李肃根本不理会他，把他绑在屋里。他们是怎么回事，怎么一步步走到这样越爱越不得的状态了。

余翔一直以为何家龙是个斯文败类，他喜欢用好看的皮囊遮盖他一身的污点，假模假样地享受别人叫他一声“何老板”。可是他今天才知道，在那层光鲜的皮囊下，是怎样一个真实的何家龙。

余翔想劝慰他，就相信一次不可以吗？可是话到口边又说不出口。因为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赵志铭。他自己都开始不相信他们的“爱情”了，让他还怎么样去劝别人相信爱情呢？

夜里，终于如天气预报所言，黑漆漆地天空开始飘雪，越下越大，夹杂在风中，呼呼地，一夜间似乎寒冬彻底地降临。余翔陪着何家龙，心里想家里的那头猪，此时此刻在干吗，为什么不问他怎么还不回家。于是他好像赌气一样呆着，结果一夜没有等来一个信息、一个电话。

赵志铭站在阳台上，看窗外路灯照映下飘散的雪花，他想又是一年要过去了。屋子里没有个咋呼的人，显得冷清。赵志铭看着手机，拿起来，想拨，想想又放下了。那么，是什么时候好像突然没有什么话可以跟他说了呢？是他开始上班的时候吗？两个人不常泡在一起的原因吗？还是从某一次吵架开始的呢？赵志铭自己也不想知道了。反正我也没有多喜欢他，不是吗？当初不是他求着自己试试，不好就分手的嘛。那现在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见到他也不再像当初那样激动了。会有好多看不顺眼的地方，看不顺眼他总是喜欢照镜子自恋，看不惯他总是喜欢跑出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喝酒，不懂他为什么不好好学点东西找份稳定的工作。唯一好的大概就是他长的漂亮，身材也好，在床上经得起折腾吧。哈哈，赵志铭笑了，这只小兔子，我就是冲着他的皮相去的啊。笑完他自己也觉得心难受，不懂为什么。

这一个夜晚，不找你，让我先预先习惯哪天会没有你的日子。

这个哪天是哪天，我也不知道。

第十二章：学习

下了一夜的雪，城市里一片银色的世界。李肃一晚没有睡，坐在窗边抽了一晚的烟，屋子里乌烟瘴气的。他揉揉发涩的眼睛，起身拉开窗户。一阵刺骨的寒冷袭来，也冻醒了他昏昏涨涨一夜的头。

电话响起来，李肃接起来，“喂。”

“来接我”何家龙甩出地址。

“家龙……”李肃声音沙哑。

“什么也别说了。没有你撑腰，灰度早晚要关门不是？”何家龙戏谑地说了一句。

李肃无言以对，对方挂了电话。他坐在桌前，双手撑着额头，没人知道他的痛苦。

余翔回到家的时候，屋子里空荡荡的没人。赵志铭也许又去临时加班了吧。他自己洗了个澡，湿漉漉地裹着浴巾照镜子。他撩起长长了的刘海，把额头上的粉刺用棉签挤压掉。放下刘海，拿着吹风机吹头发。亮晶晶的耳钉别在耳朵上，整个人无端有了些痞气。套了红格纹的棉衬衫，外面加上一件米色的V领毛衫，裹了深紫色的羽绒服，下面是一条简单的牛仔裤。余翔对着镜子美了美，拿了钱包出门。

设计院中午不提供午餐，赵志铭都是跑到T大附近的美食一条街解决午饭。这天是临时的加班，来了没有几个人。赵志铭想了想，走过去问周临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午饭。周临点了个头拿了钱包，两个人还是去了T大的那条美食街。

中午的时候，美食街生意很好，几乎每家门店都会有多少排队。赵志铭和周临找了家叫“小山东”的小馆子，两个人楼上楼下走了两遍才勉强找到一个位置。靠门，每次人来人往的开门关门就总带来一阵寒风。

点了两份盖浇饭，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坐在那里。赵志铭没什么话说，就尴尬地笑笑。正笑着门又开了，又一阵冷风吹进来。赵志铭皱眉抬头，却看到余翔。

余翔也看到了他，弯起眼睛笑笑地走过来。走两步与对面的周临面面相觑。余翔笑容有点僵了。

赵志铭忙起身拉住他，“你怎么跑T大来了？”

余翔把手上的塑料袋给他，赵志铭打开一看，是基本设计软件的教材。

“你报班了？”

余翔点点头，眼睛亮亮地，开心地笑，“恩，每天几个小时。”

赵志铭问，“那你工作怎么办？”

余翔说，“我想了想，辞了。反正这个课也就几个月，我存的钱够这几个月花了。”

赵志铭上手摸他裸露在外面的脖子，温柔的说，“不还有我么？”

周临坐在那里看两个人，姿态亲密地说话。赵志铭指指周临，对余翔说，“小翔，这个是我的同事，叫周临。是T大的。”

余翔本来对赵志铭跟一个男的单独吃饭挺反感的，听说了是T大的，心里就没那么排斥这个人了，认真地羡慕了下周临的学校。

赵志铭暗自笑他像个小土包一样，不过想想余翔的圈子里可能很少有所谓的高材生吧。所以他这点惊羡也是可以理解。

周临也还之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容，有些狭促地看坐在对面的两个人。一顿饭吃的没什么意思，周临话少，赵志铭又怕被同事看出来什么，余翔就也跟着不说什么话。

吃完出来，周临站在一边裹围巾。赵志铭把拎着的塑料袋给余翔，“回去吧，我上班去了。”

余翔没戴围巾，脖子缩在羽绒服里，一张脸冻得发红。赵志铭看他这副模样，又把自己的围巾摘下，在他脖子里围了一圈，拍拍他的肩膀说再见。

于是转身跟周临一起往回走。余翔脖子里围着还带有他体温的围巾，站在小山东门口望着那两个人远去。心里有那么一瞬间吃醋了，那个周临挺优秀的。余翔这么想着，拎着一袋子的书往公交站走去。

周临两只手都插在袋子里，下巴抵在围巾里，连嘴唇都被阻隔在围巾与寒风之中。周临问，“你朋友做什么工作？”

赵志铭转头看周临，周临很少会问这种问题的。周临也转头看他，因为刚刚把嘴捂在围巾里说话，眼镜上一片迷蒙。他这样子很搞笑，赵志铭没忍住笑地回答，“哦他啊，之前在酒吧上班。不过辞了，去你们学校附近报了个设计班。”

周临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赵志铭没听到，周临说，“这年头随便一个辅导班学出来的也能做设计了。”

赵志铭陪着干笑两声，把话题岔开了。周临见他岔开话题也不作声，扯着嘴角笑了下任他去了。

周临想了想，开口说，“你知道去美国的实习机会吧。”

赵志铭摸摸鼻子，“恩知道。”回答的有点尴尬，他想起老王上次跟他讲的一番话来。

周临看着他，洒脱的笑笑，“我没准备跟你争这个机会。”

“额”赵志铭噎住了。恰好此时两人走到大楼下，一前一后地进了转门。一进大楼顿感温暖，中央空调很给力。周临走在前面，他转过头对赵志铭一笑，然后继续往电梯间走。赵志铭跟在他身后，疾走两步走到他身边。

周临说，“想去美国机会还不多的是，何必要跟你争？”

赵志铭忙说，“周临，我也不是要跟你争啊！”

“哼”周临斜着眼睛撇了他一眼，那张嘴像刀锋一样说话不留情面，“你以为我不知道老王跟你想什么？”他是个俊秀的男生，虽然如此，那五官长的却算是算命书上说的刻薄相。本来这样的面相就已经不够讨好，却偏偏他又戴了副眼镜，更加显得不好相处。当然周临这个人其实也真是不好相处。他说话直来直去，也不懂得顾忌别人感受，一句话出去让别人下不来台是常有的事。别人归结于可能是他家里条件良好，让他从小受的公子哥教育。

此时此刻赵志铭就有种被他一眼看穿自己那点小心思的羞愧感，对着周临却要不好表现出愠火。

电梯下来了，两个人又是一前一后进电梯。赵志铭只好不尴不尬地假装不在意地说，“你丫真是一张嘴很讨厌。”

周临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这一哼让赵志铭感觉太冷了，果然周临身边总没有朋友是有缘故的。

晚上到家的时候，已经是10点多了。赵志铭开了门，看到厅里亮着小灯，余翔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到一桌子好几个菜，余翔就趴在那些菜前，手臂下压着一本书，想来是今天刚买的教材，他睡的很香。侧脸的线条在灯火的渲染下变的柔和。还穿着围裙的身体看起来特别居家，也让赵志铭心头一热。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专注地看着余翔。

这家伙……赵志铭看着他的睡颜，想起他们认识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最开始那个几乎一眼钟情的余翔，后来那个打架不要命的余翔，然后那个坏坏地来勾引他的余翔，再后来他们生活在一起之后，余翔越来越真实，他臭美，他自恋，他的喜好三天两头的变，一会闹一会乖，又抱怨赵志铭不好又偶然喜欢撒娇。

赵志铭想了太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角牵出笑意来。这个余翔，想来也不错。会做饭，会打扫，除了……除了不是女孩子。不过这次他还算听话，主动去报了个班学习。以后考几个证，有点经验，找个小公司做做还是可以的。未来……呵呵，想太多了，想太远了，想的太不靠谱了。

余翔醒过来，朦胧个双眼，眨了几下缓过来，看清眼前的赵志铭，起身抱上去。

赵志铭搂住他的身体，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右手摸着他的头发，心里觉得这样的美好也许某一天就会突然没有了，因而现在抱着他让自己突然很想好好珍惜。

于是两个人亲吻了。在这么个寒冷的冬夜，有一个人能拥抱着交付彼此的吻，是件多么温暖的事情。那些小摩擦，小别扭，就忘记吧。他们在亲吻里都这么想着。

第十三章：模特

余翔的课程不紧不慢地开始了。他报的平面设计班，会学PS、AI、ID等好几个adobe软件。从最基础的ps开始学，最简单的认识界面、使用工具箱、做一些简单的效果等等，慢慢地一步步学习。其实他之前在打印社已经有过一些底子了，不过既然自己花了钱来学了，还是不浪费地把每节课都好好地听完才比较合算。这么想着，余翔也就认真地对待这些基础课程。

这天上课的老师照例让大家自己练习做一个图片效果，偷摸跑出教室抽烟去了。余翔散散地花了几分钟做好了，做出来的效果比教材书上的还要精美。他一手撑着头，一手转着笔，胡思乱想着。

隔壁那个男孩子又探出头来，“喂哥们，这图层怎么搞的，你帮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