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那样忙碌，墨白被大人们要求呆在房间中。他趴在房间中那面小小的窗户上，手掌贴在玻璃上，头轻轻地靠着，安静地看着窗外世界的热闹景象，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喜庆色彩，温暖的红色蔓延了很远，墨白那小小的瞳仁中布满了这样的红色，心底却没有感受到外面的快乐。温暖从来不曾眷顾他。

那个孩子蹲在了角落，任冷风侵袭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的，未尝不是那颗失落的心。

那一夜，每个人都是那样忙碌，没有人记得他，为他送上温热的饭菜，没有人抱着他，哄着他，给他一声安慰。

他就这样在角落呆了一夜，固执地等着什么。可能是一阵敲门声，可能是父亲的一声关怀，无论是什么，他只希望有什么能够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但是，这样的期待就在寒冷中渐渐熄灭了。共同熄灭的，似乎还有什么。

当那些人群的喧嚣渐渐散去，灯光一盏一盏熄灭，窗外变得跟房间里一样静谧，当整个世界都变得一样冷情，那个孩子无法入睡，撑着身子，望着那紧闭的房门，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墨白在第二天的早晨，才慢慢地站起身子。阳光一缕一缕洒进窗口，照亮了他，他看着光亮逐渐取代黑暗，又笼罩了整个房间。

那麻了的腿，和无力的身子，让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他的手撑住地上，可是额头却撞在了床边。意外的，他没有感到疼痛，只有一只麻麻的痛快的感受，让他想笑，又想流下眼泪。

他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看着每个佣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人看着他。他站了很久，直到李宅里的管家站定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用着冷漠的声音，告诉他，“小少爷，先生让您醒来去客厅，向夫人问好。”

墨白点点头，便缓缓向客厅移动着。

他看见那个男人与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人低声地说着什么，惹得女人不断轻声娇笑。

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似乎衬得两人更是男才女貌，般配得很。墨白看着男人即使冷漠着却无法掩饰英俊年轻勃发的脸庞，看着女人精心装扮并泛着笑意的面孔，觉得他们距离自己那样的远。

墨白想到佣人们说的话，他们还这样年轻，他们会在将来拥有1个、2个，甚至更多的，共同的孩子，在他们的期待下，孕育出来的名正言顺的孩子。

墨白无法移动自己的脚步，就站在客厅门口看着他们。

后来，李振微偏一下脸庞，看到那个站在阴影中的小小孩童，便招了招手，让墨白过来。

那样短的距离，在墨白看来，却是那样漫长，每一次提步都显得那样艰难。他看见李振眼底泛着的微微喜色，也看见了那个女人眼中闪过的不耐与厌烦。

李振问着他，今日怎么那么起床这么晚？让他叫身边的女人“妈妈”。

墨白沉默着，无法叫出口，他没有在明明看见那个女人讨厌的神色的情况下，去喊她“妈妈”，妈妈是属于那一段他永远无法忘记的记忆的。

陈家小姐，李家新夫人，摆了摆手，抿着微笑，伸手挽过李振摸着墨白头发的手，一脸包容与不在意，“没事的，这孩子看了真惹人疼，叫我阿姨就可以了。”伸出的手，白皙，手指修长，指甲上雕着精致的水晶与花朵，她欲伸向墨白的脸庞。

那眼底的不屑，一如墨白第一次见到李振时，看到的那样分明。

墨白闪过她的手，站在新婚的两人面前，安静的，孤单的。

他不想喊这个女人，无论何种称呼，这是他来到这个家，第一次的任性。

李振的脸色冷了下来，墨白低下头，低声地喊着“爸爸”，可是男人却没有任何反应。许久，只听到他说，“下去吧。既然不愿意，那以后就喊她‘夫人’。”

墨白顺从地走远，后又奔跑过来，将小小的唇，印向李振的脸颊，才默默离开。

转身之间，他分明看到女人眼底深刻的厌恶，就隐藏在那淡淡的笑容之下。

他回到房间，对着镜子，拨开头发，看着额头那小小的伤口泛着一点点的血丝，悄悄地蔓延在白皙的肌肤上。

手轻轻覆了上去，看着指尖沾染的鲜红，疼痛无法控制地蔓延开。没有人，会发现他的痛。那些温暖，那些安慰，不过是自欺欺人，不过是可以转身抛弃的东西。没有什么爱是真实的，就像对妈妈，无论有多珍惜，总是离不开被冷落被抛弃的命运。

他安静地将指尖戳向伤口，让它变大，让血蔓延眼角，渐渐顺着脸颊流下来。看着自己，就像是在哭泣。那血，似乎成了泪，让自己最后一点快乐，跟着它一同流出身体。

墨白，就这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那逐渐变得冷漠的双眼。

第九章：那一个拥抱

墨白想的胸口发闷，不知道是被子中的氧气的缺稀所导致，还是那些回忆太过心痛。他用力的睁着眼睛，被子里有种沉闷的气息，让他觉得绝望一下子侵袭了他，让他无法自拔。

门口响起一阵阵敲门声，打破了一切回想。

在被子中发出一声闷闷的“开门”，门打开的一瞬间，墨白掀开了被子，一股新鲜的空气涌入鼻息，让他的身子重新顺畅起来，他看着将半边身子探入房中，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张淑敏，听着她问着：“墨白，先生说你昨天喝醉了，现在好点了吗？”

当李振不在的时候，张淑敏已经不再称呼墨白“少爷”了，因为墨白觉得那样的称呼太过僵硬生疏。

更重要的是，听到“少爷”，他就会想到在李宅的日子，那些喊着“少爷”，却在背地里看着他的笑话的人们。

墨白看着张淑敏，突然笑了，不是那样若有似无，也不是那样的虚假。那是一个真诚的，甚至是感激的笑容，眼底熠熠生辉，散发出的光芒让张淑敏一震，就呆呆地看着他。

张淑敏觉得在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真实的墨白，开朗中带着忧郁，眼底淡淡的绝望和哀伤，似乎在这个暖冬的早晨，被阳光拨开了烟雾，真实地展现在她的眼前。他就这样笑着望着她，那个笑容的弧度那般自然，可是那黝黑的瞳孔里却似乎掩着流不出的泪水，让她的心在那一刻被挤压成疼痛的形状。

她无知无觉地看着墨白，就这样，走过去，像是抱住了一个年幼的孤独的孩子，又像是抱住了长大后将逐日增长的疼痛掩埋心底，用冷漠隐藏伤痛的男孩。

那狂跳的心脏，似乎就要不堪负荷，奔出胸膛。她觉得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她有罪，可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双手，搂紧这个男孩，亲吻他的脸颊，告诉他“不要难过，还有我。”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只是，看着那样的墨白，心痛得无法自己。

墨白将脸埋在张淑敏的肩头，那柔弱的肩膀，细腻的肌肤，有种熟悉感。他觉得自己似乎还没有走出回忆。似乎在梦中的那场婚礼，在独自坐在寒冷中的自己，有这样一个女人，敲响了他的房门，抱住他，安慰他，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那样温暖的怀抱，真实的怀抱，在无数次的绝望中，无数次地幻想着。

他闭着眼，鼻息喷在女人的肩膀上，在这一刻，他是孩子，正在母亲的怀抱，又或者，他是男人，而抱着他的是可以安慰他的女人，这一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墨白知道，他贪恋着，这具柔软的身子，这个熟悉的温暖的味道，淡淡的香味，那个熟悉的安慰的语调，轻轻的安慰，那个小小的女性的掌心中的温柔，抚摸着背脊的触感，那话语中的心疼，心痛的眼泪，都让他沉迷地不愿离开。

张淑敏抱着墨白，有眼泪，悄然划过，低落在墨白的脸颊上，让人分不清，到底那泪水，是张淑敏的，还是墨白在无声哭泣。

那一个冬日里的早晨，那一个及时的怀抱，让墨白冷成一片的心，有了暂时栖息休息的地方，无论是真是假，都让他可以不去回想那一片冰冷的记忆。

拥抱过后的一段日子里，墨白可以察觉到，张淑敏的闪躲。每次的靠近，都会被张淑敏敷衍而过，从前温情的谈话，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次的拥抱似乎成了一道屏障，阻挡着两个人，让墨白无法再次感受那样的温暖。

他们之间，似乎只剩下沉默。

在某一天，墨白抓着外套，下楼准备去上课时，他看到正在为他准备午餐的张淑敏，无声地走近，却在墨白将要搭上她的肩膀的时候，张淑敏猛地一回头，便闪身而过，低着头，礼貌又僵硬地喊着“少爷”。

墨白分不清那时心里的感受如何，只是默默地收回那只手，微微颤抖着。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瓜，总是想要抓住一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墨白轻声一笑，抬起脸，冲着张淑敏咧开嘴唇，局促又冰冷地喊了一声“张姨”，便转身离开。

背对着张淑敏的墨白，无法看到那个女人抬起的脸上，那双眼中的自责与无奈，也没有办法看到她抖动的嘴唇，那无声的呼喊，那一声“墨白”就那样被含在口中，千回百转，包含着自我厌恶与深深的困窘。她无法对着墨白那样年轻的脸庞，若无其事地喊着他的名字。每一次看见那双眼睛那倒映的自己，她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那是一种罪恶，让她只能将心房紧闭，不去看自己冲动的萌动。

如果……

如果可以再年轻十岁……不，只要五岁……

那眼神里的苍凉，没有人看见。她将自己的眼泪，隐藏起来，闭着眼，不去看眼前那个十八岁的男孩。

无法原谅自己，无法放任自己，所以，只能伤害墨白。

打开客厅的大门，阳光就这样直射进来，笼罩在墨白的身上，有种温暖的错觉。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的世界，睁大的瞳孔里没有一丝光。

直视着太阳，墨白伸出他的右臂，觉得想要的东西那样近，可是当握紧了手掌，却什么都没有拥有。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是一条纤瘦又白皙的手臂，张开手掌，骨骼分明又纤细修长，指腹细腻，而直接圆润中透着一丝苍白，这本不该是男儿的手，奈何却生在他的身体上，这般柔弱无力，怪不得，用力一抓，除了空气，什么也无法握在掌心。

风拂过的时候，带走了那一丝的暖意，墨白慢慢地收回手，沉默地穿上外套，将自己包裹在厚重的衣物下，告诉自己，没什么值得烦恼的。

抬起脚步，向外走去，却被一双小小的臂膀抱住了大腿，低头看见李特抱着自己，眨巴着的眼睛，似乎泛着说不出的忧虑。

墨白将那小孩抱了起来，垫在手臂之上，亲吻着孩子的额头，“宝宝你说，爸爸是不是很没用，很讨人厌……”声音渐弱，说不清到底是在询问李特，还是在问着自己。明明是这样平淡的语调，却又那般像闷声的质问，带着些微的隐忍的痛。

李特抱紧墨白的脖颈，“巴兹”一声亲吻在墨白的脸侧，大声说着：“才不呢！我最爱爸爸了！无论爸爸想要的是什么，都是爸爸的！”带着说不出的霸道，像是孩童天真的安慰，却有一股强韧的坚持隐没在那童稚的话语里。

墨白又亲了亲李特，才将他放下，走出家门，看着冬日中枯萎的枝干，赫然发现枝桠上有一朵傲然独立的花朵悄然绽放着。

眼神中有着说不出的迷茫。

等在车上的李振，黝黑的双瞳专注地望着墨白。看他弯着唇角，淡淡的微笑着，可是那样的笑容却像是一层浮冰，掩盖了流淌在笑容下冰冷的眼泪。

他沉默着，将烟泯灭，打开所有的窗户，让流通的空气带走窒息的味道。安静地等着属于他的那个人，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边。

到了学校，墨白的心情仍旧压抑，一向坐在墨白旁边的卓沐阳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推了推墨白的手臂，卓沐阳埋着头的头侧了过来，嬉笑地问着，“嘿，我说，你今天怎么了，阴阳怪气的。”

墨白盯着黑板很久，其实他没有在听台上的老师在说些什么，只是，在想着，一些让他困扰的问题。

“卓沐阳，你说，如果想让一个人不离开你，把你放在心上，该怎么做？”

卓沐阳立起身子，惊奇地看着墨白，“你不是谈恋爱了吧。”

“没有！”墨白摇摇头，恋爱？那是什么东西……

“让她爱上你呗。”卓沐阳再次软下身子，趴在桌上，不正经地回答着。

爱？墨白在心里嗤笑着，“这种东西不是最不靠谱的吗？”

“你不要那么悲观吧。很多爱都是与生俱来，无法抛弃的。例如，母爱……”卓沐阳埋下眼睑，低垂着视线，轻声说着。

听到那两个字，墨白想要发怒，却无法，因为这一切都与卓沐阳无关，想着，说出口，“不过是笑话罢了。”

卓沐阳突然抬起头，看着墨白，眼底有说不出的认真与执拗，不似平常轻松的姿态，“怎么会是笑话？不是说母爱是无条件的爱，是最伟大的爱吗？想想你母亲。”

墨白看了卓沐阳一眼，眼神中像是抹去所有的温度，只剩下仅有的冷漠，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没有母亲！从来没有。”

卓沐阳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有青筋隐露着。墨白没有注意，在他说完最后一句话，铃声响了，他转身便离开了。

卓沐阳坐在位置上很久，直到所有的学生都离开了教室，他才缓缓地站了起来，将拳头砸向桌面，引起了一声巨响。

他走到窗前，看着校门口，那个熟悉的影子渐渐走远，看着那个依靠在车子旁边等着墨白的男人，为他整理着衣领，掩好衣服，看着载着两人的车子逐渐消失，唇角冰冷，眼底有着说不出的阴霾，“不能原谅……”

声音压抑着，成了低沉的旋律，被风吹散了，没有人听见，卓沐阳，到底在说什么。

第十章：隐藏的秘密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想着张淑敏刚刚在餐厅站在一旁，低垂着头，不言不语的模样，以及，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沉闷而转眼看向自己的李振，他眼中那深邃复杂的神情，墨白突然想到了卓沐阳的话，“爱”。

墨白想着李振，如果，有一种爱是男女之爱，存在在自己和张淑敏之间，李振发现了，会是怎样的神情？

呼出一口气，墨白突然无声地笑了，眼睛眯了起来，看着窗外的天空，冷风吹着枝桠，舞动着，却无端地让人觉得愉快。有一种愉悦，来得那般莫名，却沁透整个心脾。

突然又想到张淑敏，如果她爱上了自己，是否就会一直呆在自己身边，在自己寂寞时候拥抱着自己，在自己需要她的时候，转眼就能看到她，伸手就能握住那双手。如果张淑敏爱墨白，她是不是就会一直安静地站在自己的身后，等着自己回头，拥抱她。

脑海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每一刻每一秒都站在记忆的那处，用温柔的眼神望着自己的背影，每一次的跌倒受伤，都有那样一个轻柔的怀抱扶起自己，都有那样的一种安慰，像是江南水声潺潺而动，暖入心怀。

墨白拒绝去想，那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只知道，他眷恋张淑敏那一刻的怀抱，那个拥抱，将他从李振结婚的那一夜中拯救出来，让自己对她有了留恋。

懵懵懂懂的感情，盘旋在墨白的心里，让他想要去抢夺。

墨白睁大的双眼中有着一种复杂的感情，像是爱，像是恨，让人看不分明，让他自己也辨别不清。

他下定了一个决心，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这样坚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要去争取一些什么，像是想要挽回幼年时候无法控制的失去的一切无力争取的感情，他是这样的努力着，观察着，为着盘踞在心底的那潜藏已久的渴望，想要去掠夺着什么。